《嘉佑嬉事》 楔子 和尚的哀鸣 那一日,江山小雪。 北溟浩瀚,鲸龙潜伏,一座座太古冰山漂浮银蓝色浪涛之上,寒风呼啸,卷起漫天玉龙碎鳞,三条舟船逆风而行,如箭矢穿波跨浪,穿行座座冰山,一路径直向北。 一条舟船长不过十尺,船体尽成青色,乃一根万年古松树干整体抠成。 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驾驭木舟,一名青年道人盘坐船头,手持玉箫,吹着一首淡淡雅雅的曲子,飘逸出尘宛如仙人。 一条舟船长达百丈,船体为青铜铸就,前后三重船楼,通体雕刻无数鬼神图案,威严而狰狞霸道。 舟船甲板上,矗立着数百身披重甲魁梧大汉,一个个生得威武霸道,周身杀气腾腾。 一名比寻常人高出将近两尺的壮汉裹着一裘白虎踏云战袍,手持两丈四尺白虎戟,面带冷笑左顾右盼,顾盼之间眼眸中寒光四射,目光宛如实质,端的气势逼人。 一条舟船长有一丈六尺,船体呈淡金色,却是一根根晶莹剔透宛如金色琉璃的骨骼拼凑而成。 这条舟船并无人驾驭,船上唯有一名身穿雪白长袍的俊俏僧人盘坐。 头皮刮得溜光,头顶有九颗淡金色戒疤的僧人面带微笑,双手捧着一卷青色树叶钉成的经卷,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的诵读着。 青年道人箫声响起,曲调婉转波折间,舟船下方隐隐就有云气晃荡,舟船的速度就一点点不断提升。 俊俏僧人诵读经文时,每一字、每一词出口,骨舟光芒就微微闪烁,每次闪烁,骨舟都骤然向前奔驰数百丈。 那壮汉所乘青铜巨舟却无任何神异表现,只是道人、僧人所乘坐舟船还要绕过一座座巨型冰山蜿蜒前行,他所在的巨舟却是蛮横无比直接撞过。 无论百多尺的小冰山,还是千多丈的大家伙,这条巨舟速度丝毫不减径直穿过。 从高空俯瞰,三条舟船各有神通,大致上是齐头并进,谁也甩不下哪个。 船行不知数万里,绕过一片盘桓洋面如长城的冰崖,前方天色豁然敞亮。 风不动,雪消停。 茫茫洋面上白雾升腾,刺骨寒气凭空萌发,在洋面上凝成了一朵朵巴掌大小,白色的冰晶莲花。 三条舟船放慢了速度,缓缓的从洋面上划过。 船体撞击洋面上凝聚的冰晶白莲,发出细微的‘叮叮’声响。 这一片海域,天、水尽成一片银蓝,高空不见云彩,一轮大日懒懒悬挂在极远极远的天边,阳光被空气中无数细碎的冰晶折射了无数次,一轮轮七彩虹霓宛如海市蜃楼,在众人身边盘旋闪现。 向前再行数千里,一只巨掌从海水下突兀探出。 此处海水极其清澈,无鱼,无虾,无鲸、蛟、鳌、龟之属,就连一片海藻都踪影全无。 透过海水,可见一尊极大、极大的道人石雕静静的盘坐在深不可测的海水中。 这石道人,也不知通体有多么大小。 单单他探出海面的那一只手掌,手掌心的面积,就有数里方圆。 道人掌心,托着一座通体五色的大山。 大山之巅,站着一尊四面八臂、面容狰狞的百丈巨人。 这巨人身躯残破,通体密布无数大大小小的透明窟窿,透过那窄窄的、锋利的透明伤口,可见体内五彩晶莹宛如琉璃宝珠的五脏六腑。 岁月不知过去了多久,这巨人体内,依旧有黑烟、黑炎不断冒出,透过一个个伤口,宛如蒸包子的蒸笼一样,腾腾的向四周散发。 在这巨人面朝北面的那张面孔上,他嘴里一根莲茎蜿蜒生出,一路向上生长,长到了他头顶上,绽放开了一朵方圆有十几丈的红莲。 三条舟船在石道人探出海面的手掌附近停下。 道人、壮汉、和尚,三人同时向那石道人的手掌、手掌上的巨汉、巨汉嘴里叼着的那一朵莲花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腾空而起,轻轻巧巧的落在了那一朵盛开的红莲上。 千瓣红莲,中间莲台方圆不过三丈,一名生得姿容绝美、端庄神圣的女子,静静的盘坐在莲台正中。 她发髻高挽,一裘白裙,通体披挂着无数璎珞宝珠,左手托一净水钵盂,右手结不动印,轻轻向前点出。 女子双眼紧闭,暴露在外的、白皙润泽如象牙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尽是裂痕。 一如一尊被不小心打碎的白瓷宝瓶,却因为某种奇异的力量,依旧紧紧的粘合在一起。 她的右手不动印前,一缕淡淡的紫色光气若隐若现。 光气长不过三寸,比头发丝还要细千百倍。 一股可怕的凌厉锋芒,不断从那光气中缓缓渗出,一点点的侵蚀着女子的躯体。 道人、壮汉、和尚飞身上了莲台,他们凝气、屏息,战战兢兢的看向女子指尖的那一缕紫色光气。 ‘啵’的一声脆响。 紫色光气悄然崩碎。 女子通体披挂的璎珞宝珠同时‘咔咔’碎裂,各色碎片‘噼里啪啦’的洒了一地都是。 ‘咔嚓’一声,下方支撑这一座红莲的四面八臂巨汉的躯体,骤然裂开了七八条从头到脚、几乎将整个身躯撕裂的巨大裂口。 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下方的石道人通体,也不断出现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裂痕。 道人微笑,用力挥动了一下手中玉箫:“挡住了!” 壮汉狂笑,他原地跳起,在空中翻了三个跟头:“哈,挡住了!” 僧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向那浑身密布无数裂痕的女子顶礼膜拜了下去:“善哉,挡住了。” 道人微笑,摇头,向那盘坐在莲台上的女子稽首一礼,然后脚踏清风,飘然回到船头:“清风,明月,速速归去。我等道途,成矣!” 那大汉带着一道狂风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青铜巨舟的船头。 他手舞足蹈的大吼:“速速归去,速速归去。嘻,牛鼻子,死秃驴,这道途,还是要争一争。” 数百彪猛大汉齐声狂笑,笑声中,青铜巨舟急速调头,带起一道狂飙急速远去。 和尚站在莲台上,俯瞰着两条远去的舟船,轻轻的摇了摇头:“你等且去,却也不急一时。我教先贤骸骨,自当恭迎回山则个。” 和尚微笑,摇头,然后再次向那女子顶礼膜拜,喃喃念诵一篇超度经文。 两条舟船已然远去,视野中再不见丝毫踪影。 和尚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金色锦缎,又朝着女子拜了又拜,毕恭毕敬的走到她身前,正要捧起她的身躯,一声轻笑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噗嗤’一笑,声音甜美而柔媚,端的是销魂蚀骨。 和尚瞳孔骤然一缩,就听到身后一声娇滴滴的呼喊声传来:“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漫天七彩虹霓缓缓旋转。 洋面上,朵朵冰晶白莲轻轻对撞。 和尚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云霄,然后再也没有半点儿声息。 巨大无比的尸道人、身躯魁伟的四面八臂巨汉、莲台上的女子,同时在和尚的惨嗥声中崩塌、瓦解,坠入深渊。 微风吹过,寒气萌发,洋面上朵朵白莲凝聚。 银蓝色洋面上,映出了一双艳红色的绣花鞋。 楔子 学正的哀鸣 江山大雪,雪笼镐京。 万古名城镐京,乃十八朝之古都,世间城池,尊贵莫过于它,风流自然也莫过于它。 镐京城内,纵横各四十九条人工城内运河,将四四方方的镐京城,分成了两千多个大小不一、同样四四方方的坊市。 镐京宫城,当今天子之居所,就在城北四条运河围绕之中。 距离宫城最近的,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大坊,这四大坊内,尽是大院朱门,里面住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开国元勋。 民安坊,最西北角,距离宫城最近的区域,一座老大的宅院被青松翠柏环绕,饶是寒冬腊月遍地雪白,整个占地上千亩的宅院依旧绿意葱茏,朱门、碧瓦、白墙、绿树,通体散发出一股子古老尊贵的味儿。 这是莱国公府,大胤武朝开国武勋之家。 近些年来,莱国公府族中儿孙多不成器,略有些走下坡路。但,老祖宗豁出去性命打下的家底子放在那里,纵然稍有破落,那顶级豪门的气派,却是丝毫不坠。 莱国公府东北角,祖宗祠堂的隔壁,圈出了老大一块四四方方的地盘。 这里建了几座四平八稳的大瓦房,一律是水磨青砖铺地,雪白的细纸糊墙,天棚是用带香味的细木条拼织而成,用木条的天然条纹,拼出了偌大一副鲤鱼跳龙门的图像。 大瓦房四壁,都有澄透的大水晶窗,天光透过大块水晶照了进来,屋子里丝毫不显昏暗。 偌大的房间下面,烧了火龙,大冬天的,屋子里依旧是热气腾腾暖和得紧。 这里,就是莱国公府的族学。 莱国公府,每年在族学里洒下大把银子,聘了一些颇有名声的先生,但凡一应莱国公府的直系旁支,乃至亲眷亲友,所有子弟年满五岁后,都可来族学读书。 一间大瓦房中,一张张书案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案上堆积着各色书本,放着文房四宝。 书案后,一张张凳子上,端坐着莱国公一脉,年龄从十四岁到十八岁的一众年轻族人。教室宽敞,空间极大,莱国公一脉适龄的年轻族人,总数将近两百,悉数在这教室里坐着。 卢仚满头长发扎了个大马尾,穿着一件青布的对襟大棉褂子,双手揣在松松垮垮的袖子里,坐在房间的最后一排角落里,透过水晶窗,看着对面教室屋檐上几只蹦跶来去的麻雀。 已然腊月,临近小年,族学一年的课程算是到了头,今日之后,就是长达一月的冬假。 两日前,族学组织了年底的考评,今日正是出成绩的日子。 教室的最前面几排,那些个出身莱国公府旁系,还有几分上进之心的小子,正紧张兮兮的看着前方讲台后的族学学正。 教室的中间位置,十几个身穿绫罗绸缎,身边有小幺儿伺候着的直系公子,正犹如一摊猪肉一样瘫在座位上,绞尽脑汁的琢磨着稍后去哪里、找哪个、做什么有趣的消遣。 教室的最后几排,也就是和卢仚比邻的那几排位置上,一些同样出身旁系,但是家中颇有几分财力、势力的小子,连同一群来族学蹭读书的亲友子弟们,一个个嬉皮笑脸的做着鬼脸,用只有他们自己知晓的暗号交流着。 偶尔,可以听到他们的几声低声笑语。 比如说,‘小桃红的胸脯’、‘小柳绿的粉臀’、‘某位嬷嬷好腰力’、‘哪位大茶壶养得好大龟’等等。 端坐在讲台上的族学学正,乃是莱国公府的近支族人,年近四十的卢俊。 十年前,卢俊被莱国公府举了孝廉,得了官身,很是气派过一段日子。但是好景不长,在任上有了巨大的钱粮亏空,却不知那公库钱粮究竟去了哪里,自己又没有力量填补窟窿,一朝事发,差点儿就丢了脑袋。 亏着莱国公府的关系,卢俊倒是没有被定罪,但是官职却是丢了。 莱国公府免了卢俊的罪,却不会替他填窟窿。 而当今天子,却是一个极看重钱财、极会经营敛财的奇葩。 卢俊身上背着巨大的钱粮烂账,除非他补齐了窟窿,否则终身复起无望。 所幸卢俊在莱国公府中,和几个正房直系的老爷有些交情,他也有几分文章华彩,也就委委屈屈的进了族学,承担起为莱国公府教育子孙、培养人才的重任。 生得颇有几分英俊清秀,两侧鬓角略显花白的卢俊也懒得管下面那些胡闹腾的小子。 国公府的直系公子们,他不敢管。 那些不成器的旁系子孙和外来户,他懒得管。 前面这几排坐着的,还有几分上进之心的小子,不需要他管。 懒懒散散的吐了一口气,端起小紫砂茶壶抿了一口老白茶,卢俊慢悠悠的从讲台下面,抽出了一个水牛皮制成的书囊,取了厚厚的一叠考卷出来。 “今年年试,成绩大体,和往年相仿。” “尔等,切要铭记先祖富贵得来不易,需要勤勉读书,切不要堕了泾阳卢氏莱国公府一脉的赫赫威名。” “哪,卢逊,上上。” “哪,卢谦,上中。” “哪,卢慎,上下。” 卢俊慢悠悠念出族学一众小子的年考成绩,那些小子无论直系、旁系、外来户,一个个走上前来,接过卢俊手中考卷,或者喜笑颜开、或者嬉皮笑脸、或者愁眉苦脸、或者混无所谓的回到座位。 卢俊一个一个名字念着,到了最后,他抖了抖手中最后一张卷子,换了一张嘴脸:“卢仚,下下。比起前两年,你是没有丝毫进展。看看你最后一篇最紧要的道论,你又是答非所问,一派胡言。” 卢俊用力敲了敲讲台,声色俱厉的指着面无表情的卢仚呵斥道:“你前年如此,去年也是如此,今年还是如此。你这般下去,可对得起族里每月补贴的银两、米粮么?” 卢俊盯着缓缓站起身来的卢仚,厉声道:“这世道,文教弟子最是尊贵,读书做学问,才是真正的光明前途。这学问上的勾当,其他尽是基础,唯有道论才是青云大道。” “任凭你生得油头粉面,一副好皮囊,做不出好的道论来。嚇!” 卢俊将手中卷子,轻飘飘的往前一丢,任凭其落在了地上。 他指着卢仚,语气越发激烈的大声训斥:“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年年不见长进,可见你是个废物种子,只会给泾阳卢氏丢脸的腌臜废物。” 卢俊的骂声越来越激烈,口水星子喷出了老远。 卢仚轻咳一声,缓步上前。 课堂中骤然静了一静。 无论是公府的公子,还是那些远亲近亲,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身高近九尺,比寻常人魁梧、精神许多的卢仚。 卢仚捡起了地上的卷子,将其卷成了一个圆筒,好似握着一根棍棒一般,轻轻的敲击着自己的大腿。 他带着笑,不断的向卢俊点头:“先生责怪的是。” 卢俊不为卢仚的笑容所动,他的训斥越发的尖酸,刻薄,甚至是有点恶毒了。 “以我看来,你竟是不用读书了。” “你若是舍不得族学里每月发放的银钱、粮食,你干脆奏明了大老爷,出去做点活计谋生,岂不是比在这里虚度时光来得好?” “你留在族学里,不仅仅是自己丢人,竟是连卢氏族学都被你牵连,受人嘲笑了!” “偌大的镐京,这么多大家大户,哪家族学,有你这般连续四年,都是下下考评的蠢货?” “因为你,我出去和同年们饮酒,竟都是丢脸的了。” “好在你阿爷死得早,你爹或许也已经死了,不然见你这般模样,岂不是生生被你气死?” 卢仚目光清幽如寒冰,面带微笑,静静的向卢俊稽首行礼,转身走回了自己座位上。 见到卢仚这等模样,卢俊的训斥更是犹如江水般滔滔不绝,差点就是破口大骂起来。 族学里,那些卢氏嫡系的公子哥,还有那些顽劣的旁支、外戚们,一个个指着卢仚‘嘻嘻哈哈’,尽情的配合着卢俊取笑他。 当天夜里,莱国公府族学的一应大小学生,凑了一笔银钱,在民安坊东面,隔了一条城内运河的安乐坊,最大的一栋酒庄‘和风细雨楼’中,办年底谢师宴,请族学的一众先生,以及学正卢俊和几位族中学监大吃了一顿。 酒宴未完,一如前两年,卢仚推辞不胜酒力,悄然离席。 酒宴毕,卢俊和一众先生呼朋唤友,又跑去和风细雨安乐楼附近的明月阁好生戏耍了一通。 深夜时分,喝得酩酊大醉的卢俊离席,拒绝了身边的秀女搀扶,摇摇晃晃的,径直一人去外面更衣。 骤然间一声惨嚎冲天而起,卢俊的哭喊声响彻明月阁。 “我的腿,我的腿,腿,腿……这地,怎生这般溜滑?” 隐隐,有人惊叹:“这,这是第三次了!卢兄,何其霉运?” 第一章 主母召唤 大胤武朝,嘉佑十八年。 腊月二十,镐京,大雪。 刺骨寒风呼啸着冲进镐京的大街小巷,从路边富贵人家的园子里,卷出了片片梅瓣,混着鹅毛雪片,纷纷扬扬的扫过一片片庭院、屋瓦。 镐京皇城东南,是一品上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大坊的民安坊。 民安坊的东侧,隔着一条宽有数里的人工运河,则是二品上坊安乐坊。 安乐坊,多贵人。 能在安乐坊扎下基业的,多为朱门紫袍的豪门大户。 最近些年,安乐坊中最有名,最奢遮的大人物,莫过于天恩侯卢旲(tai,通‘大’,通‘日光’)。 占地近千亩,气象恢弘的天恩侯府北面,是侯府后街雨露胡同。 整条后街长近三里,街道南北尽是一座座整整齐齐的院子,居住着泾阳卢氏天恩侯府一脉的各房族人。 雨露胡同最西端,靠着安乐坊一号运河码头,有一处小小的院子。 天寒地冻,运河已经冰封。 天色刚亮,一队队雪橇被膘肥体壮的雪地犬拉拽着,运载着小山一样的柴薪、食盐、米面等日用品,如梭子一般在宽有数里的运河冰面上奔波。 雪橇摩擦冰面的‘嘶嘶’声中,乌黑油亮的长发扎了个单马尾,裹着一件薄薄的青布对襟大棉褂子的卢仚(xian,通‘仙’),拉开小院北面正房的房门,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凉刺骨的寒气。 寒气入腹,浑身一片清凉,卢仚刚毅端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 慢悠悠走出房门,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卢仚抬起头,看了看彤云密布的天空。 “呵,瑞雪兆丰年。” “嚇,呸,呸,错了,错了。应当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哪!” 扳着手指,卢仚喃喃念叨着。 “嘉佑十五年,谢师宴后,酒后滑倒,折了左小腿。” “嘉佑十六年,谢师宴后,下楼滚倒,折了右小腿。” “去年的昨日,依旧是族学年底谢师宴后,如厕摔了个大劈叉,折了左大腿。啧,可是你依旧毫无悔过之心。” “要不,今年就,三腿齐折?” 卢仚微笑,掐指比划着。 “学聪明了呀,昨天族学散学,你说身体不爽利,将谢师宴改到了今天晚上。” “避开了昨天,你能避开今天?呵!” “要不要三腿齐折呢?” “会不会,太残忍了一些?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也就是故意难为我,连着四年,给我出了四道没法做、不能做、做了就惹祸招灾的道论题嘛!” “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 “我平日里在族学,在族中,都是平平淡淡,平凡无奇的透明人。” “你无缘无故的刁难我,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什么仇,什么怨?” 低声念叨中,卢仚走到了小院里的水井旁。 大冬天的,卢仚扒光了身上衣衫,抓起水桶,从水井中打了一桶水,劈头盖脸的泼在了自己身上。 如此连泼了七八桶水,浑身热气升腾的卢仚用手指蘸了点粗盐,狠狠的刷了刷牙齿。 刷牙完毕,身上的水已经被体温蒸发殆尽。 卢仚迎着寒风用力的舒展身体,打了个惬意的呵欠,这才将衣衫重新穿上,大步走到了院子的东边。 在东厢房的角落里,这里种了一小片翠竹,虽然寒冬大雪,这一小片竹子依旧青翠欲滴。 卢仚‘嘶嘶’了几声,在被积雪覆盖的竹叶浓密处,一条拇指粗细,三尺多长的小蛇就轻灵的盘着竹竿游了下来。 这条小蛇通体碧绿,鳞片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没有一般蛇类的阴森狰狞,反而显得有几分灵性可爱。 如此寒冬,普通蛇类早已冬眠冻僵,这条翠蛇却机灵活泼得很。 翠蛇顺着竹竿滑到了卢仚面前,张开精致的小嘴,‘嘶嘶’吐了吐信子。 卢仚从袖子里掏出了两枚新鲜的鸡蛋,翠蛇前半截身体快若闪电向前一扑,就将两颗鸡蛋生生吞了下去。它摇曳着身体,轻轻的磨蹭着卢仚的手掌,显得格外亲昵。 “去,去,好生歇着。” 卢仚拍了拍翠蛇的脑袋,转身走向了后院。 卢仚的这院子,北边一溜五间正房的后面,有半亩大小的一块土地,平日里种了些常见的蔬菜瓜果,如今已经被雪厚厚的盖了一层。 后院正北面,卢仚挖了个一丈见方的水坑。 大冬天的,这水坑里三尺多深的积水已经冻成了冰块。 一只磨盘大小,通体乌黑的鳄龟懒洋洋的趴在冰上。 听到卢仚的脚步声,鳄龟探出了长脖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黄豆大小的眼珠乱转,显得格外灵动,甚至很有几分奸猾。 卢仚蹲在水坑旁,掏出了两块新鲜的瘦猪肉。 鳄龟张开大嘴,一口一块,将两块拳头大小的瘦肉吞下,向卢仚轻轻点了点头,又将脑袋、四肢缩回了龟壳里,静静的趴在冰面上。 卢仚伸手,摸了摸鳄龟嶙峋、扎手的背甲,起身走向了院子西侧。 院子的西边,西厢房的角落里,搭了一个小小的窝棚。 一头通体洁白,体型圆胖如球的兔狲(猫科,凶猛)正懒洋洋的趴在窝棚里,见到卢仚走了过来,这家伙瞪大蓝幽幽的眼睛,很是不客气的‘哈、哈’吼了两声。 卢仚急忙掏出了两块鸡胸肉,两颗鲜鸡蛋放在了这兔狲的面前。 “大爷,您先吃着,待会不够,您再招呼小的!” “不打扰您用餐了,您慢慢享用哈!” 卢仚朝着兔狲谄媚一笑,伸手狠狠的在它身上撸了两把,又掏了掏它的下巴,笑呵呵的迈着小碎步,在兔狲不耐烦的‘哈哈’驱赶声中,一溜烟跑向了院子的正南方。 兔狲一爪子按在了一块鸡胸肉上,眼珠朝着卢仚的背影歪了歪,从鼻孔里喷了口冷气。 正南方的杂物房屋檐下,挂着一个通体精钢锻造的大鸟笼。 一支通体火红,不见丝毫杂色,体长能有一尺上下,尾羽长度超过一尺半的大鹦鹉站在鸟笼里,歪着脑袋看着小跑过来的卢仚。 “你妈炸了!” “你妈炸了!” “你妈炸得稀碎了!” 大鹦鹉突然开口,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嚎叫着。 “哎,来了,来了!” 卢仚急忙跑到鸟笼旁,掏出一大把干果仁丢进了鸟笼的食盘里。 大鹦鹉斜着眼瞥了卢仚两眼,浑身羽毛抖了抖,低下头,慢条斯理的啃起了干果。 “你们都是爷!” 卢仚指了指东边的那一丛竹子,指了指北面的水坑、西面的窝棚,伸手进鸟笼,狠狠的捅了捅大鹦鹉肥嘟嘟的肚皮。 “你们一个个,我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还是大黄憨厚!” 卢仚叹了口气,拍了拍手,走进了杂物房旁的厨房。 一阵响动后,厨房的烟囱里飘出了一道淡淡的烟柱,不多一会儿,就有一股子肉粥的香味在小院子里飘荡。 一条站在地上,头颈几乎有人腰高,从头到尾长近七尺,通体黄毛油光水亮,长的是膘肥体壮精神完足的大黄狗叼着一个硕大的铁盆,慢悠悠的迈着四方步,从正屋中走了出来。 这大黄狗叼着铁盆,慢悠悠的走过小院,静静的蹲在了厨房门口。 一刻钟后。 大黄狗趴在地上,很是从容的舔着铁盆里的肉粥。 它的肉粥里,还窝了几个鸡蛋,肉香、蛋香、米香混在一块,端的香气扑鼻,煞是引人口水。 卢仚端着一个白瓷大海碗,蹲在大黄狗的身边,也不用筷子、汤勺,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肉粥。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那头兔狲吃饱喝足,抖动着浑身肥肉走出了窝棚,绕着小院转起了圈子,一副地主老财巡视自家田土的嘚瑟模样。 大鹦鹉同样吃饱了干果,浑身短毛竖起,将脑袋从鸟笼的栅栏缝隙里挤了出来,朝着那饭后绕圈消食的兔狲挑衅。 “妞,给大爷我笑一个!” 兔狲浑身长毛炸开,犹如一道球形闪电狂奔而来,猛地跳起来几尺高,一爪子扣在了鸟笼上。 就听‘叮叮’几声响,这兔狲的爪子在鸟笼上拉出了几点小火星。 一丛浓密的竹叶中,翠蛇鬼鬼祟祟的探出头来,朝着这边窥视着。 大黄狗吃完了铁盆里的肉粥,抖抖身上长毛,站起身来,朝着鸟笼里的大鹦鹉‘汪汪’吼了几声。 大鹦鹉偃旗息鼓,将脑袋缩回了鸟笼。 大黄狗走到炸毛的兔狲面前,一爪子按在了兔狲的脑袋上。 原本凶神恶煞的兔狲气焰全消,浑身长毛一根根柔顺无比的贴回了身体,‘喵喵’叫着,将脑袋在大黄狗的狗腿上蹭了又蹭。 卢仚也正好喝完了粥,他抓起大黄狗的铁盆,走向了院子角落里的水井,顺路在兔狲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大黄狗瞪大了眼睛,极震惊的看着卢仚,嘴角耷拉了下来,一脸很受伤的小模样。 ‘铛铛铛’! 有人重重的敲响了小院的院门,一个难听的公鸭嗓音传了进来:“仚哥儿,仚哥儿?赶紧的,夫人叫你哩。快,快,可不敢让夫人等你!” 已经走到了水井旁,抓着水桶正要丢进井里打水的卢仚呆了呆,放下水桶,抖了抖手上沾着的雪片,一路小步跑到了院门口。 “这一大早的,哪位?” 卢仚拨开门栓,打开院门,一股寒风当面吹来。 一个裹着兔皮大袄子,生得三角眼、三角脸,长相颇为尖酸刻薄的中年男子一把抓住了卢仚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外走。 “赶紧的,夫人叫你呢。” “仚哥儿,我可给你说,夫人这两天火气大着呢,你可别忤逆了她,什么事,都依着顺着哈!” “要是惹怒了夫人,你这个年,可就难过了!小心你的皮!” 第二章 庸俗的套路 天恩侯府,会客大厅。 陈设华丽的大厅里,天恩侯府主母胡夫人阴沉着脸,端端正正的坐在正中主位上。 见到站在大厅正中的卢仚,身量高挑、丰腴,生得艳若桃李,颇有八九分姿色,只是一双三角眼略显刻薄的胡夫人冷哼了一声,极其挑剔的上下审视着他。 卢仚向胡夫人拱手行礼,恭谨的称呼了一声‘伯母’。 按宗族血脉关系论,卢仚的曾祖父和天恩侯卢旲(tai,通‘大’,‘阳光’)的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卢仚是天恩侯正儿八经的同宗侄儿,这一声‘伯母’极是恰当。 大厅中,除了胡夫人,还有两位客人。 一位是身穿青色锦缎长袍,头戴三梁青纱翼冠的男子,看年纪也就是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他坐在胡夫人左手侧的客位上,双手端着细瓷茶盏,翘着二郎腿,一脸傲气,更兼一脸嫌弃的斜眼看着卢仚。 另一位,是一名年龄和卢仚相当,穿着一裘白底墨梅纹大宫裙,上身套着一件银狐皮小马甲,生得唇红齿白、柳眉大眼,身段高挑,楚楚动人如拂风弱柳的少女。 少女本来是清清淡淡,一副红尘万事与己无关的‘世外佳人’模样。 但是猛不丁的见到卢仚,少女的眼睛骤然一亮,目光如火,紧紧的黏在了卢仚端正刚毅、男子气概十足的脸蛋上。 从一对英伟的剑眉,到那一双灿然如寒星明眸,再到那挺拔的鼻梁,有力的唇线,如千炼古铜般淡褐色的皮肤。 少女目光好似涂了胶一样,一寸寸、一丝丝的扫过卢仚的面庞。 随后,她快速的用目光丈量了一番卢仚的身量——她的眸子,又是骤然一亮。 卢仚身高几近九尺,宽肩、狼腰、手腿修长而有力,身形挺拔如一颗青松,加上那刚毅的长相,越发显得阳刚威武,和她平日里交往的那些俊彦气质迥然不同。 但是很快,少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收敛了表情,又回复了原本清冷清寂,宛如空谷幽兰的气质。 卢仚也禁不住朝少女多看了两眼。 这般颜色的少女,卢仚同样是今生仅见。 他平日里在莱国公府的卢氏族学读书,远远的也见过几次莱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们。 那些千金小姐,富贵有余,灵秀不足,气质上,和眼前的少女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只是,这少女美则美矣,却好似画中美人,水中花影,总感觉不够真实。 ‘叮当’。 一旁的男子扣上茶盏盖,将茶盏放在了手边小桌几上。 右手在干干净净的长袍衣摆上弹了弹,男子轻声道:“胡夫人,您是侯府主母,天恩侯府上下族人,都归您约束管理,这事,还请您做主。” 面色阴沉的胡夫人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她右手狠狠的在大椅扶手上一拍,用力指了一指卢仚。 “卢仚,可见你是个没福分的破落种子。” 卢仚被胡夫人猛不丁的呵斥声吓了一跳,他愕然看着胡夫人,拱手道:“伯母,小侄哪里做错了?” 胡夫人一脸厌恶的看着他:“丢人现眼的东西。” 微微顿了顿,胡夫人指了指那男子:“这位白邛白大人,你当有印象。” 不等卢仚开口,胡夫人又朝着那少女指了指:“这位白露姑娘,你也当知道她的名字。” 双手用力一拍,胡夫人冷声道:“你配不上人家,所以,交出婚书,再写一份‘自惭才疏学浅,缺德无良’的退婚书给人家,把这事情给了断了罢!” 卢仚瞪大眼,又惊又怒的看了看胡夫人三人,最终目光落在了男子白邛身上。 自认‘才疏学浅’,可以! 自承‘缺德无良’,在大胤武朝,在这个年代,这是要绝人前途,糟践一生! “是岳父大人当面?”卢仚声音转冷。 白邛的脸色微变,又端起茶盏,用力喝了一大口茶。他不吭一声,连话都懒得和卢仚说一句。 “你还要不要脸?这就叫上岳父了?”胡夫人用力的拍打着扶手,大声的呵斥着:“我天恩侯府卢氏族人中,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寡廉鲜耻,一门心思攀附富贵的混账东西?” ‘寡廉鲜耻、攀附富贵’? 卢仚心头一口恶气直冲了上来,额头正中一条青筋凸起,‘砰砰砰’的急速跳动着。 “伯母,您这话,从何说起?”卢仚的声音也逐渐提高,厉声呵斥道:“我和白家小姐,的确有婚约在身,但是这婚约,却是我祖父留下,那时候,不要说我,就连我父亲都还没有出生,卢仚又如何的‘寡廉鲜耻’,如何的‘攀附富贵’?” 胡夫人语塞。 她虽然是天恩侯府主母,国朝的超品侯夫人。 但是她出身小商人家庭,从小就没读过书的,甚至连字都不认得几个。 在侯府,仗着主母的身份作威作福,她是一等一的好手。 但是要她说道理,要她和人正面驳斥,她就没这能耐了。 白邛冷哼了一声,把玩着手中茶盏盖,依旧不说一句话。 白露轻叹了一口气,双手紧扣放在膝盖上,红唇微动,开口了。 她的声音端的清脆甜美,一如玉珠落入了银盘中,‘叮叮咚咚’的煞是悦耳,就连卢仚心中的火气,也莫名的落下去了几分。 “卢公子所言不虚,你我婚约,的确是两家阿爷当年订下的。” 白露站起身来,俏生生的站在卢仚面前,一双妙眸不离他的俊美面庞。 “一如卢公子所言,当年这婚约签订时,你我父亲都还没有出生,这婚约说到底,只是两位老人家酒后一时兴起罢了。” 白露看着卢仚微笑道:“卢公子以为呢?” 卢仚双手又揣进了袖子里,他目光幽幽的看着白露,冷然道:“酒后一时兴起,这话未免轻佻。想当年,白家阿爷他……” 白露打断了卢仚的话,她笑颜如花的看着卢仚:“毕竟是想当年,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们不提当年,只论当下,可好?” 卢仚想要开口,胡夫人已经在一旁呵斥:“闭嘴,听白家小娘怎么说。” 卢仚额头青筋乱跳,用力抿了抿嘴。 天恩侯卢旲,是这一支卢氏族人的家主。 卢旲如今领军镇守在外,天恩侯府,就是胡夫人这个主母当家。 按大胤宗族律法,天恩侯府上下,卢氏数千族人的生死荣辱,尽在胡夫人一念之间。 寻常族人若是被胡夫人发落,真个是被打死了,大胤官府也没有权力插手宗族内务。 卢仚深深吸气,微微低下头,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 胡夫人满意的冷笑了一声。 白露浅浅一笑,淡然说道:“当年事情如何,我们也就不说了。但是当今眼下的事情,卢公子还记得,五年前你初次登门,家祖对你说过的话么?” 卢仚当然记得。 五年前,卢仚刚满十岁,按大胤的民俗,十岁少年被称为‘小郎’,即可被视为‘半个成年人’,有资格代表自家出门拜访故旧、结交朋友。 卢仚第一次备了礼物,去白家登门拜会。 那次登门,卢仚没见到白家的其他人,只有白露的祖父白长空出面见了他一面。 在白家,卢仚只喝了半杯半温不火的‘凉’茶,受了白长空几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殷殷教诲’后,就被‘礼送’离开。 白露见卢仚点头,也微笑颔首:“家祖有言,让你认真读书,努力上进,求一个前程出身,才好履行婚约。” 卢仚的心里一个咯噔。 他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娇美如花、满脸是笑的白露,又看了看一脸傲气兼不耐烦,翘着二郎腿不断抖动的白邛。 “是,白老先生五年前,让我用功读书,努力上进。他还说,要是我没有读出什么名堂,不仅是自己丢人现眼,更辱没了白家的门风,让白小姐也面上无光。”卢仚的笑容也逐渐灿烂:“所以,这五年来,我再没有登门过。” 白露微笑,目光如火,又在卢仚的俊面上扫了一遍。 白邛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道:“你若是个求上进的,我白家自然乐于和你结了这门亲事。” 摇摇头,白邛将茶盏盖敲击茶盏,敲得‘叮叮’响。 “但是,你看看你这几年,虚耗光阴,荒废了学业,堪称是一事无成,我可没有冤枉你吧?” 用力敲了敲茶盏,白邛数落道:“嘉佑十五年,你族学年底考评,下下。” “嘉佑十六年,你族学年底考评,下下。” “嘉佑十七年,你族学年底考评,下下。” “今年,嘉佑十八年,你族学年底考评,唔,有点进益了,却依旧是下中,依旧是见不得人的成绩!” 白邛摇头长叹道:“我这个人,最是直率,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怕得罪人的。莱国公府的族学,在整个镐京,也不算是好,说三流吧,未免刻薄,若说只是一个二流,却是极恰当的。” “你在一个二流的族学中,都只能拿到下等考评。” 白邛将茶盏往小桌几上一丢,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走到了卢仚面前,目光森森的盯着卢仚:“你觉得,你有前途么?” “你觉得,你能名动天下么?” “你觉得,你能高官显爵么?” “你觉得,你配得上小女么?” “你,就不觉得羞惭,不觉得那份婚书,你命弱福薄,担当不起么?” 卢仚额头青筋乱跳。 他想起了这几年他在卢氏族学,每次年底考评,族学学正卢俊给他拟定的道论题目。 用卢俊的话来说,族学是‘量才施教’,所以年底考评,每个人的道论题都是不同的。 但是连续四年,卢俊给卢仚的道论题,都是要人命的啊! 胡夫人在一旁不耐烦的呵斥起来:“好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好了,白大人,白小姐,这事情,我做主了。” “卢仚,交出婚书,再按照我的意思,写一份你主动退婚的契书,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三章 反杀 “真憋屈!” 卢仚笑,然后挺直了腰身。 胡夫人的话,让卢仚心中暗生怒意。 跨过年,他就年满十六,十六年来,卢仚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将腰身挺直。 这感觉,就好像皑皑白雪下,一座山峰突然耸立。 一股莫名的精气神直冲云霄。 强烈的男子气息从卢仚身上升腾扩散,整个会客厅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几分。 白露被这股气势一冲,‘唰’的面皮微红,眸子里骤然就冒出了一层层水波。 白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白露回过神来,收敛了眸子里的水意,俏生生的向卢仚行了一礼:“卢公子,还请听为霜好生分说。” 白露身后,胡夫人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会客大厅外有动静,七八个高有八尺开外,生得膘肥体壮的悍妇已经聚集在了门口。 好几个悍妇手中拎着胳膊粗细的枣木杠子,只待胡夫人一声令下,她们就会冲进来,将卢仚拖出去好生毒打。 这群悍妇,在天恩侯府也是凶名远扬。 最近七八年,被她们打坏胳膊腿,打坏了腰身的卢氏族人,最少也有三五十人了。 胡夫人在天恩侯府的‘赫赫威名’,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一对儿寒泉般的眸子静静的盯着白露:“白露白为霜,‘蒹葭(jian’jia)苍苍,白露为霜’,嘿,好名字。看在这名字份上,你说,我听!” 此刻,卢仚身上的精气神显然不对劲。 一如宝剑发硎,剑锋迸溅的寒光刺伤了眼眸,刺痛了心。 很莫名的,胡夫人和白邛心头都一抽,莫名的忐忑让他们下意识的扭了扭身体。 白露距离卢仚最近,一门心思都被卢仚骤然飙升的颜值吸引,反而没能察觉到这惊世颜值下隐藏的别的东西。 反而是她听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两句,莫名的眼睛锃亮。 “卢公子,跨过年,你就年满十六。” 白露目光深深的盯着卢仚,尤其是那微微勾起一缕冷笑,红润水华的嘴唇。 “是。”卢仚额头青筋收敛,他挺直了腰身,语气不复之前的激烈和恼怒,反而带上了一股浓浓的,吃饱喝足的‘兔狲’那样的慵懒和无所谓的态度。 但是他骨子里散发出的那股子神采,却好似站在极高的可手摘星辰的高楼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白露,以及在场的所有人。 “按大胤律,男子年满十六,女子年满十三,当婚配。” 白露轻叹了一声:“为霜比卢公子,仅仅小了三个月,按大胤民俗,为霜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 轻轻摇头,白露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卢仚的面皮抽了抽。 未满十六岁的‘老姑娘’,这个措辞,可圈可点。 啧!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就变成了——卢仚不成器,耽搁了人家好姑娘! 这话,真是绝了。 “为霜也知晓,君子之约,一诺千金。祖父既然将为霜许给了卢公子,就得认命。为霜这些年,都在期盼着,某日卢公子能够风风光光的,将为霜迎娶回家。” “为此,为霜耐心等候,等候公子能够学有所成,能够名动一方。” “为霜无数次的幻想未来夫君是何等模样。” “为霜不求他出身豪门,不求他锦衣玉食、大富大贵,但是为霜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也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起码能让我看到一点盼头!” “我想,天下女人,都能认可我的想法,望夫成龙,这等心思无可厚非。” 白露深沉的,略显贪婪的冲着卢仚的面庞看了又看! 卢仚微笑点头,代表自己非常赞同她的想法。 白露就微微一笑,露出了几颗亮晶晶的白牙。 “可是!” 白露一番‘深情表白’后,语气骤然一转。 卢仚轻笑:“可是,我不争气,是吧,在族学中,也学得这么乱七八糟的,连续四年族学年底考评都是下下,完全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白露轻叹,摇头。 她背着手,大有须眉丈夫气度的,在会客大厅里来回走了两步。 “不怕卢公子见笑,为霜这几年,也略读了一些书。” 白露站定,向卢仚矜持的微笑。 旁边胡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重重的放下茶盏。 “你这个没福分的破落种子,人家白小姐,如今可是镐京龙凤榜在榜的风流人物,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是挑尖的人才。” “镐京一季度一次的‘采薇评’,你听说过罢?” “镐京文教各宗,最有名的十八位大贤,每个季度对镐京城最出色的年轻人加以评点。” “白小姐,已经连续两年,在采薇评上名列前茅!” “有理宗大贤评点,白小姐若是男儿身,她堪为‘国之栋梁’,‘治世贤臣’!” “啧啧,瞧瞧,瞧瞧,人家这是仙露明珠般的人物,这等才学,这等人才,尤其是这容貌,唉哟,真是画里面跑出来的仙女儿。” “啧啧,在镐京城里,多少世家公子、风流才子把白小姐当神仙供着?” “你也不洗洗脸,看看自己这张蛤蟆疙瘩皮!” 卢仚的脸抽了抽。 他的脸,蛤蟆疙瘩皮?这是从何说起? “总之,总之,你就是配不上人家!”胡夫人实在是没读过书,她找不到更好的话夸奖白露,也找不到更好的话贬低卢仚。 她很粗暴的做了个总结,用力的拍打着椅子扶手。 “总之,就是你配不上人家。” “你在卢氏族学那边的臭名,我也是听说过的,偌大的族学,没人比你更丢人现眼的。” “看看你年纪一大把了,依旧是一事无成,每个月,你还要靠莱国公府那边族学里发放的一吊钱、一袋米来混日子,你这些年,可曾自己赚过一个铜钱?” “而人家白姑娘,她亲手一幅画,在镐京,可值钱了!” 胡夫人大惊小怪的叫嚷着,提到‘一幅画多少钱’这个问题,她的眼珠有点发红,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 对于‘钱’,她是敏感的。 白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胡夫人的惊叹声。 白露的画,在某个小圈子里,是被人重金求购的。 但是这事情,能做,不能说。 拿才学换钱,这事情不寒碜,反而很高雅。 在文人圈子里,你的东西能换钱,换大钱,换的钱越多,证明你越是真材实料,越是才华盖世! 如果你的东西能换得人家姑娘倒贴、陪寝,甚至是心甘情愿出钱养着你! 哇塞,你就是一代文豪,毫无疑问的文道魁首、风流人物! 但是白露还是一个在阁的大姑娘。 是吧! 这种事情,就不好和她扯上关系的,胡夫人的话,有点冒犯了,甚至白邛再敏感一点,他都要揣测,胡夫人是否是有意当面嘲讽、挑衅他们白家了。 白邛翘着二郎腿,把玩着茶盏盖。 他斜眼看着卢仚,不缓不急的说道:“卢贤侄,实话说,当年两位老爷子的婚约,只是一时冲动,并未深思熟虑认真斟酌过。” “这婚约,对为霜,是不公平的!” “我白家,我白邛有兄弟九人,有子侄二十许,但是唯有为霜一个女儿。” “她,可是我白家的心肝宝贝,千金明珠。” “你,的确是配不上为霜的。” 卢仚揣着双手,静静的看着白邛。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也不想说当年的事情了。 卢仚的父亲离家前,留下了一封书信,仔细的述说了卢仚这个婚约的事情。 两位老爷子的婚约,只是一时冲动? 没有深思熟虑、认真斟酌过? 这话,呵呵。 卢仚在心中冷笑。 当年白家老爷子白长空出身寒微,在外游学差点遭劫身死的时候,他定然不会这么想。 卢仚的祖父救下白长空,花钱为他请大夫救命的时候,他定然不会这么想。 白长空主动和卢仚祖父结交,喝血酒、拜把子的时候,他定然不会这么想。 卢仚祖父动用家族力量,以泾阳卢氏之名为白长空写举荐信,出钱供他科考,让他一路青云直上的时候,他定然不会这么想。 卢仚祖父殁于战场。 卢仚祖父荫留的官职,被年长的卢氏族亲暂代。 卢仚的父亲不靠谱,丢下年幼的卢仚离家出走,多年来不知下落。 卢仚一个孩童,近十年来,一个人在庞大的卢氏家族里宛如透明人一样过活。 如今的卢仚家中,可谓是家徒四壁。 于是,很好,现在两位老爷子留下的婚书,就变成了‘一时冲动’! “真可惜,如果当年,家祖有一个女儿,或者白家阿爷能有一个女儿,怕是这婚书,已经履行了。”卢仚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白邛也微微一怔。 他干巴巴的笑着:“倒也是有道理,放在十几年前,我们两家任何一家有一个女儿,这婚约也就成了。可是,你家就你父亲一人,我家连出九个兄弟!” 卢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仰面看天,看着会客大厅屋顶那华丽的藻井装饰。 胡夫人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卢仚,成不成,赶紧说句话,我没功夫陪你这种小猴崽子呱噪。” 卢仚低下头,笑呵呵的看着胡夫人。 “毕竟是两位老爷子定下的东西,若是毁约,我是吃亏的。” 胡夫人的目光一旋,看向了白邛。 白邛淡然道:“定然不会让你吃亏,我白家补你一百两白银,再给你一份荐书,让你去太学就读,保你一个前程,如何?” ‘百两白银’? 哇,好多的钱哦! 百两白银,在镐京城外,连五亩好一点的田地都买不到。 ‘太学就读’? 呵,多好的前程! 自己签署退婚书,自己承认自己‘才疏学浅’、‘缺德无良’了,在大胤,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再加上之前卢仚在族学中的臭名! 怕是进太学的第一天,就会被无数的师长、同学喷一身的狗血! 卢仚微笑看着胡夫人:“伯母,退婚,当然是要退的,我也深深的明白,我配不上为霜姑娘,她和我有婚约,简直就是一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真个是玷污了她。” “所以,退婚,必须要退婚,谁不答应就是乌龟王八羔子,我就和谁急!” “但是,要加钱!” “两位老爷子订下的婚约,区区一百两白银,怎可能就这么轻佻的打发了?” “这是对两位老爷子的不尊重、不尊敬,就是不孝啊!” “加钱,必须要加钱!” “所谓,君子一诺千金,一诺,‘千金’哪!” 卢仚向胡夫人挤了挤眼睛。 胡夫人瞪大眼睛,一脸的恍然大悟,然后无比兴奋的用力拍了一下扶手。 “君子,这东西,一诺千金哪!” 第四章 一诺千金 白邛、白露略显狼狈的仓促告辞。 父女两在天恩侯府门前,上了一架装饰精美的四轮马车。 在几个骑马家丁的簇拥下,马车顺着天恩侯府门前的天恩街走了数十丈路,白邛突然从座位上跳起,狠狠一脚踹在了车厢壁上。 “猖狂,放肆,腌臜小狗,他怎敢,他怎敢?” “一诺千金?一诺千金?” “小狗,你也不怕撑死!” 白邛愤怒地低声嘶吼,面孔扭曲,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跳了出来:“好,好,好,狗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得很!” 白露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她双手扭着一条丝绸手绢,目光迷离的轻声感慨着:“父亲,真个说起来,他的人才,学问,也是极好的。” 幽幽叹了一口气,白露喃喃道:“要不是,卢家阿爷战殁,卢家叔叔又是个不靠谱的,他的家境衰败得快了些,倒也……哎!” 白邛阴沉着脸,坐回了座位上。 他看着自家的宝贝女儿,讥诮的冷笑了一声:“人才,学问,这些东西,有用么?有用么?当今大胤,论的是家世,是出身。” “若是他祖父还在,或者他父亲顶了他祖父羽林中郎的职司。啧!” “奈何现在,莱国公府那边,他是指望不上的。” “他祖父活着的时候,在莱国公府那边,是有情份的。可是天恩侯崛起,他这一房随着天恩侯,和莱国公府那边是分家别过了。” “天恩侯府这边,你指望那恨不得将家当都搬回娘家的胡氏,能将侯府的资源,用在他一个旁系身上?” “没有家族撑腰,你就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你辛辛苦苦去科举取士,考上个秀才、博才,又如何?远不如世家门阀举一个孝廉,直接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那卢仚小儿,非你良配。” 白邛收敛怒火,看着自己生得俏丽精神的女儿,得意洋洋的笑道:“这些年,老爷子和你的叔伯们,绞尽脑汁为你蓄势、养望、积累名声,求的是什么?” “你未来,就算不能做一个王妃,怎么也要配一个钟鸣鼎食千年世家的嫡子罢?” 白露绞着手绢,俏脸突然一阵晕红。 白邛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比如说,和你交好的朱世子,就是极好的。” 白邛笑得很开心。 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还是白家三代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要卖一个好价钱的! 白露的脸蛋,就越发的红润,娇羞无比的朝着自己父亲娇嗔了一声。 她用力的跺了跺脚,又犹犹豫豫的问白邛:“可是,父亲,既然他不松口,又有那天恩侯夫人撑腰,这婚书在他手中,毕竟是极大的,极大的,隐患。” 说到‘隐患’二字,白露的小脸泛白,银牙紧咬嘴唇,双手用力揪着手绢,差点将那手绢撕成了两片。 “咱家如今,清名享誉朝堂。不说祖父、父亲和各位叔伯,就说女儿我如今的名声,更是丝毫玷污不得的!” 白露很是担忧的看着白邛。 卢仚捏着那婚书,白露就有‘货卖二家’的嫌疑,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可是极大的污点。那些世家豪门,谁会容忍一个有污名的女子进门? 白邛一甩长袍衣摆,翘起了二郎腿,摆出了一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架势。 “乖女放心,你的婚事,就是白家的前程,是你祖父,你爹我,你那些叔伯的前程。” “你嫁得良人,就是我白家从书香清贵、官宦之家向世家豪门迈出的,坚实的第一步!” “那卢家小儿既然不识趣,也就怪不得,我们不讲究两家这些年的交情了。” 白邛撇了撇嘴,很轻蔑的冷冷一笑,宛如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一般,轻轻的一挥手:“区区黄口小儿,弹指间灰飞烟灭,不过如此。” 微微顿了顿,白邛眯起了眼睛,冷然道:“就是今晚,你且看着。” 马车快速远去,车厢里最终还是传来了白邛的一声叹息。 “只是,今晚的安排,毕竟是落了下乘,难免会有些风险,留下一些手尾。” “可恨那小子,你爹我费了人情,托了卢俊在族学那等打压、刁难,坏他在卢氏宗族的名声,就是为了给咱家的退婚,求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毕竟,他出身泾阳卢氏哪!没正当的借口,哪怕是一个庶出的族人,也不好欺负的。” “万万没想到啊,这没见识的小狗,‘一诺千金’这等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天恩侯府,会客大厅。 胡夫人无比殷切的看着卢仚,刚刚阴沉沉的僵尸脸,此刻堆满了灿烂的笑容,越发显得艳若桃李,堪比青春少女一般可爱。 卢仚端端正正的坐在刚才白邛的座位上,端着一盏新茶,一本正经的看着胡夫人。 “君子一诺千金,这是万万没有虚言的。” “他白家要悔婚,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我卢仚家世衰落,现在就是一个破落小子,我配不上他们家姑娘,这是事实。” “自家不争气,被人悔婚,这事,我认。” “龙配龙,凤配凤,阴沟里的老鼠,只能打地洞,这道理,我懂!” “但是悔婚归悔婚,想要红口白牙瞎掰几句,空手套白狼,这就不对了。” “不出点钱,这对不起两位老爷子当年的情谊,对不起如今白老爷子的身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更不要说,咱家姓卢,泾阳卢的那个卢啊!” 胡夫人连连点头,笑颜如花的鼓掌说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我刚才可是被那白邛给糊弄了,区区两百贯,呃!” 胡夫人胡乱干咳了几声,忙不迭的说道:“仚哥儿说得极有理,这道理,是极正当的,咱们占理,这是没错的。任凭他白家能口灿莲花,没有钱,这婚书是定然不能退给他们的。” 胡夫人很严肃的向卢仚许诺:“别怕他白家,有侯府给你撑腰,这镐京城,没人能欺了我卢氏的好儿郎!” 卢仚深深的看了胡夫人一眼,放下了手中茶盏,站起身来。 “君子一诺千金,这是古代贤人明码标价的话。” 卢仚欺负胡夫人没读过书,没学问,这‘明码标记’什么的,就是在糊弄她了。 但是,这话胡夫人爱听啊! “现如今,白老爷子是文华阁侍读学士,国子监副山长,三品朝议大夫,身兼三职,一职一君子,所以,没有三千金,这婚书,我是不会给的。” “这是白老爷子那边,这婚书,是两位老爷子拟订的,家祖当年在世时,实职军职是羽林中郎,授麾云校尉,授散骑备侍,同样一职一君子,这又是三千金。” “三三得六,这份婚书,没有六千金,他们是断断拿不回去的!” 胡夫人‘呵呵呵’的笑出声来:“这话,极妥当,极有理,谁也挑剔不得。谁敢挑剔,伯母我亲自大耳刮子抽他!” 六千金。 大胤金贵,一两金可换二十两银,一两银可换钱一贯,按铜钱质量,一贯钱大抵在一千钱到一千五百钱之间。 而今大胤物产丰厚,一斤上好白米不过三五文钱,一贯钱的购买力极其可观。 六千金,妥妥当当的是一笔巨款。 方才卢仚就是随意向白邛父女报了这个价码,又有‘胡夫人主持公道’,硬生生将父女两给逼得狼狈奔逃! 卢仚甩了甩袖子,虽然衣衫颇显寒酸,但是配上他俊朗的容貌,魁伟的身躯,这一番动作却有着说不出的潇洒派头,看得会客大厅里的丫鬟们是一阵阵双眼放光。 “那么,伯母,这件事情,就多多有劳您做主了。” 卢仚向胡夫人行了一礼,满脸尽是人畜无害的笑容。 “那婚书,就在小侄手上,那白家人再登门呱噪,您就回他们一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是。” “小侄年幼,那么些金银囤在手上,不是好事。” “男人有钱就变坏,何况小侄没有个父母长辈盯着,万一去了那青楼瓦舍、赌场花船之类的地方,岂不是真正学坏了么?” “所以,那六千金若是真个到手,小侄斗胆,有劳伯母您帮忙打理罢!” 胡夫人听了卢仚的话,一时间面皮通红,双眼泛着水光,无比热烈的看着卢仚,只感觉这个侄儿,居然比自己的亲儿子还要来得顺眼、可爱! 她忙不迭的说道:“可不是这个道理么?男人身上,可不能有太多银钱!” “你放心,伯母为你做主,谁也不能欺负你!那金子若是到手了,伯母帮你存着,一定帮你守得妥妥当当的,一定是万无一失的!” 胡夫人兴奋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六千金啊! 为了这笔钱,胡夫人就没什么不能干的、不敢干的! 她用力的吞了口吐沫,朝身边的心腹大丫鬟招了招手:“没眼力见的东西,没看到仚哥儿身上衣衫单薄么?去,赶紧去库房提十贯,不,二十贯钱给仚哥儿送去。” “再,再拿一匹,不,两匹上好的缎子,给仚哥儿做两身新衣服!” “快去,快去!” “叫管家,今年给仚哥儿的年货,在寻常族人的份例上,再加一倍!” “哎,哎,侯府后街上,多派几个家丁日夜盯着,多放几条守夜狗!” “可不能让贼,进了仚哥儿的院子!”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施施然的向外走去。 他走出了老远,还能听到后面胡夫人在会客大厅里,喃喃念叨‘六千金’、‘六千金’之类的话。 卢仚从后门进的天恩侯府。 此刻,他从前门出了天恩侯府。 走下天恩侯府门前的台阶,站在扫得干干净净的门前广场上,抬头看了看彤云密布的天空,卢仚喃喃自语。 “退婚?我不在乎。” “你若堂堂正正与我说,我自然心平气和,与人为善。” “但是,你玩手段那般诋毁、打压我四年,我心眼小,你们必须付出代价!” “尔等狡诈,胡氏凶蛮,嚇,驱虎吞狼,我且看一场好戏。” 第五章 碰瓷 当天,傍晚。 安乐坊,西边靠运河,一座气派的七层高楼巍然矗立。 天色昏暗,高楼上下点起了数百个硕大的红灯笼,照得古棕色的楼体一片敞亮,一丈多长的金字招牌上,‘醉仙居’三个鎏金大字隔着老远都清晰可见。 楼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酒香肉香随风飘出几里地。 醉仙居七楼,卢氏族学的谢师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伴随着清脆的云板声,卢氏族学学正卢俊正引吭高歌,一曲温柔婉转的《眼儿媚》被他唱得媚柔入骨,真有几分青楼头牌花魁姑娘的风韵。 一如之前嘉佑十五、嘉佑十六、嘉佑十七那三年。 族学年底的谢师宴刚到高潮,卢仚就借口不胜酒力,提前退场。 长发简单在脑后扎了个长马尾,穿着一件宽宽松松青布对襟大棉褂子,略显一点寒酸的卢仚走出了醉仙居,站在门前台阶上,抬头看了看彤云密布、鹅毛大雪不断飘落的天空。 “果然是你!果然是为了这件破事!”卢仚轻声冷笑:“即是如此,今年就,摔断双腿罢!三腿齐折,还是太残忍了些。啧,我怎么就这么心善呢?” 方才,在谢师宴上,卢仚向学正卢俊敬酒时,刻意提起了白邛的名字。 在那一瞬间,卢俊的眼神一片慌乱。 卢仚就明白,这几年,在族学里卢俊对自己的故意刁难、打压,故意败坏自己在卢氏宗族中的名声,甚至让自己‘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臭名广为人知,果然是和白邛,或者说和白家人有关。 既然如此,人家使得出这种阴私手段,卢仚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双手揣在袖子里,轻轻的哼着不正经的小调,卢仚在迎宾小二的殷勤招呼声中,走下了台阶,踏着积雪,向着北面的天恩侯府方向走去。 顶着大风大雪,卢仚顺着大街缓步前行,身躯挺拔如磊落青竹,神态从容如经霜老松,丝毫不显狼狈,倒好像是踏春郊游一般风轻云淡。 若是有人凑近了看,就能发现,那大风卷起的寒雪,没有一片能落在卢仚的身上。 片片大雪,稍稍靠近卢仚的身体,就打着旋儿往一旁滑落,卢仚的大棉褂子干干净净,不见丝毫的水迹、雪痕。 大街对面,醉仙居的斜对过,同样是一座七层高楼。 这楼通体青色,同样挂着数百盏灯笼,只是灯笼是暧昧的粉红色。 高楼的匾额上,同样有三个鎏金大字‘琼花阁’。 这是安乐坊排名第一的青楼,在镐京城内,也名列‘三十六名楼’的前列,平日里,安乐坊的达官贵人们,多喜欢在这里饮酒‘赏花’、欢畅一宿。 琼花阁的顶楼,一间陈设极雅致的雅间中,白邛和一名身着浅红色长袍,腰间扎着犀角带,头戴五梁纱翼冠,脚踏一寸厚白底官靴的中年男子把酒言欢。 雅间湘妃竹制成的百叶帘拉起,透过亮晶晶的水晶窗,外面大街上的动静一览无遗。 面皮酡红,微有几分酒意的白邛端着酒杯,透过窗子,龇牙咧嘴的笑着,目光凶狠的盯着大街上缓步而行的卢仚。 ‘吱’的喝了一口老酒,白邛盯着对坐的中年男子笑道:“年兄,这件事,就多多有劳了。” 中年男子轻轻一摆手,淡然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坦白的说,若他是卢氏嫡系,还真不好动他。泾阳卢氏,何等庞然大物?” 白邛就笑了:“他不过是个破落户小子!虽然姓卢,但是泾阳卢氏族人有数十万人哪!” 中年男子放下酒杯,淡然道:“毕竟是姓卢的。天恩侯,又是个正当宠且不讲理的人。” 白邛给自己和中年男子满上了一杯酒,轻笑道:“所以,年兄的两个侄儿,且放心,明年国子监春考,定然是名列甲等,拿下那留院名额的。” 中年男子就叹了一口气,端起了酒杯:“总之是为了自家子侄的前途,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一辈子操劳,求个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些晚辈么?为霜侄女,可不能让这等贪婪、猖獗、无才无德的腌臜小子给祸害了。” 白邛用力点头:“年兄所言,极妥当!呃,您安排的人呢?” 卢仚正顺着大街不紧不慢的走着,前方一条横街的路口,一条人影突然冲了出来。可能是路滑,又或许是风雪迷了眼,这人影‘唉哟’一声,横着膀子就朝着卢仚胸口撞了上来。 这人刚刚从街口冲出来,卢仚就注意到了他。 人影踉跄着冲向自己,卢仚就好像纸片糊成的纸人一样,轻飘飘没有丝毫重量的,顺着一道当面吹来的寒风,脚不沾地的向后倒退了七八尺远。 人影没能撞到卢仚,他脚下打滑,重重的拍在了地上。 一个白色的细麻布包裹从人影手中飞出,‘啪’的一下摔在了卢仚的脚下。 那人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瘦削,还算清秀,但是双眼‘咕噜噜’乱转,透着一股子奸猾劲儿的脸蛋来。 “救命啊,打死人了!” “唉哟,我的宝贝,我祖传的,市值上千贯的眉州官窑白瓷螭龙钮梅瓶啊!” 那人的声音极其凄厉,好似被打断了尾巴的野狼在嘶声惨嚎。 卢仚瞪大眼睛,无比警醒的盯着那人。 四周行人齐声大哗,好些人纷纷转过身看了过来,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快过年了,大街两侧的酒楼、青楼、店铺、客栈等,点了大量的灯笼。 街边的一些小贩,比如卖馄饨的、卖炸糕的、卖挑面的、卖各色零碎小玩意的,摊位上也都插着火把,点着马灯。 整条大街明晃晃的,视野极好。 更兼人来人往,不说摩肩接踵,也是车水马龙热闹得紧! 快过年了,无论贵人、平民,如今都有钱有闲,还不趁年前几天好生的游乐游乐? 那人一骨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张开双手就朝着卢仚抓了过来,瘦削的脸上带着莫名的亢奋,嘶声吼道:“你打碎了我家的传家宝,赔我,赔我!” 街上人流中,十几条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大冬天都还敞开了衣襟,露出了毛茸茸的胸口以及胸前猛兽猛禽刺青的汉子,一下子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这些汉子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大吼大叫。 “抓住,抓住,这厮当街劫掠,我是证人!” “拿下他,拿下他,好凶狠的人,啊呀,他还敢殴打苦主?” “报官,报官,巡坊御史呢?巡街武侯呢?” 十几条大汉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顷刻间就逼近到卢仚身边,距离他不过七八尺远近。 那摔倒在地,口口声声传家宝被打碎的青年男子挥动着双手,几乎要扑到了卢仚的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卢仚挥动右手,‘啪’的一耳光抽在了青年的脸上。 这一掌沉重无比,好似一铁锤砸了下来。 步伐踉跄的青年一声惨嚎,整个人被抽得离地三尺,身体犹如陀螺一样在空中旋转了七八圈,带着风声飞出了一丈多远,凄惨无比的摔在地上。 “我的娘!”青年嘶声哭喊,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嘴角血水喷出,几颗微黄的大牙顺着血水喷了出来。 “好凶,好凶!” 十几条原本大呼小叫,但是神色间颇为懒散,没把卢仚当回事的大汉骤然振奋精神,一个个出手带风的朝着卢仚抓下。 “拿下,拿下!” “这等恶汉,定然是通缉榜上的凶人!” “拿下,拿下!” “拿去坊令衙门领赏,哈哈,活该兄弟们发笔小财!” 几个大汉粗壮的手臂抓向卢仚的手臂,另外有几个大汉已经拔出了短棒、铁尺,恶狠狠的抽向了卢仚的腰背、大腿等处。 不远处,就刚才那挨打的青年飞扑出来的街角,有尖锐的竹哨声响起。 一名身穿蓝色长袍,胸口绣了独角獬豸纹的巡坊御史,手按腰间佩剑,嘴里吹响竹哨,大踏步的朝这边狂奔而来。 在这巡坊御史身后,是数十名身穿黑色劲装,上身佩着犀牛皮软甲,系着黑色短披风的精悍武侯。 这些武侯背后背弩,腰间佩刀,手持八尺长黑红二色水火棍,排着整齐的队伍,步伐隆隆的紧跟在巡坊御史的身后。 巡坊御史搭档巡街武侯,正是专责维持镐京市井治安,主持宵禁巡逻,缉捕盗匪,缉拿奸邪,乃至市场卫生,防火防水等等,都是他们的职权范围。 大街上人流迅速向两旁分开,无数人在齐声大喊‘让路、让路、巡坊御史来啦’! 眼看着大街上那一片兵荒马乱,白邛得意洋洋的喝了一大口酒:“年兄,有劳了!” 中年男子慢条斯理的夹了一块肥美的炖鱼腹,不以为然的摆手说道:“些许小事,不过区区一……” 就在这时,一连串惊天动地的耳光声响起。 扑向卢仚的十几条大汉,一个个鬼哭狼嚎的飞了起来,比刚才那青年更惨厉的在空中旋转着,吐着血,重重的拍在了积雪的大街上。 巡坊御史和巡街武侯们距离卢仚还有七八丈远,卢仚举起右手大袖捂住了半张面孔,身体一矮,一溜烟的窜进了人群,好似涂了油的鲶鱼,三两下就在人群中钻得无影无踪。 等到巡坊御史带人赶到现场,卢仚早就不见了踪影,地上只有十几条大汉和一名‘苦主’在哀嚎吐血,借着灯笼的光,隐约可见街道上数十颗大牙分外的刺眼。 白邛呆滞。 中年男子呆滞。 过了好半晌,中年男子才喃喃道:“年兄似乎并没有说,这小子有这等身手?” 白邛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跺脚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接下来,有劳年兄多多费心了。” 白邛向中年男子拱了拱手。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阵,才缓缓道:“当街拿人,人证、物证确凿,后续一应定罪流程,都简单。等待定了罪,敲定了案卷公文,就办成了铁案,谁也挑不出纰漏。但是没能当场将人拿下,若是要去天恩侯府拿人……年兄的价码,要加加!” 白邛的脸变得皱巴巴的,他搓搓手,开始和中年男子讨价还价。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所在的雅间房门,突然被人扣响。 一个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两位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可好?” 第六章 邪异 外面的大街很快回复了平静。 毕竟是安乐坊,多富贵之人,一件小小的当街斗殴案件,那巡坊御史和巡街武侯们,不敢让这样的小事惊扰了往来贵人。 苦主被带走了,十几个人证被带走了。 十几个武侯带着一群编外的‘地里鬼’,散去了大街小巷,装模作样的缉捕刚才逃逸的嫌犯。 而嫌犯,此刻已经回到了醉仙居。 醉仙居的后院,一颗掉光了叶子的大梧桐树后面,卢仚披散长发,裹着一件白色斗篷,脸上戴着一张光溜溜的白板面具,犹如一条幽灵,静静的站在树下。 刚刚大街上的纷扰,没能惊动醉仙居里的客人。 尤其是顶楼卢氏族学的那些先生、学生们,依旧热热闹闹的,隐隐还能听到卢俊在引吭高歌,他正在唱《卸罗袍》! 这首曲子,大致描述的是‘朝堂有奸人’,‘君子怀才不遇、被逼挂印弃官’的故事。 “这曲子,蛮符合他的心境。”卢仚轻笑。 卢俊当年也是莱国公府‘举孝廉’推上去的族中精英,曾经做过一方大员的。 奈何他在任上,公库钱粮出了大纰漏,一番牵扯下来,他最终被逼辞官退休。 如今,他只能在卢氏族学厮混。 曾经威风八面的牧民主官,如今却成了一个每个月干领一份钱粮的教书先生。 “也是曾经体面过的人。”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喃喃道:“白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顾师生情分,不顾自身体面,在族学中欺凌一个孤苦无依的本家学生呢?” 卢仚身后,一个低沉浑厚,犹如猛虎喘息的声音响起:“仚哥,刚刚他已经如厕三次。但是今年,他每次如厕,都有两个小厮贴身搀扶着。再想让他摔跤,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卢仚用力摇头,头上发丝在寒风中狂舞。 “前三年,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所以他断腿,都是摔啊、滑啊、失足啊,尽是意外。” “今年不同了,我想要让他的腿,断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等他们下来,让人正面冲撞,当众打断他的两条腿。声音大一点对周边人说,是因为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所以才惹来这顿打。” 那低沉的声音好奇的问卢仚:“要不要讲明是什么亏心事?” 卢仚头也不回的往身后踹了一脚:“夯货,说这么明白干什么?就是要说得含含糊糊、晦涩不明,让其他人去揣测嘛。” “他做了亏心事,可以是半夜爬寡妇墙头,或者小巷子里侵扰未成年,又或者勾搭有夫之妇,甚至是勾搭有妇之夫,随便让人家去揣测嘛。” “他坏了我四年名声,总要一报还一报。” 面具下,卢仚笑得很灿烂。 藏在卢仚身后阴影中的那人就‘呼呼呼’的笑了几声,隐隐可见一条极其魁梧的身影,犹如一座小山一样,极力的缩在墙角下。 风一阵阵吹过。 醉仙居里面,酒香、肉香随风飘扬。 七层楼里,每一层楼阁中,都点了大量的炭火盆。 寒风吹过醉仙居,飘到后院的时候,寒风都有点燥热了。 卢仚和身后的人静静的站在黑暗角落里,静静的吹着风。 猛不丁的,当面吹来的风中,一抹极轻、极淡,但是阴寒刺骨的气息幽幽的侵了过来。 隐隐的,卢仚听到了一声凄婉入骨的笑声。 卢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猛地抬起头朝着醉仙居望了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抹流风一般淡淡的青气凭空而生。 ‘呼’! 卢仚身边一道小小的旋风平地而起,卷起了片片积雪。 卢仚身后庞大的身影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急促的咕哝道:“仚哥,不对劲,我心口汗毛发炸,我十岁的时候,跟着阿爸去狩猎,碰到那头山魈王,才有这感觉。” “那一次,阿爸带去的族人死了一百多人!” “撤!”卢仚用力一挥手:“今天,算他命好。过些天再计较。” 卢仚快步向醉仙居后门一溜烟窜去。 隐隐听到卢仚在嘟囔:“反正腿长在他身上,跑不了。” 他身后高过一丈的魁伟身影,亦步亦趋的,同样落地无声的紧跟在他身后。 院子的各处角落里,别有七八条人影窜了出来,一溜烟的跟上,悄无声息的开了后门,窜进了醉仙居后面的小巷中。 风吹过,刚刚卢仚藏身的大树后方,一个婉转哀凉的女子声音幽幽响起。 “相公,我们……嗯?” 挂在醉仙楼高处的几盏红灯笼摇晃着,黯淡的灯光照进了后院。 大树下方,一抹红色的绣花鞋一闪而过。 那柔媚入骨的声音幽幽叹息着:“走了一个相公,还有这么多相公。认真挑,慢慢挑。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卢仚裹着白色大斗篷,披散着长发,头上戴了一顶暖帽,遮挡住了大半张面颊,从醉仙居后方绕了出来,回到了刚才有人碰瓷他的大街上。 这里人流熙攘,灯火明亮。 刚刚那股子侵蚀力可怕,宛如水银一样想要从他每个毛孔中硬生生钻进去,让他五脏六腑都被寒气刺得生痛的阴寒气息,消失了。 卢仚喘了一大口气,腾腾白气喷出去老远。 他惊骇未定的朝着醉仙居看了一眼,喃喃道:“什么鬼?这,不是正常东西。这……” 卢仚自言自语一句话还没说完,前方数十丈外,名列镐京三十六名楼的琼花阁顶楼,一声怒叱宛如雷霆炸开,吼声震动了小半个安乐坊。 “何方妖人,胆敢作祟!” 一声巨响,琼花阁顶楼的小半个楼层被炸开,无数破砖碎瓦从高处落下,几个身穿黑色劲装,上半身着鱼鳞半身甲,腰间佩刀的魁梧汉子,簇拥着两条人影从高空一跃而下。 卢仚眸子里青气流转,瞬间看清了那两条被搀扶着的人影模样。 一个正是白邛。 另外一个身穿浅红色长袍,腰间系着犀角带的中年男子,卢仚也认识! 这厮,正是安乐坊的坊令贺钧,安乐坊级别最高的行政主官,也是安乐坊这长宽百来里的地面,近百万子民的牧民官! 过去三年,每到年底,都有贼人侵入天恩侯府,从胡夫人的私库中窃取大量的钱财。 为了这盗窃案,过去三年,胡夫人将安乐坊令衙门搅扰得不得安宁。 贺钧曾经数次带着下属,灰溜溜的跑到天恩侯府登门赔罪。 天恩侯夫人大闹安乐坊令衙门,这已经是这几年安乐坊上下津津乐道的趣闻,贺钧登门的那几次,卢仚和其他卢氏的年轻人,还专门在门口围观过! “白邛!” “贺钧!” “碰瓷的苦主,见义勇为的人证,还有及时赶到的巡坊御史、巡街武侯!” 卢仚的脸抽动了一下,深深的盯了贺钧一眼。 他就发现了,贺钧的脸色不对。 年近四十,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皮肤油光水滑犹如一颗嫩桃子的贺钧,此刻却干瘪得好好似暴晒了一天的茄子。 他脸上的皮肤干瘪,额头上可见无数条细细的皱纹。 他红润的嘴唇发青,眼眶凹陷,眼袋漆黑,身体哆嗦着,软塌塌的被两名劲装大汉搀扶着,一副常年酒色过度、身体亏虚的模样。 更让人诧异的是,卢仚眼尖,他看到了大街上普通人没能注意到的细节。 贺钧身上的红色长袍,前摆的部位湿了一大片,他被人带着从高楼上跳下来,滴滴答答的水滴一路顺着衣摆落下,在地上洒了一大片。 卢仚停下脚步,一步一步后退,向着远离白邛、贺钧的方向退走。 琼花阁内,无数男男女女在嘶声惊呼,有衣饰华丽的男子在护卫的簇拥下,狼狈的从大门窜了出来。 楼顶,一名身穿白色长衫,手持一柄折扇的秀雅男子正大声呵斥,如雷霆一般响亮的咆哮声,正是从他嘴里发出。 他身形如龙,脚踏琼花阁的屋顶不断折射闪退。 他手中那副山水画面的折扇,不断发出‘嘭嘭’巨响,每一击都带起一道湍急的狂风轰向已经崩塌的顶楼房间。 也看不清他究竟是在和谁动手。 他的对手一直藏在那不断崩塌的房间里,并没有露出面来。 秀雅男子面皮通红,头顶热气化为白色蒸汽冉冉升起,冲起来能有一丈多高。 “血气狼烟,起码是拓脉十二重的修为。” 卢仚看着那男子头顶的白色蒸汽,喃喃道:“这是一把好手,莱国公府里的家将,一般也就是这种水平。他在和谁打?” 寒风当面吹来。 卢仚又朝白邛、贺钧看了一眼。 白邛和贺钧一样,都是一副被太阳暴晒后脱水的模样。 只是,他的境况比贺钧更惨。 卢仚清楚的看到,白邛胸口的衣衫破碎,他的左侧心脏部位,有半只细小的青色手印。 那手印青中发黑,好似烧红的烙铁烙过一样,手印陷入他皮肉能有一厘深。 白邛已经昏厥过去,从他嘴里不断有青黑色的血水喷出。 他的伤,显然比贺钧更严重了许多。 卢仚轻轻摇头,加快了后退的脚步。 寒风中,突然有轻笑声传来:“相公……” 柔媚的笑声,似乎只有卢仚一人听到。 卢仚脸色一变。 琼花阁楼顶,正大吼攻击的秀雅男子一声惨嚎,也没看清他究竟被什么攻击了,他就大口吐着血,一头从楼顶栽了下来,大头朝下栽在了地面上。 ‘咔嚓’! 男子颈骨折断的声音,小半条大街的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第七章 婚事 嘉佑十九年,大年初七。 从年前谢师宴后,风平浪静,卢仚心里担忧的一些事情,都无发生。 雨露胡同最西端,小院。 东边天际刚显出一抹鱼肚白,卢仚小院东边竹丛里,翠蛇探出头来,朝着东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了一缕轻灵飘逸的青气。 院子北面水坑中,鳄龟老黑也伸出头来,朝着东边天空深深吸气,良久之后,喷出了一抹氤氲粘稠的黑气。 西面窝棚中,胖嘟嘟的兔狲一脸严肃的朝着东方张开了小嘴,深吸了一口气后,从鼻孔里喷出了一缕寒气森森的白光。 南边屋檐下,鸟笼中。 通体火红的大鹦鹉张开翅膀,浑身羽毛竖起,同样朝着东边深深吐纳。 一丝丝热力四溢的红色火光从大鹦鹉的羽片下飞出,静静的融入了小院的空气中。 院子中间,膘肥体壮的大黄狗也是依法施为。 一团厚重的,比翠蛇、鳄龟、兔狲、鹦鹉的气息都要强大、浓厚的黄气,冉冉从大黄狗的鼻孔里吐出,融合了其他四色气息,化为一道五色流风,‘嗤嗤’有声的注入了院子里的水井。 水井里清澈见底,大冬天都没有一片薄冰的井水翻滚了九次,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带着淡淡光华腾空而起,缓缓漾出了井口,在小院中载波载浮,随风流转。 大黄狗为首,翠蛇、鳄龟、兔狲、鹦鹉同时深吸气。 蕴藏了浓郁生机,更有一丝稀薄灵机隐藏的水汽就被五只灵物分享。 它们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再次喷出了五色烟气融入了小院各处。 一番施为后,大鹦鹉放下翅膀,用力的摇晃着身体,伸直了脖子,犹如一只敬职敬业的大公鸡,扯着嗓子‘咯咯呜’的叫嚷了起来。 大鹦鹉一叫,雨露胡同内,各家各户养的鸡纷纷随着它此起彼伏的叫了起来。 小院北面正屋中,卧室内,盘坐在云床上的卢仚缓缓睁开眼睛。 一抹青光一闪而过,卢仚双手结印,从眉心一路缓缓放至丹田。 空气中,淡淡的五色流光涌出,被卢仚悠长的呼吸纳入身体。他熟铜色的皮肤犹如水波一样蠕动着,体内不断发出筋腱弹动的‘嗡嗡’声,也有骨头关节撞击的‘叮咚’声响起。 若是有莱国公府的家将在场,定然会被卢仚体内传出的响动吓呆。 跨过年,刚满十六的卢仚,筋腱震荡如八牛床弩,骨骼轰鸣如玉磬金钟,这是武道培元到了巅峰圆满的征兆。 放在大胤武朝尚未‘文恬武嬉’,满朝上下还一心精进、国势强盛的年月,十六岁的培元境圆满,放在大胤武朝各家权贵府邸中,那也是极有天赋,值得花大力气培养的天才子弟。 而现如今的大胤武朝,就算是在那些开国武勋豪门大族中,二十岁以下的培元境圆满,已经是凤毛麟角,罕见至极了。 筋腱震荡,骨骼轰鸣。 卢仚身上的异象还在持续。 他双手结印按在丹田,呼吸变得绵绵泊泊悠长无比。 在他脑海中,一缕灵光裹着一副画卷,正不断闪烁。 朦胧虚幻的画卷中,可见亿万黯淡的星光若隐若现。 点点星光中心位置,隐隐可见一三目神人凌空而立,他脚踏一尊金牙玉象,身边萦绕着地水火风诸般异象,仰面看天,目光所及之处,虚空扭曲崩塌,一副世界崩坏的恐怖场面。 神人双手持龙。 左手一条青龙朦胧虚幻,好似无数条流风凝成。 右手一条白龙水光盈盈,好似无数道泉水汇聚。 青龙、白龙在神人手中扭动挣扎,偶尔两条巨龙撞击在一起,就有无数条电光迸溅,更有恐怖雷声响起。 随着卢仚的呼吸声。 一缕缕极淡极淡的神魂灵光不断从半透明的神人体内流出。 神魂灵光逐渐在脑海中凝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莲子状虚影。 神魂灵光不断涌出,三目神人身上黯淡的神光也彻底熄灭,神人的身体、脚下的金牙玉象、手中的两条巨龙,还有身边的地水火风诸般虚影,全都变得朦胧虚幻,一如远处的漫天星光。 莲子状虚影逐渐凝实。 卢仚轻喝一声,莲子状虚影内一滴若真若幻的水滴光影滴落,顷刻间融入卢仚全身。 卢仚体内的筋腱震荡、骨骼轰鸣声越发清脆、有力,点点灵光不断融入他全身的经络、窍穴,将一条条经络、窍穴滋养得异常强壮、无比柔韧,不断泛出一道道柔和的光润。 吐出一口长气,震得满屋子的家具‘哗啦啦’直晃,卢仚终于结束了一夜的功课,麻利的站起身来,忙不迭的裹上青色缎子面的丝绵大褂,屁颠屁颠的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来了,来了,各位大爷,早餐马上到!” “哎,你们这群砍脑壳的要债鬼,马上好,马上好。” 卢仚笑呵呵的,忙碌着伺候院子里的几位大爷,将它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六年前,卢仚第一次,也是这辈子仅有的一次去白家登门拜访,被白长空一番‘殷殷教诲’并‘礼送出’家门后,又羞又怒又怕的卢仚在回家路上,受了风寒。 一夜高烧,卢仚几乎病死。 濒死边缘,卢仚的脑海中,就莫名浮现了这一副神异的画卷。 卢仚福至心灵,在快要病死时,默默‘观想’画卷上的三目神人影像。 只是一次尝试,就踏入了一道玄妙莫测的门户。 从此,卢仚知道自己和‘凡人’,是不同的了。 捧着大海碗,蹲在大黄狗身边,喝完了肉粥,卢仚抬头看着天,畅快的吐出了一口热气。 “培元大圆满,浑身经络、窍穴,已经进无可进。” “今夜,拓脉!” 卢仚用力的揉了揉大黄狗的脑袋,轻笑道:“拓脉若成,保命的手段又强了许多,咱也有点底气自立门户啦。” “不过,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 卢仚看着天空,喃喃道:“十岁前,手无缚鸡之力,家里也没长辈护持,咱们只能小心谨慎、伏低做小,一心一意苟全性命。” “现今虽然有了几分手段。” “但那夜所见,何其惊怖?” “这一方世界,和我想象中大为不同。” “这大胤武朝,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桃源乐土。那天晚上,究竟是什么东西?拓脉十二重的武修,堪称高手,居然就这么折了?” “堂堂坊令贺钧遇袭重伤,这么大的事情,市井上居然没有任何震荡。这,很不对劲!” “大黄,我们,还是要谨慎小心,再小心谨慎哪!” 放下海碗,双手揣在袖子里,卢仚喃喃道:“过去了这么些天,该有消息了。得去收收风,看看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仚脑袋上的鸟笼里,大鹦鹉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怕个鸟?狭路相逢勇者胜,看你不惯,拔刀就干!” “嘿,孙子,说你呢。” “来揍我啊,揍我啊!” 这厮又将脑袋从鸟笼子里挤了出来,朝着在院子里绕圈的兔狲大声挑衅。 兔狲低沉的咆哮了一声,带起一道恶风飞奔了过来,一跃跳起一丈高,一爪子狠狠的撕扯在了精钢铸成的鸟笼子上。 ‘当啷’一声,火星四溅。 兔狲落地,气急败坏的‘哈哈’嘶吼。 大鹦鹉得意洋洋翘起了尾巴,怪声怪气的唱起了不正经的小调。 此刻,天恩侯府,会客大厅。 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眶凹陷,眼袋蒙着一层黑气,一副积年痨病鬼模样的白邛,颤巍巍的坐在椅子上,双手哆哆嗦嗦的捧着茶盏。 他的手颤得厉害,茶盏盖和茶盏不断撞击,发出‘叮叮叮’的声响。 胡夫人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白邛的手,恨不得跳起来一把抢回茶盏,唯恐这家伙将自家的茶盏给摔碎了。 终于,她忍不住干笑道:“白大人,您若是不口渴,且把茶盏放下罢?” 顿了顿,胡夫人干巴巴的说道:“这一套细瓷掐金的茶盏,贵不贵,也要百来贯钱呢。唉哟,我说现在那些人啊,一个个都是奸商,黑心得很,不就是一套茶具么?” 白邛斜了胡夫人一眼,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手臂哆嗦着将茶盏放在了身边的小桌几上。 咳嗽了一声,白邛颤声道:“夫人见笑了,实在是,这些日子,本官这身子,出了些小毛病。” 喘了口气,白邛看着胡夫人沉声道:“本官此次前来,是为了为霜和卢贤侄的婚事。” 胡夫人的眼睛骤然一亮,她猛地站起身来,用力的拍了一下手。 “哎哟,您可总算是想起这件事了。” “哎呀呀,从年前到现在,这大半个月啊,您知道我这是怎么过的么?” “每天都撕心裂肺的想着这件事情,这,就好像一锅子热油在心里烹,每日每夜的那个难受啊……” “得了,废话少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带金子来了?” 胡夫人抢前一步,不顾体面、大失礼仪的抓住了白邛的手臂:“君子一诺六千金,仚哥儿那是实实在在配不上为霜姑娘的,白大人您这边给钱,我立马将婚书给您!” 白邛咳嗽了一声,他翻了翻眼皮,朝胡夫人看了一眼,淡然冷笑了一声。 “夫人怕是弄错了。” “本官这次来,正是为了小女和卢贤侄的婚事。” “却不是退婚。” “是,为了他们赶紧成亲。” 白邛翘起了二郎腿,一边咳嗽,一边冷笑着说道:“之前所谓的退婚云云,不过是个笑话。夫人,万万不可搞错了。” 胡夫人呆呆的看着白邛,下意识的骂了一句:“狗戳的夯货,你戏弄你老娘呢?” 第八章 扬名 安顿好了几位大爷,卢仚带着大黄狗出了门,反手带上了院门,也没有上锁。 出了小院,向右拐,几步路的功夫,就是雨露胡同的西街口。 这里建了一堵石墙,装了一扇铁门,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 出了铁门,是一个小小的市集。 小酒铺,小饭庄,柴米油盐酱醋茶,诸般物件在这数亩地大小的市集中都能找到。更有各种小摊小贩在路边占道经营,为雨露胡同里的住户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向西顺着一条石板大街走过小市集,前方豁然开朗。 石板铺成的小广场视野开阔,面前就是几条城内运河交汇之处,白茫茫的冰面泛着光,天地一片亮堂堂。 安乐坊一号码头就在这里,几条石栈桥伸进城内运河能有一里多,往日里大小货船云集在此,为安乐坊提供各色所需货物。 寒冬季节,运河冰封,一架架雪橇被雪地犬拖拽着,依旧在运河上往来如飞。 长长的栈桥边,一架架雪橇靠上栈桥,穿着短袖、光着小腿的力夫们喊着号子,正从雪橇上搬下一口口货箱,各种货物在栈桥上、在码头上堆得好似小山一般。 卢仚走到了码头边临河处,来到一个小摊贩旁。 一架四轮小车,一口炭炉子,一个大油锅,旁边是一托盘白中泛青的豆腐块,油锅中一块块豆腐正在沸油中翻滚,被炸得金黄金黄。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子极其刺鼻的香臭味,几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怯生生的站在一旁,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油锅。 一个身高八尺开外,体型魁梧的大汉拎着一双两尺长的木筷子,吹着口哨,麻利的翻动着油锅中的豆腐块。 他不时夹起一块炸好的豆腐,也不怕烫,沾点小碟子里的辣椒酱,就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吃得不亦乐乎,馋得几个小孩子直流口水。 这是个臭豆腐摊。 这种闻起来恶臭,吃起来香美无比的玩意儿,早些年在镐京是没有的。 也就是四五年前吧,这臭豆腐摊一夜之间冒头,然后以瘟疫泛滥之势,迅速传遍了镐京城的数百个坊市,大街小巷中都有了这股子诱人的臭气飘荡。 不要说市井百姓,甚至一些文人墨客饮酒清谈之时,桌子上也少不了一份沾了各种蘸酱的臭豆腐。 小车旁,放了几张小方桌,十几张小凳子,一大早的,也没什么生意,座位上都空荡荡的。 卢仚抖了抖大褂,随意选了张凳子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了几枚铜板,一枚一枚的拍在了方桌上:“老虎,老样子,两份臭豆腐,啧,重辣哈!” 斜眼看了看忙不迭应声的魁梧汉子,卢仚朝着他指了指:“生意没开张,你又自己开吃,啧,你这样,也不怕折了本钱?” 魁梧大汉‘咔咔’笑着,他向卢仚欠了欠身,从小车下面取出了一个粗瓷碟子,从油锅里夹起了一块一块金黄的豆腐块,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碟子里,又取了一份猩红的重辣油辣椒,轻轻放在了卢仚的面前。 大手一抹,将卢仚放下的铜钱纳入手中,魁梧大汉低声笑道:“咱吃得香,客人们见了胃口大开,不是能多吃几块么?” 卢仚从方桌上的筷子筒里抓出两只筷子,朝着魁梧大汉指点着直笑:“一大早的,你摊位上鬼都没一个,见鬼的客人胃口大开哦!” 大汉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卢仚身边,反手从小车里掏出了一个陶瓷酒瓶,重重的杵在了卢仚面前,又取了个粗瓷酒碗,给卢仚倒了一碗老黄酒。 “耶,耶,要说见鬼,还真可能……见鬼了!”大汉凑到了卢仚身边,一脸诡秘的朝着他挤了挤眼睛。 卢仚夹起了一块臭豆腐,蘸了点辣椒油,朝大汉挑了挑眉头,压低了声音:“这话怎么说?” “啧!”大汉向那几个站在一旁的孩童看了眼,突然做了个凶狠的鬼脸。 几个孩童大叫一声,吓得转身就跑。 大汉怪笑几声,端正了表情,压低了声音:“仚哥,去年腊月二十,那档子事情,兄弟们这些天都在尽力打听。但是无论是坊令衙门,还是白家,一点风声都没漏。” “不过,两家都请了‘长生堂’的老先生上门治病,俺的一个表弟,正好在长生堂做学徒,也正好是他拿了老先生的药方子,给那两家人抓的药。” “药方子,不对。” “那方子里,用了几倍量的人参、灵芝、首乌等大补元气的好药,换成正常人这么一副药灌下去,早就被药力烧死了。” “但是这药,安乐坊令和白邛,是真的喝下了。” “俺的表弟还说,他偷听老先生和几个老大夫会诊,说——‘症状诡异,非寻常所能为’!” “症状诡异。” 卢仚大口咽下臭豆腐,沉声道:“我亲眼看到白邛的伤口,色泽青黑,深陷血肉一厘深。且,白邛精气匮竭,好似被抽空了一般。” “这种手段,要说诡异,倒还真诡异。” “白邛如此,贺钧如此,倒也可以说明,从腊月二十到今天,为何风平浪静,没人找我的后账。伤得都动弹不得了,哪里还有心情害人?” 卢仚笑着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黄酒。 “我还琢磨着,贺钧会派人来天恩侯府抓人,毕竟他们有这么多人证嘛。” “但是这大半个月都风平浪静,可见他们是自身出了问题,没工夫搭理我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算是,暂时逃过一桩麻烦。” 卢仚摇头感慨:“这世道,步步惊心哪,能太太平平过日子,不容易!” 大汉笑了起来,恭维道:“仚哥是懒得和他们计较,不然的话。” 卢仚摆了摆手,又喝了口黄酒,朝大汉笑道:“我倒是想计较,奈何本钱不够。” “不过。”卢仚歪头沉思了一阵。 “不管那夜的诡异是什么,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镐京居然还是风平浪静。可见,这诡异要么被人压下去了,要么,为害的能力有限。” “不管怎么样,事情过去了这么些天,镐京城方方面面,尤其是官面上的人,也该消停下来了。” “既然如此,有两条腿,也该敲断了。” 卢仚夹起一块臭豆腐,喃喃道:“那天晚上,在醉仙居后院,我分明感受到一丝异状。原本以为,我们的卢学正会倒霉。没想到,他居然平安无事?” “那,这两条腿,这两天给他敲折了罢。” 大汉憨憨一笑,连连点头:“仚哥放心,保证打断了他的腿,还能让他臭名远扬。” 卢仚‘呵呵’一笑,将筷子往大黄狗面前一晃,大黄狗张开嘴,麻利的将臭豆腐咬了下来,嚼都不嚼的吞了下去,‘哈赤哈赤’的吐着气。 大汉笑看着大黄狗,又起身,丢了几块豆腐块进油锅。 他一边忙活,突然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哎,还有件事极有趣的。俺那表弟说,白家二爷白奚的夫人,前两天跑去长生堂配了几副安胎药,鬼鬼祟祟的,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卢仚挑了挑眉毛,筷子朝着大汉指了指:“嚇,人家宅院里的事情,你们就积点德,少打探。管他安胎药、打胎药,不是你家婆姨,你们就少整这些消息。” 大汉干笑着,轻声道:“这不是,送上门的消息嘛。啧,那婆娘,俺表弟说,倒是生得水嫩嫩的,一对儿狐媚子眼睛,极能勾引人。” 顿了顿,大汉诧然道:“尤其,以那婆娘的身份,她亲自去买安胎药,倒是古怪。” 卢仚正要答话,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戴着四方暖帽,背着手,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青年男子缓步走了过来,卢仚就站起身,朝着青年欠了欠身:“安叔,早!” 青年卢安,正儿八经算是卢仚的堂叔。 不过和家境衰败的卢仚不同,卢安的父亲如今是大胤太府衙门中的一个六品官。官职不大,实权不小,更兼油水丰厚,在天恩侯府一脉的卢氏族人中,卢安家的日子算是过得极其滋润的那种。 卢安一家子为人也算厚道,对亲族颇有照顾。 卢仚从小到大,逢年过节的,卢安家都赞助了他一些钱粮等物,卢仚心里记得他家的好,对卢安也是真心实意的尊敬。 卢安,也是天恩侯府一脉卢氏族人中,少见的读书种子。 他十八岁被卢氏族学推荐,进镐京国子监读书,如今已然六年,在‘诗’、‘礼’一道上,尤其是在‘算经’上颇有造诣,在国子监中,也是顶尖的一流人物。 只是前几年,卢仚在族学中的名气臭了大街,卢安每次见到卢仚,动辄呵斥训骂,搞得卢仚逐渐敬而远之,见到卢安就退避三舍。 只是今天,被堵在了小摊上,想跑都难堪了。 卢安见了卢仚,冷淡的面皮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走到卢仚身边,用力的拍了拍卢仚的肩膀:“我就说,仚哥儿生得这等人品,如此潇洒俊逸的模样,定然不是一个鲁钝的。” “昨天我和国子监几位师长饮酒,有两位博士说起白山长对你的评价。” “那族学的学正卢俊,的确是一个耽搁人才的废物混账。” “白山长批阅了你这几年在族学中的功课,说,你的圣人经典,是读透了的,那些明经、释义等等功夫,是顶尖的。” “你的诗词文章,文采斐然,是极华美的,就算采薇评前百的俊彦,也少有比得上你的。” “你的那一笔大字,更是气势雄浑、端庄稳重,如神山屹立,居然有自成一家的气象。” “白山长夸奖说,可见你是个真正的读书种子,奈何,被族学的一群废物给耽搁了。” 卢安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吊铜钱,很豪爽的丢给了大汉。 “二十份奇味豆腐,五份重辣、五份微辣、十份酸辣,赶紧的。” 卢仚站在卢安身边,整个呆在了那里。 国子监副山长白长空,为他‘正名’? 更有,国子监的博士们,为他‘扬名’? “有鬼啊!”卢仚喃喃自语。 第九章 谋划 卢仚和卢安开始就臭豆腐的口味,重辣、中辣、微辣、麻辣、香辣、酸辣的各色调配进行热情的讨论。 油锅里一块块臭豆腐炸得‘吱吱’响,大汉忙碌着,咧开嘴笑得极欢畅。 “仚哥儿,我就说过,肯定是你族学的那些先生瞎了眼,你这般聪明的人,几本破烂书,怎么会读不进呢?” 听到卢仚被国子监的博士们赞扬,大汉比自己捡了个金元宝还要快活。 他一开心,就给卢安额外炸了三份臭豆腐做赠品。 卢安乐得眉开眼笑。 卢仚就站在一旁,斜着眼看着大汉,一副看二呆子、败家子的模样。 与此同时,民安坊西北角,莱国公府,东街。 和天恩侯府的雨露胡同一样,莱国公府的东街,整条大街,居住的都是卢氏各房族人。 其中距离卢氏族学最近的一栋两进的院落,正北面正房中,额头上扎着一条白巾,左右太阳穴上贴了狗皮药膏,身体哆嗦着裹在棉被里的卢俊,正恼火的看着坐在床边的探望者。 白家第二代九兄弟的老大,白阆,面色冷肃的望着脸色憔悴的卢俊。 他手指敲击着床头柜,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事,就这样了。卢兄多担待,这个恶名,暂且请你背负些时日!” 卢俊的脸一黑:“有眼无珠,误人子弟的恶名,在下担待不起!” 他恼火道:“五年前,是白邛白大人请我,在族学中对卢仚‘多多关照’,如今,却又要我背负一切污名,我,我,我……” 白阆冷哼了一声:“半年,最多半年,当年卢兄在任上的钱粮亏空,那些经手人,定然被查得水落石出,保证还卢兄一个清白,让卢兄风风光光的官复原职!” 卢俊的脸顿时一白,他狐疑看着白阆:“这事,当年莱国公府可都没力量帮我查明!你?” 白阆淡然一笑,轻轻一挥手:“莱国公府的确是世家豪门,但是当今大胤,时代变了,武勋世家,过气了,如今说话有力量的,是我文教弟子。莱国公府权势再大,查不清你钱粮亏空的案子。” 口风一转,白阆悠然道:“但是我家老爷子要帮你,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无数门生弟子为此奔波出力,些许污吏沆瀣一气、上下其手,架空了上官牟取私利,查明这等小事,不过反掌之易。” 卢俊抿了抿嘴:“我能官复原职?” 白阆微微一笑:“不过区区小事。” 卢俊面皮一阵发红,他挣扎着直起了身体,咬牙道:“如此,我就背了这个恶名,承认我一时老眼昏花,耽搁了卢仚这个俊彦之才。” 白阆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卢氏族学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过一时走眼,于卢兄你清誉并无太大伤损。” 手指重重的在床头柜上敲了敲,白阆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了几个拇指大小的小金稞子,轻轻放在了柜面上。 “好生养病,卢兄正当盛年,未来前程,自然是光明无限的。” 微微犹豫了一下,白阆低下头,凑到了卢俊身边,压低了声音,一脸好奇的问他:“我家兄弟,和卢兄一般,也是病了好些天。噫,我家兄弟那天,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昏厥倒地,贺坊令也是如此。卢兄您可看清了伤你之人?” 卢俊略显红润的面皮,顿时又是一片惨白,身体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又一下。 他歪过头,冷眼看着白阆,幽幽道:“白大爷,这事,您若是好奇,不如去找‘守宫监’仔细打听?实话实说,在下那天,也真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身体一寒,回来就病倒了。” “后来,是守宫监上门询问的此事,毕竟,贺坊令也重伤卧床嘛。”卢俊幽幽道:“您想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偌大的镐京城,怕是只有他们能回答你了。” 白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副穿着新鞋,出门就踩到牛屎的表情。 与此同时,莱国公府,当代莱国公卢昱的小书房。 陈设极古朴厚重,不见丝毫奢靡浮华之气的小书房中,保养得极好,年过四十依旧细皮嫩肉,圆团团一张脸极有富贵之气,身穿淡青色水月道袍,颇有‘闲人’雅韵的卢昱,正和白长空谈笑风生,口口声声以‘学生’自居。 泾阳卢氏,大胤的顶级门阀。 莱国公一脉,大胤的开国武勋豪门,用亿万颗血淋淋的头颅,铸起了如今莱国公府的朱门紫袍、钟鸣鼎食。 曾经的莱国公嫡系一脉,也都是气吞山河、横行八方的武道强者,以肉身之力摧城拔寨、劈山断流,不过是寻常之事。 但是时移世易,如今的天下,文教崛起,武道凋零。 伴随着武道凋零,随之而来的,是大胤传统门阀世家的势力收缩,权力衰减。 现今的莱国公府,只有几个家将头子,还有着拓脉十二重以上的实力。 而三代以前开始,当家的莱国公和下面的诸位老爷们,就已经醉心文道,一心一意的钻研诗词歌赋,俨然将自己以‘文人雅士’自居! 到了卢昱这一代,卢昱和他的几个兄弟,竟然是连家传的武道秘学全都放下了,连稍神骏点的战马都无法骑乘,半石的软弓也无法拉开,已然是一个纯粹的‘文教弟子’,真真正正的‘读书人’! 而白长空,身为国子监副山长,就是镐京城内文教大贤中绝顶的人物! 白长空亲自登门拜访,卢昱自然觉得‘蓬荜生辉’,用尽力量殷勤款待。 “学生是真真正正,在白师座下攻读过的。” 卢昱笑得很灿烂:“白师初入国子监,学生就正好分派在白师名下,只是学生愚钝,在国子监虚耗时日,书没能读出来,白师对学生印象不深,也是这个道理。” 轻咳了一声,卢昱朝着白长空保证道:“学生真没想到,自家的子侄,居然和白师还有如此的缘法。这是我卢氏的荣耀,是我莱国公府的荣耀,也是天恩侯府的荣耀!” “白师放心,这件婚事,男方的家长,就是学生我了,定然给办得风风光光,不会让为霜侄女受半点委屈!” “就算是婚后,卢仚那小混账,若是敢让为霜侄女怄气,卢家的家法,是定然饶不过他的!” 白长空微笑着点头,他清清淡淡的说道:“那,这就这么定了,还有劳莱国公府这边,多多照护一二。唔,今年的正月十五,正是一个良辰吉日。” 卢昱呆了呆。 这已经是正月初七,正月十五,岂不是就只有几天时间了? 太急了些。 但是,眼前之人是白长空,镐京城清名最盛的大贤,读书人心中的领袖人物。 白长空生平最是‘轻王侯’、‘蔑富贵’,从不‘攀附贵人’,最是‘清贫乐道’! 卢昱平日里想和这样的人攀关系,人家都懒得搭理他哩! 如今白长空以‘大贤之清贵’,亲自登门,为卢氏的一个旁门破落户小子的婚事,亲自求到了自己头上! 真正是‘君子之风’,真正是‘君子之义’,真正是‘君子一诺千金’哪! 卢昱掂量又掂量自己的良心,如果是自己碰到这种事情,想要自己将自家的千金小姐嫁给一个家道破落的穷小子? 啧,自己是肯定要悔婚的! 毫无疑问的要悔婚的! 甚至暗地里下杀手灭人满门,这婚,也是一定要反悔的! 自己是如此的不堪,而白长空却是如此的‘高风亮节’,如此的‘堂正君子’! 卢昱抿了抿嘴,用力的点头:“白师放心,这事,学生即刻交代人去办。正月十五,卢仚迎娶白家小姐,学生定然办得风风光光,绝对不委屈了为霜侄女。” 也是几乎同一个时间,天恩侯府会客大厅里。 胡夫人阴沉着脸,犹如一尊生锈的菩萨,面无表情的看着轻轻咳嗽的白邛。 六千金,没了。 煮熟的鸭子,扑腾着翅膀,飞了! 胡夫人的心情哪,忧伤,兼憔悴。 心痛到极点,胡夫人不由得幽幽叹息:“你们读书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层次?说好的退婚呢?说好的君子一诺六千金呢?” “你们白家,还要不要脸?” 胡夫人的嘴唇颤抖着,三角眼里凶光四射,很想叫人进来,拿大棒子将白邛打出去! 白邛轻轻咳嗽着,他哆嗦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公文,轻轻递给了胡夫人。 胡夫人不耐烦的将那公文打落在地,冷然道:“老娘我不识字,你拿这破玩意出来作甚?” 白邛就笑了起来,他指着地上的公文,淡然道:“大胤律法规定,盐铁官营,私人若无许可,触碰者死。” 胡夫人昂起头,懒得搭理。 “这是一份盐引契约,由太府衙门发出来的正式官文。” 白邛的声音很轻、很弱。 胡夫人已然是笑颜如花,一双眼水汪汪,亲自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将那份公文捡了起来。 “有了它,天恩侯府就能在安乐坊开设盐铺,贩卖官盐。”白邛轻声道:“若是操作得好,一年入账数万贯,不过是轻松平常的事情。” 胡夫人笑得无比灿烂,近乎风骚的向白邛抛了个媚眼:“唉哟,白大人,您这是,这是……哎,换茶盏,换好茶,将本夫人舍不得喝的那极品翠雀舌泡上!” 白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卢仚和小女的婚事,就有劳夫人做主了。” “正月十五,良辰吉日,让他们赶紧成亲。” 白邛深深的看着胡夫人:“您看?” 胡夫人紧紧抓着公文,如光如春水,落在白邛脸上:“妥了,妥了,白大人放心,就算是绑,本夫人也将仚哥儿给送进为霜侄女的被窝里!嘻嘻!” 这话! 白邛的脸一抽一抽的,突然很想杀人。 第十章 全方位逼婚 卢安拎着臭豆腐,屁颠屁颠的回家去了。 卢仚背着手,带着大黄狗,在码头附近的小摊小贩间溜达着。 他买了两根冻萝卜,两条酸白菜,一小堆冻梨,又在一个馄饨摊吃了两碗红油馄饨,给大黄狗买了两个牛肉饼,自己也打包了十个,这才拎着东西,心满意足的回家。 他在外闲逛的功夫,有一个力夫扛着一捆干柴,进了雨露胡同,推开了他的小院门。 圆滚滚的兔狲斜着眼,很是凶恶的盯了一眼这力夫,见到是熟人,它懒懒的‘哈’了一声,四脚朝天的躺在窝棚门口,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力夫将干柴放进了小院的柴房,又将一小袋金黄的小米放进了厨房的米缸,将两条风干的山羊腿挂在了南边屋檐下的鸟笼旁,又自行走了出去。 力夫刚走没多一会儿,卢仚就拎着东西,迈着四方步回到家里。 他看了看屋檐下的两条山羊腿,笑着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径直到了厨房,顺手在那一袋小米里掏了一把。 一个小小的,用极薄、极柔韧的竹纸制成的小卷轴,就到了卢仚手中。 刚刚炸臭豆腐的阿虎,他得来的消息,只是安乐坊和周边几个坊市的。 而刚才送东西来的大汉,则是按照卢仚订的规矩,每七天一次,送整个镐京数百个坊市的街头巷尾收集到的消息,整理汇总后,再专人专线送过来。 站在鸟笼下面,展开卷轴,上面尽是蝇头大小的工整字迹。 其上有注明,大年初二开始,镐京太学管辖的各坊官学、各街公塾的先生当中,开始有人传颂卢仚这几年在族学中写过的诗篇。 什么‘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什么‘春眠不觉晓’,什么‘欲穷千里目’等等,都受到了这些官学、公塾先生的一致好评。 又有国子监周边的几个大书商府邸传来的消息,卢仚前两年在族学练字的底稿,他用‘魏碑’字体抄录的大胤本朝几位大贤的文章,已经被那些大书商接收。 如今那些大书商正在秘密雕版,准备将卢仚的练手之作印刷为‘字帖’,公开的贩售。 还有,镐京城的很多坊市,在那些酒馆、青楼中,一些中下层的读书人圈子里,卢仚的名字在过年后短短几天时间内,已经开始扩散。 镐京城太学、国子监、翰林院等文教弟子集中之处,都有贤人、良才出面,评点卢仚以往所做的文章、诗词。 更有采薇评中的大贤,公然点评卢仚——‘乐于贫寒,不忘本心,一心攻读圣人书,堪称镐京读书人的典范’! 在几处高档青楼中,有那些知名的年轻文人们纷纷传说,等到三月,嘉佑十九年的第一期‘采薇评’榜单上,卢仚定能强势崛起,起码也能占个前百的好位次。 当然,最重要的一条消息就是——最近三天,卢仚和白家白霜小姐的婚约,已经在文人圈子里传遍了。 很多文人、官员都在赞颂白家不嫌卢仚家境贫寒,‘一诺千金’也要完成婚约的君子之风! 有更多的人在赞颂、羡慕白长空,说他‘慧眼识英才’,居然找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孙女婿。 还有人在羡慕、嫉妒卢仚,说他这么一个破落户的小子,居然一下子就摔进了富贵堆里。 只要他娶了白霜,又有白长空‘耳提面命’、‘悉心教导’,未来卢仚在朝堂上的前程,怎么也不会小过一个正三品大员! “这是活见鬼了!” 卢仚抖了抖手中的小卷轴,‘嗤’的一声,丝丝青色流风在他指尖湍急旋转,将卷轴搅成了一团极细微的粉末,纷纷扬扬洒在地上。 他用力的拍了拍大黄狗的脑袋,阴着脸说道:“这是活见鬼了。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短短几天内,从拼命的打压、污名我,到不遗余力的为我扬名,这是……包藏祸心!” 卢仚皱着眉,自言自语的问大黄狗:“这是,要做甚?捧杀我?不像!” “他们是想要退婚的!” “如果将我名声捧得太高,吹得太好,他们就不怕尾大不掉,我说出‘君子一诺万金’的价码?” 大黄狗‘呜呜’了两声,它摇摆着尾巴看着卢仚,锃亮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当啷’一声,小院的门被推开。 卢仚急忙朝大门方向望了一眼,就看到长相富态,身形圆润的当代莱国公卢昱裹着一件华美的青羽鹤氅,戴着一顶白玉莲花冠,背着手走了进来。 卢昱见到卢仚,就‘呵呵呵’的放声大笑。 “贤侄是有出息的,甚好,甚好。” “说起来,我和贤侄父亲,年轻时的交情是极好的。我喜欢纳气养身,炼丹制药;你父亲也对神圣仙佛、妖魔鬼怪极有兴趣。” “当年,在国子监,我和贤侄父亲,多次秉烛夜谈,何其快活?” “只是,你这一脉,旲弟崛起,居然立功封侯,本是一家人,奈何国朝规矩,硬生生分了出来,我和你父亲,这才疏远了些。” “哎,只是没想到,你父亲他……” 卢昱走到了卢仚身边,无比热情的拍打着卢仚的肩膀,大声说道:“不过,你是个有出息的,不愧是我泾阳卢氏子弟。” “我看明白了,这大胤朝啊,未来还是读书人的天下。” “打打杀杀的,没前途。尤其是大胤现今四海清宁,就算武道依旧强盛,哪里还有用武之地?” “读书,才有前程。” “你是我卢氏的读书种子,又有白山长那等看重,更是他的孙女婿,哎,哎,或许以后,我泾阳卢氏在朝堂上的牌面,就是贤侄你了!” 卢昱不等目瞪口呆的卢仚开口,自顾自的说道:“好日子,定下来了。正月十五,你就等着拜堂成亲,进洞房罢。哎,万事不用担心,这事情,伯父帮你准备得妥妥当当!” 卢昱咧嘴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地契,不容分说的塞给了卢仚。 “这是民安坊的一处六进宅子,不大,也就十五亩上下,你要迎娶白山长的孙女,这小院可是不行,太清贫了些。这处宅子,你今夜就搬去居住吧!” “贤侄放心,这婚礼的一切,伯父我帮你操持,莱国公府出面,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卢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他得意的笑着,不等卢仚回应,背着手,得意洋洋的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几个家丁在院子里候着,这是准备帮卢仚搬家的人! 对卢昱而言,卢仚只是一个旁支的晚辈。 卢昱自己是否和卢仚的父亲,真的有那么好的交情,这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卢仚未来会是白长空的孙女婿,而白长空是文教在大胤朝堂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现如今,大胤武道凋零,文教崛起。 传统的豪门世家,要么在想方设法的打压文教一脉,要么在想方设法的向文教靠拢。 卢仚会是莱国公府一脉,和白长空代表的文教势力的天然纽带。 为了拉拢卢仚,区区一座民安坊的六进院子,固然是有点心疼。 但是和卢仚带来的好处相比,这算什么呢? 卢昱刚离开没多一会儿,胡夫人就带着一阵香风,伴随着‘咯咯咯’下蛋老母鸡一般的声音飞卷了进来,十几个丫鬟、壮妇忙不迭的跟在她后面。 “仚哥儿,仚哥儿,恭喜,恭喜喽!” 胡夫人笑颜如花,差点没扑到了卢仚的怀里,她一把抓住了卢仚的手掌,顺势抓住了卢仚手中的地契,‘咯咯咯’的大笑连连。 笑声中,胡夫人就极有技巧性的眼珠歪斜,看清了卢仚手中那份地契文书的详细内容。 她微微呆了呆,然后笑声越发的高亢,真正源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唉哟,不愧是莱国公,咱们泾阳卢氏在镐京城的当家人,这出手,真正是阔绰,阔绰啊!” “唉哟,他这么以来,伯母我为你准备的那套三进的院子,居然真真是拿不出手了,哎,他莱国公府,真是富贵哪!” “既然都有莱国公府操心了,伯母也就放心了!” “既然如此,伯母也没什么能做的了,总之,你成亲的时候,一份厚礼,是断然不会少的!” “哎,哎,真正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哪!” “想不到,白邛白大人说,前些天,不过是想要考验考验你的为人心性,想不到你居然真是个临……临……临危不乱的稳重性子。” “那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对了,临危不乱,大有君子之风!” “哎,加上你这么好的人品,这么好的相貌,这么好的才学。” “要不然怎么说,白霜姑娘一眼就认定了你,非你不嫁呢?” “开心不开心,高兴不高兴?” “正月十五,你就能成亲啦!” “唉哟,你看看,这事情真是,仚哥儿,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你这一房啊,未来一定是能壮大兴盛的。白家三代,就这么一个心肝女儿,以后害怕没你的福享,没你的好处?” 胡夫人紧紧的抓着卢仚的手掌,目光死死的落在了那张地契上,手指用力了又用力,好容易才忍住了将地契抢过来认真端详的冲动。 她凑到了卢仚耳朵边,低声说道:“这,仚哥儿,伯母有句话,左想右想,还是要和你交待交待。” “啧,你那岳父,拿了一份盐引文书给伯母,可是这份盐引,只能在安乐坊售卖官盐。” “等你嫁……不是,等你娶了白霜姑娘,你看看,帮伯母将这份盐引,改成在镐京城都可以自由贩卖的呗?”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可是你嫡亲的伯母啊!” 卢仚怔怔的看着胡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展颜一笑:“伯母说得极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话极有道理。” “唔,今天我就不搬家了。这里,多少还有些家什要整理。” “我明天下午,明天下午搬家罢。” “莱国公留下的几位大哥,还有劳伯母叫人招呼一二,明天,我再搬家!” “其他的,只等我成亲后,什么都好商量,大家一家人,没什么不能商量的!” 第十一章 拓脉,夜奔 初七,夜。 云散月初,月光如水。 镐京城上空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那是各处山丘、树林、屋顶、运河的积雪和积冰反射的月光。 卢仚盘坐在正屋云床,呼吸悠长,若有若无。 脑海中,莲子状神魂灵光一丝一丝游离而出,如神人挥毫,一笔一划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三目神人踏象擒龙的无上威仪。 一个时辰后,三目神人图在脑海中浮现。 院子里,大黄狗、翠蛇、鳄龟、兔狲、鹦鹉同时吐纳天地灵机,呼吸频率和卢仚完全契合。 五色灵光融入虚空,最终汇入小院水井。 今夜,院子里的灵机比往日夜里更强盛数倍。 东边的竹林,一片片竹叶新生,寒冬季节,地上居然有小指头大小的新笋冒头。 北面水坑中,三尺厚的冰块融化,鳄龟浮在清澈的水面,丝丝灵机融入清水,清澈的池塘居然变得渐渐粘稠,隐隐有鳞片幻象在清水中晃动。 西边窝棚里,兔狲匍匐的地下三尺,数十块细小的银白色金属缓缓滋生。这些珊瑚状金属块放出丝丝锐气融入兔狲体内,让这圆球通体寒意大盛,俨然出鞘利刃。 南边鸟笼中,大鹦鹉浑身羽毛一根根竖起。 丝丝火光环绕着它的身体,它瞪得溜圆的眸子里,隐隐可见巨大的羽翼虚影一闪而过,带起了滔天的金红色烈焰。 大黄狗端坐在院子正中。 丝丝黄气在它身边缠绕浮荡,它的头顶,可见一座三尺高小山虚影浮动,整个院子都因为这座小山虚影的存在,变得无比的沉重和压抑。 井水急速旋转,一道灵机萦荡、生气充沛的水光盈盈而起,迅速涌入小院,化为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华盖,将整个小院笼罩在内。 卢仚恰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脑海中,三眼神人图一亮,一荡。 神人脚下的金牙玉象微微抬起头,两颗弯曲的金牙左右一扫。 虚空中,亿万朦胧虚幻的星辰内,一点清光缭绕,对应虚空中月亮星的那一点星光骤然亮起,从朦胧虚幻之态,化为半实体的形态。 极高极高的天穹之上,月亮周边一抹毛萌萌的水汽缭绕。 一缕极细的,凡人肉眼不可见的清澈光华宛如玉露琼浆倒卷而下,径直注入卢仚的天灵。 卢仚一声轻喝,他右手五指颤抖,五条极细的清澈光华从指尖飞出,钻出窗户缝隙,注入了院子里大黄狗一众体内。 卢仚身体剧烈震荡。 大黄狗、翠蛇等身体剧烈震荡。 卢仚深深一吸气,院子里的水光急速纳入体内,和月亮上垂下的这一道琼浆融为一体。 他的身体内筋骨齐鸣、五脏六腑剧烈震荡、骨髓脑髓齐齐放出琉璃般光芒。他原本到了大圆满极致的培元境修为,居然猛地向前蹿升了一大步。 就算资质妖孽的武者,培元境圆满,千斤力就是极致。 培元境,千斤力,这是‘红尘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卢仚此刻,境界尚未突破,身躯在那一道月华琼浆滋养下,肉体力量已然突破千斤极致,达到了一千二百斤上下。 随之,院子里盈盈水光纳入全身,得五行灵机滋养,卢仚体内经络震荡。 人体天生一座大宝藏,有十二正经缠绕全身。 十二正经,天生贯通。 所谓培元,其中一部分功夫,就是将那婴孩生儿细小、脆弱的十二正经,培养得粗大厚重、宛如蚯蚓化龙一般。 培元境时,培养得十二正经越是强大,开拓十二正经后,从中提炼出的先天血肉精髓越发庞大、浓厚、精纯,循功法滋生的‘元罡’越是强大! 琼浆入体,水光灌注。 卢仚按泾阳卢氏一脉镇族武学,以石碑树于莱国公府宗庙大院中的《沧海劲》微微震荡十二正经,就听三声沉闷如雷的轰鸣声连绵而出。 一个呼吸间,三条正经开拓。 三条强横如龙的正经中,庞大的先天血肉精髓犹如海啸一般奔涌而出,顷刻间就化为一团幽蓝色莹光润泽的元罡,呼啸着闯入丹田,化为一个拳头大小的气旋缓缓旋转。 一吸之间,卢仚成就拓脉三重天之境。 元罡在丹田中旋转四十九圈,随后化为丝丝缕缕,游走周身,将身体滋养得越发强大。 寻常资质最佳的武者,培元境能有极致一千斤力。 世间寻常武学,开辟一条正经,肉身加八百斤力。 故,寻常顶级拓脉十二重天的武者,肉体力量极限可达一万八百斤! 而卢仚月华琼浆入体,正经尚未开拓,肉体力量飙升至三千六百斤。 正经开辟,水光灌体,每一条正经,又给卢仚带来两千四百斤加成。 沧海劲乃极品武学,比寻常人修炼的功法强出不止数倍,以沧海劲冲开十二条正经,每一条正经额外再加三千六百斤力。 体内异象收敛,神魂灵光冉冉从三目神人图中收回时,卢仚的肉体力量稳定在了两万一千六百斤,脑海中,神魂灵光更是壮大了一圈,更凝实了些许。 一道乳白色长气喷出,满屋劲风浮动,吹得家居物件‘哗啦啦’微响。 卢仚冉冉起身,‘嗤’的笑了一声。 他从云床上飘然而下,犹如一片落叶,轻飘飘落地无声。 他举起右手,用力握拳。 莱国公一脉镇族攻伐秘术《惊涛手》运起,体内丝丝缕缕幽蓝元罡注入手掌,卢仚整个右掌就变得水光隐隐,宛如一块海蓝水晶雕成一般,居然不见任何血肉之色。 屋子里,方桌上,有一盏铸铁的油灯。 卢仚右掌随意往那实心的铸铁油灯上一拍,只听‘啪’的一声响,铸铁油灯碎成了数十片,卢仚的手掌却没感到任何痛痒,皮肤轰都没红一点。 数千斤大力,加上这力道浑厚无比的惊涛手,若是拍在人身上,杀伤力可想而知! “首代莱国公,不愧是以武勋打下的这一份家当。” 卢仚轻声感慨:“可惜,这放在大胤也是绝顶的武道功法,除了天恩侯府,偌大的莱国公府中,居然没几个人修习了。” “嘿,祖宗地下有知,棺材板不知道压不压得住!” “不过,对我来说,武道只是护持之法,真正的根本么……” 卢仚轻声自言自语,他转到屋子角落,从墙角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件白色斗篷披挂整齐,又取了一个白色面具扣在脸上,悄无声息的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大黄狗摇晃着尾巴走了出来。 和白日里相比,同样得到一份月华琼浆的它,此刻身形更隐隐大了一圈,身上皮毛变得越发油光水亮,两眼更是炯炯有神,隐隐有黄光萦荡。 卢仚拍了拍大黄狗的脑袋,朝着院门指了指。 大黄狗点头,慢吞吞的走到院门口,趴在了大门后面,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卢仚微笑,他轻轻一跺脚,脑海中神魂灵光微微一颤,院子里水井中,一片白茫茫的水光喷出,顷刻间化为淡淡的白雾笼罩了整个院子。 整条雨露胡同内,屋顶上的积雪纷纷升腾起了丝丝白雾。 裹着白色斗篷的卢仚身体变得飘忽朦胧,好似一条鬼影子,融入了白雾中。 很淡很淡的雾气顺着雨露胡同西边的街门涌出,漫过了小市场,一号码头,流淌进了安乐坊西边的运河。 河面上,也开始有水雾弥漫。 黑夜中,月光下,这点水雾淡到了极点,根本没人注意。 卢仚就借助这点雾气掩饰了身形,宛如一条鬼影一般在运河的冰面上急速滑翔。 他脚尖轻点冰面,一缕缕无形的风缠绕全身,轻飘飘的身体在冰面上一点就是十几丈的距离,这速度,比起那些混了异兽血脉的奇种战马还要快了数倍。 培元境,六个时辰不停奔跑,可日行千里。 拓脉境全力施为,同样六个时辰不停奔走,则可日行五千里。 而此刻借助三眼神人图观想出的神奇力量,卢仚驾驭流风,他的速度比拓脉十二重天的高手还要快了一倍有余。 一个时辰,卢仚此刻就能奔出一千五百里上下。 他很快就掠过了民安坊,直达民安坊西边的雨顺坊,在雨顺坊的三号码头登岸。 一路上,坊市间的运河上有沟通两岸的桥梁。 半夜三更的,有值夜武侯拎着灯笼,在桥上往来巡视。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在河道冰面上飞驰而过的卢仚。 卢仚顺利踏上雨顺坊,淡淡的白雾也随之在雨顺坊的街道上蔓延开来。 一名巡坊御史骑着马,带着一队武侯从雾气滋生的街道上走过,面容冷硬的巡坊御史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见鬼,怎么突然有点冷。” 卢仚从这一队人马身边掠过,相隔最近的时候不过四五丈距离。 这些人拎着灯笼、打着火把,硬是没能发现卢仚的身影。倒是那巡坊御史座下的战马若有所觉,很不安的打了几个响鼻,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卢仚拐过街巷,一路如风,来到了雨顺坊东北角。 这里有一座前后六进、左右双跨院,占地有百多亩的宅邸,正门口挂着的鎏金匾额上,赫然是‘白府’两个大字。 这里,正是卢仚从小定亲的白家的宅子。 白长空,还有他的九个儿子,二十几个孙子,一个孙女,还有一大群儿媳妇、孙媳妇等等,平日里都住在这里。 雨顺坊,也是镐京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大一品坊市之一,雨顺坊内居住的,同样是朱门紫袍的贵人,这里一座小小的二进院子,都是天价。 白长空素有‘清名’,什么‘两袖清风’啊、‘廉洁正气’之类,都可以扣在他的脑袋上。 以白长空的俸禄,是买不起更养不起这么一座宅子的。 但他是‘大贤’。 大贤岂能缺钱? 白长空的一幅三尺墨宝,据说能卖出……不,读书人的事情不能叫卖。 白长空的一幅三尺大字,就能拿到数百贯钱的润笔! 加上,他常年出书。 诗集、词集、文章集子。 “啧,两袖清风的有钱人。” 卢仚嗤笑,绕到宅子后面,径直跃起,进了后园。 第十二章 朱世子 白家的后花园‘蓝田园’,在雨顺坊各大府邸中,也是极有名的。 ‘蓝田日暖玉生烟’,古代神话中,蓝田是神仙种玉、养玉的宝地。 而‘君子如玉’,这是大胤文教弟子们对自己的赞誉。 白长空的二十几个孙子,平日里就聚居在‘蓝田园’中。 他这二十几个孙子,在镐京的文人圈子里,也都是极有名的‘少年贤才’,堪称‘人人如龙’,都是‘美玉’一般的‘少年君子’。 这园子起名‘蓝田’,意思就是,这是白家‘养玉’、‘种玉’、‘培养后代子孙君子美德’的所在。 蓝田园中溪流密布,一座座精舍错落有致的点缀在小溪、假山之间。 天寒地冻的,各处花植都已凋零。 但是院子里密布翠竹、青松,寒风吹过,松竹摇摆发出‘簌簌’声响,一团团积雪不断坠落,‘噗噗’有声的落在几条瑟瑟缩缩四处行走的大狗背上。 这些大狗通体漆黑,唯有鼻头一点银白。 这是来自西极沙洲的异种猎犬‘星星犬’,最得西幽洲那些土豪王公的欢喜,在西幽洲一条幼犬能卖出一千金的天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星星犬’的幼犬,倒是和卢仚所谓的‘一诺千金’的‘君子’同等身价。 当然,白长空府邸上的这些星星犬,没花费他一个铜板。 镐京国子监中,有来自西幽洲的王公世子求学,作为学生,给自家师长送几条猎犬宠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谈不上什么‘贿赂’之类。 白雾隐隐,卢仚缓步走过蓝田园。 几条嗅觉极其灵敏,在沙漠中隔着十几里地,能够嗅到蝎子、毒蛇身上气味的星星犬抬起头来,用力的抽动着银白色的鼻头。 它们嗅到了一丝丝极淡极淡的陌生人的味道。 它们露出牙齿,正要放声咆哮。 卢仚手指缝隙里,露出了几根黄色的狗毛。 他手指轻轻晃动,大黄狗的气味就随着寒风扩散开去。 几条星星犬浑身骤然绷紧,然后四肢放松,乖巧的匍匐在了地上。 卢仚从几条星星犬的面前走过,顺势亲昵的摸了摸一头星星犬的脑袋:“乖孩子,真是乖孩子。” 他走过一座精舍。 精舍里点着蜡烛。 白长空的一名孙儿,正在书房里和一名娇俏的侍女妖精打架。 卢仚偷听了一阵精舍里的动静,撇撇嘴,快步向前。 又一座精舍中,白长空的一名孙儿,正在和两名侍女妖精打架。 稍远处的一座精舍中,白长空的两名孙儿,正在同时和两名侍女妖精打架。 再远一点,卢仚路过一座精舍,书房里,白长空一名一脸稚气,因为年纪还小,还没配发侍女的孙儿,正在和自己的书童搅裹成了一团,同样在妖精打架。 “这,家学渊源,果然厉害!” 卢仚惊愕万分的,犹如逃跑一样横穿整个蓝田园。 “君子如玉,这就是白家第三代的诸位谦谦君子!” 不过,可以理解。 如今大胤朝的风气就是这般。 ‘为真名士,自当风流’嘛! 大胤朝堂内外的那些大贤、贤人、俊彦、良才,哪个不是一身风流债? 甚至是,风流病? 室外寒风萧瑟,云中有小雪飘落。 室内狂风暴雨,风雨声此起彼伏。 卢仚越过蓝田园,来到了白家第六进院子,一座高有五层的秀楼下。 这秀楼,一楼是粗仆、嬷嬷居所,二楼是丫鬟的房间,三楼是书房和小姐闺房,四楼是画室、绣房、棋房、茶室,五楼则是一个极大的空间,四壁挂着一件件古琴、古筝、玉箫、竹笛等乐器,间杂以一些古色斑斓鲨鱼皮鞘装着的宝剑。 五楼正中放着一架通体青翠欲滴,玉色宛如云霞一般几乎要片片飞出的古琴。 身穿一裘大白长裙,披散长发,俏脸不使脂粉,嘴唇上也没有涂胭脂,一张脸有点净白过度,配合着白裙、长发,颇有‘女鬼’风范的白露,正端坐在琴台旁,玉指轻勾,挥响一片山泉潺潺般清越琴音。 卢仚顺着楼梯一路而上。 淡淡白雾就包裹了整个秀楼,遮挡了他的身形,隔绝了他脚下楼梯发出的‘嘎吱’声。 他犹如一缕鬼影,静静的站在了五楼琴房外。 外面天寒地冻,但是五楼琴房中有两口三足黄铜蛤蟆吞天大火炉,每个火炉中,都装填了上百斤极品的兽炭,馨香四溢,火力十足,整个五楼琴房端的犹如夏日一般暖和。 白露只穿了一裘轻纱长裙,却依旧感到炎热。 琴房的好几扇窗子都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让寒风轻轻穿过,带走了屋内的热力,让温度降到了温暖如春的舒适程度。 白露微微闭着眼,无比陶醉的弹奏着古琴。 琴音清越,悦耳动听。 卢仚听不懂这是什么曲子,不过,的确是好听。 他静静的站在窗外,倾听着白露的琴音,同时肆无忌惮的透过窗子缝隙,打量着琴房中的另外一人,一个一裘锦袍,气度雍容的青年男子。 白露是一个还没嫁人的姑娘。 此刻,已经深夜。 在她的秀楼闺房中,居然有一名青年男子停留。 在大胤,哪怕是普通平民家里,没出阁的大姑娘家,她的家人也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放在民风保守的乡下地方,没出嫁的大姑娘半夜私会男子,是会被沉猪笼的。 就更不要说,白长空这样的大贤之家。 白长空在文教,以‘礼’扬名,而且他治的是‘古礼’,是最严苛、最呆板的‘古礼’。 那‘古礼’中,不要说大姑娘半夜会男人这种荒唐事情了,什么‘七年男女不同席’啊,什么‘嫂子快被淹死小叔子不能援手’啊,各种苛刻的‘礼法’堪称恐怖。 偏偏白长空的孙女,大半夜的,在房间里和一个男人独处! 啧啧! 卢仚不断的摇头,目光就在那男子身上打着转。 不得不承认,这青年的‘品相’,是极好的。 如果说,卢仚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座坚固耸立的大山,那么,这青年,就是一块美玉。 而且,这青年,是经过宗师级大匠的手笔,精心雕琢成型的一块‘连城玉璧’! 后天的良好调教,让这青年气质雍容、端庄大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堪称完美,给人一种‘价值连城’的美感! 此刻,青年静静的坐在白霜的对面,双手温和的放在腿上,面带微笑,微微眯着眼睛,凝神倾听着白霜的琴音。 他的气度极佳,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无瑕’的尊贵感。 甚至,他让人觉得——他能够坐在这里聆听某人的演奏,这就是对某人的乐技最高的评价! 一曲奏罢,琴音还在琴房内回荡,白露睁开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青年微笑,举起双手,轻轻的鼓掌赞叹:“为霜的琴艺,又有进益了。哎,如此天籁仙音,偌大的镐京,能和为霜比肩者,不过三五人罢了。” 白露轻叹了一口气,她看看青年,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了一柄纯金的小匕首,‘呛啷’一声,将琴弦一刀划断。 绷紧的琴弦弹起,‘啪’的一下在白露的手背上抽了一记,很快一条血色的红印子就在她手背上现了出来。 “奈何,我的琴声,未来却要被那等腌臜货色倾听?” 白露泫然欲泣的看着青年:“世子,我宁可折了自己的十指,也……” 青年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带着完美的笑容,来到了白露身边,双手轻轻的按在了白露的肩膀上。 卢仚顿时不断的摇头。 乖乖,白露呵,按照你爷爷的‘古礼’,你尚未出嫁,却被这陌生男子触摸身体,你的两条膀子都要砍下来的! 而且,白露说什么? 宁可折断自己的十根手指,也不会让某个腌臜货色听她弹琴? 卢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个腌臜货色,不会是自己吧? 如果双方成亲,那么妻子给丈夫弹琴,这不是夫妻之间极风雅、极正常的生活日常么? 呵,呵呵! 青年的动作更加过分,他轻轻的抚摸着白露的长发,声音变得越发温柔:“为霜,你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是我朱钰错了,一不小心,让你有了身孕。” “你知道的,我朱氏乃文教圣人苗裔,家风森严,族中长老,一个个都是铁面无私的性子。你已经受孕将近三月,你我若是成亲,以我朱氏在大胤的地位,单单婚礼诸般礼仪,没有八个月,断然完成不了。” “你婚前,不可能不见人,若是显露了胸怀……” “到时候,你的清誉有瑕,族中长老们定然会对你不利,而且,就连我在族中的地位,也会大受影响。” “但是只要你嫁给了那和你订婚的幸运小子……他和你是婚约的,而且小家小户,成亲仓促些,也没人能说闲话。呵呵,最多数日功夫,他就会酒后坠河,不幸身亡。” “破落户,腌臜小子,扛不住你身上的福气,婚后意外而死,谁能说你个不是呢?上皇的长公主,还有三代前的那几位公主,甚至还有几位王妃,她们不都如此么?” “就不要说,当今太后,她也是死了三任丈夫后,才改嫁给上皇的嘛!” “啧啧,连续三任丈夫都扛不住她身上的福气,结果嫁给了上皇后,没几年,当今太后就垂帘听政,手握朝堂权柄,啧啧,这福气,谁不惊叹?” “他死了,你有孕,你难过,闭门不出,安心养胎,谁能挑个不是出来?” “数月后,你心情不稳,胎儿早产,却含辛茹苦,将孩儿抚养长大。而且这孩儿玉雪聪明,从小有‘神童’美誉,这更能显出你的不易和辛苦!” “三年时间,我,还有你家长辈,都会为你造势,一个‘贞烈’、‘贤良’的美名,你是定然有的。” 朱钰悠然笑着,轻轻的抚摸着白露的长发。 “一个‘贞烈’、‘贤良’的寡妇,还带着一个‘神童’儿子,还是白山长的孙女……做我的平妻,是绰绰有余的!” 朱钰轻柔的安抚白露:“你放心,你我的事情,我父亲已然知晓,他是无比欢喜的,毕竟,我这一房,已经连续五代一脉单传,如今我和你有了孩儿,我父亲若不是碍于那些长老,他是巴不得亲自接你回家的。” “我父亲让我给你说,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我,我朱氏,定然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等你那便宜夫婿坠河后,我去你那边,也是轻松方便的,你我和真正的夫妻,又有什么两样?” 窗外,卢仚打心里吐出了一团寒气。 ‘喜当爹’也就罢了。 婚后短短数日,还要酒后坠河而亡? 死了也就罢了,还要被人鸩占鹊巢? 这就,有点过分了嘿! 第十三章 守宫监 初八,凌晨。 镐京皇城西北角,与天子日常读书、办公的含章殿一墙之隔,是一座极大的瓮城。 瓮城圈起了将近两千亩地,其中重重宫殿通体漆黑,宛如铁铸,气势雄浑犹如铁壁雄关,气息狞杀好似地狱魔窟。 偌大的一片建筑,一眼望去,就连一根草、一棵树都找不到,一座座独体的宫殿之间,全都是三尺见方的巨石铺成的光洁地面,石缝之间渗以铁汁,真个密不透风,防御坚固到了极点。 瓮城仅在正西面,有一座城门出入口。 高只有两丈许,宽三丈的城门,和高达百丈的城墙相比,显得无比逼仄,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卢仚站在街口,隔着一个数十亩大小的广场,对面就是那狭窄的城门。 卢仚眸子里青光流转,看清了城门上方小小的黑铁匾额,上面有三个刀劈斧剁般气息凌厉的大字——‘守宫监’。 天色将亮未亮,远处有巡城禁卫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传来。 正是一天人最困顿的时刻,街道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刻意压制的咒骂声。 三条人影踉跄着,顺着南面的街道狂奔而来。 他们每一步迈出,都向前奔出七八丈远,衣角带动空气,发出急促的破风声。 在他们身后,数十道身穿黑衣,上半身穿着犀牛皮软甲,头戴斗笠,系着短披风的精悍人影同样撒腿狂奔,手中制式的柳叶刀寒光乍闪,更有人手持精巧的短弩。 奔跑追逐中,后方的追兵有人突然腾空而起,跳上了街道两旁的民宅。 他们举起右手,‘嗖嗖’破风声炸响。 这些追兵使用的短弩,全是精钢锻造的强力连弩,小小的弩弓一发三矢,十几人同时发射,数十支半尺不到点,形如柳叶的精钢箭矢带着刺耳的啸声破空攒射,直击前方逃跑的三人。 三人齐声咒骂,三条造型奇异的蝎尾长鞭荡起,三团黑色光影伴随着沉闷的破风声,击打在了弩矢上。 数十支弩矢四散炸开,三人中落后的一人突然一个踉跄,嘶声咒骂了起来。 “司寇台的狗腿子,爷爷入你们奶奶!”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将身体往街口缩了缩。 司寇台,大胤武朝大司寇执掌的官府衙门,专责缉捕不法之辈,弹压强梁豪横。 总之这么说,司寇台只办大案子,普通的小偷小摸、杀人放火,他们懒得搭理。 能够被司寇台追杀的人。 尤其是,能够在镐京皇城外被司寇台大张旗鼓追杀的人。 基本上可以确保,都是一群杀千刀的、死有余辜的混蛋。 大声咒骂的那人,小腿被弩矢命中,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他单腿跳动着向前挣扎了几步,眼看着小腿上血流如注,在街面上拉出了长长一条血印子。 他的两名同伴同时一声唿哨,猛地向前加速,将自己的同伴丢在了后面。 后方司寇台的追兵如风一样卷过,四名手持长刀的司寇台所属轻声呵斥着,朝着小腿中箭的男子围了上去。 刀光一阵乱闪,司寇台所属配合默契,中箭男子行动不便,三两下就被打掉了手中长鞭,身上挨了十七八刀,哭喊连连的倒在了地上。 也就是几个呼吸间,另外两个奔逃的人,已经跑过了长街,跑过了小广场,一路窜到了守宫监的城门前,其中一人飞起一脚,重重的踹在了守宫监的城门上。 ‘轰’的一声大响。 守宫监的城门口正上方,离地五六丈的高度,点点火光闪烁,城墙上的金属灯架上,一排百多盏极大的牛油灯盏猛地亮起,明亮灯光照得守宫监门前的小广场一片雪亮。 ‘咔咔’机括声响起,就在离地六七丈的高度,城墙上一扇扇金属暗门开启,露出了一个个一尺宽的射击孔。 近百名身披铁甲,手持强弩的精悍甲士面无表情的从射击孔后露出了上半身,手中强弩指向了刚刚跑到小广场中间位置的司寇台所属。 “止!” 一名头戴斗笠,身上隐有血迹的司寇台所属猛地举起左手,用力握拳,呵斥了一声。 数十名司寇台所属同时停下了脚步。 他们一字儿排开,站在小广场上,抬头看着射击孔后的那些甲士。 “我,司寇台铁千军,奉命追捕江洋大盗三尾黑蝎兄弟三人,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咕咚’声中,逃到守宫监门前的两个汉子同时跪倒在地,朝着紧闭的守宫监大门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我们兄弟三人,诚心加入守宫监,愿为门下走狗,为监公卖命!” “规矩,我们懂!” 两个汉子几乎撕心裂肺的嘶吼着。 司寇台所属中,几个汉子猛地踏前了两步。 城墙内,射击孔中,沉重的弓弦声炸响,几根一尺半长纯钢弩矢破空袭来,重重的落在了几个司寇台所属的脚尖前。 弩矢的力道太大,青石铺成的地面被弩矢硬生生射透了两寸,弩矢深深扎在石板中,弩矢震荡,发出‘嗡嗡’的闷响。 铁千军呵斥了一声,几个冲上前的汉子咬着牙,不甘愿的后退了两步。 ‘嘎嘎嘎’,刺耳的门轴摩擦声响起,铁木包钢,厚达二尺的守宫监城门开启,一名穿着青色锦衣,手持拂尘,生得面白无须、小鼻子小眼的小太监‘咯咯’笑着,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快步小跑了出来。 小太监身后,那些白衣男子尽是一身白色锦袍,袍袖上绣了三爪守宫(壁虎)的纹样,头戴四方黑帽,脚踏厚底黑靴,腰间扎着一寸宽的黑皮带,佩着三尺六寸长的雁翎刀。 有些白衣男子的腰间,还挂着铁链、镣铐等物。 还有十几名白衣男子的身后,背着重弩强弓,腰间佩着箭壶。 卢仚还看到,殿后的几个白衣男子,他们除了佩刀,居然还手持丈八马槊、鎏金虎头枪、青铜狼牙棒等重兵器。 和司寇台所属相比,司寇台这数十条汉子,精悍、精锐,宛如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而这守宫监的下属嘛。 他们每个人的气息都很强悍,都很凌厉,甚至很多人身上煞气隐隐,一个个都是虎狼之辈,但是相互之间毫无默契可言,你说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倒也没错。 小太监没搭理跪在地上的兄弟两个,他挥动着拂尘,摇摇摆摆的来到了铁千军面前,笑嘻嘻的用拂尘拍了拍铁千军的肩膀。 “得了,这儿的事情,咱家接手了。” “去吧,去吧,别自讨没趣!” 铁千军咬牙,‘嘎嘣’咬牙声,连在后面的卢仚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太监猛地退后了两步,他大惊小怪的叫道:“唉哟?你还想打人?” 更高处,足有百丈高的城墙上方,更多的灯笼火把亮起,更多的铁甲甲士从城墙垛儿上探出了头来。 百丈高的城墙,放平了几乎有一里地,寻常人走都要走上许久。 这么高的高度,普通人想看清上面的人长什么模样都艰难。 这么高的城墙,从上面丢一颗鸡蛋下来都能打死人。 弓弦声响起,城墙上的甲士拉开了强弓,架起了硬弩。 铁千军的面皮白了一白,他咬牙道:“好,我们……走!” 小太监猛地抢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铁千军的肩膀:“哎,还有一个人,留下。留下他,或者你们一起留下!” 铁千军的身体剧烈的哆嗦了一下,他咬着牙冷声道:“他们是杀人无算,祸害了无数百姓的恶徒!” 小太监没说话,他只是飞起一掌,一耳光抽在了铁千军的脸上。 ‘啪’! 小太监的耳光没什么力道,但是这一耳光侮辱性质极重。 铁千军身边几名司寇台所属愤然拔刀。 箭矢落下,势如奔雷,几名拔刀的司寇台所属,每人都是右肩中箭,箭矢力道极大,几人身上的犀牛皮软甲挡不住箭矢,被箭矢入口三寸,箭头穿透了肩膀。 几个司寇台所属痛呼,连退好几步! 小太监笑看着铁千军,慢悠悠的说道:“你们敢动守宫监的人,你们想造反不成?” 铁千军咳嗽了一声,沉默一会儿,艰难的向小太监鞠躬行了一礼:“不敢,不敢,我司寇台所属,一心一意忠心朝廷,不敢。” 举起左手,铁千军轻轻一挥:“放人,我们,回去……三尾黑蝎的案子,算是结了。回头,把案卷递交守宫监就是。” 司寇台所属身上的锐气瞬间荡然无存,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归刀还鞘,有气无力的跟着铁千军,一步一步的离开。 那刚刚挨了十几刀,小腿上箭伤还在流血的汉子‘哈哈哈’狂笑着,艰难的挣扎起来,一步一步的朝着守宫监的大门走来。 “大哥,二哥,我们以后,也算是吃上皇粮了!” “哈哈,哈哈,司寇台,还有其他衙门的狗腿子,再也拿我们没办法了!” 大汉猖狂的笑声中,卢仚轻轻走出街口,悄无声息来到了小太监身边,朝他拱了拱手。 “这位小公公,小子卢仚,素闻守宫监求贤若渴,只问实力,不论出身。小子不才,今日是特意来加入守宫监的。” “请问,要办什么手续么?” 小太监被突兀出现在身边的卢仚吓了一跳,他猛地退后了两步,正要放声呵斥,猛不丁的见到卢仚刚毅阳刚的面庞,以及魁梧挺拔的体型,小太监眼睛顿时骤然一亮。 “哟,我们守宫监,可不是什么下三滥货色都收的。” “不过,看你这身板,像是条好汉子。” “来罢,跟咱家进来吧!” 第十四章 吐血 水磨大青石铺地,四壁雪白,楠木大柱,藻井雕花。 灯光黯淡的大殿足以容纳上千人,几个青衣小太监坐在长长的公案后面,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殷红如血,犹如鬼魅一样阴柔的笑着。 一个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轻声细语的询问着卢仚。 “姓名。” “卢仚,人在上山在下的那个仚。” “年龄。” “十六。” “性别。” “男。” “哦,可有兴趣进宫?看你这般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的模样,倒是挺有常侍大太监的潜力。隔壁就有净房,只要轻轻一刀。我们有六十年经验的老师傅侍候,保证一点痛都没有,一天就能下地行走。能在贵人身边做常侍,那威风哦……啧啧。” “呃,多谢小公公赏识。我,卢仚,性别,男。” 小太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哎,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 目光在卢仚俊俏的脸蛋上看了又看,小太监朝着隔壁公案前,同样在登记身份信息的三尾黑蝎兄弟三个指了指,摇头道:“真是浪费了你这样的人才。” “看看那三个,咱家根本就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看那长得歪瓜烂枣的,就算割了进宫,吓坏了贵人们,谁吃罪得起?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进宫伺候贵人的。卢仚啊,真不考虑考虑?” 三尾黑蝎兄弟三个面皮赤红,万分恼怒的扭头看了过来。 他们不敢对那小太监发狠,六只充血的眼珠子,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卢仚,兄弟三个的老大,更是举起右手,朝着自己的脖颈轻轻划了一划。 卢仚很无辜的朝着他们耸了耸肩膀,双手揣在袖子里,笑着向小太监欠了欠身:“承您好意,卢仚,暂且没有入宫的想法。” 小太监很惋惜的看了卢仚一眼:“哎,真是可惜了。多好的材料啊!” 摇摇头,小太监拉着不紧不慢幽长嗓音,幽幽说道:“好了,有了姓名、年龄,足够。咱们,也不问你出身来历,以前是做什么的。守宫监,守宫监,入我门来,祸福莫怨。总之,进了守宫监,就是自己人了。” “以前种种,全部抹平。未来如何,看你们的命喽!”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万里吃-屎,有能耐往上爬的,就能威风八面,锦衣玉食。没能耐的,哪天就和野狗一样死在阴沟里,那也是你们自己选的。” “进了守宫监,只要记住一个‘忠’字,自然百无禁忌!” “当然,家法严酷,你们若是犯了错,未来自然会知道厉害。你们既然能来投守宫监,想必,也知晓守宫监的威名,应该不会犯这种糊涂罢?” 守宫监的效率极高。 登记,造册,入档。 丈量了身材,高矮胖瘦,以及大致长相等,一律记入了档案中,随之现场就有两套上好白色锦缎制成的守宫监制式长袍发了下来。 白袍、黑帽、黑靴、黑带,黑铁制成的身份令牌,以及三尺六寸制式雁翎刀。 卢仚在大殿中只等了一刻钟不到,整套的家什就已经领到了手,在隔壁的偏殿里更换了衣服,他已然成了一名守宫监最基层的监丁。 ‘啪’,清脆的云牌声响起,有尖锐的声音远远传来:“今天新入门的,统统跟咱过来。”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守宫监,有守宫监的规矩。” “不管你以前是多了不起的人物,不管你以前有多威风。进了守宫监,你就是一个不名一文的新丁,就得乖乖的听话。” “听话,就能飞黄腾达。” “不听话,就只有去死!” “记住了,不听话,就会死!” 时值正午。 老天爷很给面子,天空乌云散去,一轮红日高照。 镐京城内,屋顶上的积雪被阳光热力熏烤,冰雪融化,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哒哒哒’的落在地上,整个镐京,都变得湿哒哒的。 镐京,皇城东南角西南角,紧邻着国子监的南墙,森森翠柏环绕中,有一座百丈小山,山顶有一座精巧的三层小楼。 四下翠柏葱郁如云烟,小山上下,却种满了一株株虬结的老梅。 天寒地冻的,这些老梅却得了精神,一个个极其放肆的盛开着。 一朵朵拳头大小的各色梅花吐露芬芳,阳光下,这些梅花的花瓣都在反射着炫目的光辉。 ‘叮、叮、叮’。 小楼三楼,宽敞的露台上,一名披散长发,袒露胸膛,浑身肌肉虬结的白发老人双手各持一块竹响板敲得惊天动地,同时引吭高歌,形态恣意,放荡无极。 几架马车穿过翠柏,到了山脚。 白长空裹着一裘银狐大氅,从马车里冉冉而出,随手拨开了一支挡路的梅花枝条。 侧耳倾听了一阵山顶那老人的歌声,白长空鼓掌赞叹:“公羊兄,好兴致啊。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山顶上响板声和歌声骤然一停。 光着膀子的老人走到露台边,俯瞰着山脚的几架马车放声大笑:“总算是见了日头,算不算喜事?” “可惜,可惜,你这白老鬼,你家那孙女,咱们几位老友盯了好几年,家里精挑细选的好儿郎你不嫁,偏要嫁给一个武夫之子。” “明珠暗投,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你说你,你说你,君子守信,固然是好,可惜,委屈了为霜小丫头。” 白长空面带笑容,心里一阵破口大骂。 自家孙女的那档子破事。 嚇,你们的孙儿们倒是想要娶,但是白长空哪里敢嫁? 这带着娃嫁过去,这不是结亲,这就是结仇了! 如果不是白为霜未婚先孕这档子破事。 这光膀子老人,可是一个极佳的亲家人选——公羊氏,在大胤文教诸家中,主修‘法’之一道,而且是最近一些年最流行、势力最强、影响力最大的‘变法’一道的主持人。 公羊氏不如朱钰身后的朱氏。 朱氏是‘圣人’后裔。 但是公羊氏的那位先祖,在大胤建国三代之前,也被奉为‘亚圣’。 更重要的是,当今大胤武朝的大司寇,就是公羊氏的嫡系。大司寇地位崇高,司寇台实权极重,如果不是白为霜自己不检点,嫁给公羊氏的嫡系子孙,真正是最好不过的。 轻咳了一声,白长空朗声道:“公羊兄嘴上积德罢,那卢家小儿,也颇有可看之处。不提其他,他那一笔大字,比起我等家中儿郎,还更显功力呢。” 光膀子的公羊垚调门骤然降了许多,他干笑道:“这话,却是不假。不过,他那大字,究竟是哪家流派,古时留下的碑文字帖中,居然从未见过?奇怪,奇怪,总不至于,是他自创的字体?那你白老鬼,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白长空捻须微笑,笑而不语。 其他几架马车里,也有气度过人的老人缓步而出。 他们纷纷开口,隔着山坡梅林,和小楼上的公羊垚讨论卢仚那一手前所未见的好字来路。 白长空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好,气色越来越佳。 这山,名为‘翠薇’。 山上小楼,名为‘采薇’。 这里,就是镐京十八位文教大贤聚会,一个季度一次举行采薇评,评点镐京青年俊彦的文教圣地。 白长空已经做好了准备,已经和几个老朋友商量好,今日,他要在这里,为卢仚再狠狠扬一下名。 自家的孙女,是绝对不能嫁得差了。 必须在短时间内,将卢仚的名声炒作上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卢仚是一颗璀璨的文教新星,是大才,是贤才。 帮卢仚扬名,也就是帮白露扬名。 等两人婚后……卢仚一旦出事,按照大胤民俗,按照民间的认定,就能反衬出白露福泽深厚,是卢仚承受不住白露的‘福气’,所以才‘新婚崩折’。 等到白露诞下孩儿,啧,这个孩儿可不简单。 卢仚的‘才气’,配上白露的‘福气’,他们的孩儿,自然是天地精华聚集的仙露明珠,是人间麒麟子,‘有大贤之姿’! 如此一来,三年后,白露带着这个‘麒麟子’改嫁朱钰! 就问你,这个‘陪嫁品’厉害不厉害? 就问你,你朱氏可敢对白露有任何的怠慢? 就问你,朱钰的正妻生下来的孩儿,还如何跟这位‘麒麟子’竞争呢? 白长空目光清冷,宛如出鞘利刀,背着手,一步一步顺着汉白玉石阶,朝着山顶小楼走去。 此刻,他满心盘算着,是如何将卢仚压榨到极致。 用卢仚的血,卢仚的命,卢仚的魂,卢仚的名,为他的宝贝孙女查漏补缺,为他的宝贝孙女铺垫出一条锦绣前程,为他白家铺出一条青云大道。 至于卢仚的死活! “不知好歹的小狗种,当日你若是答应退婚了,也就没今日的事情了。”白长空在心中惊叹:“也好,也好,幸好你没有退婚,幸好你还有一点真正的读书功底!” 想到这里,白长空又有点怪责自家孙女。 她怎么就偷偷和朱钰媾和了呢? 偷偷媾和,这种事情倒也不打紧,但是居然珠胎暗结,而且实在是等瞒不住了,这才告诉了白长空,这就不对了! 骏马嘶鸣声响起。 一名身穿箭袖劲装,系着黑色斗篷的青年骑着一头枣红色战马,一路狂奔穿过了树林,一脸惊骇的策骑狂奔了过来。 距离白长空等几位大贤还有十几丈远,青年猛地从马背上跃起,凌空一个翻滚,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然后两步就冲到了白长空身边。 “白师!” 青年凑到白长空耳朵边,低声说了两句。 白长空的脸色一阵红白不定,最后面皮变成了紫红色,嘴角一缕鲜血一点点的渗了出来。 “鱼长乐……阉贼,你欺人太甚!”白长空嘶声怒吼,一掌拍在了身边一株老梅树上。 一声巨响,宛如雷霆爆开。 水缸粗细的老梅树,被白长空一掌拍得粉碎,树干、树枝、花瓣、花蕊,全都炸成了比面粉还要细腻的粉末。 几位大贤,以及山顶的公羊垚齐齐色变。 第十五章 流言 时间往回调一点。 卢仚和三尾黑蝎兄弟登记造册完毕,去偏殿领取制服装备时,他们的资料——储存在守宫监地下秘殿中的详细资料,已经通过几道转手,送入了大胤武朝大将军府。 大胤武朝大将军府,就在皇城的正西面,距离守宫监也不多远。 整个大将军府,被长宽二十里左右,和皇城城墙同等规格的高墙环绕。城墙上,哨塔箭楼林立;城墙上下,到处是游弋的铁甲悍卒。每隔一刻钟,更有整队的骑兵从四门冲出,绕着城墙往来巡视。 偌大的大将军府,四面都有军营、校场,地下有粮仓、武库,常年驻扎了数十万最精锐的禁军。 这里,不仅仅是大胤最高的军事指挥机构所在,更是拱卫皇城最重要的堡垒之一。 天色已经大亮,大将军府正中白虎殿内,鼾声如雷,酒气冲天。 白虎殿,是大胤武朝大将军议事之地,是最重要的统帅机构,这里发出的每一道命令,都关系着大胤亿万士卒的生死荣辱。 此刻,宽敞的大殿中,十几口青铜炉子内炭火黯淡,勉强放出热力,维持着大殿中的温度。 大殿里铺了三寸厚的地毯,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很多宿醉的男女。 那些男子,一个个身形魁梧,骨节粗大有力,身穿各色劲装长袍,袍服上有各色猛兽纹饰,分明都是官衔极高的实权武将。 那些女子,一个个衣衫单薄,生得俏丽可爱,正犹如八爪鱼一样和这些男子纠缠在一起。 在他们身边,乱七八糟的堆满了酒坛、酒罐、酒爵、酒碗,各色乐器、彩绫、环佩等物胡乱的洒落四方。 还有一些胭脂水粉、香水香油之类的物件,也乱糟糟的洒在地上。 这些男女昏沉沉的睡着,有人说着胡话,有人放屁打嗝,有人鼾声不断,还有人不知道在梦里碰到了什么好事,正‘呵呵呵’很瘆人的笑着。 两个身穿青色劲装,面容精悍的男子小心翼翼的推开大殿大门,一小步、一小步,极其小心的避开了躺在地上的男女们,一路来到了大殿最里面那张巨大的条案旁。 一名身高八尺开外,披散着长发,圆团团的脸蛋满是油光,肚皮高高隆起好似怀胎八九月的妇人一样的壮汉,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条案下方,舒舒服服的打着鼾。 此人正是当今大胤武朝武安君,上柱国,假节钺,大将军,节制天下兵马大元帅,兼当今太后亲弟弟的乐武。 其他身份不重要。 总之,他是太后的亲弟弟,这比什么都重要。 “大将军!”两名精悍男子,乐武最宠信的心腹近臣轻轻的推搡着乐武比寻常人大腿还要粗好几圈的胳膊。 乐武含含糊糊的咕哝着:“小美人!” “大将军?”两个近臣又小心的推了推乐武的肚皮。 “来,叔叔疼你!”乐武‘咯咯’笑着,满是油光的脸上露出了极其诡异的笑容。 “哇,好一条黑狗,能出四十斤好肉!”两人叹了一口气,一人凑到乐武耳朵边,急促的叫道:“啧啧,肥得很,美得很!” “黑狗,哪里逃!”乐武猛地瞪大了眼睛,‘唰’的一下直起了上半身:“孩儿们,备好锅子,多备蒜泥,看大爷我……嚇,你们瞎-吉-巴叫嚷个啥?” 乐武昏昏糊糊的看了看两个心腹,不轻不重的给了两人一人一耳光。 两人亲亲热热的受了乐武的耳光,一人从袖子里轻轻抽出了一个细细的小卷轴,‘嘻嘻’笑着,将卷轴递给了乐武:“大将军,您看,有好消息。” 乐武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老子不识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说吧,啥好消息?” 那人急忙展开小卷轴,上面悍然是卢仚从出生以来的全部资料,以及一张只有巴掌大小,但是画功极其了得,将卢仚的神韵刻画了九成九,几乎和真人一模一样的炭笔画。 “还记得年前在朝议大殿上,当面训斥您的国子监白长空么?” 两人笑容满面的看着乐武。 乐武凸起如金鱼的大眼泡一旋,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顿时凶光大盛:“白长空,那老贼,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老子让你们年前去劫了他的孙女,让老子狠狠的报复他一百遍啊一百遍,你们居然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不敢动手!” 说着说着,乐武又气又怒的,又给两人一人来了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哎,大将军,您别气,别气啊!”两人干笑着,急忙奉承道:“这不是报复他的机会来了么?” “这厮?”乐武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指了指卢仚的画像。 “正是!” 一人笑着,详详细细的将卢仚的出身来历,以及他刚刚加入守宫监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和白长空的孙女有婚约?”乐武歪着脑袋,看了看卢仚的画像,然后猛地拍打大腿,长叹道:“哎呀,好一块肥肉,掉进了狗嘴里,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好运气呢?” 剧烈的咳嗽声中,躺在公案另外一头的地面上,一名浑身衣衫只剩下一条衬裤,脸上满是胭脂印,生得瘦瘦弱弱颇为儒雅俊俏的中年男子浑身抽了抽,摆脱了身上缠绕着的七八条臂膀,艰难的直起了上半身。 他有气无力的,浑身哆嗦着,四肢着地爬到了公案下面,一把扯过了那小小的卷轴,认真的端详起来。 看着看着,这蓄了三寸短须,很有点文笔风流气韵的中年男子‘咯咯咯’的放声大笑。 “主公,主公,报复白老贼的机会到了!” “哈哈,这老贼平日里最是喜欢好名声,用尽手段给自己脸上贴金,一副道学君子的模样。想不到,想不到,居然是他的便宜孙女婿给他背后捅了一刀结实的。” 乐武瞪大眼睛,很茫然的看着中年男子:“老贾,少废话,赶紧给我说说,这小子加入守宫监,怎么就能报复白长空了呢?” 乐武身边最重要的狗头军师,同时也是大将军府军师将军的贾昱‘咯咯’笑着,指着卢仚的画像摇头晃脑的说道:“白长空的便宜孙女婿,加入了守宫监,大将军知道,守宫监是内廷机构,这些年,守宫监和朝堂上文教出身的官们,可是斗得越来越凶!” “那些文教官员,将守宫监称之为‘阉党’。他们长年累月写文章抨击之,‘阉党’二字已经迎风臭了三十里,已经是臭不可闻了。” “白长空什么人啊?他可是文教推出来的,当今在朝堂上的代表之一。” “卢仚加入了阉党,他就不可能成为白长空的孙女婿。” “卢仚宁可加入阉党,也不愿意成为白长空的孙女婿。” “您想想,这里面,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腌臜勾当?有多少污泥臭水?” 乐武眨巴着眼睛看着贾昱,过了许久,他很‘憨厚’的摇头:“我不懂!” 贾昱拍了拍乐武的大腿:“主公且将此事交给臣下,您只等着看后面的好戏,您就懂了!” 乐武呆了一小会儿,然后咧嘴一笑:“中,就交给老贾你了。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白虎殿内,乐武的咆哮声响起,一个又一个宿醉的将领被他连踢带打的叫醒了起来。 一刻钟后,一群摇摇晃晃的将领‘嘻嘻哈哈’的冲出了白虎殿。 又一刻钟后,成群结队的禁军官兵换了便装,扛着铜锣、战鼓等物,‘嘻嘻哈哈’的冲出了驻地。 大将军府中,大群大群的送信鹞鹰冲天飞起,带着尖锐的啸声扑向了镐京城内各处坊市驻扎的军营、战堡之中。 不多时,这些收到信的军营、战堡内,也有成群换了便装的禁军官兵扛着战鼓、铜锣,乃至于号角、胡笳等乐器,一脸兴奋的冲了出去。 更多的鹞鹰飞出了镐京,朝着大胤武朝各州、各道、各府的军营飞去。 这些鹞鹰都是异种,它们飞行绝迹,最快者一日一夜能飞出一两万里。 虽然有乐武这么个不怎么靠谱的大将军。 但是托大胤武朝历代先皇的福,如今大胤武朝的禁军尚未烂掉,军队的行动效率,依旧高得吓人,起码比其他官府衙门,比各大权贵门阀府上的耳目要高出了许多。 气急败坏的白长空,带着几位大贤老友,骑着马从翠薇山脚冲出来的时候,镐京城距离皇城最近的数十个坊中,一个个街口,都已经有便装的禁军官兵敲响了锣鼓,吹响了号角胡笳,口沫四溅的朝着围拢起来的百姓大声叫嚷着。 “哎呀呀,今天镐京城出了件奇事!” “有这位大爷问了,是什么奇事啊?” “唉哟,这件事情,可就真有趣了!” “国子监的副山长,大贤白长空,大家没见过,也都听过吧?” “那是何等人物,咱们大胤文教当今的招牌之一啊,堂堂国子监副山长,哎哟哟,大人物是吧?君子是吧?品德无瑕是吧?” “就是这样的大贤,君子,无瑕的人品,啧啧,他家孙女啊,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嘿,男女之间,不就那档子破事么?还能有什么事?” “大家自己可以琢磨琢磨,嘻嘻,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大闺女,还是白长空的孙女,这样的出身的,生得花枝招展,呃,或许还有点‘水性杨花’的大闺女!” “这样的大闺女,能做什么事,让她从小订婚的未婚夫,嘻嘻,宁可加入守宫监做个小太监,也不愿意和她成亲呢?” “大家琢磨琢磨,再仔细琢磨琢磨。” “这位白大小姐,究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逼得她的未婚夫宁可自切一刀,也要逃婚不娶啊?” 骑马路过一个街口的白长空,当街吐血。 第十六章 急活儿 白长空吐血时,守宫监,小校场。 稍远处的箭场上,几名身穿白袍的监丁正手持弓箭,朝着百步外的人形标靶开弓放箭。 特制的,带着响哨的箭矢划破空气,伴随着极其尖锐难听的哨声,重重的扎在箭靶上。 几个监丁的箭术很不错,隔着百步远,每一箭都命中靶心。 尤其箭矢的力道极重,用柔韧的草藤制成的,一尺厚的箭靶,居然不断被箭矢穿透,发出‘噗噗’的闷响。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骇然看着那几个监丁。 就这几个白袍监丁的箭术,已经超过了莱国公府大半的家将。 而且,和莱国公府那些养尊处优,已经养得肥头大耳毫无威慑力的家将相比,这几个监丁一个个面带煞气,显然都是经过生死洗炼的好手。 天空无云,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落在校场四周的长条宿舍楼的屋顶。 积雪融化,一滴滴雪水顺着屋檐坠落,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箭矢啸声不绝于耳。 站在卢仚身边的三尾黑蝎兄弟,面色铁青的看着那几个开弓放箭的监丁——如果之前追杀他们的司寇台的捕快们,有这些监丁的箭术的话,他们怕是逃不到守宫监,就在半路被射成筛子了。 “这群,死太监。”三兄弟的老大喃喃骂了一声。 卢仚朝着几个射箭的监丁看了又看。 没错,他们身上的袍服,和卢仚、三兄弟身上的袍服略有不同,他们袍袖上的守宫,有一根细细的独角。 这证明,这几个监丁,不是卢仚、三兄弟这样从外投靠的‘外来户’! 他们,是守宫监的‘自己人’,是从小培养,净身入宫的内侍小太监。 他们从小接受系统化的调教,有皇城大内的庞大资源,所以他们的实力,比起普通‘外来户’,比起其他衙门招收的捕快、武侯等等,都要强出了不少。 看看他们的箭技,真个犀利可怕。 带他们来这里的小太监已经离开,三兄弟朝着四周张望了一阵,注意力一下子就放在了卢仚身上。 小校场上空寂无人,唯有卢仚是和他们一波儿加入守宫监的。 之前在大殿里登记资料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对卢仚的‘邀请’,他们还记在心里呢。 兄弟三个都很不忿卢仚的待遇。 不就是长得端正一些么? 不就是长得魁伟一些么? 不就是,长得像是一个好人么? 凭什么,那个小太监‘盛情邀请’卢仚,却评价他们兄弟三个‘歪瓜烂枣’? “小子,来,咱们兄弟们,好好的认识认识!”黑蝎老大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瓮声瓮气的嚷嚷着,摇晃着膀子向卢仚逼近了两步,怪笑着向卢仚伸出了手。 卢仚眯了眯眼,冲着黑蝎老大笑了笑,正盘算着要如何应对,沉闷的脚步声传来,一群白袍监丁簇拥着一名青袍男子快步闯入了小校场。 那些白袍监丁,袖口都绣了‘守宫’纹路。 和卢仚、三尾黑蝎兄弟们袍袖上的白板守宫不同,这些白袍监丁的袖口上,守宫纹绣更加清晰,而且在守宫的脊背中线上,清晰可见一颗颗血色的红星。 从头到尾,这些监丁的守宫纹绣上,多则有七八颗红星,少则也有三五颗。 而那名身穿青袍,头戴黑帽,腰扎黑带,脚踏黑靴,腰间佩刀的男子,他的守宫纹绣在胸口。 这条大守宫头朝心口,两只前爪虚按左右肩膀,两只后爪按向了左右软肋处,脊背中线上,三颗血色红点清晰可见。 这是一名‘三星’力士。 卢仚知道守宫监的规矩。 或者说,镐京城内外,大胤武朝上下,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守宫监的规矩。 守宫监,刚加入的监丁,一律白袍。 守宫监行军法,监丁做事,可记功。 守宫监内的军功,分为大小两种,三小功可并为一大功,每得一大功,袖口守宫脊背中线上,就能填上一颗血色星星。 九颗血色星星,就代表了九次大功,或者二十七次小功,这在监丁中,就算是做到顶了。 九星监丁之后,再立功劳,经考核验证,可换青袍,胸口纹守宫纹,晋升脱离监丁身份。 一星、二星、三星着青袍,称力士,可统辖监丁十人到百人。 四星、五星、六星着蓝袍,称校尉,可统辖监丁百人到千人。 七星、八星、九星着红袍,称将军,可统辖监丁千人到万人。 守宫监是内廷所设特殊机构,一星到九星的阶位,对等朝堂九品到一品的官员。 三星力士,堪比朝堂七品官员,若外放的话,就是一县主官。 而正因为守宫监是内廷所设特殊机构,守宫监力士的威慑力,可比一县主官强出了不知道多少。 正准备滋事欺负一下卢仚的三尾黑蝎兄弟三个,看得这名力士带着人快步走来,他们迅速收拢了满心的恶意,堆砌起灿烂的笑容,朝着那力士哈了哈腰。 “这位大人!”兄弟三个使出跑江湖的交际手段,开始向这位三星力士套近乎。 “哎呀,都是可怜人哪!” 瘦高个,小白脸,小眼睛,塌鼻梁,生得很有几分寒碜的三星力士双手往袖子里一揣,看了看三尾黑蝎兄弟三个,又朝着和自己同样揣着手的卢仚看了又看。 “甭客气了,我,鲁天星,你们叫我鲁大人呢,也可以,当然,我更喜欢你们叫我鲁大哥。”小眼睛眯了眯,薄嘴唇撕出一点笑容,鲁天星热情的向卢仚几个打着招呼。 “哎呀,都是不容易啊。” 鲁天星摇晃着脑袋,朝着卢仚四人感慨着。 “这大过年的,还没过正月十五呢,往年这日子,可没有人来加入咱们守宫监。” “不是被逼急了,碰到了难处,大家守着火炉子开开心心过年不好么?谁会大正月里的,跑来加入咱守宫监哪?” “可见,都是遭难了。这种苦,我懂!” “不过,兄弟四个放心,进了守宫监,就是一家人了。我鲁天星最是照顾手下的兄弟,既然你们被小公公们分派到了我的手下,以后你们自然会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物。” “总之,我不会让自家兄弟吃亏,不会让自家兄弟吃苦。” “兄弟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跟着鲁天星过来的十几个白袍监丁七嘴八舌的笑了起来,一个个乱杂杂的夸奖鲁天星‘义气’、‘大气’、‘阔绰’、‘豪爽’等等。 鲁天星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好了,大家这就算是认识了。唔,四位新兄弟,自己介绍介绍自己罢?什么出身来历的也就不用提了,咱们守宫监不讲究这个。” “不过,你们名字,还有你们的修为手段,都说说罢?”鲁天星眯着眼,轻轻说道:“以后兄弟们一起出去办事,知道你们的手段,这才能量才使用,省得出了纰漏!” 三尾黑蝎兄弟三个相互望了望,点了点头。 “鲁大哥,俺仇大,拓脉十二重。使一条蝎尾鞭,擅打淬毒的铁蒺藜。” “鲁大哥,俺仇二,拓脉十一重。使一条蝎尾鞭,擅打透骨三棱飞刀。” “鲁大哥,俺仇三,拓脉十一重。使一条蝎尾鞭,擅长使各种蒙汗药。” 鲁天星眼睛瞪圆,朝着三兄弟的老三认真的看了又看:“唉哟,会使药?我记住你了,是个人才!” 鲁天星带来的一众监丁,则是目光闪烁,很是严肃的看着兄弟三个。 无论放在哪里,拓脉十一重、十二重的修为,都是很了不得的高手。 有这样的好手加入,鲁天星的队伍实力飙涨,这毫无疑问是件好事。 但是,同样是因为这样的好手加入,大家的竞争压力可又大了许多。 立功,受奖,升官,发财,可又有人来和自己竞争了。 尤其是守宫监那些油水丰厚的灰色收入,谁拿得多,谁拿得少,不就是看拳头大小来说话么? 一看面相,这兄弟三个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以后,一定要多小心、提防他们三个。 鲁天星看向了卢仚。 卢仚伸出手,朝着鲁天星拱了拱手,轻声道:“鲁大哥,我是卢仚,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刚刚拓脉,也没什么江湖经验,要说擅长什么,我跑得很快,这算不算有用?”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卢仚身上。 没江湖经验,跑得很快,这都没关系。 但是看卢仚这年轻的面庞,居然就已经拓脉? 这份天赋资质,实在是有点吓人了。 鲁天星挑了挑眉头,缓缓点头:“唉哟,不错哦,小小年纪,有这样的修为,大家子出身喽?” 卢仚只是笑而不语。 鲁天星摇了摇头:“什么出身都不重要,进了守宫监,身家性命、前途前程,看自己手段喽!” 上下打量了卢仚两眼,鲁天星背起双手,沉声道:“客套的废话不多说了。按规矩,你们新人加入,应该给你们两天时间熟悉熟悉守宫监,咱们这一队人负责的地界,也该派人带着你们走上几趟,起码得让你们明白,我们守宫监平日里都是干什么的。” “可是,最近有大活儿。上面催得厉害,人手紧,所以,新加入的四位,你们也得忙起来。本该有的接风酒什么的,等这趟事情忙完了,咱们再补上。” “事情是这样的,这里有一个人的画像,画上的人,是金谷坊柳家庄少庄主柳梧。” 一名八星监丁掏出了一张炭笔画,上面是一个长相颇为俊俏的男子画像。 “找到他,然后,盯死他!” “切记切记,找到他,盯死他,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惊动他。” 鲁天星眯着眼,很认真的叮嘱卢仚四个:“记住了,不要贪功,一有发现,立刻上报。” 顿了顿,鲁天星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诫道:“不怕告诉你们,从年前腊月二十开始,为了查这件案子,我这支队伍的老兄弟,已经折损了十几人。” “我可不想,下次去给你们收尸!” “所以,小心,小心,再小心!” 第十七章 君,臣 皇城东北,隔着运河,有一座九曲坊。 长宽两百二十里上下的九曲坊,不入镐京坊市品级,而是归少府直接统辖,是属于皇家私人所有的林苑。 九曲坊又被称之为九曲苑,内有奇山异水,主干是一条九曲明溪。 经过大胤历代皇帝的不断扩建,九曲苑内如今有九大宫、一百零八殿,大小楼阁近千,更种植了无数奇花异草,就算是寒冬腊月,依旧有奇花绽放,四处流香。 当今嘉佑天子登基后,九曲苑内,逐渐多了各色珍禽异兽。 后来,因为某些事情,九曲苑在镐京就变了称呼。大概从十年前开始,九曲苑在镐京百姓的口中,就变成了‘禽兽苑’,在一众读书人的推波助澜下,‘禽兽苑’已然臭名远扬。 当今天子嘉佑帝胤垣,不喜皇城,已经连续数年常住九曲苑。 就算是今年的大年三十,皇城举办的宫廷晚宴,嘉佑帝也只是勉强露了一面,在大礼殿呆了不到一刻钟,就偷偷离席,将一应事情丢给了当今太后。 白长空在街口小小的吐了一口血,气得眼珠充血的他懒得和几个小兵计较,气急败坏的在几个大贤老友的陪同下,一路策骑狂奔,顺着皇城的东墙根狂奔了数十里,来到了九曲苑的大门前。 一队驻守在这里的羽林军,将白长空等人拦了下来。 一刻钟后,白长空求见天子的信息,经过几道传送,被送到了九曲苑深处。 结冰的大湖旁,几座青山环绕中,几座精巧的楼阁簇拥着一座巍峨的大殿。 在大殿下方,几条火龙烧得通红,烤得大殿内温暖如春,甚至有几分燥热。 大殿四周,双重门户的外层雕花木门开启,温煦的阳光透过内层镶嵌了大片大片水晶的雕花门照进大殿,将大殿照得一片通明。 宽敞明亮的大殿中,一个个檀木架子整齐的排列在四周,架子上放着各色材质的蟋蟀罐,罐子里,数百只蟋蟀极有活力的鸣叫着,高亢的叫声混成一片,几乎将大殿的屋顶都能掀飞起来。 大殿正中,一块长宽数丈的白色地毯上,身穿深紫色长袍,披散长发的嘉佑帝胤垣趴在地上,右手捏着一根长草,小心翼翼的撩拨着面前蟋蟀罐里一只金头银背的大蟋蟀。 “我的金头大将军呃,争口气吧,争口气吧,鱼长乐这老货,已经连赢了十八场,这一场,你怎么也不能输了,不能输了!” 嘉佑帝胤垣有着皇家的良好血统,身材高大魁梧,端正的国字脸堂皇大气,剑眉星目极有神采,长相颇为英俊,单从相貌上说,他不愧是一朝天子。 只是,披散着长发的他衣袍凌乱,略微凹陷的眼眶发黑,两个硕大的黑眼袋加上发青的嘴唇,两个面颊略微耷拉着,让他显得没精打采的,给人一种‘酒色过度’的‘昏君’印象。 而他口中的老货鱼长乐,正趴在他的对面,和他头顶着头,用长草撩拨着蟋蟀罐里的另外一支红头铜身的大蟋蟀。 大胤武朝内廷一品常侍,内廷二十四监都总管,提督守宫监,兼羽林监军,兼少府统管,嘉佑天子身边天字一号心腹近臣,天子还在吃奶的时候,就随侍身边的大太监,鱼长乐! 穿着一裘深紫色的长袍,胸口绣了一条硕大的,张牙舞爪的血色独角大守宫,大守宫从头到尾,背脊中线上有着十颗血色斑点的鱼长乐身高超过八尺,腰围也近乎八尺,白发、白脸、无须,圆团团的面皮上满是灿烂的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鱼长乐从不涂脂抹粉,但是他天生的面皮银白,一张嘴唇好似涂了血一样殷红。 因为他这幅长相,大胤朝堂上下,那些文教弟子都说——‘鱼长乐嗜食幼儿心脏,一日必须三颗,以致血气反冲,方令嘴唇殷红如血’! 又有人说,‘鱼长乐为保青春长寿,每日以少女鲜血代替茶水,故保养得油光水滑,一身好皮肉’! 还有人说,‘鱼长乐是个假太监,每次皇宫增补宫女,都要被鱼长乐过一道手,他擅长采-阴-补-阳诸般邪法,故此年近六旬,依旧精神矍铄’! 托了这些人的福,鱼长乐在大胤的名声犹如地府恶魔,可半夜止小儿啼哭。 蟋蟀尖锐的鸣叫声中,鱼长乐的红头大蟋蟀一口叼住了嘉佑帝的金头大将军,一阵僵持后,就听一声尖叫,金头大将军的一条大腿被咬断,被红头大蟋蟀脑袋一甩,直接将它丢出了蟋蟀罐。 鱼长乐拍着手大声笑了起来:“唉哟,唉哟,这是怎么说的?陛下,老奴运气好,承惠一百贯,嘻嘻!” 嘉佑帝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口气,随手将长草一丢,一脸纠结的将断了腿的金头大将军捧在了手心。 “哎,我的金头大将军欸,你可真是,真是……老话说,养军千日用在一时,你可真是白白亏耗了粮饷。” “可是,你作战不力,我不能不讲仁义啊?” “来人啊,带金头大将军下去,小心伺候着,为它养老送终。” 两个身穿红袍的内侍太监轻手轻脚的走了上来,接过嘉佑帝手中的金头大将军,将其纳入了一个外面镶金嵌玉的蟋蟀罐,小心的捧到了一旁的木架子上。 嘉佑帝很不顾形象的原地躺下,四仰八叉的看着雕花的大殿藻井:“哎,老鱼,这账,先记着吧。最近手头紧,你知道的,等过了正月,得想办法再捞点才是。” 鱼长乐盘坐在嘉佑帝身边,细声细气的说道:“陛下放心,老奴记得清清楚楚的,保证一文钱都不会少。” 嘉佑帝斜了鱼长乐一眼,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老家伙!” 翻了个白眼,嘉佑帝百无聊奈的蹬了蹬腿:“哎,最近市井上,有啥新奇事么?” 鱼长乐眯着眼,捂着嘴轻声笑着:“哪能天天都有新奇事呢?还不是老样子,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满朝君子,为国为民,所以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平安无事!” 嘉佑帝侧过头,重重的往地毯上啐了一口。 “君子?嚇!” “就那群玩意儿,呵!” “也就是那群武勋一代不如一代,他们但凡稍微争气点,能有这群舞文弄墨的伪君子上位的机会?” 摇了摇头,嘉佑帝猛地直起了身体,盘腿坐在了鱼长乐的对面。 “年前的那事,查清楚了么?” 大殿内的气氛,骤然多了几分诡秘,嘉佑帝压低了声音,很是鬼祟的看着鱼长乐:“那安乐坊令贺钧说,是鬼魅作祟,真有鬼?” 嬉笑的鱼长乐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很认真的看着嘉佑帝,轻声道:“陛下,老奴倒是不怕鬼魅作祟,怕的是,作祟的不是鬼啊!” 嘉佑帝目光幽森的看着鱼长乐。 鱼长乐眨巴着眼看着嘉佑帝。 大眼瞪小眼的相互望了许久,嘉佑帝转过头,透过水晶窗,看向了大殿正门外封冻的大湖。 “我看过秘史监的古籍,据说这世上是有鬼魅的。” 嘉佑帝喃喃道:“只是,人云亦云,这么多年了,这世上,谁又亲眼见过鬼?” “更不要说,还是极美貌的女鬼。” “我,还真想亲眼见一见,这鬼究竟是什么样子。” “老鱼,你说得对,这鬼啊,还真没人来得吓人。” “消息,是一定要封住的,牢牢的封住,不许外泄。”嘉佑帝幽幽道:“我和你的名声,已经够臭了。要是传出去,说镐京有鬼魅作祟,呵呵,那一定是天子失德,宠信奸佞,所以祸国殃民,导致民不聊生!” “我就是那失德的昏君。” “你就是那被宠的奸佞。” “作为昏君,我怕什么?” “谁能把我怎么样?” “谁敢把我怎么样?” “再换个天子,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可是,作为奸佞,老鱼啊,你搞不好,是要被杀千刀的哦!” 嘉佑帝轻轻的拍了拍鱼长乐肥厚柔软的肩膀,鱼长乐浑身的大肥肉都微微的颤悠起来,一张圆乎乎的大白脸上,尽是一种被一百条疯狗撕扯过后的冷寂和凄凉。 一名内侍太监悄然无声的,带着一道儿清风奔进了大殿。 “陛下,国子监白长空求见陛下。” 一脸可怜样的鱼长乐一眯眼,他周身一股阴冷之气弥漫开来,悄无声息的站起身,阴沉着脸看着内侍太监。 嘉佑帝则是呆了呆,转过头,看了看内侍太监,突然冷笑了一声:“白长空啊?那假正经的老不死的。咱们平日里没交情啊?这些年,我拢共见了他不到三十次。大过年的,他来干什么?不用说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 眨巴眨巴眼睛,嘉佑帝一挥袖子:“给他说,我昨夜与祺妃‘乘’烛夜游,小染风寒,正躺着呢。让他,有事去找太后吧,少来这里呱噪。” 鱼长乐轻咳了一声:“陛下,是‘秉’烛夜游,‘秉’!” 嘉佑帝冷笑了一声:“就是‘乘’烛夜游了。原话,原词,原句的告诉白长空。国子监副山长?呸,我就是不学无术了,他有本事,他让我‘读书上进’啊!” 嘉佑帝冷笑连连。 鱼长乐和四周的一众太监同时露出了诡秘的笑容。 一刻钟后,鱼长乐拿到了卢仚的一应相关资料,他细细的阅读了一遍,‘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唉哟,是个有前途的好孩子。能气得白长空吐血?人才啊,得好好培养培养!” “天恩侯的侄子,祖父曾经是羽林中郎?” “这是,正儿八经的自家人哪。” “不过,白长空为这件事,似乎反应过度了一些?查,用尽一切手段,彻查。这婚事,怎么感觉满是阴风邪气呢?这里面,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得查出来啊!” 鱼长乐查看卢仚档案资料同时,白长空收到了内侍的回音。 白长空沉默半晌,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昏君,昏君!不学无术的昏君,大胤朝有如此昏君,要亡了,要亡了!” “鱼长乐,奸佞,奸佞!我大胤朝若是亡了,罪魁祸首就是你!” “鱼长乐,你焉敢误人子弟,用权势威逼良家子入你阉党,为你爪牙?” “我白长空,和你阉党势不两立!”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那卢仚自甘堕落,我白长空一片好心,一片热忱,我和卢家大哥数十年的兄弟之情,这一份肝胆义气啊!” ‘噗’的一声,白长空吐血三尺。 他‘哇呀呀’暴起,一头撞向了九曲苑门口的大牌坊,‘啪’的一下撞得头破血流,翻着白眼昏厥倒地。 几位大贤齐声惊呼,纷纷咒骂‘昏君’、‘奸佞’,忙不迭抱起白长空转身就走! 傍晚时分,镐京城内外,青楼、酒馆等热闹所在,无数文教弟子纷纷抛头露面,述说‘祸国殃民’的‘奸佞鱼长乐’,用权势手段威逼利诱良家子加入阉党,肆意羞辱‘国朝栋梁’的卑劣手段。 白家公然宣布——白家耻于与阉党为伍,卢仚既然自甘堕落,白家决定,自家闺女白露和卢仚的婚约,正式作废,白露当择镐京良才,即日出嫁! 第十八章 柳梧 傍晚时分。 镐京皇城向西,一品坊市风调坊,酱坛子大街。 这是风调坊最有烟火气的一条大街,大正月里,依旧人来人往,汹涌熙攘。 行走在大街上,卢仚聆听着负责带他的老资格五星监丁老何的介绍,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柳梧,男,二十五岁,金谷坊柳家庄少庄主。 金谷坊,镐京七品坊市,长宽三百五十里,有上等良田过四百万亩,柳家庄占据其中一成,柳家每年,单售卖粮食、养蚕缫丝就所得颇丰,家境堪称豪富。 柳梧父亲老来得子,柳梧头上,有姐姐七人,都嫁给金谷坊和邻近坊市乡绅、富商,柳梧自幼就受老父、老母、七位姐姐姐夫百般溺爱,养出了一身臭毛病。 其喜好女色,更兼顽劣暴虐,数年来,柳家向坊令衙门报备‘暴病身亡’的侍女,就有四十三人之多! “四十三人?金谷坊令不管?” 话刚出口,卢仚就轻轻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管? 怎么管? 那些侍女,定然是签了死契的‘奴’,她们就是柳家的私产。 这些‘奴’卑贱至极,在大胤的法律中,甚至不被当做人,而是等同于柳家蓄养的牛羊牲口。 打死几条自家的牲口,这有什么? 金谷坊令,怎可能为了几个‘卑贱之辈’的死,去叨扰拥地数十万亩,更有一兜子姻亲人脉关系的柳家? 皮肤黝黑,长相淳朴憨厚,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本分老农’的老何‘嘿嘿’笑了几声,朝卢仚指了指:“明白就好,那些侍女,分明是被亵玩凌虐而死,不过,国法如此,柳梧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依法,他无罪!” 一阵沉默。 “那,我们找他作甚?”卢仚很不解的反问老何。 “嘉佑十八年,也就是去年腊月十八号,柳家又因病暴毙了一个侍女‘绿雀’。”老何一边快步向前,一边警惕的向大街左右张望着:“当天夜里,那绿雀就被葬下了。” “随后就是腊月二十,民安坊琼花阁,安乐坊令贺钧遇袭。” 老何沉声道:“堂堂四品坊令,差点被人击杀当场,而且伤势极其……诡异。” “有琼花阁的目击者,看到了袭击贺钧的凶徒模样。” “根据他们口述,我们将凶徒画了画像。” “也是凑巧了,守宫监在人牙行有眼线,其中一人,正是他经手,在去年十一月下旬,将‘绿雀’卖给了柳家。因为‘绿雀’姿容出色,而且还略通文字,身价不菲,且时间过去没多久,所以他对绿雀印象极深,认出了画像上的凶徒,正是绿雀。” 卢仚感到后心一阵阵的发冷,脖颈上一根根汗毛竖了起来。 “何大哥,你是说,一个死了两天的侍女,跑到琼花阁袭击了安乐坊令贺钧?” 老何的声音,有点发涩。 “有一队兄弟被指派,跑去刨了绿雀的坟墓,棺木中,只有一套寿衣,一滩血水。” “听在现场的兄弟们说啊,大冬天的,开棺之时,血水淋漓,居然没有丝毫冻结。” 卢仚觉得牙齿有点发冷,浑身汗毛纷纷炸开。 老何继续道:“一位六星校尉带队上门勘查,发现柳家上下,除了柳梧不知去向,老庄主和他夫人,以及所有下人仆役,满门死绝。” 卢仚心头骇然。 老何摇头,目光扫过街口几个靠着墙,蹲在墙脚闲聊的汉子。 “根据柳家庄的庄民说,绿雀下葬的第二天凌晨,也就是腊月十九,他们听到了柳家大院里传出的惨叫惊呼,有人从门缝中,见到柳梧带着两名护卫,连夜逃出了金谷坊。” “第二天大中午的,那些庄民提起胆子去柳家大院查看,才发现柳家死了满门,全都是浑身干瘪,犹如暴晒了数月的干尸。” 老何带着卢仚,向那几个闲汉走了过去,一边喃喃絮叨着。 “让人恼火的是,他们居然没有及时报官。” “柳梧跑了,柳家族老们做主,避开了坊令衙门,去给柳梧七个姐姐、姐夫送信,等到那群蠢货赶到柳家庄,正忙活着争夺家产呢,我们守宫监已经上门了。” “这不,柳梧的姐姐、姐夫,还有柳家的那些族老们,到现在还在秘狱里关着呢。” “哎,他们也不知道柳梧在哪里,可是上面的校尉、将军们不信啊……那一天接一天的毒打哦,啧啧,那个血肉横飞哦!” “依我看,上面的大人们,是有心将他们全部打死的。” “柳家庄几十万亩好地啊。” “还有那七个姐夫家里,家当都和柳家差不离儿。嘿嘿,你懂的吧?” “柳梧嘛,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得找他问明白。那绿雀究竟是人是鬼,也得着落到他头上。” “最后就是,柳家庄的田产。” 老何压低了声音:“无主的田产,才好下手嘛。所以,柳梧是一定要找到的。而且哪,哪一队兄弟能找到柳梧,这功劳是一定有的,赏赐,也绝对不会少!” 几个闲汉见到身穿白袍的老何和卢仚,一个个急忙站起身来,隔着老远就乖巧的作揖鞠躬,满口亲热的连连呼喊‘何爷’不迭。 老何指着几个闲汉冷声道:“这是三虎帮的人,酱坛子大街上千户店铺,每个月全都要向他们交份子钱,当然,其中有六成,归鲁大哥带的这一队所有,我们又要向上面上缴一半。” 卢仚看了看几个闲汉,没吭声。 这几个闲汉,只是生得孔武有力,学了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算是在培元境的门槛上晃荡。 他们欺负善良百姓,应该都是一把好手。 但是在守宫监这样的暴力机构面前,他们就是一群温顺的小绵羊。 不说鲁天星,就负责带卢仚的老何,也有拓脉七重的修为,一只手就能轻松将这些闲汉捏死。 老何说话的时候,几个闲汉毕恭毕敬的弯腰杵在那儿,一副孝子贤孙见了亲爷爷的恭敬模样。 老何向卢仚低声介绍了几句,长的淳朴老实的他面皮突然变得狰狞凶狠,甩手就是一顿耳光抽在了闲汉们的脸上。 ‘噼里啪啦’十几个大耳光子打得闲汉们一个个昏头转向,有两个人鼻子里鲜血直喷,他们却一动都不敢动的站在原地,任凭血水‘滴滴答答’的染红了衣衫。 附近街面上立刻清空了一小片,好些行人又是好奇、又是畏惧的朝这边张望着。 “有没有消息,任何有用的消息!”老何极凶狠的低声咆哮着:“我给你们说啊,这几天,鲁大哥的火气很大,他的火气大,我们这些做兄弟的,火气就更大!” “说难听的,我们火气一上来,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你们,是不是想要去守宫监的秘狱里蹲几天?” 几个闲汉吓得脸色惨白,一个身材最高大的闲汉哆哆嗦嗦的哀声求饶:“何爷,何爷,我们三虎帮,上上下下几百号兄弟,这两天不眠不休的在忙活呢。” “用性命担保,用小的这颗脑袋担保,酱坛子大街一千五百七十二户铺子,五千六百九十七户人家,没一个外人,没一个闲杂人等。” “前天晚上,在街口挨了刀的那位爷,下手的肯定是过路客。” “过路客。”老何一耳光抽在了闲汉的脸上,下手极重,打得闲汉原地转了一圈,后脑勺重重的撞在了后面的石墙上。 他指着闲汉冷声道:“我知道你们这些腌臜货,一个个最会偷懒耍滑。你们怕得罪人,就算是收到了消息,大多是会向我们隐瞒不报的。” “以前呢,我们也由得任得,毕竟,这街面上也缺不了你们这种下贱胚子。” “但是这次呢,不同了。” “鲁大哥说了,再给你们三天,三天后如果还没有确实可靠的消息,你们三虎帮,就玩儿完了。把我的话,带给你们帮主,滚!” 几个闲汉‘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老何磕了一头,爬起来撒腿就跑。 老何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几个闲汉身体一哆嗦,忙不迭的回过头来,从袖子里哆哆嗦嗦的掏出了几小串钱,毕恭毕敬的递到了老何手里。 老何抖了抖几串钱,随手一划拉,将大概一半,能有两百多枚铜钱塞进了卢仚手中。 “滚吧,三天,记住了。”老何阴沉着脸,狠狠的瞪了一眼几个闲汉。 几个闲汉撒腿就跑,比屁股挨了箭的兔子跑得还快。 卢仚看着手中的铜钱,干笑了一声:“何大哥,这个?” 老何很自然的将手中铜钱塞进了袖子里,又回复了那淳朴憨厚的模样:“这些地里鬼,爹不亲娘不爱的,又没个正经营生,手上的钱,定然来路不正。” “我们拿了这些钱去花销花销,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算是替天行道!” 卢仚愕然。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居然还有这种解释? “不过,说实在的,三天后,如果他们还不能收到有用的消息,三虎帮可就真完了。” 老何感慨道:“前天晚上,有个兄弟在酱坛子大街黄酱胡同口被害了,手下的四个地里鬼,也都被做掉了,一个都没跑掉。” “这已经是,这些天被挂掉的第十八个兄弟。鲁大哥正心痛呢,又被隔壁队的黄扒皮刺了几句,这火气,你说能不大么?” 双手抱胸,老何带着卢仚,继续顺着大街往前走。 “那黄扒皮啊,他眼热酱坛子大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啧,以后碰到他,你得小心,他那一队人,可是咱们队的死对头。” “唔,这些天,为了这案子,这么多队兄弟在忙活,其他队也没见有兄弟出事,偏偏就是咱们这队的兄弟死伤惨重,要不然,你们也分不到咱们队里来啊?这可是被那黄扒皮给找到挑刺的借口了。本来大家火气就大,又被他这么一折腾,鲁大哥这心里的火啊。” 卢仚跟着老何,顺着大街走了一阵,一路思索着老何所说的那些情况。 过了许久,等到老何已经教训了第三批闲汉后,卢仚沉声道:“何大哥,我想,就我们队的兄弟折损最重,怕是,兄弟们不知不觉,摸到门子了。” 老何眼睛骤然一亮。 第十九章 直觉分析 入夜。 天气又有反复。 天上多了一层云,细细的雪粒子又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酱坛子大街中段,米醋胡同街口,往胡同里进去十几丈深,路边有几个小摊,顺着胡同墙根摆着一溜儿小方桌,上面撑着油布的大伞。 空气中弥漫着炸臭豆腐的浓烈气味,那股子刺鼻的味道,将一旁的烤羊肉串和烤猪蹄的摊位上飘出的香气都压了过去。 老何左手拎着一个烤猪蹄,面前放着好几个盘子、碟子,右手拿着筷子,就着一碗豆浆,一口臭豆腐一口猪蹄吃得畅快。 邻近的方桌上,五个身形魁梧,面相凶狠的汉子,正端着碗筷,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滚烫的红油抄手。 这五个汉子,就是所谓的‘地里鬼’。 他们都是镐京城的闲汉,属于社会最下层的渣滓。 但是所谓虾有虾道,这些渣滓,自有其生存之道。 无论是司寇台,还是各坊坊令衙门,乃至守宫监,甚至是大将军府、御史台,乃至太府、少府等衙门,方方面面,都有各种事情,需要这些‘地里鬼’打帮手。 尤其守宫监这种衙门,无论是打探消息,还是冲锋厮杀,又或者是背锅顶罪,甚至是卖命赴死,各种见得人见不得人的勾当,太需要这些‘临时工’帮忙了。 这五个地里鬼,就是老何固定的下属。 平日里他们就放在街头巷尾闲逛,老何每个月给他们固定开支一部分薪酬。 若是遇到事情,五个地里鬼一声招呼,还能在街头拉扯出二三十人的队伍。 现在卢仚似乎有了某些发现,老何第一时间就将他们召集了起来。 卢仚和老何同桌,面前放着两个面碗,寒风吹过,面汤上已经结了一层白白的油霜。 借着摊位上昏暗的油灯,他正在翻阅一个白皮小本子。 上面记载了从年前腊月二十,一直到今天,守宫监侦缉安乐坊令贺钧遇袭一案的情况。 老何级别不够,或者说,他们这队人的头,三星力士鲁天星的地位都不够高,卢仚手上的小本子,记载的情报极其有限。 太过于机密的情报,在这小本上是不会出现的。 卢仚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些公开的普通的讯息。 其中就有,鲁天星这一队人马,这些天来折损的那些监丁的详细情报。 卢仚需要的,也正是这些折损监丁相关的消息。 将小本子上的记录仔仔细细,几乎是逐字逐句的读了一遍,闭上眼,又在脑海中将一应信息归纳总结了一番。 默默思索了一阵,卢仚掏出了老何找来的,酱坛子大街、油篓子大街和蒸笼大胡同的全图。 这两条南北走向的大街,和东西走向的大胡同,三条道组成了一个‘兀’形,就是鲁天星这一队守宫监人马日常负责的地盘。 酱坛子大街有一千多家商户,数千户人家,更有不少的酒楼饭庄、青楼赌场,是风调坊一等一的人间烟火之地。 油篓子大街,则是有数百家大小作坊,从打造家具的到鎏金錾银的,应有尽有,各色手工活计都能在这里找到。 蒸笼大胡同,这算是一条特色街道,它可和蒸包子、蒸馒头没半点儿关系,整条大胡同两侧,有一千大几百户清净院子,里面尽是做半掩门生意的大姑娘小媳妇,而且品级极高,身价比青楼里的同行平均要高出十倍以上。 两条大街,一条大胡同,有商铺,有作坊,有民居,有各色娱乐消遣场所,人流极其复杂,商业极其繁盛,油水也极其的丰厚。 鲁天星平日里带着百来号监丁,操持这两街一巷,是吃得肚满肠肥,每个人都颇有身家。 “这柳梧家,在酱坛子大街,有店铺!” 卢仚指着地图上,在酱坛子大街靠近油篓子大街的街口附近,用力的点了点。 “一家丝绸铺,规模不大,在酱坛子大街排不上号。”老何显然下了不少功夫,卢仚刚刚提起这个话题,他就立刻接上了话:“他家自家缫丝的嘛,也请了些女工做点丝绸。” “不过,他家的蚕茧质地是极好的,但是女工手艺太差,丝绸成品只能算是中等货色。” “他家这丝绸铺子,就不怎么赚钱。” “倒是他家这铺子本身,是他家的房产,这一间铺子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院铺面有三层,后院整饬得很气派……啧啧,也不知道事后会便宜了哪位大爷!” 老何压低了声音,无比羡慕的喃喃道:“这一间铺子,在酱坛子大街上,没有一百万贯,是别想拿到手的。” 卢仚看着老何,眨巴眨巴眼睛。 老何似乎觉得卢仚不相信自己的话,他的声音下意识的提高了一些:“你可别不信,在风调坊,这么大的一个二进商铺,它就是这个价。” “你别嫌它贵,好多外地土财主,拎着黄的金、白的银,他还就是拿着钱都买不到风调坊酱坛子大街上的好铺面。这条街上的一套铺子,操持得好,是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子孙后代受用无穷的!” 卢仚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好几下:“前天被害的兄弟,他遇害的地点,就在酱坛子大街和黄酱胡同的街口附近。” “你看,距离这丝绸铺,也都不远。” “当然,这个丝绸铺,肯定和兄弟们遇害没啥大的牵连,这铺子,太显眼了,目标太大,柳梧除非是个傻子,否则这种要命的关头,他不会傻乎乎的跑到这铺子附近抛头露面。” “还有,就是十八个遇害的兄弟,有三人,连同他们身边十九个帮忙的地里鬼,是一剑毙命,剑招极其凌厉狠辣,而且极其精准高效,一剑封喉,再无其他过多的伤害。” “而其他十五个兄弟,连同六十三个地里鬼,伤势极其复杂。” “刀,剑,匕首,短刺,牛角钺,锤,鞭,锏,指虎,等等。根据仵作的分析,他们身上的伤势,一共有二十九件兵器制成,而且,基本上都淬毒,且毒性复杂,矿石毒、动物毒、植物毒都有,还有一个兄弟是中了混合毒。” “他们身上,还有拳、掌、指的伤势。” “这些拳、掌、指的招数,同样来自十三种不同的拳法、掌法、指法。” “但是这些拳、掌、指,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极其的阴毒。它们的劲道,全走的阴柔路子,力透内腑,碎骨断筋,表面看来,皮肤完好无损,但是中招之处,内部全都糜烂如豆渣。” 老何闭上了嘴,乖巧的聆听卢仚分析。 实话实说,侦缉案情、追捕犯人,从蛛丝马迹中,逐渐抽丝剥茧,寻访到案子的幕后凶手,将其缉拿归案,种种技术活儿,这是司寇台那些捕快们的特长。 守宫监嘛,更擅长的是‘编织大网’,‘监听天下’,以及‘罗织罪名’,‘抄家灭族’。 卢仚的这些分析,仿佛给老何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他窥视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他和旁边桌子上同样仔细聆听的五个汉子一样,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叹的看着卢仚。 虽然还是没听懂卢仚这话里的深刻含义。 但是听起来真的很专业、很厉害的样子。 卢仚闭上了眼睛。 他的眸子里青光流荡,脑海中,莲子状的神魂灵光微微颤抖,大片灵光浮荡中,他的思维能力以远比常人高出数倍的效力运转着,极力的剖析着老何带来的资料。 根据这些资料,卢仚凭着冥冥中的一道直觉,归纳、推测出最可能的分析结果。 “两伙人。” 卢仚喃喃道:“杀死我们兄弟们的,是两伙人。” “一伙人,精准,高效,出身不凡。他们,应该和柳梧有牵连。他们是,帮柳梧清扫不小心留下的蛛丝马迹的人。就是杀死那三个兄弟的,剑术极凌厉的那一伙人。” “嗯,你看,那三个兄弟,死的最早,分别是在年前腊月二十三、二十五、二十六这三天,被人祸害了。那三天,他们应该是追查到了某些可靠的线索,但是贪功,他们想独占功劳,稍稍盯上,结果就被人察觉,然后果断的下了杀手。” “他们死亡的地点,应该就和柳梧有关系。” “那三位兄弟死后,柳梧应该是受到了警告,或者被吓唬住了,所以他销声匿迹,不再抛头露面,后面的兄弟的死,就和那剑法凌厉的一伙人无关了。” “而另外一伙人,驳杂、狠毒,嗯,性格暴虐,没有什么纪律约束。但是从他们的掌法、拳法、指法的力道看来,他们源出一脉,他们主修的功法,是一家的。” “后面十五个被害的兄弟,身上的伤,有很多伤是没必要的。下手的人,不仅仅是要杀了他们,更有发泄心头戾气,以及严刑拷打,甚至是威慑对手的用意。” “在咱们这支队伍的地盘上,藏了一条大鱼。” 卢仚睁开眼睛,目光清亮的看着老何。 他睁开眼的一瞬间,好似有两柄冰冷的剑锋从他眸子里刺出,老何和五个汉子竟然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忙不迭的转过头去。 卢仚手指在地图上敲击着。 地图上,比邻酱坛子大街、油篓子大街和蒸笼大胡同,在靠近风调坊东边运河的位置,有一片极大的街坊,一共有三街五巷,在地图上用淡红色标注了出来。 “四极坊,没人想着去查一查?”卢仚问老何。 老何激灵灵的一个哆嗦,然后拼命摇头:“不敢。没人敢。上面的将军们,公公们,也都不敢!” 第二十章 棺材是门好生意 大胤武朝,有鸿胪寺,设鸿胪寺卿一名,专责四方邦交,及相应的朝廷礼仪等职责。 在大胤之前的那个国朝,天下各国之间,还略有交流,各国使团、商队,还时常能在镐京出现,鸿胪寺在那时候,也还算得上是前朝的重要衙门。 一千八百多年前,大胤太祖推翻前朝,立鼎建国,沿袭前朝官制,鸿胪寺也依旧是朝廷常设机构,其后数百年间,还承担着迎来送往的外交事宜。 再后千多年时间,天地持续变化,武道凋零衰败,人,还有各种飞禽走兽的血脉持续衰微,曾经的外国使团和商队,一日一夜轻松能行进数万里,如今却只能勉强行进千余里,甚至是数百里。 从此,各国邦交断绝,外国使团绝迹,鸿胪寺在朝廷的位置就逐渐变得尴尬起来,重要性不断下滑,时至今日,鸿胪寺已经变成了一个没啥权柄的‘服务部门’。 风调坊的四极坊,三街五巷老大一片园林宅邸,就是现如今鸿胪寺的产业。 守宫监当然不会把现如今的鸿胪寺放在心上,说欺负了,也就欺负了,没权没势的鸿胪卿还能一脑袋撞死在守宫监的大门上么? 可是四极坊里居住的人,守宫监可不愿意招惹。 大胤武朝沿袭前朝,将大胤的疆土分为九大州。 其中,镐京所在的,是中土‘祖州’,乃九州核心,万世不易之起源之地。 祖州之外,有东神州、有西幽州、有南蛮州、有北冥州。 在东神州之东,有极东溟州;在西幽州之西,是极西漠州;在南蛮州之南,是极南荒州;在北冥州之北,是极北汏州。 大胤武朝建立之初,武功鼎盛,镐京城内的精锐军团,还有着极高武力修为,庞大的军团,还能日行万里,溟州、漠州、荒州、汏州四大州,还被大胤武朝牢牢掌控在手。 后来,武道凋零,武人的境界瓶颈越来越难以打破,镐京对四极大州就逐渐失去控制。 随着八百年前,四极大州地盘上,最后一座大胤的屯兵军城覆灭,镐京再无力、也无法向四极大州调遣大规模野战军团后,四极大州的地方势力,顺势宣布脱离大胤的统治,开开心心的自立为王了。 从三百年前开始,天下武道凋零已经到了一个极致。 镐京如今也就还能勉强拿捏住中土祖州,其他东南西北四州,名义上还尊镐京的天子为天下共主,实则已经纷纷割据一方,相互间厮杀征伐、合纵连横,进入了热热闹闹的‘战国’乱局。 曾经大胤武朝开国太祖,除中土祖州之外,各州都册封有八百诸侯,爵位从高到低划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 三百年乱战,一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公’,已经满门覆灭。 三百年奋起,一些曾经地位卑微的‘男’,反而威震四方。 不过,既然这些诸侯,还奉镐京天子为天下共主,他们在态度上,就还得表现一二。 比如说,十二年一次的集体朝贡啊。 比如说,诸侯世子需要天子册封啊。 比如说,在镐京放几个不紧要的儿子、女儿充当质子啊。 四极坊三街五巷,数千套园林宅邸,租住的就是这群来自东南西北四大州数千大小诸侯的宝贝儿子、心肝女儿。 这些人,怎么说呢? 一个个都是祸害,就没几个好东西。 东神州最是文华风流,是历朝历代典籍、文明传承最完整的地域,东神州的这些诸侯儿女们,口头禅就是——‘尔等蛮夷,啊呸’! 西幽州物产极丰,尤其是特产‘金沙’,一个个诸侯富得流油,这些诸侯的儿女们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呵呵,你们这群穷鬼’! 北冥州就不用提了,民风彪悍,武力极强,尤其多冰川、草原,盛产骑兵,他们最喜欢带着大队手下招摇过市,能动手,绝对不动口,他们的日常用语是——‘你们全都是一群没蛋的-娘货’、‘信不信我杀你全家’! 而南蛮州呢,民风不能说‘彪悍’,而是‘凶、邪、狠、戾’,一个个都是天生的杀胚,尤其擅长各种巫蛊秘术,手段狠辣诡秘,全都是实打实的实干家。他们天性沉默寡言,一言不合就直接下毒手,他们是镐京城内最大的治安隐患。 就这些人,让四极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几乎每一天,他们之间都会爆发各种冲突,时常波及镐京的无辜百姓,镐京城的各大衙门,为了给他们擦屁股,是忙得焦头烂额。 但是无论他们之间的冲突有多激烈,一旦镐京官方胆敢插手,他们就会本能的联手对抗。 曾经有司寇台的捕头侦缉凶杀案,查到了某位侯爵的儿子头上。 结果二十几位司寇台的捕快,光天化日之下被当街打死,抛尸大街。 本朝司寇震怒,下令司寇台出动大批人手抓捕凶徒,结果千多号诸侯的质子齐声鼓噪,于皇城门口撞响了金钟银鼓,惊动了太后、天子,更组织上万打手、护卫暴力抗法,硬生生将司寇弄得下不了台。 这件事情,最终以那侯爵质子交出一个‘不值钱’的奴婢顶罪扛锅,就此揭过。 而那奴婢被司寇台斩首后,太后为了安抚那侯爵质子,还下令鸿胪寺卿,偷偷的给那侯爵质子,补贴了一份相当于那奴婢身价银子百倍的‘抚恤金’! 老何絮絮叨叨的,将四极坊在镐京城内的特殊性,向卢仚解释了一番。 卢仚了然:“这四极坊,我们碰不得。哪怕柳梧就藏在其中某处院子里?” 老何将两块冷透了的臭豆腐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他看着卢仚,沉声道:“除非当场抓到人,否则……再说了,那四极坊,也不是咱们队的辖区啊。哎,整个四极坊,就没有哪个衙门能管到他们,那些诸侯子女,向来都是自行其是。” “那,这桩,暂且放下。”卢仚无奈摇头:“既然他们已经下手杀人、清理痕迹,那么,柳梧除非是头猪,否则他是不会再轻易露出痕迹了。” “只能让地里鬼们,在四极坊周边蹲着,看看……碰运气吧。” “但是另外十五位遇害的兄弟,尤其是前天被杀的那位兄弟,他们的事情,我们可以好好查查。”卢仚喃喃道:“一定是一条大鱼,一定是这次我们下力气追查柳梧,他们查到了某些别的蛛丝马迹,引来了那条大鱼最激烈的反应。” “只不过,在镐京城内,什么人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对守宫监的人下手呢?” 按照小本子上的情报,卢仚用一根炭条,在地图上,将前些天那十五名出事的监丁遇害的地点圈了出来。 他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的比划着,低声的自言自语。 “一定是他们在不经意中,撞破了某些东西,看到了某些人和事。但是,会是什么呢?” “尤其是那一天,也就是去年的腊月二十八号,七个监丁一夜之间被人击杀。” “根据坊市里住户口供,根据他们听到的惨叫、厮杀声的前后顺序,最早遇害的监丁是在这里,然后是这个点,这个点,这个点……” “有人遇害,发出声音,然后有听到响动的兄弟赶去查探。” “正好和凶手撞在了一起,措手不及下,他们也当场遇难。” “那么,凶手逃窜的方向,应该是这一条线。” 卢仚手中的炭条在地图上勾画着,脑海中神魂灵光微微荡漾,他直觉的,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那些凶手,有七成概率,巢穴就在这个区域内。” “嗯,应该是油篓子大街的这一段。” “看看这都是什么店铺?” “打金店,打银铺,女人的胭脂水粉、成衣手绢,啧,这些店铺专业性太强,而且人流量太大,曝光度太高,呵,如果藏了一群杀胚,那么露馅的概率太大。” “要什么样的店铺,才能藏匿一群人,还不引人怀疑呢?” “这里有两家棺材铺!” “一家专门经营高档棺材,这是为那些豪门大院的贵人们准备的。还有一家经营中低档棺材,为的是普通百姓准备的。” “真巧了,两家棺材铺还是门对门。” “老何啊,棺材可是一门好生意,你怕不怕?” 卢仚抬起头来,笑呵呵的看着老何。 “不怕的话,就和我去这两家棺材铺走一趟,就这个时候,咱们去摸摸底!” 老何和五个地里鬼的脸剧烈的抽了抽。 老何看着卢仚,吃吃的说道:“那些兄弟出事后,我们把这两街一巷翻了个遍,可就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卢仚,你不要告诉我,你就冲着这地图比划了一通,你就找到凶手了?” 卢仚掏出一吊钱丢在了方桌上,笑着站起身来:“得了,就当是饭后消消食吧?咱们过去看看,也不妨事。不过,咱们身上的衣服可要换一换,这守宫白袍,太扎眼了。” 老何犹豫了一番,他咬咬牙,点点头,站起身来,随手将卢仚丢下去的一吊钱捡起,又丢给了卢仚。 “咱们来这里吃东西,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还能要钱不成?” “走,走,走,卢仚,我给你说,以后在咱们自家的地盘上,除了进那些小娘儿的被窝,娘儿的皮肉钱不能欠,其他的吃吃喝喝,咱们就不用花钱!” “守宫监吃他们一口,喝他们一口,他们还收钱?” “没这个道理,绝对没这个道理!” 第二十一章 三口薄皮棺材 小雪,小风,寒嗖嗖的。 卢仚、老何换了便装,顺着油篓子大街缓步行走。 隔壁的酱坛子大街,依旧人流涌动,饭庄酒楼、青楼赌场,各色消遣所在,正是热闹的时候。 油篓子大街么,多工坊和住户,有些工坊兼营铺面,此刻还有一些客人上门。 其他的一些特殊工坊,已然半关店门,透过开启的门板,可以看到小二们在店面里撑起了桌椅,正热热闹闹的吃着晚饭。 一队巡街武侯带着两条猛犬从街对面走过,步伐隆隆,兵器、甲胄摩擦声清晰可闻。 老何朝着那一队武侯看了看,笑了笑,突然问道:“小卢啊,你怎么就想着加入守宫监呢?说实话,咱守宫监啊,名声不好,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卢仚换上了一裘普通的浅蓝色长绸衫,外面罩了件老何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红狐狸皮袄子,双手揣在袖子里,正打量油篓子大街的街景。 听老何这般问,卢仚不由得笑了。 “老何,您是要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老何眨巴眨巴眼,好奇的问他:“假话怎么说?” 卢仚眯着眼,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假话嘛,是忠君报国喽,守宫监是天子近臣,加入守宫监,才能更好的为天子抛头颅、洒热血嘛。” 老何往地上啐了一口。 ‘忠君报国’? 啊呸。 就看看三尾黑蝎兄弟三个,他们懂个屁的‘忠君报国’。 守宫监里,除了那些自幼收进宫里抚养的小太监,九成九的监丁都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都是一群杀千刀的渣滓、无赖。 指望他们‘忠君报国’? “那,真话呢?”老何笑问卢仚,他拍了拍自己胸膛,低声笑道:“不瞒小卢你说,我老何,也是当年犯了事,屠了仇人满门二十三口,被司寇台下海捕文书满天下的通缉,被逼无奈才加入守宫监。” 老何长吁了一口气:“入了守宫监,就是签了卖身文书,这辈子,是别想脱身了。” 卢仚诧异的看了老何一眼:“看不出来,老何你长得这么浓眉大眼的,居然会屠人满门?不过,过去的事情嘛,过了就过了。” “你要听真话嘛,真话就是,守宫监,是终南捷径啊!” “你不懂‘终南捷径’啥意思?嗯,就是,升官发财、青云直上的好路子。” 卢仚轻声说道:“我呢,胸无大志,这辈子呢,就想活得好一点,对自己更好一点。” “男人嘛,想要活得好一点,无非是这几点。” “一呢,不被人欺负,你得有点拳头,有点权。” “二呢,要活得滋润,你要有点金子,有点钱。” “三呢,要活得长久,活得够长,比如一千岁?” 老何‘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不断的摇头。 对于卢仚的前两点,老何是认可的,有权、有钱,一个男人就能活得不错。 但是一千岁? 传说,大胤武朝开国之时,那些武勋世家的老祖宗们,还能有人寿过六百。 那也只是六百。 到了现如今,武道修为是一代不如一代,培元寿八十,拓脉百二十,开经再加半甲子阳寿,那就是一百五十岁的极限寿命。 当今大胤,培元境算是中坚力量,拓脉境算是高手,开经境就是各家各户撑门面的底牌。 开经境之上,传说守宫监的鱼长乐老太监,用‘采-阴-补-阳’外带‘吃人心’的邪术,可能达到了开经境之上的境界。 这也就是传说。 卢仚很认真的看着老何,沉声道:“我呢,我的来历,也不难打听,我姓卢,却是不重要的旁系出身。祖父留下的世职,被亲戚顶了位置,有生之年,是落不回自己手中了。” “要说举孝廉、举秀才、举博才这样的当官捷径,多少根正苗红的正房嫡系的公子等着,每年国朝才有几个‘举荐’的名额?显然,这是落不到我头上的。” “要说科举,无论是考秀才还是考博才,除非你是文教出身,有大贤做老师,否则,你做梦都别想靠自己的力量考出功名。尤其是,我姓卢,文教的考官们除非脑壳坏了,他们不会让一个姓卢的,哪怕是一个旁系族人考上功名。” “其他好走的路子嘛,无非就是这几种。” “自净了进宫,我怕痛。” “做巡街武侯,一辈子就是一个巡街武侯,绝无出头之日。” “加入司寇台,风餐露宿的不提,司寇台内,也早就是捕头世家的地盘,除非是他们嫡系出身,否则在司寇台,你也混不出一个场面。” “只有守宫监。” 卢仚感慨道:“老何,只有守宫监,还给我们这些人,留了一条晋升之路哪。不管出身,不管过往,哪怕你一个字都不认识,哪怕你骨子里是一个混账羔子,你立功了,就能升官!” “万一哪天,混到了天子身边,得到了天子赏识,啧啧,天子金口,封你一个爵位,这荣华富贵不就是直接落头上了么?” 老何拼命的眨巴眼睛,他怔怔的看着卢仚,喃喃道:“还真是这个道理,啧,不过,以往,包括上面的校尉、将军们,都没给我们讲得这么通透。” “小卢,看不出来,你这见识,不得了啊。你姓卢,你是泾阳卢?” 卢仚微笑,不回答老何的问题,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升官发财,在守宫监,比起其他衙门,是轻松的,还是有路子可以走通的。” “可是守宫监,可不仅仅是升官发财。” 老何瞪大眼睛,不解的看着卢仚。 卢仚也不多做解释,他抬头看了看天,喃喃道:“本来呢,我准备是再过两年,等自己保命的本领再多一点,再来加入守宫监的。” “可是,情势逼人哪,逼得我,这不,提前了两年进来。” “老何,我才十六岁哩,十六岁,我就跟着你满大街的找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你说这造孽不造孽啊?” 老何干笑,他急忙说道:“你先说,先说,守宫监还有什么好处?” 卢仚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 “守宫监直通皇城,这里面的好处,一时半会说不尽。” “啧,就说一桩吧,守宫监可约束‘司宝监’,司宝监内,储存了四方诸侯进贡的无数奇珍异宝,这里面,不乏一些‘奇珍大药’。” 卢仚的声音变得很微妙,他笑看着老何,轻声道:“或许里面就有这么一两株,服用后可增加阳寿的奇珍,嚇,我说的第三点,不就来了么?活得,长久一些。” 老何呆了呆,然后‘咔咔咔’的低声笑了起来。 他指着卢仚笑道:“小卢啊,小卢,你可真,真有趣……司宝监里如果有这种延寿的奇珍,宫里多少贵人,哪里轮得到咱们?你,你,不过,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哎,哎。” 老何眨巴着眼睛,喃喃道:“或许,还真有可能。如果立下足够的功劳,而那奇珍又没人发现它的妙用……捡漏,对,没错,捡漏。这事情,不是没有啊!” “传说三十年前,咱们如今的一位九星将军,他就是立下大功,被赏了一株‘白玉墨纹参’,本来他是重伤后伤了血气根源,这参,是给他填补根基的。” “谁能想到,那白玉墨纹参里面,居然藏了一滴奇珍灵膏,那位九星将军一夜之间,连开三脉、六经,直接有了开经境后期修为,而且根基被打得无比雄厚,更得了一副‘天神力’的好身板。” “如今,他已经是天子身边的侍卫首领,监公手下有数的人物。” 卢仚微笑,点头:“所以说,我这辈子,想要活得长久一些。嗯,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司宝监是这天下,奇珍异宝最多的地方,我无论如何,都是要距离司宝监近一点,再近一点的。” “所以,你说,我这样的出身,我想要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我除了加入守宫监,还有别的更好的路子么?” “没有!” “所以,这就是我的大实话了。” “以上,全都是真话,一点虚言都没有!” 卢仚朝着天空呼出了一口长气。 这是他的真心话。 原本,他是准备十八岁后,加入守宫监的。 守宫监,或者说守宫监后面的皇城,里面好处何止一个司宝监? 不过,白长空一家委实欺人太甚,逼得他提前两年做出了决定。 “十六岁,我还没成年呢,这算不算使用童工?”卢仚在心里幽幽的感慨着。 前方光线暗淡下来。 大街两侧,两点红色灯火幽幽生辉,宛如两点鬼火,将一段大街照得微微发红。 大街左侧,是一间棺材铺,古色斑驳的鎏金招牌,上书‘一路平安’四个大字。 大街右侧,同样是一间棺材铺,同样的斑驳古色的鎏金招牌,上书‘福荫后人’四个大字。 两间棺材铺的门面都很大,左右都有五开间的店门。 按照大胤的风俗,棺材铺的门前,常年挂着一盏红色灯火,两间棺材铺门口,各挂了一盏红灯,夜风中,两盏红灯笼微微摇晃,让人莫名的头皮发麻。 老何打了个寒战。 卢仚则是镇定自若的走到了‘福荫后人’的招牌下。 他正正好,就听到了店里传来的声音:“老板,你们店最便宜的薄皮棺材,给来三口。” 第二十二章 邪人 老何藏在了一家首饰店门口,借着店门柱子隐住了身形。 这两街一巷,老何和其他监丁,都是街面上的熟面孔,长年累月在街头晃荡,有不少店铺的人认识他。 所以,他不能出现在两家棺材铺的人面前。 卢仚一人站在了福荫后人的招牌下面,探头探脑的朝着门板关上了一大半的店铺里面望了进去。 前面说了,两家棺材铺的门面都很大,店铺里很广阔。 店面内一层层木架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上面码放了数十口棺材。有些棺材刷了黑漆,有些还是原木色泽。 福荫后人号做的是中低档的买卖,看得出来,这些棺材使用的材料,都是普通常见的松木等木料,间杂几口稍微高档点的柳木棺材。 透过那些棺材半开半掩的棺盖,看得出,这些棺材使用的材料也着实感人。 卢仚看到的,最厚实的一口柳木棺材,棺材板也就不到两寸厚,有几口靠边放着的松木棺材,不仅仅棺材本身是使用一根根小木条拼凑起来,没有使用大根大根的原木,棺材板更是只有不到一寸厚。 店铺被一口口棺材占了大半面积,昏暗的灯火下,一个身穿浅蓝色锦袍,外面套着一件灰熊皮大氅的枯瘦老人,正打着寒战问几个坐在方桌旁用饭的伙计。 “呐,你们这里最便宜,最薄的棺材,给点上三口,现在就给我送去四极坊里去。” 枯瘦老人的身边,站着两名身躯修长的中年男子。 两个中年人衣衫单薄,身穿白色如雪的箭袖长袍,白色腰带、白色靴子,头上扎住发髻的发带也是白色,发髻上更插着三根白银材质的剑形小发簪。 他们腰间佩剑,剑鞘皮也是白色鲨鱼皮,剑把上缠了白色的丝绦,同样是一片惨白。 他们的气质,也是冷飕飕的,让人敬而远之。 大晚上的,在棺材铺里碰到这么两条货,卢仚猛不丁看到他们,都感到后心一阵发冷。 一声咳嗽,一个带着狗皮帽子,身穿浅褐色铜钱纹绸缎褂子,身形高挑,干干瘦瘦,皮肤微微发黑的中年男子,从棺材铺后面一扇小门走了出来。 “大过年的,府上死人了?哎,节哀,节哀。” 坐在方桌旁的几个伙计就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朝瘦高男子欠了欠身:“掌柜的。” 街对面的一路平安号里,一个同样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怪声怪气的朝着这边嚷嚷了一声:“哎唷,开张了么?这位客官,来我平安号看看?我这里有南边运来的珍稀木料打造的极品寿材,六寸板,八寸板,一尺二寸厚的极品板材。” “金丝楠木,檀香木,黄花梨,各色好材料,应有尽有啊!” “您家老人死了,睡在咱家的寿材里,叫做一个风光体面!” 福荫后人号的掌柜猛地两步冲到了店门口,差点撞在了卢仚身上,他也不向卢仚道歉,而是指着对面的掌柜破口大骂:“安老扣,没你这么做生意的……你家大过年的死老人呢,啊呸!” 一口吐沫吐在了地上,福荫后人号的掌柜这才眯了眯眼,朝卢仚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位公子,您家也有人走了?哎,挑一口寿材呗?或者,在咱家订制一口预备着?迟早都用得上!” 卢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干笑道:“哎,看看,看看,我只是,看看!” 福荫后人号的掌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看看也好,看看也好,您看中哪口了,给咱说,咱们这里松木的、杨木的、柳木的、枣木的,什么材料也都有,而且是数百年的老字号,师傅的手艺精湛的很。” 掌柜的一番话没说完,店里的枯瘦老人已经叫嚷了起来:“掌柜的,你不做买卖,和那小子呱噪个什么?赶紧的,三口薄皮棺材,最便宜的,急着用呢。” 枯瘦老人身边的一名白衣人,左手按在剑把上,脚步无声的走到了棺材铺门口,目光森森的盯着卢仚。 掌柜的干笑了一声,朝着卢仚看了看,转身走到了枯瘦老人身边:“最便宜的?您老确定?啧,人生大事,无非生死,这人死了,可是一件大事,总要让他走得舒舒服服,睡得踏踏实实不是?要不,您看看这口水曲柳的棺材?” 掌柜的大声说道:“您看看,两寸厚的板材,实打实的原木板,可不是木条拼成的杂货。您这是咱家开年的第一笔买卖,给您算便宜些,原价一口二十贯,咱收您个成本费,就十二贯,怎样?” 枯瘦老人冷笑了一声,朝着店铺角落里的几口松木条拼成的棺材指了指:“少啰嗦,就那三口,也不用上漆了,跟我送去四极坊崎芳园,赶紧的。”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棺材店门口,笑呵呵的看着枯瘦老人和掌柜的呱噪。 那一身雪白的男子目光冷厉的盯着卢仚看了又看,过了一小会,发现卢仚似乎对自己充满威慑力的目光毫无反应,他横挪了一步,挡住了卢仚的目光。 “朋友,有些热闹,不好看。” “这种死人的事体,您,还是该去哪去哪吧?” 街对面的安掌柜,带着僵硬的笑容,直勾勾的盯着这边看着。 他身后,几个伙计探头探脑的,也朝这边打量着。 卢仚伸手在白衣男子胸口用力一推,他笑道:“怎的?怎的?我找老板订制棺材,你还不许人家做买卖了不成?耶?还是说,你们家大过年的死了三口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白衣男子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 老何站在隔壁店铺门前阴影中,眉头猛地一挑。 大过年的,谁家里连死三口人? 死人了,还只用最便宜的薄皮棺材? 因为角度关系,他只能听到卢仚和白衣人的对话,看不清白衣人的模样。他心里痒痒的,下意识的探出头来,极力朝着福荫后人号门前望去。 一路平安号门口,安掌柜的和几个伙计好似有某种感应一般,他们同时扭过头来,就着暗红色的灯光,死死的盯了老何一眼。 安掌柜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唉哟,这不是守宫监的何爷么?您家也死人了?来买棺材的?来,来,来,来咱们平安号,给您一口好的,给您一口好的。” 安掌柜伸出手,朝着老何连连招手:“来呀,来呀,来我们平安号!对面的福荫号,他们家的棺材,可配不上何爷您这样的大人物!” 淡血色的灯光下,安掌柜伸手朝着自己连连招手,那冷飕飕的‘来呀、来呀’,让老何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大过年的,这也太不吉利了! 尤其是最后那句,差点没把老何气吐血。 什么叫做,‘配不上何爷您这样的大人物’? 他老何又不是来买棺材的,就算买棺材,也不是给自己用啊? 但是已经露了行藏,老何阴沉着脸,从阴影中走出,朝着安掌柜指了指,转身慢悠悠的朝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口走去。 安掌柜看着老何慢慢离开的背影,突然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面皮骤然变得一片惨白,嘴唇则是蓦然变成了青灰色,随后惨白的皮肤下,一根根青绿色的血管痕迹露出,让他这张脸变得无比的邪魅狰狞。 卢仚一掌推在了白衣人胸口,白衣人身体纹丝不动。 他傲然挑起了下巴,斜眼盯着卢仚。 福荫后人号里,枯瘦老人干巴巴的叫嚷着:“就那三个贱皮子,有口棺材给她们下葬,已经是主家的恩典了,就这三口了,少啰嗦。啥价钱?大过年的,第一笔买卖,你可得给我优惠价才是!”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朝着枯瘦老人嘟囔道:“好吧,三口最便宜的薄皮棺材,啧。” “大过年的,开年第一笔买卖,给您成本价。这三口棺材,您一口给八百文就是。” “哎,您还得选三套寿衣才是,棺木都买了,这寿衣也不值什么钱不是?” “咱家的寿衣,也有粗布做的便宜货,一套算您五十文,您看这价怎样?” “哎,您家这三位,是男是女啊?这寿衣的样式,男女还是有差别的,这鞋子,是多大号的?您给我说说,我给您配一套?” 枯瘦老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三个都是女的,赶紧的。” 棺材铺里,掌柜的,伙计,还有从后院走出来,正准备帮忙搬运棺材的几个粗壮汉子,他们的动作同时僵了一下,齐刷刷的看了枯瘦老人一眼。 掌柜的干咳了一声,嘴唇微微发青,干声道:“这女人寿衣,也是有讲究的,老人和年轻人的,是不能混的,咱们大胤的风俗,您是老人家,您懂的。这些丧葬之物用错了格式,对后人不利,对主家不利啊!” 枯瘦老人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干巴巴的说道:“三个黄毛丫头,十四五的年纪。您是行家,说得对,这寿衣、鞋子什么的,您给弄好了。唔,棺材里,多塞一些买路钱,让她们,早死早投胎罢!” 门口,卢仚看了看挡路的白衣人,摇摇头,转身就走。 对面棺材铺门口,安掌柜和几个伙计的目光,又直勾勾的落在了卢仚的背上。 随后,安掌柜干笑了起来:“关门,关门,啧,看同行新年大吉、开张发财,这心里啊,膈应,难受。关门,关门,看看明儿能不能有一趟好买卖。” 猛不丁的,安掌柜冲着卢仚的背影嚎叫了一嗓子:“少年郎,订口好寿材罢?不定哪天用上呢?” 第二十三章 红轿子,红鞋子 卢仚在棺材铺张望时,鲁天星酒肉正酣。 这是蒸笼大胡同最里面,一间白墙黑瓦、园林森森的宅子,名曰‘玉堂春’。 精巧的暖阁里,火炉子上架着一口狗肉锅子,一口羊肉锅子,一旁放了十几个碟子,上面码着满满的各色山珍海味。 暖炕上,一名身穿大红色长袍,胸前守宫背上,八颗血色斑点炫目的中年男子巍然盘坐,右手筷子,左手酒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正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鲁天星在一旁相陪,他和中年男子的身边,各有一名生得珠圆玉润,长相有七八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儿姐妹的绝色少妇相伴。 两位妇人巧笑嫣然,为两人斟酒、烫菜,时不时温言细语附和两句,将两人伺候得妥妥帖帖。 外面小风‘嗖嗖’的吹着,鲁天星从狗肉锅子里,舀了一个炖得喷香的鸡蛋,小心的放进了中年男子面前的小碗中,笑吟吟的说道:“姐夫,本来我心里还有点发憷,这次的事情怕是不好收尾呢。有姐夫你亲自带人来坐镇,我这颗心啊,算是落在实处了。” 生得头如笆斗,五短身材,但是双臂极其粗壮,一双手掌色泽青黑宛如铁铸,手背、手指上青筋缠绕,在灯光下隐隐泛着寒光的中年男子也不怕烫,夹起鸡蛋丢进嘴里,咀嚼了两口,‘咕咚’咽了下去。 端起酒碗,满足的喝了一大口,中年男子放下酒碗,摸了摸下巴上的一把大胡子。 犹如鹰隼的眸子里寒光一闪,中年男子厉声道:“小星,你这次的事情,的确办得不漂亮。折损了这么多手下,居然连对方一点儿尾巴都没摸到,上面有大人要用家法严惩你,是我帮你拦下来了。” 鲁天星额头上,几颗冷汗就渗了出来。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冷然道:“不过,监公英明。” 中年男子和鲁天星同时朝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轻声道:“这些天,监里的人手,主要力量都放在了监视满朝文武,还有那些文教弟子上面,真正用来追查那案子的人手,本来就不多。” “不怕没动静,有动静,是好事。” “你那三个最早被杀的手下,也就罢了,他们的剑术路子,是东神州最大的那一家的嫡传……这事情,定然牵扯到四极坊里的那群王八羔子,一时半会,不好动。” “但是另外那十五个被杀的手下,他们身上的伤嘛,前两天,监公亲自出动,请出了大内几位已经荣养退休了好些年的老祖宗,认出了他们身上的伤势。” 鲁天星眼睛一亮:“找到嫌疑人了?” 中年男子吧嗒了一下嘴,抄起筷子夹了块羊蹄,沉沉的说道:“昨天才刚刚确定下来。要不,今儿个我怎么会主动请缨,来给你压阵呢?这群混账,已经有销声匿迹快七十年,怕是如今守宫监,就没几个人记得他们。” “哼,九阴教,听说过没?”中年男子斜眼看着鲁天星。 鲁天星皱起了眉头:“似乎,什么时候听说过。啧,还是在哪份案卷上见到过?” “那,拜鬼母教呢?这名字,你一定不陌生。这名号,在守宫监正殿大堂上挂着呢,可是‘大逆不赦’铁录上排名第一的叛逆、邪魔。” 鲁天星吓得浑身一哆嗦,他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站在暖炕上惊呼:“九阴教,没错,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拜鬼母教,他们在我的地盘上有窝点?难怪,下手这么狠毒,好几个兄弟,差点没被打成肉饼!” “镇定,镇定,多大点事?”中年男子无比自信的昂起了头:“不怕敌人强,就怕不知道敌人是谁。拜鬼母教再凶残,只要他们露了痕迹,岂能是我们的对手?” “监公亲自下令,我这次,能动用的人手,全调动了。一千五百直属的校尉、监丁,加上他们召集的地里鬼,上万人马已经围住了你这两街一巷。所有人都装备了武库中提出来的精良甲胄、长枪大戟,强弓硬弩更是配足了。” 中年男子将羊蹄塞进嘴里,三两下就吐出了白骨。 “这次,你折损了人手,但是也嗅到了那些家伙的气味,嘿嘿。”手中筷子朝着面露惊骇之色的鲁天星一指,中年男子悠然道:“这次,主要功劳,我准备全算在你头上。你在力士职衔上熬了这么几年,也该换一身行头了。” 鲁天星脸色急骤变化,他急忙坐下,端起酒壶,给中年男子满上了一碗好酒。 “姐夫,全靠您提携,嘿嘿。” 中年男子微笑,端起酒碗和鲁天星碰了一下,将一碗美酒一饮而尽,然后他用力的拍了拍脑门:“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你要放在心上。有个叫卢仚的,刚刚加入你这一队的年轻人?” 鲁天星惊讶的看着自家姐夫:“是,生得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但是年纪轻轻的,居然有拓脉境的修为,应该是大家子出身。” “在镐京的卢氏大族,只有泾阳卢氏的莱国公一脉和天恩侯一脉,这小子应该是出自那两家罢?”鲁天星眨巴着眼睛。 中年男子微笑,他悠然道:“今天我带人出发前,监公着人送信,让你小心看顾他。” ‘呵呵’一笑,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这小子,前途无量啊。他刚刚加入守宫监,在监公那里,已经被记下了三次大功,你说厉害不厉害?” 鲁天星骇然:“啥?他什么都没干,就被记了三次大功?” 中年男子斜睨了鲁天星一眼:“你这就不懂了,他可不是什么都没干。他把白长空气得当街吐血,他让大将军府动用人手,满大街的传白长空的谣言,让文教弟子和大将军府交恶,这就是天大的功劳!” 油篓子大街上,卢仚三两步就追上了老何。 双手揣在袖子里,卢仚低声冲老何道:“招呼人吧,那安掌柜,认出老哥你了。嗯,直接调人抄了那两家棺材铺罢,绝对不会抓错。” 老何又惊又喜的看着卢仚:“你确定?你怎么知道,他们有问题?” 卢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很诚恳的对老何说道:“我这一对招子,天生能看出一些常人难见的细节。那两家棺材铺的掌柜、小儿,身上的邪气隔着三里地我都能看出来。” “他们绝对有问题,就算不是他们下手杀了那十八位兄弟,他们也绝对不是什么正经路数。抓他们,绝对不会有错。” 卢仚眸子里一抹青光流过。 他悠悠道:“再说了,守宫监还怕抓错人么?” 老何眨巴着眼睛。 卢仚又继续说道:“另外,四极坊崎芳园住的是谁?也让兄弟们打听打听罢?” “大过年的,死了三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而且要的是最便宜的薄皮棺材,可见死掉的人身份卑微,那么就是侍女下人一类。” “不觉得,这套路很熟悉么?” 卢仚冷声道:“想必,我们的柳少庄主老实了几天,这是故态萌发,又开始做幺蛾子了。” 老何一对眼睛瞪得和牛眼一般大小,他犹如见鬼一样看着卢仚,干巴巴的说道:“卢仚,我说,你这究竟是运气好呢?还是,还是……” 卢仚脑海中,莲子状的神魂灵光犹如水波一样荡漾着。 他憨笑看着老何:“当然是运气好。不过,所谓,巧合中定然有一丝必然,你要说我是不是运气好,我们可以慢慢探讨,但是现在,我们时间不多了。” 两人一路疾走,已经走过了小半条油篓子大街。 前方有一家金铺,店门已经半闭,灯光从半开的店门透了出来,隐隐可以听到店铺里的笑声。 “哎!” 笑声戛然而止,一声幽幽轻叹传出。 “好精致,好可爱的首饰。” “这做工,不愧是六百年的老店,就连宫里,都时常用他家的东西。” “想我还是姑娘时,就常从他家选首饰。” “后来入了宫,用的也多是他家的宝贝。” “可是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后来呢……” 幽幽轻叹声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卢仚莫名的浑身寒毛直竖,急忙加速大步走过这家金铺。 金铺门前几盏红绸子灯笼,突然灯光大盛,血一般的光,将附近数十丈长短的一段大街染成了血色。 淡淡的雾气从金铺大门内飘出,半开半闭的店门无声开启,一顶红色的鸾凤轿子犹如纸扎的风筝,轻飘飘的离地半尺,从金铺里飘了出来,不偏不斜的挡在了卢仚和老何面前。 卢仚和老何脸色骤变。 鸾凤轿子的帘子一动,一双血色的绣花鞋轻轻的从帘子下面出现。 一个凄凄凉凉的声音幽幽响起:“既然是爹娘生养的血肉至亲,为何将我送入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生熬?” “两位相公,我们配对耍子可好?” 雾气快速向大街两侧弥漫,很快就将数十丈长短的街道笼罩在雾气中。 第二十四章 强大的诡异 就好像,很多动物能够预知地震的来临。 就好像,某些海鸟可以感知飓风的到来。 就好像,很多女人行走在大街上,能感应到突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卢仚自六年前,脑海中多了那一幅画卷,开始循图观想,凝聚出了神魂灵光后,他同样拥有了某种常人没有,或者说,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蜕化的‘灵觉’。 趋吉避祸,预知吉凶。 他之前就是靠着这一份‘灵觉’,找上了那两家棺材铺子。 但是平日里,这种‘灵觉’,并不是很清晰,只是一点点朦胧的感应,好像隔着磨花的水晶玻璃,窥视花园里的红花绿草,视线非常的模糊。 可是此刻。 见到这鸾凤红轿子的时候,卢仚浑身毛孔炸开,一根根汗毛笔直竖起,他感到了极其可怕的恶意,极其凶险的邪念。 当红轿子挡在了面前,帘子掀开,露出两只血色绣花鞋的时候,卢仚后心一阵冷汗渗出,他的‘灵觉’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知到危险。 彻骨的寒意侵入身体。 一切,都和年前在酒楼后院感受到的危险一样。 “走!” 卢仚一声大吼,就要凌空掠起,跳上大街旁的店铺屋顶逃走。 ‘咯咯’一声凄婉的冷笑从轿子里传出,一道身穿大红色宫装,白发如雪,红颜如花,头上戴了宫式凤冠,打扮得好似新嫁娘的人影鬼魅般从轿子里闪出,直接出现在卢仚和老何身前。 卢仚刚刚跳起来三尺高。 白发女子左手轻轻一晃,卢仚眼前一花,她已经一手抓在了卢仚的腰带,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卢仚怪叫一声,被一把摔在了地上。 ‘嘭’的一声闷响,卢仚被摔得不轻。 他身体刚刚落地,立刻好似皮球一样弹起,贴着地面,离地三寸,‘唰唰唰’的连连翻滚,一招极其狼狈的‘懒驴打滚’,硬生生被他使得潇洒利落,弹指间向后翻出了七八丈远。 “风紧,扯呼!” 卢仚还是很够义气的,那女子手上的力道不对劲,刚刚抓住他腰带往地上一甩这股力道,比起如今的卢仚的极限力量,起码要大了两三倍。 百忙中,他不忘向老何大吼了一嗓子,提醒他赶紧逃命。 长得憨厚老实的老何,此刻面孔扭曲,变得无比的凶狠。 他看到了卢仚被摔在地上,然后如此轻快灵巧的一路翻滚着向后逃窜。 老何终于明白,在守宫监的时候,卢仚说自己‘跑得很快’是什么意思了。这样快捷灵巧的身法,何止是‘跑得很快’? 老何感觉,把七八个自己叠吧叠吧放在一块,也没有卢仚跑得这么快! 一声大吼,老何双手突然变得漆黑一片,手掌也膨胀了几分,带起一道恶风狠狠的拍向了面前诡异的白发女人。 卢仚已经翻到了七八丈外,他一个挺身翻起,好似疾风中的草叶,笔直的向空中窜起。 老何双掌如雷,带着沉闷的破风声重重轰出。 卢仚的眼角跳了跳。 老何使用的,是大胤江湖上,堪称烂大街的‘黑砂掌’。 这是一门常见的毒掌,入门粗浅,上限有限,和豪门大族的镇族武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是底层江湖人、苦哈哈们才会选择的旁门左道。 但是黑砂掌以各种毒物辅助修炼,手掌中内蕴剧毒,所以杀伤力极其强大。 带着丝丝腥味的手掌重重的轰在了白发女人身上。 ‘噗噗’两声闷响,老何的手掌居然直接轰穿了白发女人的身体。 一阵光影摇曳,白发女人的身体荡漾如水波,她美丽的面庞一阵扭曲,白净的面皮上突然蒙上了一层炽烈的血光。 老何发出一声惨嚎,他击穿对方的双手猛地收回,眼看着他的双手迅速蒙上了一层细小的冰渣,一丝丝寒气顺着他的手臂急速的向他肩膀上延伸。 他的双掌,分明已经击破了白发女人的身体,但是他手掌收回,那女人身躯上一片血光荡漾,居然不见任何伤势,就连衣裳都没有半点破损。 ‘嗤’! 卢仚已经腾空三丈,他身体一弯一折,正要跳向路边店铺的屋顶,又是几声阴恻恻的冷笑从他头顶传出。 淡淡的雾气中,两条身穿红裙的人影凭空出现,她们悬浮在卢仚头顶,双袖一抖,四条白绫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宛如四条大蟒,蜿蜒向卢仚缠了上来。 卢仚怪叫一声,他双手蒙上了一层淡淡水光,伴随着隐隐的风浪声,两手一前一后,连贯击打在头上袭来的白绫上。 ‘嘭嘭’巨响不断。 卢仚顷刻间在四条白绫上连轰了数十掌。 莱国公一脉秘传惊涛手,力道雄浑,一掌轰出,更有重重叠叠潜劲连绵而出,一掌叠加一掌,到了最后,掌力累积到自身力道的数十倍,一掌轰出,能摧城拔寨、开山断流。 卢仚数十掌连环轰出,一道道掌力犹如海啸漩涡,不断的回旋堆积。 一掌比一掌快,一掌比一掌强。 最初几掌,卢仚还能轻松操控。 十二掌之后,掌力堆蓄到可怕的程度,卢仚双臂被庞然的元罡撑得膨胀起来,双掌大如蒲扇,可怕的力道反震,每出一掌,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好似被一道道波涛冲刷翻卷一般。 四条白绫剧烈的震荡着,不断发出‘嗤嗤’的破空声。 白绫上蕴藏着极其邪诡的寒气,无形无迹的寒气透过卢仚掌力,直透他的身躯。 连续数十掌接触,卢仚的手掌上也蒙上一层薄薄的冰晶,双掌逐渐冰冷麻痹,就连两条胳膊都好似不归属自己,逐渐失去了知觉。 更让卢仚难受的是,这些白绫飘忽阴柔犹如水波幻影,他全力轰出的掌力,只有一成不到被白绫吃下,其他的力道几乎全部落空。 他轰出的力量越大,他自己受到的反震力道就越大。 两条手臂吃力过重,卢仚都能听到自己关节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哀鸣。 数十掌轰出只是顷刻间的功夫。 卢仚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掌力,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他怪叫一声,借力向一旁猛地斜斜掠出,四条白绫上堆积的庞然掌力轰然爆发,就听一声巨响,蓝色幽光一闪,两条红裙人影被巨力震得飞起几丈高。 卢仚不甘的朝那两条人影看了一眼。 以他的掌力,寻常人挨他一掌都会飞起这般高。两条人影吃了他数十掌,居然才打出这样的效果? 而且他能感受到,这两条人影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 莱国公府一脉的镇族武学,对这两条诡异人影的杀伤力极其有限! ‘咚’! 卢仚重重落地。 两条红裙人影在空中犹如纸片一样飘舞,四条白绫在胡乱的晃动。 老何双掌被半寸厚的冰晶封冻,他呼吸时,嘴里都喷出了乳白色的寒气。 他踉跄着向后急退,身形踉跄中,他向卢仚看了一眼,他眼睛骤然瞪得溜圆,嘶声吼道:“后面!” 刺骨的寒意从身后袭来。 卢仚在老何开口提醒之前,已经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浓烈恶意和可怕的危机。 他也不回头,身体猛地向前一窜,‘唰’的一下冲出了五六丈远。 ‘嗤嗤’破风声中,十几条白绫几乎是擦着他的脖颈飞了过去。 疾风震荡,寒气肆意。 卢仚回头一看,不由得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薄薄的雾气中,悍然还有七八条身穿红裙的女子,手持白绫,阴森森的离地三寸悬浮着。 ‘嘭’! 卢仚和老何背靠背,重重的撞在一起,相互掩护着,看向了雾气中的这些诡异身影。 从轿子里出来的白发女子‘咯咯’一笑,目光如冰,冷冷的扫过卢仚和老何:“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老何的右手在腰带上一翻。 他的手掌已经被冰晶封冻,他极力挣扎,两根手指勉强蠕动着,从腰带里掏出了一颗鸡蛋大小的弹丸,‘唰’的一下丢上了天空。 ‘嗤……嘭’! 一团红色烟火在离地十几丈的空中炸开。 酱坛子大街、油篓子大街、蒸笼大胡同两街一巷内,十几处高楼中,偷偷潜伏在内的守宫监所属同时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下一瞬间,两街一巷各处院落里,数百道人影腾空而起,尖锐的哨子声惊天动地,到处都有人嘶声尖叫:“守宫监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数十丈外,几处楼阁中,两名蓝袍校尉带着大群力士、监丁涌出。 一名蓝袍校尉骇然瞪大眼,看着眼前笼罩了大片街道的薄雾:“这雾气是怎么回事?大冬天的,哪里来的雾?” 分明隔着不远,这校尉放声大吼,但是他的声音透过雾气传来,已经变得模糊飘渺,好似隔着好几里地一般。 从这点来看,伴随着这些诡异女子出现的薄雾,倒是和卢仚用来遮掩行迹的水雾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卢仚的水雾中,可没有这种刺骨的、让人打心里发冷的诡异寒意。 白发女子缓缓转过身,她看了看四面八方飞扑而来的守宫监所属,幽幽叹了一口气:“好多相公,消受不得,嗤,嗤,下次找你们耍子。” 人影闪烁中,白发女子和十几条红裙人影同时冲进了那鸾凤轿子。 小小的单人轿,天知道她们这么多人,是怎么挤进去的。 薄雾升腾,鸾凤轿子离地三尺飘起,无声无息顺着大街急速飞驰,正面撞向了那两名校尉和他们的大群下属。 卢仚猛地腾空而起,跳起来七八丈高,跳出了薄雾笼罩的高度,朝着那边放声大吼:“几位大人小心,这轿子有鬼!” 那些校尉、力士、监丁听到卢仚吼声,一个个放慢了脚步。 他们身后,数十名悍勇的地里鬼身披甲胄,手持长枪大戟,排着整齐的阵型大步冲出。 枪戟如林,狠狠刺向了飞驰而来的轿子。 轿子的门帘掀开,数十道白绫击出,就听‘啪啪啪’一阵脆响传来,白绫在这些地里鬼的脸上挨个抽了一击。 数十条人影腾空飞起。 他们飞起时,还是一条条魁梧精壮的汉子。 落地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干瘪脱水的干尸。 目睹着一切的守宫监所属齐声大哗,四下里阵脚一阵大乱。 第二十五章 穿过 此情此景,诡异而凶狞。 数十条精壮汉子,其中有好几个已经踏入培元境门槛的好手,居然顷刻间被化为干尸。 原本如狼似虎冲杀过来的守宫监所属,一下就好像被去了势的公猫,变得温顺而踯躅。 好些校尉、力士放慢了脚步,那些监丁更是精明,一个个大呼小叫,却没有一个真个敢上前的。 至于那些被监丁们召集过来的地里鬼们,这些家伙更是纷纷停下不动,卢仚甚至看到,有一些机灵鬼,已经在偷偷的向后退却。 一声长啸远远传来:“奋勇争先者,赏!畏战不前者,斩!” 几名已经冲到近前的校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们纷纷举起手厉声呵斥:“弓弩手,攒之!” 大街两侧的店铺屋顶上,超过百名弓手纷纷拉开弓弦,有相当数量的弩手也‘嘎嘣’上了弩机。 下一刻,‘嗖嗖’破空声不绝于耳,一支支三尺雕翎长箭、一支支尺半纯钢弩矢犹如暴风骤雨,密密匝匝的落在了红色的鸾凤轿子上。 薄雾笼罩着鸾凤轿子。 所有箭矢伴随着沉闷的声响,纷纷扎穿了轿子,整个穿透了轿子。 无论是铁木杆的雕翎长箭,还是精钢锻造的尺半弩矢,穿透轿子后,纷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碎裂声中,铁木箭杆和精钢弩矢纷纷折断、炸碎。 那鸾凤轿子被数百支箭矢、弩矢穿透,通体上下不见一个窟窿眼,就好像一抹没有实体的虚影,笔直的撞向了前方大街正中拦路的两名蓝袍校尉。 两名校尉呆了呆,下意识的左右分开。 他们身后的白袍监丁中,三尾黑蝎兄弟三人中,在凌晨的追捕中没有受伤的仇大、仇二狞笑连连,撒开大步朝着鸾凤轿子正面冲了过去。 这两位,也不知道是真个没心没肺,还是初来乍到守宫监,立功心切想要有点表现,他们居然对地上数十具干尸视若无睹,就这么大呼小叫的挥动着两条蝎尾鞭正面冲了上去。 乱糟糟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声赞叹:“真壮士也,我守宫监,也有铁血好汉子!” 和卢仚背靠背站在大街上,双臂被冰晶封冻,身体抖得和筛糠一般的老何哆哆嗦嗦的嘟囔道:“蠢货,冲得快,死得快。又不是去抄犯官的家,没油水的事情,这么拼命做什么?” 仇大、仇二不愧是拓脉十二重、十一重的修为,这种修为,放在当今大胤,无论在哪里都算得上一把好手。 两人手中蝎尾鞭荡起一道道黑色弧线,鞭梢的淬毒倒勾撕裂空气,发出尖锐难听的破空声,隔着两丈多远,朝着笔直冲来的鸾凤轿子狠狠抽去。 鸾凤轿子的帘子纹丝未动,两只白生生的娇嫩小手直接穿透了帘子,轻轻的在两条蝎尾鞭上点了一点。 一声极轻微的裂帛声中,两条钢丝缠拧而成的蝎尾鞭寸寸粉碎,两条惨白色的寒气顺着鞭子顷刻间传了上来,仇大、仇二发出一声惊呼,两人持鞭的右手迅速蒙上了一层白色冰晶。 人群中,被司寇台的捕快们砍了十几刀,小腿上又挨了一箭,混在人群中为两位兄长掠阵的仇三惊呼一声,他右手一抖,几颗拇指大小的弹丸带着细微破空声径直飞出。 弹丸和轿子轻轻一碰,当场炸开,大片蓝色、绿色、红色的粉末散开,化为一团团毒气将轿子笼罩在内。 仇大、仇二捂着被冻伤的右手狼狈倒退。 轿子里,凄婉的笑声响起:“好心狠手辣的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随着笑声,一道阴寒刺骨的小旋风从轿子里吹出,一团团毒气被旋风一带,当即化为大片氤氲朝着拦路的守宫监所属吹了过去。 仇大、仇二、仇三撒腿就逃。 那些校尉、力士、监丁们反应速度稍微慢了一点,寒风卷着毒气飞扑而来,‘唰’的一下笼罩了好几十人。 寒气沁体,五脏生寒。 被寒风吹拂的守宫监所属只觉手脚发冷,动作骤然僵硬了几分。 随后一丝丝或者香甜、或者辛辣、或者腥臭的气味冲进鼻腔,数十个守宫监所属,其中包括了一名校尉、七个力士、三十几个监丁身体一晃,一头栽倒在地上,脸上皮肤当即变成了一片黑色。 “毒!”侥幸没被毒风卷入的一名蓝袍校尉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哪个生儿子三屁-眼的,在兄弟伙里用这种断子绝孙的手段?解药,解药,该死的!” 一句话骂完,这校尉大声吼道:“不过,好手段,这么猛的毒。混账东西,你是谁的手下?这趟事后,跟本大人混,怎么样?” 吼声中,这校尉看着已经几乎冲到面前的鸾凤轿子,身体晃了晃,咬咬牙,嘶声大吼了一嗓子,双掌一错,发出刺耳的金铁撞击声,指缝间隐隐可见缕缕火星喷溅。 ‘噗’! 这校尉双掌连环击出,狠狠拍在了鸾凤轿子的抬杆上。 一如之前那些弓弩手的攻击,校尉气势万钧的双掌直接穿透了抬杆,一丝丝白色寒气萦绕在他手掌上,他指缝间的火星快速熄灭,眼看着一层冰晶在他的手掌上不断的冒了出来。 “什么鬼东西!” 刚刚在远处下令让守宫监所属进攻的中年男子,即鲁天星的姐夫,已经犹如一只大鸟,踏着一处处屋脊,几个起落间从蒸笼大胡同方向冲了过来。 远远看到这顶诡异的鸾凤轿子,中年男子厉声喝道:“弓弩,射!” 刚刚一轮齐射无功,被轿子诡异的表现惊呆的弓弩手们回过神来,他们齐声呐喊,又是一波箭矢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密密匝匝的落下。 中年男子的瞳孔骤然一凝。 借着四面八方的灯笼火把,他看清了那些箭矢落在鸾凤轿子上后的诡异状况。 鸾凤轿子宛如幻影,所有箭矢直接穿透而过,轿子上没有半点痕迹留下。 不仅如此,穿透轿子的箭矢,还全都被冻成了冰块,和地面一撞后纷纷断碎。 “斩!” 中年男子一声长啸,他腰间一道青蓝色的匹练扫出,一道长有三四丈的寒光带着尖锐啸声,从高处当头向鸾凤轿子劈下。 卢仚眼尖,他看到那中年男子从腰间抽出的,赫然是一柄宽只有二指,薄如蝉翼,长有一丈八尺的奇形软剑。 几乎透明的软剑在中年男子手中绷得笔直,剑尖上一道寒光喷出两丈多长,凌厉的寒气四溢,方圆百丈内,高空飘落的小雪花宛如被磁铁吸引的铁粉,纷纷向这一道剑光汇聚而来,让这一道剑光更添了几分屠尽苍生的凌厉寒意。 这一剑,快如闪电,杀意惊人。 鸾凤轿子似乎知道这一剑的厉害,原本笔直顺着大街向前冲的鸾凤轿子,好似没有丝毫惯性一般,‘唰’的一下直接原地九十度转向,速度更快了几分的朝着路边一家已经关门落锁的店铺撞了过去。 “哪里逃?” 中年男子冷笑,手中长剑一旋,凌厉的剑光化为数十道漩涡一般剑旋,‘噗噗’不断的落在了鸾凤轿子上。 这一次,鸾凤轿子终于受到了实质的伤害。 剑光透过轿子,这座诡异的轿子上,分明出现了数十道极细的透明锋利。 一缕缕阴寒刺骨的白气从这些缝隙中不断喷出,白气所到之处,地面立刻结上了厚达寸许的寒冰。 轿子里,凄婉哀怨的哭泣声传来:“好心狠手辣的相公!” 鸾凤轿子速度飞快,挨了数十道剑光后,已经一头撞在了那家店铺的门板上。 然后,当着数百人的面,这鸾凤轿子就这么穿过了门板。 门板丝毫无损,这鸾凤轿子就真的好像传说中的鬼魅一样,就这么径直穿了过去。 中年男子怒骂一声,长剑一挥,这家店铺的店门连同半截门面楼房被一剑劈成了两片,楼体崩塌,破砖碎瓦、梁柱屋顶纷纷砸下,但是烟尘四起的店铺中,哪里还有那鬼轿子的影子? 中年男子重重落地,右手一晃,长长的软剑猛地收回,化为一个鸡蛋大小的剑卷,被他随手塞进了腰带里。 他阴沉着脸看着崩塌的店面,语气艰涩的说道:“我,眼睛没花吧?它,不是撞破了店门硬闯进去,而是,就这么穿了进去?” 两名身穿红袍的七星将军,大群身穿蓝袍、青袍的校尉、力士纷纷赶到,他们恭恭敬敬的杵在中年男子的身后,一个个目光略显呆滞的看着被一剑劈开的店面。 刚才那一幕,他们全都亲眼所见。 这轿子,的确是穿过了门板,犹如幻影一样穿了进去,然后不知去向。 “去一个人,将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详详细细的禀告给监公……我们这次,怕是真遇到什么古怪玩意了。” 中年男子双手打在腰带上,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他轻声道:“刚才是谁发的求救信号?是谁第一个碰到这邪门玩意?” 卢仚和老何被带到了中年男子身边。 不等中年男子开口询问,卢仚已经大声说道:“将军,请下令,抓捕平安号和福荫号的所有人。属下怀疑,这轿子里的女人,就是他们的党羽!” 第二十六章 火起 油篓子大街被火把灯笼照得一片通明。 上千监丁将一路平安、福荫后人两家棺材铺围得水泄不通,外围有数千地里鬼,将附近的街巷彻底封锁。 空中有训好的鹰隼无声飞过,地上力士身边,一条条凶猛的猎犬低沉的咆哮。 各处高楼顶部,都有目光敏锐的弓手四处瞭望。 伴随着一声呐喊,一群手持铁锤、铁鞭、大盾牌的监丁破开店门,悍然冲进了两家棺材铺。 很快,刚刚在棺材铺里买棺材的枯瘦老人,还有两名白衣男子就被监丁们押送了出来。 枯瘦老人面皮隐隐发青,他跳着脚大声咆哮谩骂。 “我是东琦伯世子的管家,我是东琦伯世子的人!”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 “来人啊,救命啊,守宫监的阉党祸害诸侯啦,守宫监这群没-卵-子的混蛋,他们要冲着诸侯下手啦!” 在场的守宫监所属,从将军往下,所有的校尉、力士、监丁,乃至外围的地里鬼们,脸色全都变得很难看。 当即有一名红袍将军带着一群下属围了上去。 两名白衣男子手按剑把,冷然看着四周围上来的守宫监所属,其中一男子冷声道:“吾等,乃昊剑宫剑卫。” 两人身躯未动,他们长剑在剑鞘中铿锵震鸣,森森剑意席卷四方,方圆十丈内,所有人都觉得面目生寒。 站在卢仚身边的,鲁天星的姐夫,守宫监八星将军罗轻舟一甩手,冷哼了一声。 带人围上去的那名红袍将军闻声止步,很是忌惮的朝两名白衣男子望了一眼,朝那枯瘦老人冷声道:“闭嘴,守宫监行事,和你们无关,且在一旁站着。” 那枯瘦老人听得这话,原本惊惶不安的他立刻变得神气活现。 他挺直了腰杆,指着红袍将军,很是倨傲的说道:“既然如此,那铺子里,有我们定下的三口棺材,你们可别……给我打坏了。” 枯瘦老人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也不知道在动些什么主意。 罗轻舟朝他望了一眼,再次冷哼一声,然后看向了站在身边,正在默运沧海劲元罡,驱散手臂内被侵入的可怕寒气的卢仚。 “你,卢仚?”罗轻舟和颜悦色的询问道。 “属下卢仚。”卢仚笑着,朝罗轻舟拱了拱手。 “唔。”罗轻舟点了点头:“我见你眉眼、身量,生得有几分眼熟。尤其是你这般魁梧的模样,十八年前,不,现在来说,是十九年前,镐京羽林军中,有一位羽林中郎,叫做‘卢貅’的,他是?” 卢仚一听,急忙站直了身体,恭谨的朝罗轻舟一抱拳:“那正是属下祖父。只是……” 罗轻舟笑了起来,他一手拍在了卢仚的肩膀上,笑吟吟的说道:“那,咱们就是认真的自己人了。我出身羽林军,当年有幸,在卢中郎麾下担任校尉一职。” “哎呀,当年卢中郎一身沧海劲,一条錾金枪,是镐京羽林军中‘三刀’、‘三斧’、‘六飞枪’中的第一杆枪,啧啧。曾经羽林军内部大比,他一马一枪,日不移影,连挑羽林军五十四员大将,得上皇钦赐飞虎袍、龙鳞甲,那赫赫声名,啧啧!” 罗轻舟满脸是笑的向卢仚说道:“既然是卢中郎家小公子,那真正是自家人。以后,在守宫监,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 罗轻舟又轻轻的拍了拍卢仚的肩膀,显得格外的亲热。 卢仚呆了半晌,这才干笑道:“谨遵将军之言,只是,没想到,祖父他居然,这些事情,下属竟然是一点都没听说过。” 罗轻舟摇头,感慨道:“也难怪,毕竟嘛,嗨,当年的事情,也就不说了。总之,以后我们多往来,多亲近。” 一旁的守宫监所属,一众校尉、力士嫉妒得眼珠通红。 尤其是今日才和卢仚一起加入守宫监的三尾黑蝎兄弟三个,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卢仚,那目光就好像小刀子,恨不得从他身上挖一块肉下来。 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怎么他们兄弟三个还要苦哈哈的从底层监丁挣扎往上爬,而卢仚就蓦然进入了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眼睛里? “狗-戳的世家子!”此刻,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破口谩骂。 脚步声响起,就在罗轻舟刻意和卢仚攀谈的时候,两家棺材铺里,两个掌柜的,连同十几个小二伙计,百多个匠人、力夫,还有一批仆役下人等,一个个面无表情的,被监丁们押送了出来。 “他们?”罗轻舟轻声问卢仚。 “属下敢担保,他们和那鬼轿子有关。”卢仚也轻声回禀。 两家的掌柜,此刻已经扯着嗓子,干巴巴的有气无力的哀嚎起来。 “诸位大爷,我们犯了什么事了?” “我们向来循规蹈矩,我们奉公守法。” “我们每个月的税,那是一个子儿都没漏。” “我们该给诸位大爷的好处,也都按例份给足了啊。” 几个力士飞扑了上去,抡起大巴掌,冲着两人就是一通耳光抽了下去。‘噼里啪啦’一通乱打,两个掌柜被打得昏天黑地,嘴角都有血水渗出。 两个棺材铺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监丁们正在里面一寸一寸的翻找。 不远处,一名校尉带着一群下属飞奔而来。 校尉跑到了罗轻舟面前,面带惊色嘶声道:“大人,荣盛号上下,从掌柜的到小二,再到那些首饰师傅和下人,全都死得一干二净,状况,尽是身躯干瘪而亡。” 荣盛号,就是刚刚鸾凤轿子冲出来袭击卢仚、老何的那家金铺。 卢仚指引罗轻舟带人来这里包围了两家棺材铺,留下了一队人马勘查金铺现场。 听了校尉的禀告,罗轻舟背着手,走到了两个身体摇摆不定,面颊红肿充血的掌柜面前。 上下打量了两个掌柜一眼,罗轻舟轻声道:“你们,有鬼!” 两个掌柜的齐声喊冤:“大人,我们冤枉,我们什么都没干!” 罗轻舟摇头,他沉声道:“不,你们有鬼。这镐京上下,正儿八经的良民百姓,见了我们守宫监的兄弟,都和见鬼了一般。” “你们眸子里,我没看到畏惧之色。” 罗轻舟沉声道:“你们有依仗,有底气,你们并不怕我们。” “如果仅仅是你们两个掌柜的如此,我或许会认为,你们这两家棺材铺后面,有朝堂大员做靠山。你们又或许见多识广,迎来送往的,见多了达官贵人,所以不将我这区区守宫监将军放在眼里。” “但是你们两个掌柜的可以对我无视,但是你们手下的这些小二、匠人、力夫,甚至是这些打杂的仆役,这些粗使丫头,都是如此的平淡、镇定,这就有鬼了。” 两家掌柜的身体停止摇晃。 他们的表情也回复了平静。 他们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罗轻舟,一路平安号的安掌柜干巴巴的笑道:“原来,不怕你,就是有罪?呵,我们为何要怕呢?” 罗轻舟猛地一拍手,他大声笑道:“哪,哪,哪,这就露底了,是不是?天星啊,你以后做事,要踏实一点,瞧瞧,卢仚小兄弟刚刚加入守宫监,就能揭破的人,你值守这两街一巷也有好几年了吧,怎么就没发现,这两位掌柜的,居然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呢?” 鲁天星一脸狼狈的看着自家姐夫。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卢仚,干巴巴的陪着笑脸:“将军明鉴,这两家棺材铺,都是风调坊里两百多年的老字号,谁能想到他们有鬼?” 罗轻舟‘哈哈’大笑,他狠狠一指面前的两家棺材铺所属,冷声道:“抓起来,送入秘狱,且看……” 福荫后人的掌柜‘嗤嗤’笑了起来:“你们这些没-卵-子的阉货,鼻子也是灵得很了。自从年前宰了你们几个狗腿子,就觉得,你们或许会查到我们头上。” “可是,没想到,你们还真捉摸了过来。” “可惜了,这两家铺子,我们精心营做了这么多年,哎,做了多少大事?” 罗轻舟目光一凝:“大事?什么大事?你们开棺材铺,还能做什么大事?” 一路平安的安掌柜放声大笑:“你们是没机会知道了。哈,哈,哈!” 罗轻舟脸上再无半点笑意,他厉声喝道:“来人,抓人,送回秘狱严刑拷打,我要……” 高处,一名手持强弓四处梭巡的弓手突然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大吼了起来:“将军,四极坊,四极坊的方向,有火光,有火光,好几个火头,哎,风大,火势在蔓延!” 罗轻舟和一众下属脸色骤变。 他们纷纷腾空而起,落在了路边的屋顶上,朝着四极坊的方向望了过去。 四极坊就在鲁天星值守的两街一巷的隔壁,相距这里不到三里地。 此刻那边已经是火头四起,大片火光熏得小半片天都变成了通红。 寒风卷着小雪,推动着火势四处蔓延,远远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喧哗声,巡街武侯的哨子声,还有日夜值夜的更夫的铜锣声更是一连串的响起。 罗轻舟一下就乱了阵脚。 鲁天星只是三星力士,他负责值守的,只是这两街一巷一小片地盘。 而他罗轻舟是八星将军,整个风调坊,乃至风调坊周边的好几个坊市,全都是他的辖地。 不说风调坊是一品坊市,周边的坊市尽是二品,居住的全都是达官贵人、名人贤达。 就说一个四极坊。 要是里面的那些诸侯质子出了什么事,他罗轻舟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去,救火,救人!” 罗轻舟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派人向监公求援,请守宫监本部出动人手,帮助弹压!” 话音未落,两家棺材铺从掌柜往下,所有人同时从腰间掏出一颗颗拇指大小的弹丸,‘啪啪啪’朝着四周就是一通乱打。 第二十七章 求死,惊退 “哈哈哈,九阴鬼母,渡我残魂,百死万劫,终成不灭!” 两个掌柜的,连同两家店铺所属,加起来数百号人同时嘶声狂笑,他们面孔扭曲,笑容癫狂,悍然一副活腻味了一心求死的癫狂状态。 极甜美,极悦耳,清清冷冷,婉转凄美的女子声音从一路平安号内传来。 “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大片薄雾从棺材铺里喷出,伴随着凄厉的惨嗥声,刚刚闯入棺材铺里抓人、搜查的监丁们好似飓风中的草堆,纷纷从店铺中飞出。 他们人在半空中,身躯就急速的干瘪萎缩,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具具干尸摔在地上。 薄雾中,一条若有若无,飘忽虚幻的女子身影缓缓而出。 她头戴红帕头,身穿红嫁衣,脚踏红绣鞋,身边漂浮着几盏猩红的灯笼,放出森森血光,照得方圆十丈内尽成血色。 那血光落在身上,就听得‘嗤嗤’声不断。 一股可怕的寒气顺着血光侵入身体,被血光照中的监丁、力士们体表喷出白色寒雾,一层薄薄的冰晶在他们身上急速扩散。 于此同时,两个棺材铺所属投掷的弹丸也纷纷落地。 沉闷的炸裂声中,一团团毒气急速扩散开,有些弹丸落在了大街两侧的店铺上,弹丸裂开,一缕缕绿色的磷火喷溅,迅速引燃了大街两侧的店铺。 大冬天,寒风一吹,店铺的建筑使用的木头早就干透了,眼看着数十处火头‘呼呼’的点着了。 毒气四散,数十名守宫监所属双手掐着脖子,重重的倒在地上。 那些棺材铺所属一个个嘶声吼着口号,面孔扭曲狰狞,变得丑恶如鬼,一个个亡命般朝着四周的守宫监所属发动了袭击。 守宫监的校尉、力士、监丁们,也多为好手,其中大部分,都是三尾黑蝎兄弟这样走投无路,被逼投靠守宫监保命的江湖亡命。 面对棺材铺这些人的冲击,这些守宫监所属第一时间做出了最致命的反击。 刀剑齐下,枪戟乱刺,四周高处的弓手、弩手箭如飞蝗一般落下,‘噗噗’刺穿了这些棺材铺所属的身体。 一个又一个亡命扑击的人倒在了地上。 他们哪怕被砍翻在地,哪怕被箭矢戳得和筛子一样,他们在地上抽搐挣扎的时候,都不忘大声嘶吼:“鬼母慈悲,渡我残魂!” 也有棺材铺的人顺利冲到了守宫监所属身边,他们的手掌变成了各种诡异的青色、蓝色、绿色,指甲泛着黑色磷光,阴柔无声的朝着四周乱拍乱打。 他们的动作看上去柔弱无力,实则手掌上蕴藏了极其恶毒的力道。 有守宫监的人和他们对拳、对掌,只是一击,他们的手掌看似完好无损,阴毒无比的力道已经侵入他们手掌,伤损了筋骨、肌肉。 更有剧毒顺着掌力侵入身体,顷刻间又有数十名守宫监所属被击倒在地。 两名七星红袍将军怒吼、咆哮,一队一队的校尉、力士、监丁,带着成群结队身披甲胄的地里鬼排着密集的阵型冲了上去。 地面有大队冲击围剿,头顶有箭雨攒射。 最重要的是,守宫监使用的,尽是大胤最顶尖的军械,是精品中的精品,杀伤力、防御力远超江湖人能弄到的那些刀枪棍棒。 两家棺材铺数百号人,在短短半刻钟间,绝大部分被击杀,其他个个重伤,一个个浑身是血的躺在了地上。 那些死人也就罢了,那些重伤的,一个个癫狂的笑着,歇斯底里的朝着四周的守宫监所属谩骂咆哮,只求速死! 他们,只求‘死’! 在这过程中,那从棺材铺里走出的诡异女子人影,只是静静的悬浮在薄雾中,周身散发出让人惊怖的寒意,却不见她有丝毫的动作。 渐渐地,随着四周的伤亡越来越多,那些死者、伤者的伤口里,丝丝肉眼可见,变得亮晶晶极其耀眼的血雾升腾而起,不断被吸入女子身边的几盏红灯笼中。 几盏红灯笼的火光变得越发耀目,亮晶晶的好似红宝石一般,壮大的灯火炽烈,照亮了方圆百丈之地,灯笼里散发出的寒气,就越发的酷烈难当。 卢仚静静的站在罗轻舟身后。 此时此刻,罗轻舟身边,是整条油篓子大街最安全的地方。 他脚下躺着一名身披软甲的监丁,他手中,拎着一杆一丈二尺长的虎头点钢枪。 这枪,本来是这监丁的。 这监丁跟着队伍向前冲锋,去剿杀那些棺材铺的人的时候,卢仚看中了他手中的长枪,当即一掌从背后砍晕了他,将他手中的长枪夺了过来。 顺便,卢仚一脚,将这监丁划拉到了自己脚下。 这地方,也算是处于罗轻舟的保护圈子里。 卢仚觉得,自己借用一下人家的兵器,顺便给人家安排一个‘安全’的‘好位置’,这算得上仁尽义至,很有良心了。 身边满是惨嚎声,刀剑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罗轻舟对四周的动静视若无睹,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站在面前的诡异女人。 他身上有一团凌厉的寒气翻滚,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寒光从他体内迸溅出来,‘铿锵’有声,犹如千百柄利剑挥舞,将四周的寒意切得支离破碎。 几盏红灯笼放出的寒气,没能逼近罗轻舟身周三丈之内。 除开卢仚,还有另外三名校尉、八名力士紧紧跟在罗轻舟身后。见到这般异象,几个人的目光中都透出了一股侥幸之色。 等到棺材铺的那些人绝大部分被格杀当场,两个掌柜的被砍得遍体鳞伤按倒在地,用枷锁死死的扣上,罗轻舟这才开口:“你的人,全倒下了。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 那朦朦胧胧,如虚如幻,身躯处于半透明状的女子身影‘咯咯’轻笑。 “你,不去救火么?相公?” 罗轻舟已经抓出了那柄奇形软剑,无铸剑意注入软件,一丈八尺长的奇形软剑绷得笔直。 ‘嘤嘤’剑鸣声绵绵而起,罗轻舟剑指那女子:“你是说四极坊?” ‘坊’字刚出口,罗轻舟突然发难。 软剑宛如受惊的毒蛇一样一卷,一弹,剑鸣声中,就是百多条寒光卷起白茫茫的剑气,撕裂了空气中的薄雾、寒气,当头朝着女子劈了下去。 弹指间,一百二十剑。 剑光如电,撕裂虚空。 稍远处,被几个监丁扣押的昊剑宫剑卫齐声喝彩:“好剑!” 卢仚手持点钢枪,眸子里一抹青光流转,他是在场不多的几个看清了罗轻舟剑势的人。 一百二十剑密雨一样落下,卷起了寒光,撕开了空气,一道道剑罡发出刺耳的尖啸,摄人心魄,宛如勾魂使者。 罗轻舟的剑,华美而狰狞,每一剑都没有丝毫浪费,全都朝着那诡异的女子周身要害倾泻而下。 软剑如软鞭,抽、卷、弹、打,剑光甚至从女子的身后飞掠而来,刺向她后心各处要害。 女子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一百二十剑,剑剑命中。 ‘噗噗’声不绝于耳,剑光刺穿了女子的身影,而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不是人。”罗轻舟刚刚只是听了卢仚、老何和几个校尉、力士的陈述,而此刻,他终于亲自验证了,这些‘女人’,果真不是人! 他的剑,可以扫荡千军。 但是,如果对方不是人的话,该怎么办? 他的软剑上附着的剑罡,足以斩金截铁、洞穿城墙,但是他的剑罡,同样对这鬼女人没用,他该怎么办? 卢仚怔怔的看着罗轻舟冲着那女子疯狂挥剑,女子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不动。 灯笼里的血色光华越发炽烈,血光逐渐收敛,渐渐集中在了这数丈方圆地盘。 罗轻舟的剑锋上,一层细密的冰渣子浮现,寒气顺着软剑直透他的手掌、胳膊,眼看着罗轻舟的手掌逐渐发白、变青,一层寒气冉冉从他手臂上冒出。 毫无疑问,武道修炼出的元罡,对这女人的杀伤力微乎其微,几乎为零。 卢仚脑海中,神魂灵光剧烈的震荡着。 他突然举起右手,在枪尖上狠狠一划,掌心破开,热血顺着抢杠流淌下来。卢仚举起长枪,身躯微微向后倾斜,然后一枪刺了出去。 枪杆上幽蓝色光芒缭绕。 沧海劲附着在枪杆上,遮挡住了卢仚以神魂之力调动的一缕清风。 清风缠绕在一尺半长的枪头上,一声枪鸣犹如猛虎啸岗平地而起,震人心魂,引得罗轻舟百忙之中都回头望了一眼。 卢仚就在罗轻舟身后,他身体如弓,长枪如箭,一枪飞来,洞穿了纹丝不动的女人胸膛。 一声惨嚎。 卢仚的长枪在女人胸膛上破开了拳头大小的一个透明窟窿。 他的血附着在伤口上,烧得那女人胸膛‘嗤嗤’作响,一缕缕白烟不断冒出。 更有一缕风劲侵入女子身体,风劲旋转,宛如刀轮,将她的伤口不断的扩大。 女子惨嚎,身体一晃,薄雾翻卷而来,裹着她和几盏红灯笼向一旁的墙壁一扑,顷刻间就穿过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干得漂亮……可是,为何?”罗轻舟嘶声惊呼。 卢仚收回长枪,抖了抖,轻轻说道:“可能是因为,我是童男之身,童子热血,可破邪祟……嗯,大人平日里不看那些异怪小说的么?” “嘎?”罗轻舟和一众将军、校尉、力士、监丁齐齐傻眼。 ‘童男之身’? 无数人念叨着这四个字,一个个脸色变得无比的诡异。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难怪,在整条油篓子大街上数千号守宫监所属,只有卢仚能够重伤、吓走这个鬼女人! 罗轻舟猛地跺了跺脚:“记你一大功……快,去四极坊!” 第二十八章 肮脏 卢仚在棺材铺门口张望的那一会儿。 四极坊,崎芳园。 这是四极坊东侧的一座院子,就在运河岸边,园内溪水尽是活水,和运河相通。 崎芳园的东墙,也只是一座六尺高的装饰性漏花墙。 一座奇石堆成的假山上,精致的花厅内温暖如春,东边的窗门开启,透过硕大的水晶片,可以俯瞰院子里的上百株怒放古梅,以及墙外运河上的点点火光。 有人在冰封的河面上开凿冰洞,点起火把,或者垂钓,或者干脆抛下了拉网。 时不时的有人欢喜惊呼,想来是捕获了珍贵的鲜鱼。 精舍内,三名锦袍男子分席而坐。 主位上,是一名瘦削、高挑,生得英俊却略显刻薄、阴狠的青年。 这位正是崎芳园的主人,东琦伯丢在镐京充当质子的第九子齐胂。 在主宾位上,是一名相貌圆润,举手投足间略显放肆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紫袍,胸口、后心、肩头、手肘、袖口上,都有暗银色的鲲鹏扶摇图纹。 大胤武朝开国太祖,自称‘鲲鹏’降世,国朝皇室的图腾,就是鲲鹏。 袍服上能有皇室图腾,这位紫袍男子,正是当今大胤天子的亲叔叔,被封为‘澜沧王’的胤骍(xing)。 花厅中,有一队二十几人的女乐正在弹奏丝竹,曼妙乐曲如仙音天籁。 又有一队七八人的舞姬挥舞水袖,在花厅中轻舞助兴。 花厅外,游廊下,几名高手庖丁正守着火炉子,全心全意的操弄一条半刻钟前,直接从外面运河上的渔人那儿重金收购的三尺金鳞大鲤鱼。 胤骍‘哈哈’笑着,他受邀来崎芳园,刚刚入席没多久,但是已经连干了好几钟美酒,白净的面皮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红晕。 在齐胂的殷勤劝说下,胤骍又喝了一钟美酒,然后放下酒杯,朝着花厅中的舞姬们挥了挥手。 齐胂‘呵呵’一笑,用力拍了拍手。 舞姬和女乐们悄然无声的退出花厅。 胤骍朝着自己对面作陪的绿袍男子指了指:“世子,大过年的,你无缘无故,不会请我。这偌大的镐京,谁不知道我胤骍‘无利不起早’的名声?” 齐胂笑着摇头:“王爷哪里话?今日……” 胤骍急忙摆手:“别废话,别用虚头巴脑的话来对付我。大过年的,都忙得很。我这一天起码有上百顿酒宴的请帖飞进府里,我今天来你这里,可是给了你老大的面子。” 哈出一口酒气,胤骍眯着眼,朝着对面的绿袍男子看了又看。 “如果不是我有一份盐铁的买卖在你老子的地盘上,我今天是不会来你这里的。所以,既然来了,直说吧,这位小友,有什么事情求我?” 齐胂笑了,他朝着胤骍比了比大拇指:“睿智莫过于王爷。柳兄,你说罢?” 身穿绿袍,扎了一顶绿头巾,腰间挂着两枚绿玉佩的柳梧急忙站起身来,深深的朝着胤骍做了一揖:“下官柳……” 胤骍打断了柳梧的话,他歪着脸,斜眼看着柳梧淡然道:“你是官?” 柳梧急忙道:“下官柳梧,三年前得的佗山县令补。佗山县乃上县,下官乃国朝从六品的官衔。” 胤骍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拉长了声音:“佗山县令补。啧,三年前的行情,上县,从六品的官,候补的虚职,那也是要八百万钱!” 不等柳梧开口,胤骍很是内行的继续说道:“不过,这八百万钱,是直送进天子私库的。你其他的上下打点,尤其是鱼长乐还要抽一笔,你应该花了一千万钱才对。” 柳梧笑得无比灿烂:“王爷英明,正是这个价!” 胤骍斜了柳梧一眼,冷哼了一声,抓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下次再买官,找本王;或者,你有亲戚朋友想要买官,直接找本王。” “本王直接和天子联系,没有中间商赚差价,鱼长乐和那群小太监,都不能到里面拿好处。比如说一个上县的县令补,本王这里只要九百万钱,足足能省下一百万钱,岂不是好?” 柳梧喜笑颜开的朝着胤骍连连作揖:“王爷说得是,实在是太好不过了。以前,不是下官身份低微,没资格觐见王爷您么?” 胤骍很是灿烂的笑了起来:“哎,在本王面前,别提什么身份低微之类的废话。有钱就是硬道理,有钱,就是本王的嘉宾!” 大笑了几声,胤骍指了指柳梧:“柳梧啊,是你今日要见本王?” 柳梧横跨两步,走出席位,‘咕咚’一下跪在了胤骍面前,他挤出了两滴眼泪,苦兮兮的朝着胤骍诉苦:“世子说,王爷是镐京城内第一个有办法的人。” 胤骍眨巴眨巴眼睛,急忙摆手说道:“先别这么说,这镐京城内,也有几个本王惹不起的。太后,天子,大将军,丞相,太史令,都御史,这几个人,本王惹不起……” 犹豫了一会儿,胤骍喃喃道:“还有一人,也是惹不起的,不过,他已经好些年不在镐京露头了,想来已经死在外面了?那,就是这几人罢。” “只要你不是惹了他们,你犯了什么事?” 胤骍朝着胸口点了点,大包大揽的说道:“只要不是惹了我说的那几个,哪怕你杀人放火,哪怕你拉旗号造反呢?钱到位,都好说!” 齐胂在一旁鼓掌笑着:“柳兄,我就说了,王爷是个爽快人,真正是个公平君子。你的那点事,根本不算事。” 刚刚还一脸苦相的柳梧顿时笑了起来,他朝胤骍磕了个头,急忙说道:“王爷,下官得罪的……下官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人,怎么会被守宫监给下令追捕呢?” 胤骍皱了皱眉头,看着柳梧道:“被守宫监追捕?知道啥原因么?” 柳梧急忙摇头:“王爷,下官正是一脑壳雾水呢,完全不知道事体缘由。” 胤骍放下酒杯,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 “这,可就古怪了,鱼长乐那老奴才,也不是个肆意胡为的人。你,得罪了守宫监下面的哪位将军?还是校尉?” 柳梧摊开双手,代表自己很清白。 齐胂在一旁轻咳了一声:“王爷,柳兄前些日子,家中剧变。柳兄,你说说罢?” 柳梧眼珠子乱转,朝胤骍说道:“王爷,年前,下官家中,年前……下官惨啊!” 柳梧‘呜呜’哭了几声,举起袖子擦了擦好容易挤出来的一颗眼泪。 “年前,下官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那天夜里,突然有人闯入下官家中,杀光了下官满门。下官得两位心腹保护,连夜出逃,想起镐京城中,只有世子是下官的知心兄弟,是下官可以性命相托的至交,这才跑来崎芳园投靠。” “哪知道,下官在世子府上刚刚躲了两天,就听说,守宫监在满天下的缉捕下官。” “这也就罢了,如果是下官有错,那么守宫监冲着下官来就是。” “可是守宫监居然,居然连下官的七个姐姐、七个姐夫,一众族老都缉拿了去,听说关押在守宫监秘狱内酷刑拷打,很是吃了苦头。” “下官惶恐,下官实在是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眼看着,这事情都过去了大半个月了,这年,也过得差不多了。下官琢磨着,看看这事情,能不能拜托王爷,帮下官脱了这桩祸事?” 胤骍听得直翻白眼。 好一个柳梧。 满门被杀光了,自己带着两个护卫逃了出来。 逃出来也就罢了,跑到朋友家藏着,居然还能安安心心的过一个年? 而且,胤骍也看出来,这柳梧,似乎并没有多伤心的意思。 这,是个极品啊! 胤骍摸了摸胡子,喃喃道:“帮你消掉这桩麻烦,倒也不难,本王亲自找鱼长乐说话,本王毕竟是天子的亲叔叔,这份面子,他要给。” “不过,你的七个姐姐,七个姐夫,还有那些族老,这么多人嘛。” 胤骍眨巴着眼睛看着柳梧。 他的意思很清楚,要放这么多人出来,得加价。 救一个人,和救十几个人,这能是一个价钱么? 柳梧轻咳了一声。 齐胂压低了声音,在一旁说道:“王爷,柳兄的意思呢,是这样的。他的七个姐姐呢,女流之辈,放出来也无妨。但是他的七个姐夫呢,您看,是吧,他们就没必要出来了嘛。” “守宫监秘狱,那是多吓人的地方?哪年不在里面弄死千八百个倒霉鬼的?” “多死几个人,这没什么嘛。” 胤骍给自己倒了杯酒,他抿了一口美酒,渐渐琢磨出这个味道来了。 他指着柳梧笑道:“你是……嘿,你的七个姐夫家,家资不小?” 柳梧笑道:“小有薄财,小有薄财。惭愧,惭愧!” 齐胂在一旁笑道:“王爷,柳兄身家豪富,在金谷坊,有数十万亩良田。他的几位姐夫,身家比他,也是丝毫不弱,甚至犹有过之。所以,哈哈!” 胤骍吧嗒了一下嘴。 他看看柳梧,又看看齐胂,轻声道:“这事,有点……昧良心。啧,本王爱财,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 柳梧伸出了三根手指。 胤骍翻了个白眼:“本王,就值三成?” 柳梧迅速加上了一根手指,然后,还朝着齐胂指了指。 胤骍看看齐胂,齐胂朝着胤骍拱手微笑。 胤骍满意的点头,端起了酒杯:“哈哈哈,那,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了。来,来,来,喝酒,喝酒。哈哈哈!” 第二十九章 她,来了 酒酣耳热,歌舞再起,胤骍、齐胂、柳梧身边,也分别坐上了两位美姬伺候。 免不得,就有点放浪形骸,说话也开始云里雾里。 胤骍解开外套,露出了浅紫色的丝绸内裳,翘着二郎腿,上半身靠在了美姬的怀里,‘嘻嘻哈哈’说着镐京城内、皇城内外的各种八卦。 “要说,这个年,也过得不安生。” “啧啧,也就是我那太后嫂子手段高明,这宫里的消息哪,被严严实实的封住了,不然哪,这个年,大家都别想消停喽!” 胤骍举着酒杯,不无炫耀的看了看齐胂,又看看柳梧。 齐胂、柳梧齐齐捧哏:“唉哟?有什么大事发生么?我们可真是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王爷,就别卖关子了,偌大的镐京,谁不知道您交际广阔,最是消息灵通呢?” 胤骍得意的‘哈哈’一笑,很是神秘的压低了声音。 “嚇,竖起来,也真是耸人听闻,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双股战栗,不能自已啊!” 胤骍用了一长串合适不合适的形容,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神秘、鬼祟。 柳梧莫名的打了个寒战,面皮一阵扭曲,露出了一丝惊骇后怕之色。 但是他很快就端正了脸色,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的盯着胤骍,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齐胂也是瞪大眼睛,万分期待的看着胤骍。 作为东琦伯丢在镐京的质子,充当人质的同时,他未免也承担了一些收集消息,尤其是皇城里消息的任务。 虽然他不是专业的‘谍探’,可是送上门的消息,不听白不听呗! “世子,大年三十的时候,你是进宫参加过宫宴的。” 胤骍指了指齐胂。 齐胂急忙点头:“可不是么,啧啧,那场面,那气派,不愧是我大胤武朝,国力蒸蒸日上,真个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等偏僻小臣若不是……” 胤骍不耐烦的打断了齐胂的话:“太后和天子又不在,你拍什么马屁呢?” “那宫宴,的确是富丽堂皇,热闹喜庆。” “你们可着实想不到,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咱们在前面热闹快活的时候,深宫里面,那冷宫中,啧啧……” 胤骍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拼命的眨巴着眼睛,将松开的袍服又狠狠的紧了紧。 “咋了?”齐胂和柳梧同时紧张了起来。 “也亏了太后嫂子封锁了消息,不然,那叫做一个,吓人哩。” 胤骍压低了声音,脸色都变得有点诡异。 “上皇,也就是我那不安分的兄长,他的皇贵妃齐妃,就在大年三十晚上,连同十六位贴身宫女,悬梁自尽了。” 齐胂和柳梧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飞快的相互望了一眼。 胤骍喃喃道:“齐妃啊,唉哟,我还记得,当年她刚进宫,我陪着上皇在后花园用弹弓打黄雀呢,她去给上皇送点心,唉哟,那时候她刚刚豆蔻年华,那叫做一个鲜艳、水嫩。” “唉哟,勾得我那心啊,痒酥酥的,唉哟!” “绝世佳人啊,美轮美奂啊。难怪上皇他如此专宠,齐妃进宫三年,连升好几级,直接成了皇贵妃,一应吃喝用度,和现在的太后嫂子等齐。” “哎,哎,要说上皇一直在,齐妃搞不好,就成了我正牌子的嫂子。” “可惜上皇……啧。” “当今的太后嫂子,是个惯会吃酸捻醋的。上皇不在,她兄弟掌了军权,可怜齐妃,还有其他上皇宠爱的妃子,全都被打入了冷宫。” “今年,嘉佑十九年。” “整整十九年,冷宫中不见天日,哎,那么鲜花般的可人儿,怎么熬哦?” 胤骍用力的摇头。 “估计,也是彻底没指望了,这不,今年的大年三十,齐妃和十六个一并被打入冷宫的贴身宫女,一起……” 胤骍比划了一个套索套脖子的动作:“咯,没了。” 柳梧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年三十死人,似乎,有点……” 齐胂的胆子可比柳梧大多了,作为诸侯之子,他对当今太后也并无多少惧怕。他直率的说道:“这可不吉利,晦气,是吧?王爷?” 胤骍眨巴着眼睛。 他用力的一拍大腿:“唉哟,何止是晦气哦?” “我在宫里还有点关系,我是听说啊,齐妃和十六个宫女,全都是戴着红头帕、穿着红嫁衣、踩着红绣鞋悬梁的。” “你们就说,这吓人不吓人?吓人不吓人?” “十七个遍体通红的女人,整整齐齐一排挂在了冷宫的大梁上。” “唉哟,可怜那些个大年三十给她们去送饭的小太监,他们进了冷宫大殿,猛不丁的还以为大殿里挂了十几盏红灯笼。” “好容易他们看清房梁上挂的是什么东西,当场吓晕了几个,吓疯了几个。” 胤骍打了个哆嗦,然后又打了个哆嗦。 齐胂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柳梧,他的整张脸都变成了铁青色,额头上一颗颗冷汗不断的渗了出来,抓着筷子的手剧烈的哆嗦着,他强自镇定想要夹起一块鲜鱼,但是怎么都没能将鱼肉夹起。 胤骍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他已经沉浸在了某种诡异的气氛中,也没注意到柳梧的怪异表情,他自言自语道:“这邪门的是,按照宫里冷宫的规矩,一点儿颜色都不能有的。齐妃她们平日里穿戴的,全都是白衣、白鞋,这全套的红嫁衣,她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也算是饱览群书的,这市面上能找到的神仙鬼怪、灵异志怪的小说,我是从小就刻苦钻研过的,对那些妖魔鬼怪,诸般邪门玩意,我是有研究的。” “这女子,身穿红衣而死,大凶。” “入夜后,悬梁自尽而死,极凶。” “尤其是在大年三十而死,正好是四季轮转、周年变化、天机天时最晦涩不明,兼这周天星神运转一年后重归原位,天地正气蓄而待发,却引而不发之时而死,更是凶中之凶!” 胤骍轻轻抚摸着酒杯,轻声道:“我看,我那太后嫂子,要倒血霉。” “啧,齐妃这些年在冷宫苦熬,据说吃喝用度,就连民间贫女都比不上,这股子怨气,她得发出去不是?” “她最大的仇敌是谁?” “我那太后嫂子不是?” “哎,我说,世子,还有柳县令,你们得长个心眼。” 齐胂和柳梧同时打了个寒战,急忙笑道:“王爷请说?” 胤骍挺起了胸膛,他解开外衣,露出了胸前悬挂的一块拇指大小的黄玉牌。 品质颇佳的黄玉牌上,雕刻了一些云纹雷纹,正中有一排凌乱的红色符文,看上去是用朱砂填充。 胤骍得意洋洋的指着玉牌笑道:“这是本王特意派人,去镐京城外‘无忧阁’,请无忧道长为本王制作的辟邪灵符。” 他又解开了腰带,将袍子撩起来,露出了腰间贴身的一排六块精美的桃木符。 “这个呢,是本王派人,去青罗坊‘六道庙’,请六道将军为本王制作的猛将牌,专门斩妖除魔,一切邪祟都不能近身。” 束好腰带,胤骍在左手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瓷瓶。 他晃了晃,白瓷瓶里‘哗啦啦’一阵水响。 “这个,就厉害了。本王从古籍上找到的,黑狗血、童子尿善破邪祟,这就是一瓶黑狗血混的童子尿,大冬天的,本王贴身收藏,这才不会上冻!” “嘿,若是有那邪祟敢来找本王……本王先和她套交情,冤有头债有主,宫门里面是太后嘛……” “如果套不了交情,嘿,本王就将这黑狗血、童子尿往她脸上一泼!” 齐胂用力擦了擦额头上不自觉冒出来的冷汗。 “王爷,不至于,不至于。哈哈,鬼魅之事,天下多有传说之,但是何曾见过,何曾见过?谁,亲眼见过鬼?” 齐胂端起酒杯,用力喝了一大口。 借着酒兴,他站起身来,大声笑道:“王爷,宫里的事情,或许是邪诡了一些。但是呢,要说真有什么鬼怪邪魅,那是绝对不会有的。” “这满天下,谁见过鬼?啊?谁见过?” 齐胂摇头笑道:“没有嘛,没有嘛!” 柳梧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惨白,他很想举起手来向胤骍和齐胂说,说他真的见过鬼。 但是,这种事情,不好对人说。 然后,柳梧的脸色,就从惨白变成了近乎透明的死白色。 一缕缕薄雾在崎芳园的后院里冒出来,百来株老梅树迅速被白雾遮盖。 雾气如涨潮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花厅所在的奇石小山。 一个若有若无,凄婉冷寂的女子声音在雾气中幽幽响起:“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胤骍和齐胂的身体骤然一僵。 两人的牙齿‘咯咯咯’的响着,面孔扭曲、眼珠凸起看着花厅外突兀出现的薄雾。 “少庄主,我们配对耍子来?” 一条朦朦胧胧的女子身影在雾气中冉冉出现,离地三寸,一点点,不紧不慢的向花厅内飘了进来。 女子身穿红裙,脚踏红鞋。 她慢悠悠的飘向浑身僵硬的柳梧。 一滴一滴圆滚滚的血水,不断从女子的身上滑落,顺着她的绣鞋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声响。 血水落地,弹跳一阵,然后化为血色的冰片,迅速向四周扩散开。 第三十章 质子气焰 罗轻舟带着下属往四极坊疾驰。 一条匹练般寒光裹着他身体,剑光震荡轻鸣,撕裂空气,带着他向前飞驰。 身为守宫监八星将军,罗轻舟的实力对得起他的官位。 他一个起落,就能凌空窜出十几丈远。 远远看去,罗轻舟就是一团寒光在一座座屋顶上方凌空闪烁,一个闪烁就窜出老远,将绝大部分下属远远的丢在了身后。 在油篓子大街的所有守宫监所属中,唯有卢仚能轻轻松松跟上罗轻舟。 提着一杆点钢枪,卢仚紧紧跟在罗轻舟身后六尺远的地方。 他身边不见罡风呼啸,也不见幽光闪烁。 他就这么很平常的,一步一步的踏着下方屋舍人家的屋脊,一步就是十几丈。 渐渐地,罗轻舟和卢仚将后面的守宫监所属丢下了老远一大段距离,回头望去,只有两名七星将军身上的红袍,还能勉强看到。 “好身手,难怪,你白日里敢对鲁天星说你跑得很快。”罗轻舟猛冲了一段路,不无赞许的朝着卢仚点了点头。 “从小没爹娘的孩子,族里免不得有些熊孩子想要欺负你。人家有爹娘做主,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用尽心思琢磨,怎样才能跑得快一点。” 卢仚向罗轻舟微笑:“还好,我似乎在跑路这一方面,很有天赋。从九岁起,族里比我大好几岁的娃,也再不能把我堵在小巷子里要钱了。” 罗轻舟凌空跃起,一道寒光闪烁,瞬间跨过了几个院落。 他朝着卢仚眨了眨眼睛:“如此说来,莱国公治家有道?” ‘治家有道’四个字,在罗轻舟嘴里说出来,颇有几分嘲讽之意。如今的莱国公府上下,嘿,嘿,不说也罢。 卢仚干笑:“哈哈,大家大户的,难免嘛。我又不是什么大房嫡系的公子,只是一个旁系小子。啧,这火,可够热闹的。” 一路疾驰,油篓子大街距离四极坊本来就没有几里地,卢仚和罗轻舟已经奔到了四极坊的西南侧,落在了街边一栋高楼上。 跨过一条宽有十二丈的街道,对面就是四极坊的地盘。 为了和周边的普通街巷分割出来,四极坊西面、南面、北面,都有一条宽数丈的明渠。 明渠上,每隔百多丈距离,就有一座石桥,连通了四极坊和周边的街坊。 此刻,四极坊内,崎芳园附近好几座园子已经烧得和瓦窑一样漫天通红。 但是明渠上的石桥上,大群四极坊内世子、小姐们的护卫,正堵塞了交通,‘叽叽喳喳’的和一队一队不断赶来的武侯、衙役、救火队的人推搡、吵闹。 就在卢仚和罗轻舟的斜对面,一座石桥上,一名身穿淡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气急败坏的和两名锦衣男子互喷。 大胤朝,紫衣为贵,只有朝堂三品以上的正式官员,才有资格身着紫袍。 风调坊是一品坊,风调坊的坊令也比其他坊市高出一等,乃是从三品衔。 看这中年男子身上的袍服样式,分明是风调坊的坊令大人亲自赶到现场。 大火起了没多久,风调坊令堂堂三品大员就赶了过来,可见这位坊令大人,还是蛮勤政的。只是,似乎他来了也没用,拦住他去路的锦衣男子,手指头都几乎杵到他鼻子上了。 罗轻舟绷紧的面皮顿时轻松了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嗤嗤’笑道:“好彩,有人顶锅了。本来就是嘛,这四极坊要是出了任何问题,要么鸿胪寺,要么风调坊,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责任。” “鸿胪寺,上上下下已经全都是一条条咸鱼,责罚也好,训斥也好,乃至贬官、扣罚薪俸,他们已经是无所谓了。” “这场大火啊,算是直接烧上我们水大人的屁股喽!” 风调坊令姓水,乃文教弟子,平日里和守宫监多有摩擦,和罗轻舟的关系更是差到了一定程度。 见到他被人刁难,罗轻舟幸灾乐祸的憋着笑,强忍着不笑出来。 卢仚轻咳了一声,他看着不远处的大火,沉声道:“怕就怕,这火要是和我们守宫监追捕的人有关,那……” 罗轻舟的嘴角剧烈的抽了抽,他看了看那些将救援队伍挡在外面的大群护卫,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四极坊着火,这事情闹大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失火事件,那么,鸿胪寺担责。 如果这一场大火中,掺杂了一些刑事案件,那么,风调坊令背锅。 但是,如果这一场大火,真个和那两家棺材铺,和拜鬼母教,和守宫监正在追查的那些鬼女人有关。毫无疑问,一切后果,大部分罪责都在守宫监头上。 罗轻舟,可是风调坊和周边几个坊市的守宫监镇守将军。 “走!”罗轻舟脸色变得极难看,他轻喝了一声,然后凌空跃起,跨过大街,直接越过明渠,朝着四极坊内部冲了过去。 卢仚扛着长枪,一脚踏在了下方屋脊上,借力向前跃起,比罗轻舟更快一点的凌空飞进了四极坊。 他们身后,两名七星将军,还有十几名实力足够的校尉已经赶了上来。 见到卢仚和罗轻舟这般,他们也纷纷咬牙,各自施展手段跨过了大街。 卢仚人还在空中,下方一声唿哨。 ‘呼呼’声中,七八柄造型怪异的牛角斧就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急速旋转着朝着卢仚飞斩了下来。 下方街道中,阴影里,十几名披散着长发,脸上满是青黑色刺青纹路,大冬天只穿了一件兽皮坎肩,一个个袒胸露怀的汉子窜了出来,朝着卢仚龇牙咧嘴的低声嘶吼着。 一个冷傲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四极坊的事情,四极坊自己处理,就毋庸各位大人操心了!” 卢仚手中长枪点出,‘叮当’一连串脆响传来,牛角斧被长枪打得崩裂坠地,卢仚也被牛角斧上蕴藏的力道震得不断向高处飞起,一脸向上腾起了十几丈高。 双手微微震荡,长枪‘嗡嗡’轰鸣。 卢仚向后凌空打了个翻滚,略有点狼狈的落在了四极坊最外围的一座小楼屋顶上。 空气中,隐隐有一丝丝青蓝色的烟雾流荡。 那几柄牛角斧上,淬了剧毒。 牛角斧被卢仚打碎,剧毒流散,方圆十几丈的范围内,肉眼可见毒烟四溢。 那些打扮怪异的汉子站在毒烟中,一个个神态自如的深深呼吸着,毒烟对他们不见有任何的影响。 如此装束,还将毒玩得这么精熟,这些家伙,应该是来自南边丛林的蛮子。 罗轻舟落在了卢仚身边,他咬牙呵斥道:“你们敢,袭击守宫监的差人?” 那个冷傲的声音继续传来:“哦,是守宫监的公公啊?又不是没打过,怎的?你要和世子我撕掰么?报上名来,我让我爹杀你全家!” 罗轻舟紧紧闭上了嘴! 卢仚扭头看了看他,很想问一句,是不是罗轻舟不敢招惹说话的那位‘世子’。 但是,看这情形,不用问了。 很显然,罗轻舟果然不敢招惹人家。 卢仚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沉声道:“这位世子,四极坊内,很可能混进去了……妖人。我们也是,为了诸位的安全考虑。” 卢仚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 他本来想要说‘歹人’。 但是想想看,那些个红衣鬼女人,区区‘歹人’一词,根本无法形容她们的危险程度。 所以,他用了‘妖人’这个词。 稍远处,一座院子里,一栋小楼三楼的窗口突然被推开,一名光着膀子,腰间缠着兽皮裙,皮肤上满是紫红色刺青,身形魁梧如人熊的男子探出头来,龇牙咧嘴的朝着卢仚指了指。 “给我滚!不然打断你的腿!” “管你什么妖人,鬼人,四极坊,不许你们这些狗腿子进来!” 卢仚冷然道:“那,一切后果自负,你今日的言行……” 那魁梧汉子‘嘎嘎’狂笑,他指着卢仚大声笑道:“放你-娘-的通天-屁,想多好的事呢?” “没事,你们给我滚!” “有事,这锅你们扛!” “滚远点,别打扰本世子探索人生妙理的雅兴。” 这汉子朝着远处火光升腾之处望了又望,突然大吼了起来:“一群废物,那是崎芳园的方向?齐胂被人放火了?这么赏心悦目的好事,怎么不早点叫我?” “来人啊,来人啊,着甲,备马,拿我的龙血藤铁疙瘩脊杖来,多带人,去给齐胂喝彩助兴啊!” “哎呀呀,这火烧得,我和齐胂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是朋友啊!” “得帮他去救火啊!” “快,快,把柴房里的那几万斤柴火带上,再带上三千斤油脂,我们帮齐胂救火去!” 卢仚的脸都黑了。 他从老何那里听到,四极坊的诸侯质子们不是个东西。 但他真没想到,这群混账玩意儿,能混账到这种程度? 带着柴火和油脂去救火? 你是去大烤活人的罢? 这都是一群什么东西? 前方园子里,喧哗声中,一群群光着膀子,浑身都是纹身刺青的汉子快活的跑了出来,他们迅速着甲,拎着刀剑、弓弩,也就是一小会的功夫,就簇拥着那小楼上的汉子涌出了园子。 数十名着甲的汉子,后面跟着两三百号背着大捆柴草、大桶油脂的汉子,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顺着大街往起火的地方涌去。 四极坊到处都是一片乱糟糟的。 到处都有人朝着火场方向赶去。 更多的园子里,一栋栋高楼上,好些公子、小姐撑起了小桌,放上了酒菜点心,乐滋滋的饮酒作乐,眺望着火场的方向。 四下里更有铜锣声传来。 “各位兄弟姐妹,注意啦,开局了,开局了……” “齐胂被火烧死,一赔五。” “齐胂被火烧残,一赔二。” “齐胂逃出生天,一赔一点二。” “哎,住在外围的兄弟姐妹们,让手下人盯紧点,不要让狗腿子们进来败兴。” “哎,哎,下注了嘿,下注了嘿。” “新年一把火,红红火火,兴旺发达……小赌养身,大赌怡情,下注了嘿!” 第三十一章 德性 浑身血色,遍体流血。 血滴成冰,冰封万物。 齐胂在花厅饮酒作乐,身边有很多人伺候。 那女人身影飘进花厅,地面上血色寒冰急速扩散,游廊上的庖丁顷刻被冻成了冰人。 花厅里的女乐、舞姬、美姬们,见到这诡异的人影,当即嘶声惊呼。 寒气席卷而过,这些女乐等等,一个个美眸一翻,身体哆嗦着昏厥。 游廊上,几个庖丁顷刻间在寒冰中化为干尸。 伴随着寒冰碎裂声,庖丁的身体也随之粉碎,变成大片冰晶落在地上。 而这些女乐等人,只是昏厥了过去,身上有一层薄薄的冰片,她们的生命,并没受到戕害。 震耳的长啸声远远传来。 崎芳园各处,一道道剑光闪烁,三十几名昊剑宫剑卫冲天而起,白衣如雪的他们脚踏一株株古梅,如电如风,从四面八方朝着花厅方向急速赶来。 除开这些白衣剑卫,崎芳园内,齐胂的数百卫队也是纷纷出动。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披上甲胄,抓起各色兵器,排着军阵涌向了花厅。 距离稍微近一点的,是胤骍的护卫。 胤骍在花厅里饮酒作乐,他的护卫就守候在奇石堆成的小山下。 听到花厅里的动静,十几名身穿蛟龙纹袍服的精悍护卫顷刻间就赶到了花厅外,手中刀剑带起寒光,劈开寒气,就要闯入花厅。 “王爷!”一众护卫齐声大吼。 “救命!”刚刚还口若悬河的胤骍见到那一步步飘过来的女子身影,已经吓得浑身瘫软。 听到自己心腹护卫的吼声,胤骍本能的嘶吼求救。 与此同时,胤骍一把抓住了脖子上佩戴的玉符,咬牙喊出了无忧道长传授给他的咒语。 玉符晃了晃,咒语念了念。 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胤骍呆了呆,他猛地撩起袍子,将六枚猛将牌亮了出来,又念诵了六道将军传授他的咒语。 同样没有半点儿反应,那女子身影甚至还略微停下了脚步,好奇的看了胤骍一眼。 胤骍面孔扭曲,一张脸气得铁青。 他猛地拔出了手中瓷瓶的塞子,‘嗷嗷’一声怒吼,将瓶子里色泽污浊的黑狗血、童子尿一下子泼了出去。 女子身影没想到胤骍手上还有这样的‘宝贝’。 带着刺鼻异味的黑狗血和童子尿的混合物,一下泼在了她的小半边身体上。 就听‘嗤啦’一声大响。 就好像烧红的铁水倒进了结冻的猪油里,女子身影上冒出了大片白烟,她半透明飘忽不定的身体,有一小半肢体突然消失。 凄厉的惨嗥声中,四周薄雾翻滚而来。 大片寒气不断涌入抽搐扭曲的女子身影内,她消失的身躯缓缓浮现,随着寒气的不断填充,她的身影一点点的重新弥补完全。 “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胤骍兴奋得手舞足蹈:“本王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法子,果然有效。” 随之,胤骍跺着脚嘶声怒骂:“无忧道人,六道将军,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今天不死,一定调动禁军,抄了你们的老窝,扒了你们的皮放风筝!” 十几名王府护卫已经冲到了花厅门口,他们齐声呐喊就要撞进花厅。 ‘嗡’的一声响,十几条通体红衣的女子身影从花厅门口浮现,她们大袖一挥,一道道寒风缠绕的白绫飞出,纵横交错,整个挡住了花厅大门。 十几个护卫一头撞在了剧烈震荡的白绫上,有几个护卫大喝一声,手中刀剑喷出尺许寒罡,在白绫上撕出了不小的缺口。 另外一些护卫则是一声闷哼,被白绫上的阴柔力道撞得倒飞了回去。 寒气沁入体内,这些护卫的脸上、手上全都蒙上了一层冰渣,动作骤然放慢了许多。 胤骍在大吼大叫,一群护卫被白绫隔绝在花厅外。 齐胂、柳梧这才回过神来。 齐胂很麻利的,一头扎进了席案下,扯着嗓子大声嘶吼:“我的心腹在哪里?” 柳梧则是很干脆的,‘咕咚’一下跪倒在地上,朝着花厅里的女子身影嘶声哀求:“绿雀,绿雀,我知道是你,是你。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一夜夫妻百夜恩,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人,我的人啊!” “我就是玩闹的时候,一失手而已。” “我不是有意杀你,我不是有意的!” “你已经杀了我爹娘,杀了大管家、二管家,杀了家里这么多人!” “你,你,你放过我罢?” 柳梧吓得面孔惨白,他哆哆嗦嗦的朝着那女子身影不断磕头:“古人云,冤冤相报何时了?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柳梧举起双手,眼角抽搐,看着女子身影嘶声道:“只要你放了我,我给你造大墓,换好棺,用正妻礼节将你安葬,逢年过节亲自洒扫,四季八时鲜果供奉……我甚至,我甚至……” 眼睛一亮,柳梧很有探讨性的说道:“我甚至,可以让你的牌位进我柳家宗祠,享受柳家所有族人供奉……哎,哎,从来没有女人牌位进宗祠的道理,我给你,给你,额外破例!” 女子身影发出‘咯咯’的冷笑声,她舍弃了泼了自己一身不明不白之物的胤骍,一步一步的向柳梧飘去。 齐胂的哭喊声突然消失。 他从席案下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睛朝着柳梧方向看了看,然后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 很好,不是来找他报仇的。 死的是柳梧,和他无关啊! 哎,虽然说大家是朋友,但是也只是青楼中认识、结交的酒肉朋友,因为大家都有凌虐-侍女的癖好,所以逐渐玩到了一块儿。 交情是有一点点的。 但是交情不能当饭吃,是吧? 大家没感情啊? 没感情,齐胂就没必要为柳梧扛锅嘛! 想到这里,齐胂屏住呼吸,四肢着地,一点点的向通往花厅后门的方向爬了过去。 胤骍也看出来了,柳梧这混蛋的表现,他认识这个诡异的女子。 胤骍也闭上了嘴,弯腰、团起了身体,一点点向后门方向退却。 冤有头债有主,柳梧这小白脸就在这里,您就尽情的祸害去吧! 不要给本王面子,千万别给本王面子! 刚刚退了两步,平地里一团小小的旋风掀起,一条白发红颜,生得绝美,同样身穿大红宫裙、红绣鞋的女子身影出现在胤骍的身前。 胤骍吓得一哆嗦,嘶声尖叫起来:“冤有头债有主,你……” 猛不丁的,胤骍瞪大眼睛,骇然看着那似乎相熟的白发红颜。 “齐……齐……齐……” 看到那女人飘忽、朦胧的身影,胤骍脑子里闪过一片灵光,他扯着嗓子尖叫起来:“齐妃嫂子,冤有头债有主啊,太后她在皇城里,要报仇,你去找她啊!” “我对你一片心意,你,你,你可不能杀我!” 胤骍用力的夹紧了双腿,一滴滴热水顺着双腿一点点的流淌了下来。 “嗤,嗤……” 白发红颜的冷宫齐妃目光阴阴的看着胤骍。 “是,澜沧王啊。” “本宫,记得你。” “哎,上皇还在时,你三番数次,偷偷送我的那些胭脂、香膏、香粉、香囊,还有那些极精美的簪子、镯子、戒指、环佩。” “怎么之后,我进了冷宫,这十九年来,你却是问都不问一声?” 一丝丝邪力在空气中浮荡,胤骍看着齐妃那一双泛着蓝光的眸子,下意识的嘟囔道:“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欸,上皇不在了,你进了冷宫,就索然无味了嘛!”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胤骍急忙挥舞双手,嘶声为自己解释:“不是,不是。齐妃嫂子,你听我解释,唉哟,都是太后嫂子她,她,她太会吃醋,手段太狠。” “我不敢,不敢去探视你啊。” “冷宫那地方,我若是去了,被太后嫂子惩罚还是小事。” “啧,你说你被关在冷宫里,我若是去探望……” 胤骍眨巴着眼睛,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话:“这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嘛!” 齐妃‘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当年上皇在的时候,你不择手段来勾搭我,就不怕我的名声变坏么?” 摇摇头,齐妃幽然叹道:“可见,你们男人啊,从骨子里,就是冷酷无情的腌臜货色。这世道啊,就是因为有了你们,就变坏了。” “镐京如此,大胤如此,天下如此……举世,莫过如此。” “就是因为你们这群男人啊,世道就变坏了!” “这世上,没有了你们,是多美的一件事呢?” 花厅四周,崎芳园里外,一团团冰冷无温的火焰升腾而起,然后,一座座楼阁精舍迅速被大火笼罩。一条条飘忽不定的人影在火光中飘来飘去,所到之处,就连冻结的溪流、一株株古梅,也都陷入了大火之中。 齐胂偷偷溜走。 胤骍大声哀求。 柳梧磕头如捣蒜。 一道道白绫封锁了花厅大门,大批护卫疯狂的攻击着白绫,和十几条红裙宫女的身影打成了一团。 四周火焰迅速炽烈,火光烧红了天上的浓云。 突然间,四周铜锣声响起。 一个冷傲的声音远远传来:“齐胂,齐胂,你还没死罢?你大爷帮你救火来了!” 崎芳园的西面,大团大团的柴火被丢了进来。 一罐罐油脂被投入了崎芳园。 火光引燃了油脂,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爆炸声。 瓦罐炸开,大片燃烧的油脂朝着四周乱泼,整个崎芳园迅速变成了一片火海。 四面八方响起了无数公子、小姐的欢呼声、鼓掌声、跺脚声。 齐胂想要爬出去的后门,也被一片火光笼罩。 齐胂气得跳了起来,指着天空嘶吼:“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然后,他也‘咕咚’一声,向着齐妃跪倒在地:“齐妃娘娘……我们无冤无仇,我是清白的!” 第三十二章 荒唐救火 某位热心肠的世子,忙活着给齐胂的崎芳园火上添油、抱薪救火的时候,卢仚已经混进了四极坊。 就在崎芳园的西面大街边,卢仚,还有罗轻舟等一众守宫监的将军、校尉、力士、监丁等,能有近千号人混了进来。 四极坊的公子、小姐们拒绝大胤官方势力的进入。 所以,除开本来就是便装的卢仚,罗轻舟他们很有效率的,就近砸开了上百户人家的大门,‘临时征用’了一批百姓便衣,就这么混了进来。 崎芳园四周,已经是群魔乱舞。 和崎芳园交界的几座园子,住在这里的公子、小姐们,正带着大群护卫、仆役忙碌着搬家。 他们将珍贵的金银细软都搬了出来,然后将一些不怎么值钱的床榻、衣柜等物,全都丢进了火海。 卢仚听得清清楚楚,有几个华服世子,正站在大街上,得意洋洋的盘算着明天如何‘报花账’。 “这场大火,分明是鸿胪寺、风调坊的官儿处置不力。” “可不是么?这黑锅,他们得扛!” “啊呀,我家里刚刚送来的三万匹上好的绸缎,可就这么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嚇,三万匹绸缎算什么?我家年前才给我送来的十万匹提花锦缎。” “嚯,几位兄弟果然身家豪富,那么,很显然,我被烧掉了五万筐极品贡茶,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喽?” “啧,真是心痛如绞啊,我娘舅刚给我送来的一千张熊皮、三千张虎皮、八千张豹皮、两万张狐狸皮,还有其他皮毛若干,总值超过两百万贯。” 卢仚听得直咧嘴。 这群混账羔子,动辄几万匹绸缎、锦缎,数万筐茶叶和数万丈毛皮,就你们这园子,固然是精巧华丽,可是囤得下这么多东西么? 那位身上满是刺青的南蛮世子,骑着一头异种板角青牛,顶盔束甲,拎着一根一丈八尺长,通体血色,密布拇指大小瘤子疙瘩,看上去颇为狰狞的脊杖,手舞足蹈的大声吼着:“救火啊,救火啊,嘿嘿,东琦伯世子,可是咱的好朋友!” “快救火,快救火!” 这位世子爷嚎叫了几声,他带来的护卫、仆役,已经将几万斤柴火、三千斤油脂全丢进了崎芳园。 他拍了一把座下的青牛,奔到了几个忙着商量报账的世子身边,朝着他们做了一揖。 “各位兄弟,你们可不能干站着哪。” “赶紧的,把火头引到你们园子里去,不然,你们明儿个怎么报账?” “记住了啊,我现在住的院子地盘太小,我在诸位兄弟的园子里,存了几万斤珍稀药材。” 几个世子齐声欢笑。 他们纷纷朝着这位拱手致意:“哈哈哈,一起发财,一起发财!” 卢仚等人身后,和崎芳园隔着一条街的一座园子里,小楼顶部,一个身穿天蓝色罗裳的少女比比划划的叫嚷了起来:“哎,你们这群杀千刀的,齐胂不会真被烧死了罢?他还欠我三百贯的赌债呢?” 四周相邻的小楼上,哄笑声四起。 “人死债消,花姐儿你就别惦记这区区三百贯了。” “唉哟,没听说齐胂这些天招惹了谁?怎么就有人闯进去杀人放火了?” “怎的?你心疼他?兄台,没看出来,你还好这一口?” “放你-娘-的-屁,我是怕他没被烧死!看看我这半截门牙,就是年前和他酒后打架被打断的……这货不讲武德,我赤手空拳,他居然用酒碗丢人!” 四下里,喧哗声,股噪声,笑声,骂声,宛如一千万只苍蝇在‘嗡嗡嗡’的叫嚷。 卢仚被吵得昏头转向,不由得连连咋舌。 这些诸侯的质子们,他今日算是见识了。 罗轻舟的脸色也极其的难看,他低声喝道:“齐胂不能死……刚才那鬼女人,明确说了,这火和她们有关。齐胂,牵扯到了这些鬼女人的事情里。” “齐胂,必须是活的。我要他的口供!” 私下里,一群裹着便衣的守宫监所属,一个个呆愣愣的看着四周。 大街上满是看热闹的人。 四极坊绝大部分的质子,都带着人涌过来看热闹了。 一如刚才某位质子叫嚣的那般,他们都唯恐齐胂不会被烧死——大过年的,如果齐胂被烧死了,这是多么赏心悦目的快活事情啊! 在镐京,东琦伯的儿子被烧死了,啧啧,镐京朝堂,又是一场极大的风波吧? 哎,也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多少人要丢官去职了。 这些质子被圈禁在镐京,平日里只能大吃大喝、花天酒地,一个个过得穷极无聊。能有这么一场大热闹看,他们是一定要从头到尾看完的。 所以,有人给崎芳园丢柴火和油脂。 有人在四周鼓噪喧哗,笑呵呵的坐着看戏。 有人在风言风语的说着风凉话,大过年的咒齐胂赶紧被烧死。 就是没一个去救火的! 罗轻舟想要齐胂的活口,那么,守宫监的人,必须冲进火场去救人。 但是看现在的这势头,哪个敢冲进崎芳园救人,估计会被四面八方的人群起而攻之。 这么多质子,他们少则十几个,多则百多个,都带着护卫在身边。 如果他们联手,就守宫监在场的这点人,还真不够他们揍的。 罗轻舟的手在腰间抓了又抓,他很想拔剑闯进崎芳园,但是看到四周情绪狂热的质子们,他刚刚提起的勇气,眨眼间就崩塌了。 “想个法子,齐胂不能死。”罗轻舟咬着牙,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他将锅丢给了围在身边的两位下属将军和一众校尉,一群人愁眉苦脸的相互看着,根本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四周的质子们,都被大火刺激得和疯狗一样。 看看刚才准备报花账的那几位,他们正指挥着护卫、仆役给自家住的园子放火呢。 反正这些园子都是鸿胪寺的产业,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们也损失不了一文钱! 还有住得远一点的质子们,他们也跃跃欲试的,正招呼着下面的人准备火把灯油! 卢仚咳嗽了一声,朝罗轻舟轻声道:“将军,属下刚刚想到一法子,或许……” 罗轻舟和一众将军、校尉猛地扭头,看向了卢仚。 罗轻舟沉声道:“你的法子若是有用,记你一大功!” 卢仚点了点头,他往人群中挤了挤,凑到了一群狂热的吹着口哨的质子和护卫附近,然后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哎,烧死一个齐胂,似乎也死得太痛快了一些?” “大家不如,联手救火,让齐胂欠咱们一个救命之恩!”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大家联手救下齐胂,他岂不是要给咱们千儿八百万?” 几个满脸通红,明显已经喝大了的质子猛地转过头看向了卢仚。 “这位兄弟眼生,但是说得好有理!” “可是,齐胂没这么多钱吧?” 几个质子眼巴巴的看着卢仚。 卢仚再次扯着嗓子吼了起来:“齐胂没钱,他爹东琦伯有钱呀……逼着齐胂打欠条,他还不起钱,逼他爹还钱……” 后面,一个女子声音远远传来:“如果他爹不还呢?” 卢仚大声笑着:“那,大家给自家的爹传信,联手揍他爹!没钱,可以拿矿场、良田、林场、牧场来还嘛。” 卢仚鼓足了中气,以沧海劲元罡催动声音,浑厚无比的声浪传遍了附近几条大街。 四周骤然一静。 然后,无数人齐齐的鼓掌叫好:“那位兄弟说得好,真是好见识!” “破开园子,救火,救人!” “嘻嘻,让齐胂签欠条,哈哈,他这条狗命,我觉得,值一千万贯!” “放-屁,你们怎敢如此贬低齐兄的身价?堂堂东琦伯最宠爱的儿子,起码值三千万贯!” “你们才都是放-屁,一亿贯,一亿贯,齐胂不肯签这欠条,大家联手打死他,打死!” 喧哗声四起,无数质子鼓掌、跺脚、放声大笑。 一条条颠三倒四的命令迅速传向了四面八方,成群结队的护卫、仆役喊着号子,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原木杠子充当攻城锤,‘咣咣’的冲击着崎芳园的围墙。 崎芳园这种园子,就是为这些质子准备的高档驿馆,极尽精美,但是没什么防御力。 四面八方起码上千人同时用力,就听倒塌声四起,崎芳园四周的围墙被敲得稀巴烂。 很多身手不凡的护卫跑到了东面的运河上,直接破开两尺多厚的河冰,扛着大块大块的冰块,径直丢进了烈焰滔天的崎芳园。 人多力量大,更不要说一群武道修为不凡的护卫齐齐动手。 一块块数尺见方的冰块呼啸着砸进了崎芳园,远近又有很多仆役取了井水,一桶桶井水不断的运了过来,从四面八方泼进了崎芳园。 短短小半刻钟,崎芳园内的火焰就硬生生被压下了大半。 崎芳园后院假山上,正在猛攻花厅大门的那群护卫歇斯底里的尖叫了起来。 “救命,救命!” “我家世子被鬼缠上了!” “救命,救命!” “我家王爷在里面,我家澜沧王在里面!” “快来救命啊……救出我家王爷,我家王爷必有厚报!” 四下里喧哗声大作。 罗轻舟一众人等,一个个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澜沧王,当今天子的亲叔叔,他怎么会在崎芳园里? 下一刻,胤骍犹如杀猪般的惨嚎声从花厅里传了出来:“快来人啊,齐妃嫂子变鬼了!” 第三十三章 佛秘 卢仚看人‘救火’时,花厅里的事情正变得越来越精彩。 胤骍跪地求饶。 齐胂跪地求饶。 柳梧更是不断磕头,脑袋磕得地砖‘咣咣’作响。 无论是齐妃,还是绿雀,她们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的飘向自己的目标。 森冷的寒气在大厅里回荡,外界的大火升腾,热浪一股一股的涌了进来。 寒气和热浪泾渭分明的混在一起,相互之间绝不牵扯,这是两种迥然相异的力量,齐妃和绿雀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和外面冰封运河上的寒气绝对不是一码事。 所以,花厅里的人能同时感受到热浪的熏烤,寒气的沁骨。 齐妃和绿雀慢悠悠的逼近,她们并不着急杀死自己的目标。 她们似乎很欣赏胤骍、柳梧脸上漏出的恐惧和惊慌,那种绝望的呼喊,那种极致的恐惧,让她们好像吃了十全大补药一样,虚浮的身体逐渐凝实,更强大的寒意不断的从她们体内涌出。 齐妃更是喃喃自语:“斩断羁绊,立成鬼仙。” “我已经杀了把我送进深宫的爹娘,我已经杀了我的亲眷三族……” “就连那我做姑娘时,最喜欢的首饰店的满门老小,最爱的糕点房的掌柜全家,最中意的胭脂水粉铺子的所有人,都杀了。” “胤骍,杀了你,我的羁绊,就只剩下那该死的老寡妇了。” 齐妃眸子里蓝光幽幽,她死死的盯着胤骍冷笑道:“你说,她是不是该死?她之前都嫁了三个人,做了三次寡妇,她怎么还能进宫,还能坐上皇后宝座呢?” 胤骍抬起头来,很谄媚的向齐妃笑道:“嫂子,我也觉得,您才应该做皇后嘛!” 齐妃‘咯咯’笑了起来:“那,你帮我,杀了她?如果你愿意帮我杀了她,我今天,可以放你走哦!” 胤骍飞快的眨巴着眼睛:“您,怎么不亲自动手呢?” 齐妃‘咯咯’笑着,她走到胤骍身边,伸手轻轻的在他保养得白皙水嫩的面颊上轻轻一点。 ‘嗤’的一声,胤骍的面颊迅速蒙上了一层薄冰,丰满的面颊肉干瘪下去,透过皮肤,可以看到他凸起的牙床。 刺骨寒意混着剧痛袭来,胤骍‘嗷’的嚎叫了起来。 齐妃幽幽道:“天子的这么多兄弟里面,就你最奸猾无耻,嘻,没错,我是没办法亲手杀了她。哎,想不到,我连靠近她的寝宫都难。” 半透明的手指带着一丝丝寒气,轻轻的在胤骍的脸上划了一下,齐妃淡然道:“帮我杀了她,我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胤骍陷入了思索。 一旁的柳梧,一边磕头,一边歇斯底里的尖叫着:“绿雀,够了,够了,你已经杀了我满门老小,我柳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哦,不,不,还有我七个姐姐,你要报复,去找她们啊!” “如果不是她们从小溺爱,我也养不出这一身坏毛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的死,她们才是罪魁祸首啊!” “去啊,她们被关押在守宫监的秘狱里面,我的七个姐姐,七个姐夫,还有他们一家子老小,还有我柳家庄的那些族老。” “他们被关押在守宫监,你去杀了他们啊!” “我和你,怎么也是有感情的……你被我买下后,我对你不薄啊!” “穿的金,戴的银,身上是绫罗绸缎。” “我就是酒后和你嬉闹的时候,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下手狠了点。” “我只是误杀,误杀啊,按照大胤律,误杀怎么也罪不至死啊,何况,你已经杀了我爹娘,该消气了,该消气了!” 绿雀一步一步的飘向柳梧。 她的声音幽怨、凄厉、飘忽至极,她幽幽的嘀咕道:“我比齐妃姐姐更容易成就鬼仙,只要斩断羁绊,我就能成就鬼仙。” “我的羁绊,不多,不多,就剩下你,还有当日贩卖我的牙行背后的东家,安乐坊的坊令大人!” “少庄主,我这辈子很短,没和什么人结仇。” “杀了你,再去找那坊令算账,把他彻底了结,我就彻底褪去凡人躯壳。” “嘻,之前去杀那坊令官,让他逃跑了。” “杀了你,我的羁绊少了一大半,我的实力一定能突飞猛进。” “我再去杀他,就容易了。” “我的羁绊,就剩下你和他了。只要你们死了,我就解脱了!” 绿雀伸出两只飘忽闪烁的手臂,慢慢的朝着柳梧的脖子伸了过去:“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嘻,让我吸一口,就一口就行!” 那一边,齐妃的手也摸到了胤骍的脖子上。 胤骍突然一声大吼,他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瓶黑狗血和童子尿的混合物。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顾不上拔出瓶塞将混合物倾倒出去,而是直接一巴掌将瓷瓶拍碎在地上,双手往色泽浑浊的混合液里一蹭,随后‘嗷嗷嗷’犹如发狂一样嚎叫着,将一套《扶摇拳》狂打了出来。 大胤皇族以鲲鹏为图腾。 鲲化鹏时,巨大的身躯乘着旋风扶摇而上,那气势足以担起一块陆地直上九霄。 所以这套在大胤皇族内,用来奠基培元的《扶摇拳》,取的就是鲲化鹏时扶摇而起的神韵,刚猛、霸道、气势逼人、速度极快。 哪怕是胤骍这种吃喝玩乐的富贵王爷,他施展这扶摇拳,弹指间也轰出了将近两百拳。 ‘嗤嗤嗤’! 齐妃发出痛苦的尖啸声。 黑狗血混合童子尿,果然对她这种邪异的存在有一定的克制效果。 胤骍一拳落在她身上,就好像烧红的烙铁刺进了雪堆,伴随着刺耳的声响,大片白烟从齐妃的身上喷出,她身上不断多出一个个透明的伤口,然后又快速的愈合。 虽然伤口愈合了,但是很明显的,胤骍的偷袭带给了齐妃巨大的伤害。 她原本凝实,和肉身也差不多的身体,迅速变得半透明,体内散发出的寒气也稀薄了许多。 胤骍面孔狰狞的嘶声大吼:“齐妃嫂子,你死就死了,乖乖的安静的死吧,上皇当年最是宠爱你,你先下去等着他!” 齐妃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她盯着胤骍嘶声吼道:“什么?下去等他?他,他,他……” 胤骍飞速轰出了数十拳,他大声嚷嚷道:“是啊,上皇没死,他活的好好的。不过,这消息,也就寥寥数人知晓……反正他回不来了,你就当他死了罢?” 齐妃一时失态,完全忘记了反击。 跪在地上的齐胂猛地抬起头来,他大声吼道:“我的心肝在哪里?” 花厅角落里,那一队昏厥的女乐中,一名琴师、一名琵琶女同时长啸出声,她们手掌一翻,从手中的古琴、琵琶中抽出了一柄细细的、明晃晃的长剑,身体向前一翻,几个翻滚就到了胤骍身边。 她们手中长剑在地上的混合液体中一沾,随后‘嗤嗤’声不断响起,点点寒光飞旋,顷刻间在齐妃的身上贯穿了数十次。 胤骍百忙之中回头,朝着齐胂狠狠的瞪了一眼。 很好,很好,东琦伯的狗儿子,本王记住你了! 齐胂居然在自家的女乐中,隐藏了身手如此高明的女剑客,在乐器中,居然还藏了利器! 这种事情,对他们这种权贵来说,是极犯忌讳的事情。 胤骍记住齐胂了——以后他的宴请,除非加钱,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出席了! 齐妃嘶声长啸:“他在哪里?十九年,十九年,整整十九年,你们瞒得我好!” 胤骍伸出手,一把掐住了齐妃修长的脖颈。 冰冷刺骨的白气从指缝中喷出,胤骍一边死命的掐住齐妃的脖颈,一边嘶声道:“死都死了,还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先下去等他,等他吧。” “哎,他现在那地方,艰苦得很,日子苦熬,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下去找你了!” 齐妃目光森冷的盯着胤骍。 她突然一声长啸,身边一道道寒风吹过,十几条红色身影凭空冒了出来,她们长袖一挥,一条条白绫带着刺耳的啸声飞出,‘唰’的一下就缠住了胤骍的脖子。 十几条白绫同时用力,胤骍顿时面皮通红,两颗眼珠子从眼眶里跳了出来。 胤骍艰难的吐着舌头哀嚎:“放手!” 齐妃看着掐着自己脖颈的手掌,冷然道:“你先放手!” 胤骍的目光闪烁,十指又紧了紧。 两条红色人影扑到了胤骍身边,四只冰冷刺骨的手掌无声的按在了胤骍的身上。 胤骍身上的衣衫粉碎,四只手掌按住他的身体,他白皙丰腴的身躯迅速脱水、干瘪,精气神犹如溃堤的洪水一样快速向外倾泻。 绿雀此刻,双手也按在了柳梧的脖颈上。 柳梧突然停止了磕头,停止了哭喊哀求,他直愣愣的盯着绿雀,咬着牙冷笑道:“你知道,那天我是怎么逃出柳家庄的么?” 绿雀‘咯咯’笑着:“我只顾着杀那两个老不死的,你怎么逃的……我有点,有点……” 柳梧放声大笑:“你记不得了?看来,这还真是个宝贝!” 他一把撕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一朵用金链子挂在胸前的玉质莲花。 通体青绿色的玉莲花只有婴孩拳头大小,正中小小的莲台上,一个蚕豆大小的精巧光头孩童正侧卧在莲台上。 孩童身穿乳白缁衣,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放在小腹前,结了一道奇妙的指印。 柳梧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了玉莲花上。 玉莲花顿时放出灿灿光芒,一股纯合、醇厚,充满了慈和之意的热力即刻扫荡四周,笼罩了整个花厅。 隐隐的诵经声从玉莲花中传出。 齐妃、绿雀,十几条红色人影同时冒出了浓密的白烟,身形骤然变得黯淡至极,若隐若现的好似随时都会消失! 第三十四章 冤家路窄 奇光涌动,诵经声声。 十几条女子身影齐声尖叫、哀嚎,浑身白烟翻滚,身形骤然黯淡到了极致。 “走!” 齐妃嘶声尖叫。 一道道微弱的旋风平地卷起,花厅中的寒气骤然消失。 齐妃、绿雀,十几条红裙人影同时缩在了旋风中,顷刻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柳梧‘咔咔咔’的狂笑着,面孔扭曲的他指着绿雀消失的方向嘶声怒骂:“贱货,当日你就挨了一下狠的,今天你居然忘了痛,还敢跑来送死!” 玉莲花上的奇光消散。 柳梧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浑身汗如雨下,原本瘦削的身体,更是瘦了一圈,很多地方皮肤紧紧包着骨头,骨节凸起,显得极其的吓人。 胤骍、齐胂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口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柳梧身上的玉莲花。 这是一件宝贝。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重宝。 虽然,使用它似乎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比如说,柳梧就是用自己的血激活了它,然后似乎是浑身的血肉精华都被抽掉了许多。 但是这不能否认,这是一件关键时候,可以用来保命的重宝。 “宝物,有德者居之!” 齐胂喃喃自语,他挺起胸膛,似乎想要证明,他才是那个有德行的人。 “此宝,与本王有缘!” 胤骍也挺直了腰身,他将手上腥臭的混合液体,用力的在齐胂的衣服上擦了擦,很是威严的指着柳梧:“柳梧是吧,将那宝贝献给本王,本王会记得你的好处……唔,本王求贤若渴,你可以来本王身边,做个内侍官嘛。” 齐胂咳嗽了一声,看了看胤骍:“王爷!” 胤骍很是严厉的瞪了齐胂一眼:“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们的交情没到这一步。这宝贝,本王看上了,你有意见?” 胤骍被齐妃弄得干瘪萎缩的面颊抽了抽,带着浓烈异味的手掌轻轻的拍了拍齐胂的面颊:“有意见,憋着,否则在镐京,本王有一万种手段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齐胂面皮一红,怒火直冲脑门。 但是很快,他就压制了怒火,朝着胤骍灿然一笑:“王爷说得对,这等重宝,只有王爷这般的天潢贵胄,才能配得上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齐胂自觉得,他是一名标准的‘好汉’,所以,他绝对不会得罪胤骍。 人家是大胤的亲王,镐京是人家的地盘。 而他齐胂,美其名曰是‘东琦伯世子’,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东琦伯所有的儿子中,最没有指望继承爵位的倒霉蛋,不然也不会被丢进镐京做质子。 胤骍有一万种办法整死他,而他的父亲东琦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不被看重的儿子得罪一名亲王。 齐胂看向了柳梧,伸出了手:“柳兄,那宝贝,你保不住,你也不配有,唔,给个价,将这宝贝献给王爷,你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了,是吧,王爷?” 胤骍威严的笑着。 一队王府护卫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迅速围住了胤骍,守住了前后入口。 齐胂麾下的护卫们,也都涌了过来。 但是在王府护卫们的呵斥声中,齐胂的护卫们被挡在了花厅外,几名昊剑宫的剑卫站在花厅门口,和王府护卫们无声的相互推搡,进行着暗中的较量。 崎芳园外,罗轻舟在振臂高呼:“保护王爷,保护王爷,澜沧王在火场中,快去救出王爷。” 几个守宫监的将军、校尉在放声大呼:“澜沧王最是慷慨,绝对不会亏待了救援他的诸位。” 呼喊声中,罗轻舟一马当先,带着大群守宫监所属,朝着还有余火缭绕的崎芳园冲了进去。 卢仚拎着点钢枪,紧跟在罗轻舟身后,同时和那些校尉、力士一般大叫大嚷:“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大概半个时辰前。 距离崎芳园不到五十丈,街道的斜对面,有一座‘幽篁轩’。 这里,是荦(luo)山侯第十九女黄珨(xia)的居所。 荦山侯,同为东神州的诸侯之一,最有趣的是,荦山侯的封地和东琦伯的地盘接壤,两家的边境线长达两千余里,偏偏在这边境线附近,多珍贵矿产如银、铜、钨、锡等等。 是以荦山侯和东琦伯为了这些矿产,三年一小打,十年一大打,两家已经相互厮杀了一百多年,堪称仇深似海。 平日里,黄珨和齐胂之间,也秉承了两家人的传统仇恨,在镐京街头,双方不见面还好,一旦见面,定有冲突。 有一说一,鸿胪寺的官员们,能够将齐胂和黄珨安排在相距这么近的园子里,可见他们也是操碎了一番苦心。 崎芳园四处着火的时候,幽篁轩的后院精舍中,高朋满座。 白露,朱钰是主宾。 除开他们,镐京城内,这几年崭露头角,颇有名气的‘诗狂’、‘诗鬼’、‘诗痴’,‘画妖’、‘画魔’、‘画君’,还有‘琴心’、‘琴意’、‘琴仙’等,总之就是琴棋书画等诸般风流人物中,年青一代最拔尖的一群人,大半聚集在此。 一裘华服,笑颜如花的黄珨,用尽了手段,布置了美酒佳肴,全心全意的招待这些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高人雅士’。 作为一个被自家亲爹送进镐京当质子的,不被看重的女儿,黄珨心知肚明,能够和这些镐京城内内的名人搭上关系,对她是极有好处的。 她更是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将这么多人请到自家园子里做客的。 但是,她是白露的闺蜜,极亲近的闺蜜! 而白露,和朱钰的关系极好。 朱钰出身‘圣人门第’,是朱圣的嫡系后人,在镐京文教弟子心中,朱钰地位特殊,身份尊贵。 白露向朱钰开口,朱钰一份帖子发出去,这些平日里眼高过定、桀骜骄狂的‘雅士’们,一个个就屁颠屁颠的跑来了自家园子里! 真是顶用的好闺蜜,不枉了黄珨平日里送给白露的那些价值千金的胭脂水粉、宝石项链等‘小礼物’。 就算今天这一场突兀的‘文会’耗费不菲,但是无论花费多少钱,黄珨都觉得,是值得的。 精舍中,琴音悠扬,几位琴技高手正在炫技。 几张大台子上墨香四溢,一群画画高手,正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挥笔泼墨,以幽篁轩为主题,创作‘大雪墨竹图’。 精舍的墙壁上,挂着数十张大纸。 几名书法高手,正聆听着那些诗词才子的吟诵,嬉笑着将一句句华美的诗句抄录在大纸上。 白露面皮微红,捧着琉璃盏,喝着鲜血一般殷红的葡萄酒,和朱钰肩并肩的站在一起,笑颜如花的点评着一句句刚刚创作出来的美妙词句。 这一对儿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卢仚刚刚加入守宫监,他们就收到了消息。 他们的如意算盘,彻底报废——卢仚已经是阉党,白长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孙女嫁给一个‘腌臜’、‘臭名’的‘阉党鹰犬’。 一切盘算都粉碎了,他们必须在白露的肚皮大得无法见人之前,找到新的替死鬼,将婚事给完成了。 白露狂怒,几乎将自己秀楼给捣碎。 朱钰同样愤怒,但是他比白露要有城府得多。 镐京城内,流言四起,无数污水朝着白露、白长空、白家人泼了过来,此时此刻,万万不可乱了阵脚,万万不能显得心虚。 所以,朱钰建议,用黄珨的地盘组局,邀请了大群‘雅士’组了这个‘文会’。 用文会做衬托,只要这个文会上,有几首高明的诗词流出去,有几幅上好的画作流出去,以文教弟子对舆论的掌控,这个文会只要一天时间,就能名满镐京。 白露作为主宾在文会上出现的事情,也会迅速传遍整个镐京。 白露的‘美名’,自然能随着文会传遍四方。 尤其是,流言满天飞之时,白露还能如此‘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的参加文会,可见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一切污水,一切污名,自然而然的就消散了。 朱钰凑在白露耳朵边,轻声笑道:“为霜放心,没人能够玷污你的清名。你依旧是镐京龙凤榜上的绝世天骄,采薇评上的无双贤人。” 那些吟诗作对的,那些挥毫泼墨的,那些弹琴喝酒的,还有散布在四周高谈阔论的,尽是镐京城内有名的俊彦、贤才,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时刻流露出浓郁的‘文采’香气。 身处这些人之间,白露癫狂的怒火逐渐平息,她又恢复了那清清冷冷、宛如出尘仙子一般的超脱韵味。 然后,崎芳园起火。 黄珨兴致勃勃的带着众人登上高楼,眺望不远处的大火。 卢仚在大街上放声叫嚷,挑动那些看热闹的质子们联手救火的时候,黄珨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那个厌物,真正该死……齐胂那厮,被烧死就烧死了,救他作甚?” 卢仚身高几近九尺,比寻常人高出了一头有余。 他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隔着老远,白露都一眼认出了他来。 白露身体骤然一僵,双目如火,死死的盯着人群中卢仚那魁伟挺拔的身躯,咬牙切齿的嘶声道:“是他,是他,世子,是他!” 朱钰顺着白露的目光望了过去。 他眯了眯眼,笑了起来:“如此高的个子?是那厮?” 白露用力点头。 朱钰就笑了起来:“守宫监的走狗,怎么敢进四极坊?” 朱钰向黄珨看了看。 黄珨一对妙眸,当即瞪得溜圆! 第三十五章 袭杀 崎芳园的火,熄灭了。 胤骍紧握着原本属于柳梧的那朵玉莲花,在一群诚惶诚恐的王府护卫簇拥下,走到了罗轻舟面前。 “王爷。”罗轻舟向胤骍行礼,目光钉在了紧跟在胤骍身边的柳梧身上。 柳梧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紧张兮兮的轻声叫道:“王爷救命!” 胤骍指了指柳梧,又朝着自己的鼻头指了指:“听说,你们守宫监的人,最近在找他?不管他犯了什么事,这事,本王替他平了。” 罗轻舟呆了呆,目光飞快的在胤骍和柳梧之间转了两圈。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怀抱着那根点钢枪,好奇的朝着四周张望着。 那些闯入崎芳园的质子们,已经围住了一脸狼狈的齐胂,七嘴八舌的朝着他咆哮。 有人要他赔偿自己被烧掉的‘珍贵货物’。 有人要他赔偿自己被吓出的‘精神损失’。 有人抓着他的袖子,大声嚷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名最早命令下属,往崎芳园里丢了几万斤柴火、几千斤油脂的世子,更是揪住了齐胂的衣领,嘶声咆哮‘救命之恩、必须给钱’! 刚刚被一群鬼女人吓得半死,心力几乎衰竭的齐胂,猛不丁的被这群如狼似虎的家伙围住,他浑身哆嗦着,突然白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卢仚笑呵呵的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伙。 他的瞳孔里,一抹青光流转。 黑烟缭绕的崎芳园里,空气中,一丝丝红色的雾气若隐若现。 其他人没能看到这些红雾,唯有卢仚看得清晰明白。 无论是胤骍还是柳梧,还有被围在人群中的齐胂,甚至是好些护卫的身上,都残留着红色的雾气。 这些残留的红雾不断侵蚀着他们的身体。 卢仚能看到,胤骍等人的血气正在一点点的削弱,随着他们血气精华的削弱,他们身上的红雾也随着一点点的中和、消散。 地面上,还有一个个淡淡的红色脚印。 这些凌乱的脚印一路朝着四极坊的东北角延伸,穿过了几座宅院的院墙,向着皇城的方向去了。空气中那一丝丝红色的雾气,也随着这些脚印向着皇城延伸。 “皇城里,有什么吸引她们的?” 卢仚很好奇这个问题,不过,这种事情,不是刚刚加入守宫监的他需要操心的。 他现在只是一个白板的监丁,无论那些鬼女人做了什么,想要做什么,也轮不到他管,他也没有动力来管这些事情。 抱着点钢枪,往罗轻舟身边一缩,卢仚绷紧脸,保持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在胤骍干瘪、萎缩的半边面颊上看了又看。 这些鬼女人,下手还真够狠的。 胤骍急匆匆的带着护卫想要离开。 有一群显然喝多了酒,平日里也肆无忌惮惯了的质子朝着胤骍大声叫嚷:“王爷,我们怎么也有出力帮忙灭火,也算是救了您的性命,您多少得意思意思罢?” 胤骍耷拉着脸,根本懒得搭理这茬。 今天是活见鬼了,真的活见鬼了,真正是大难不死啊。 被吓了个半死不说,还被齐妃用那种可怕的手段,吸走了大量的血肉精华,弄得一张脸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也有好几处可怕的伤势。 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要他‘意思意思’? 如果不是顾忌身份,胤骍想要跳着脚骂大街。 高空,有鹰隼的鸣叫声响起。 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整齐的跑步声,隐隐可以听到甲胄撞击声传来。 四极坊闹成了这个样子,风调坊里的禁军驻军终于是出动了。 通往四极坊的那些石桥口,更大的吵闹声传了过来,有胆气壮的公子、小姐,带着护卫,将紧急出动的禁军驻军也挡在了四极坊外。 隔着老远,卢仚等人都能听到那些公子、小姐的叫骂声。 “官员与狗,不许进入四极坊!” “来,来,来,朝着我脖子砍!” “我爹是白阳侯,白阳侯,知道么?来,这枪头,朝我心口捅,来啊!” “将军?将军了不起?啊?将军就了不起么?来人啊,非礼啊,他当街非礼本小姐,非礼啊!” 胤骍阴沉着脸,带着护卫快步离开。 罗轻舟等一群穿着便装的守宫监所属,一个个屏气息声的,犹如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想要尽快的离开是非之地。 胤骍平安无事。 而且还幸运的,找到了守宫监正在通缉的柳梧。 无论崎芳园内发生了什么,是否和那些鬼女人有关,柳梧和这件事情的牵扯究竟怎样,反正,人找到了,罗轻舟对上面就有一个交待了。 后面是否要追查,如何追查,反正罗轻舟是惹不起胤骍的。 让鱼长乐去头疼吧!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如何安全的撤离四极坊! 卢仚抱着点钢枪,紧跟着罗轻舟一步一步往外走。 四周都是人。 四周的屋顶、楼顶上,都站满了看热闹的。 到处都是喧哗声,叫骂声,偌大的四极坊,就好像被烟熏的马蜂窝,乱糟糟的一塌糊涂。 更有甚者,眼看着崎芳园的这一场好戏落幕了,四周看热闹的围观者中,一些平日里有冤仇的公子、小姐们,猛不丁的在人群中看到了对头。 五感敏锐的卢仚,已经听到了一些很不对劲的对话声。 “你瞅我怎的?” “我瞅你怎么了?” “你刚才碰我了?” “你哪只狗眼看到我碰你了!” “你刚才,是不是看了一眼我的妞!” “你的妞怕人看?怕人看你带出来干什么?” 卢仚只觉得牙齿一阵阵发酸,他预感到,搞不好,四极坊今天晚上,还会有一场大热闹。 这些质子,平日里穷极无聊惯了,一个个又都是飞扬跋扈的性子。 刚刚的一场大火,刚刚点燃了他们心头的那一股子暴虐劲儿。 但是齐胂没被烧死,这股子暴虐劲儿还没彻底发散呢。 搞不好,他们就会借机生事,整一场大乱子出来。 人群中,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卢仚裹在身上的红狐狸皮大氅,然后用力的一扯。 卢仚想要避开。 以他的身手,他原本很容易就能避开这一下撕扯。 但是如今四面都是人,他势必又不能腾空跃起引人瞩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混在人群中的那个枯瘦的矮个子中年人,一把将自己的大氅扯落。 人群中,又有两个男子抓住了他身上的丝绸袍子。 这袍子是去探察那两间棺材铺之前,老何不知道从哪里‘借’出来的便服。 卢仚身材高大,远比寻常人魁梧,这袍子穿在身上很有点紧绷,完全靠着外面的皮大氅才能遮盖住身体。 两人用力一拉,‘撕拉’一声,卢仚袍子被扯得粉碎,露出了里面的衣裳——白色锦缎制成的守宫白袍。 一声尖叫从人群中响起:“呀,守宫监的狗腿子,怎么敢踏入四极坊?” 不只是卢仚,和卢仚相邻的几个守宫监的校尉、力士,也在人群中,被人猛地扯掉了身上的外袍,露出了里面青色、蓝色的守宫监官袍。 和卢仚身上的白色锦袍相比,这些校尉、力士身上的官袍色泽更加绚丽,胸口的守宫纹色彩鲜艳、花纹华丽,在四周的灯光、火把下显得格外刺眼。 四周骤然一片寂静。 无数的公子、小姐,他们身边的护卫、仆役们,纷纷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罗轻舟的脸骤然变得苍白一片,很是手足无措的看向了四周。 胤骍猛地回头,看到了露出了官袍的守宫监所属! 胤骍身体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嘶声道:“和本王无关,本王是来四极坊谈生意的……你们谁敢动本王一根手指头,本王豁出去性命祸害他家在镐京的产业!” 人群骤然一个涌动。 胤骍和他身边的王府护卫们,被人流一下子冲出了老远。 胤骍喊叫声还在回荡,人群中血光迸溅,他身边的好几个护卫齐声痛呼,不知道是谁,在汹涌的人流中悍然出手,几个王府护卫要害中剑,当即软在了地上。 ‘噗嗤’声不绝于耳。 胤骍身边的护卫被人流分开,人群中不断有人出手,一个又一个王府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击,就被突如其来的袭杀刺倒。 “救我,救我!”胤骍看着身边护卫一个接一个不断倒地,他扯着嗓子尖叫:“官升三级,本王保证,谁救我,连升三级!” 罗轻舟阴沉着脸,直接拔地而起,脚踏着一颗颗脑袋,快速朝着胤骍的方向掠去。 卢仚刚刚想要跳起,人群中,几道寒光袭来,径直刺向他的软肋、后腰、肝部等各处致命要害。 远远的,有银铃般笑声飘忽不定的传来。 人群中,好些人的眼眸突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叫你瞅我!” 一名质子突然拔刀,将面前一位公子一刀劈得重伤。 “瞅你怎的?” 另一名公子狂笑一声,拔剑而起,将身边女伴的手臂齐肩斩断。 四面八方,起码有上千人同时暴起发难。 他们毫无缘由,毫无理由的拔出兵器,朝着四周的人胡乱劈砍,就好像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 混乱中,几道寒光,几乎碰触到了卢仚的皮肤。 不远处,黄珨等人骇然瞪大了眼睛——是他们安排的人,扯下了卢仚和几个守宫监所属身上的外袍,露出了他们里面的官袍。 但是这些突下杀手的人,和他们绝无关联。 事情,有点不受控制了。 第三十六章 推波助澜 衣裳被扯碎的时候,乔感受到了强烈的恶意。 混在人群中的那几个干瘦矮子,卢仚从他们眸子里,看到了强烈的戏谑之情。 衣衫被扯碎,几个干瘦矮子迅速混入了人群,弹指间就跑得无影无踪,溜得比地老鼠还要快。 紧接着,混乱爆发。 几道寒光朝着卢仚的要害刺了过来。 那是几个长得平凡普通,五官相貌没有什么辨识度,衣着打扮也都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 他们手持短剑、短刀,面无表情的朝着卢仚出手猛击。 脑海中神魂灵光闪烁,卢仚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恶意。 没有恶意,却朝卢仚下了致命的黑手? 这些杀手,和那几个出手扯碎衣裳的,他们不是一伙! 卢仚双手从袖子里伸出,他伸手握住了枪杆,身体原地一旋,枪杆围绕着他的身体,急速旋转了一圈。 ‘叮叮’几声脆响,几道寒光全都被枪杆磕了回去。 出手的男子右手巨震,手中兵器差点被打得飞出去。 他们骇然看了卢仚一眼,当即换了目标,他们在人群中大步后退,手中兵器随性的朝着四周猛击。 ‘噗嗤’声中,十几人惨嚎倒地。 出手袭击卢仚的人更是连连挥动左手,一颗颗小孩拳头大小的弹丸朝着四周乱打,伴随着沉闷的爆裂声,一团团火光四溅。 路边一座座屋舍被点燃。 街面上,那些看热闹的人当中,也不断有人被弹丸命中身体,白磷、油脂附着在他们身上急速燃烧,将这些人迅速化为一个个惨嚎痛哭的火人。 火人朝着四周乱跑,可怕的磷火迅速引燃了更多的人。 大冬天的,所有人都穿得厚实。 毛皮大氅、丝绸袍子、丝绵内衬,这些都是引火的好材料。 短短几个呼吸间,崎芳园附近的街面上,起码有上千人身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惨嗥声四起。 更远的地方,响起了大片的喧哗声。 起码有上百个园子突然升起了大火,先是一根根黑色烟柱冲天而起,眨眼间就是炽烈的火头冒了出来。 老天爷也来助兴,恰好一道狂风呼啸着从北面卷了过来,火借风势,一处火头眨眼间就掠过十几丈远,迅速的从一栋屋舍,延伸到下一处屋舍。 这一下,那些原本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公子、小姐们全都陷入了慌乱状态。 “救火,快救火!” “是谁在放火?是哪个混蛋?” “救命啊,快救命啊,有人杀人,有人杀人!” 卢仚手持长枪,将身边几个乱跑乱叫的人踢倒在地,然后腾空而起,落在了街边一栋小楼上。几个站在楼顶看热闹的人齐声喧哗,还不等他们做什么,卢仚就一脚一个,将他们全都踹下了楼。 不断有守宫监的人窜上了小楼和邻近的屋顶,他们惊慌失措的向四周张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附近的高楼上,一个又一个看热闹的倒霉蛋惨嚎坠落。 四处黑暗角落里,有箭矢不断的射出,这些人站在高处,四周火光照耀着,他们就成了最好的靶子,纷纷要害处中箭,不断惨号着从楼顶坠下。 一小会儿功夫,四周高楼上,出现了身穿黑衣,黑巾蒙面的箭手。 他们手持长弓,三五成群的占据了各处高手,极其随意的朝着四周抛洒着箭矢。 他们没有任何特定的目标,哪里人多,他们就朝着哪里开弓放箭。 “那是禁军的制式强弓。”卢仚身边,一名守宫监校尉嘶声惊呼。 ‘嗖’的破空声中,几支长箭朝着卢仚他们这边射了过来。 卢仚一手抓住了一支长箭。 箭杆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三棱箭头有足足三寸长,箭头三棱面上,还有精工打造的狼牙倒刺。箭杆的末端,使用的是上好的黑色雕翎,而非偷工减料的雁羽、鸡毛。 尤其是,箭杆靠近箭头的位置,烙印了一串清晰的编号铭文。 这的确是大胤禁军标配的雕翎箭! 箭矢朝着四面八方洒落,街面上到处都是汹涌的人群。 三寸长的破甲三棱箭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沉甸甸的落下,一旦命中人体,就轻松将其整个贯穿。 ‘噗嗤’声中,不断有人惨号着倒地。 四周楼顶,这样的箭手起码有三五百人之多,他们朝着四周胡乱放箭,每个呼吸间都有数百人中箭倒地。 时不时的,箭矢中还会有一道道火光划过黑暗。 这些箭手,还在朝远处的屋宇楼舍抛射火箭,不断引燃更多的园子。 银铃般的笑声在四周回荡,若有若无的,好似一根根细细的钢丝,挑拨着所有人心底最压抑、最黑暗的情绪。 四面八方,那些刚刚跑出来看热闹的公子、小姐们,有很多人已经陷入了癫狂。 空气中有暗香浮动。 好些人嗅了这些香气,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加上那银铃般的笑声挑动,不知不觉的,越来越多的人失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胡乱的砍杀,朝着身边所有人不断的砍杀。 罗轻舟和几个下属已经冲到了胤骍身边。 倒霉的胤骍,身边的王府护卫已经被剁翻了大半,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在他身上劈了两刀,一刀劈在了肩膀上,一刀剁在了屁股上。 浑身血淋淋的胤骍嘶声怒骂,骂声污秽难听,完全和市井小混混没什么两样。 要命关头,胤骍也陷入了癫狂状态。 一套扶摇拳被他打得虎虎生风,他身边起码有二三十个倒霉蛋被他重拳殴伤,一个个吐血倒在了地上。 毕竟是大胤宗室王爷,有着无穷无尽的资源挥霍。 胤骍从小就从没有认真练过武,但是依靠皇室的资源,胤骍悍然也是一名拓脉十二重的‘大高手’,他一拳轰出,能轻松打死一头牛。 罗轻舟守在癫狂的胤骍身边,欲哭无泪的嘶声咆哮:“王爷,事情不对,有人,有人故意引发暴-乱,这是阴谋,这是阴谋!” “我管你阴谋***,保护本王冲出去!”胤骍一拳将一名满身都是刺青的蛮人武士打得飞起来十几丈高,又一脚将一名挥动着弯刀朝着自己冲过来的黑皮武士踹倒在地,口沫四溅的朝着罗轻舟怒吼:“本王平安脱身,保你有功无罪,本王若是死在这里,你们一个个诛九族,诛九族,诛~~~九~~~族~~~!” 连续吼了好几声‘诛九族’,胤骍每大吼一字,双拳上都爆发出一团青黑色的强光,雄浑的元罡四溢,将他身边混乱的人群打倒大片。 但是胤骍越是如此,他在混乱的人群中就越是引人注意。 混乱的人流中,七八名长相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辨识度的男子突然齐齐冲出,手中刀剑带起道道寒光,伴随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劈向胤骍。 左右几栋高楼上,十几名箭手同时盯住了胤骍,箭矢如雨,带着点点寒光不断落下。 罗轻舟等人齐声呐喊:“保护王爷!” 他们全力出手,几名冲锋的刺客三两下就被斩翻在地,射向胤骍的箭矢也被罗轻舟挥剑打飞。 一直缩在胤骍身边的柳梧个人实力低微,他跟在胤骍身边,不断的哭喊哀嚎。 罗轻舟他们又哪里顾得上保护这个家伙? 不知道是谁一刀砍偏的箭矢,‘噗’的一声落在了柳梧的大腿上,伴随着凄厉的惨嗥声,箭矢穿透了柳梧的大腿,将他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卢仚看了一眼街面上正在疯狂挥拳的胤骍,又向四周的混乱局势望了一眼。 银铃般的笑声在持续。 空气中的暗香越发的浓郁,而且在不断向四周扩散。 卢仚猛地一甩手,刚刚被他抓在手中的雕翎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声,远比刚才强弓射出时更加凌厉数倍的力道,化为一道黑影飞了回去。 一声惨嚎,十几丈外的小楼上,一名箭手脖颈中箭,一头栽了下去。 举起手中点钢枪,卢仚朝着身边聚集起来的守宫监所属大声喝道:“有人捣鬼,故意引发乱子,那些箭手,能杀则杀,能抓则抓!” 四周破空声大作。 卢仚随手投掷的一箭,居然击杀了一名箭手,这让他成为了附近箭手们的目标。 起码有二十名箭手朝着他开弓放箭,这待遇一下子就超过了胤骍。 箭矢破空,飞速袭来。 卢仚腾空而起,脚踏箭矢,朝着最近的一栋小楼飞扑而去,点钢枪撕裂空气,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带起一道寒光,狠狠刺进了一名箭手的胸膛。 卢仚飞扑,附近的守宫监所属也纷纷出手。 能够被守宫监看中,守宫监的监丁们,最弱也是培元境入门的好手。 加上那些力士、校尉纷纷出击,附近几栋楼顶的箭手顷刻间被清扫一空。 幽篁轩的楼顶,朱钰目光闪烁看着一片混乱的四极坊,向身边的白露眨了眨眼。 白露眯着眼,轻轻点头,笑着将手中琉璃盏中殷红如血的美酒倾倒在地。 ‘轰隆’一声,百丈外,一栋十几丈高的小楼被大火烧空整个坍塌倒地。 混乱中,罗轻舟的右手朝着天空一挥,一颗弹丸冲天飞起。 一声巨响,一团方圆十几丈的血光在离地百丈的高空爆发。 四周传来密集的战鼓声。 有高亢的吼声从远处袭来:“禁军行事,拦路者,杀无赦!” “冲锋!” “冲锋!” “敢阻拦者!杀!” 第三十七章 诱敌 纨绔,难免有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行事猖狂放肆、恣意胡为的蠢货。 但是真正出身世家门阀的大纨绔,诸如四极坊的这些质子们,这些在自家不受重视,被送来镐京‘坐牢’的公子、小姐们,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趋吉避祸,懂得明哲保身。 能放肆的时候,他们比疯狗都放肆。 该老实的时候,他们比赘婿都老实。 风调坊禁军驻军向四极坊发动冲锋,这证明大胤朝堂高层有人急了,有人怒了,有人歇斯底里了。 所以,刚刚还犹如疯魔一样肆意放纵的公子小姐,一个个就变成了翩翩君子、娴静淑女。 身披重甲,全副武装的禁军犹如洪流,跨过了四极坊四周明渠上的石桥,呼啸着冲进了四极坊。禁军大队所过之处,公子、小姐们纷纷躲进自家宅院,紧紧的关上了院门。 银铃般的笑声逐渐消散。 空气中的暗香迅速变淡。 刚刚在混乱中挑拨是非的人,趁着混乱在快速溜走。 一座座高楼上,黑衣箭手们干净利落的丢下了手中弓箭,连带着箭壶等物全都胡乱抛下,然后纷纷跳下了高楼,顺着大街小巷就是一通乱窜。 人群中,这些黑衣箭手一边疾走,一边脱掉身上的黑色衣物。 四下里都是胡乱奔走的护卫、仆役,地上满是尸体和伤者,鲜血淋漓,已经被寒风吹成了血冰,受伤的人嘶声惨嚎着,崎芳园附近的两条街道,简直犹如战场一样凄惨。 胤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伤口嘶声谩骂:“太医,太医,给我找太医……哎唷,国朝每年花这么多饷银,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哦?” 哀嚎了几句,胤骍表现出了一位大胤亲王应有的最基本的素质,他比比划划的大声叫嚷:“抓住那些该死的刺客,抓活的……本王亲自和鱼长乐那老货去分说,一个活口,算你们守宫监一件大功!” 整齐、沉闷的脚步声响起,大队禁军士兵火急火燎的朝着这边汇聚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超过一千名禁军铁骑。 这些禁军骑兵全都是身高过八尺的魁梧大汉,身披重甲,座下的战马也都披挂着厚厚的马铠,奔驰之时,精钢马蹄铁践踏石板街面,不断迸擦出一缕缕火星。 ‘咚咚咚’,几名禁军骑兵将领从坐骑上腾空而起,重重的落在了胤骍身边。 他们右拳重重敲击胸口护心镜,精钢护掌和护心镜撞击,大片火星四溅,几名将领低头,隆声道:“王爷,末将等来迟了,王爷安好?” “好个-屁!”胤骍冲着几个禁军将领破口大骂:“看看我身上的血,看看这刀口……唉哟,哪个杀千刀的,我的屁股,都成了三片了,我能好么?” “去,抓人,抓人,那些该死的杀手,刺客,抓活的,我去和乐武打擂台,你们今天谁能抓一个活口,让他给你们在军中记功,记大功!” 胤骍昂起头,扯着嗓子尖叫:“四面八方的混蛋们,你们都给本王听好了。抓住那些该死的,敢在本王身上动刀子的混蛋,谁能抓到幕后主使,本王悬赏十……不,二十万贯!” 卢仚站在小楼楼顶,长枪缓缓从一个死不瞑目的箭手胸膛中扯出。 胤骍的悬赏,他听到了,但不为所动。 刚刚的混乱,分明有黑手在幕后操刀。 敢在四极坊做这样的事情。 能在四极坊做这样的事情。 这幕后主使之人,胆大包天,而且手腕通天。 他能派出这么多的死士,冲着四极坊的公子小姐们,尤其是冲着胤骍这样的亲王下黑手,幕后主使者的势力强大可怕,而且……细思恐极。 卢仚才不会为了一桩大功,或者二十万贯赏钱去拼命呢。 “这辈子,想要活得好,活得长久,活得逍遥快活,首先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卢仚从箭手的身上撕下一块衣襟,一点点擦拭染血的枪头。 “是非全因强出头,爱管闲事死得快。” 卢仚低声的喃喃自语:“枪打出头鸟,出头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唉,古人这么多至理名言,一定要认真学习、琢磨钻研。” ‘呼’! 低沉的破空声传来。 一股寒意直扑卢仚后心,卢仚激灵灵一个寒战,猛地一转身,手中点钢枪犹如怪蟒翻身,伴随着‘嗡’的一声轰鸣,搅动水缸大小一团枪花,朝着身后六尺远狠狠一击。 拳头大小一颗精钢铁胆重重撞在了点钢枪上。 ‘当啷、呛琅琅’一阵怪响,卢仚双手手腕一震,一阵酸麻胀痛袭来,小小的精钢铁胆上蕴藏了极强一股力道,点钢枪被打得弯曲如弓,卢仚立足不稳,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踏碎了小楼屋顶一大片屋瓦。 ‘嘭’! 铁胆被卢仚一枪打落地面,被冻得僵硬的小院地面,被破开了一个海碗大小,深达一尺多的大坑。 卢仚朝着铁胆袭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隔着下方宽达二十丈的小院,对面院墙和一栋女墙的夹角阴影中,一名高挑枯瘦的黑衣汉子正在那里探头探脑。 见到卢仚一枪将铁胆打落,那汉子低声咒骂:“狗-娘-养的小-杂-种!” 狠狠朝着卢仚指了指,那汉子一个狸猫翻身,无声无息的滚下了墙头,没入了墙后灯光黯淡的街角。 卢仚呆了呆,双手一振长枪,凌空跃起,一步跨过了小院,落在了刚才黑衣人所在的院墙上。 卢仚从墙头跳下,顺着黑衣男子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刚刚用铁胆偷袭自己的人,和那些箭手、杀手不是一路人——那些箭手、杀手,是毫无目的的随机杀戮,而刚才的黑衣人,他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的偷袭目标,就是卢仚。 而且他冲着卢仚低声咒骂的那一句,更是充满了强烈的个人情绪。 卢仚不会为了功劳和赏金去招惹那些箭手、杀手。 但是他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对自己有强烈敌意的人。 落到地面,脱离了四周高楼上的视线,卢仚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一倍有余,他几个大步冲出,就在前方街角看到了那个黑衣人。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件淡蓝色的大褂披在身上,正大袖飘舞的迈步疾走。 前方火光闪烁,一队禁军士卒打着火把,咋咋呼呼的闯了过来。 黑衣人当即一个转身,拐进了路边一条小巷。 卢仚向前大步狂奔,几乎是紧跟着对方拐了进去。 前面一队禁军士兵齐声呵斥‘什么人’,一名禁军军官当即厉声训斥:“瞎眼了?那是守宫袍,是守宫监的疯狗,招惹他们作甚?晦气!” 卢仚听得清楚,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他又加快了脚步,几乎脚不沾地的向前飞掠,脚尖只是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就快若旋风的向前冲出十几丈。 前方黑衣人对四极坊的小巷子似乎极其了解,他带着卢仚一阵疾走,七拐八拐中,就远离了刚才着火的崎芳园一带,半盏茶时间后,就来到了两座大院子之间的后门小巷中。 这里,偏僻无人。 宽达一丈二尺的小巷子,左右对开了两扇后门,门墙上各自挂着一对儿红色的灯笼。 黑衣人在这里停下,缓缓转过身,‘咯咯’的笑了起来:“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好胆气,居然一路追了上来?” “其实有点心虚。”卢仚笑呵呵的抖了抖手中点钢枪:“但是,我更是个小心眼。对那些想要害我的人,总要弄清楚对方是谁,不然,我晚上都睡不好觉的。” 黑衣人左手边那扇门户开启,伴随着刺耳的门轴摩擦声,一名身高九尺一二寸,身形魁梧如熊的壮汉大步走了出来。 “是我想要杀你,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 魁梧大汉满面虬髯,黑漆漆的面庞犹如铁铸,大冬天的,他就穿了一件蜈蚣扣的黑色劲装,下着一件灯笼裤,腰间扎了一条六寸宽的牛皮板带。 大汉刻意解开了上衣最上面的几个口子,衣领敞开,露出了大半截黑漆漆的皮肉。 借着两扇后门上四盏红灯笼的光,大汉袒露的胸膛上肌肉坟起,皮肤下一条条肌肉纹路犹如钢丝一样清晰可见,一条条粗大的血管浮在皮肤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扭一扭的好不吓人。 卢仚轻轻的抽了口冷气。 第三十八章 不敌 “橫炼?”卢仚晃了晃点钢枪,莫名有点紧张,又有点好奇。 当今大胤主流武道,培元、拓脉、开经、辟穴,以及以上的更高境界,讲究的是固本培元,养一口后天先天气息,挖掘身体内蕴宝藏,最终修炼出诸般不可思议的武道神通。 呵气成雷,束气成兵,腾空而行,铁掌碎云,诸般神通在世俗看来,和传说中神仙无异。 横练外功,一心一意熬炼肉身,将全身骨肉经络锻造成金刚般一块,则被视为旁门左道。 没有种种武道神异之处,唯独皮粗肉厚耐打,钢筋铁骨力大,跑得快一点,跳得高一点,除此之外,就连寿命也和寻常人无异,甚至因为过度摧残肉身,寿命比寻常人更短些。 这就是大胤的橫炼武修。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橫炼武修在早期修炼进度极快,战力极强,只要资源堆砌足够,短短数年时间,就能拥有培元境甚至是拓脉境的战力。 莱国公府也好,天恩侯府也好,乃至大胤的那些武勋豪门,都有专修橫炼功法的家将、家丁。 卢仚在卢氏族学读书时,就见过那几个嫡系长房公子哥身边的橫炼家丁,那都是一群横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肩膀上能跑马、胳膊上能立人的猛汉子。 长枪直指站在数丈外的大汉喉结,卢仚冷声道:“我一直想要找个橫炼高手练练。” 大汉‘呵呵’一笑,朝着卢仚指了指:“练练?不,只是玩玩。不过,今天玩的,是你的命。” 摇摇头,大汉叹了一口气:“看你这块,也是条好汉子,可惜,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卢仚心里一动,正想套套这大汉的话,那汉子突然胸膛里一声低沉的吼声传来,他猛地一步迈出,一道恶风响起,他一步冲到卢仚面前,劈面一拳朝着卢仚脑袋轰下。 ‘嘭’的一声炸响,这汉子一拳轰下,就好像一道狂雷在耳朵边炸响。 卢仚双耳剧痛,脑海中神魂灵光震荡,他下意识的双手一挑,点钢枪如长蛇出水,‘唰’的一下快捷无比的刺在了大汉的喉结上。 这一枪,卢仚只用了双臂的肉身之力,并没有催动元罡修为。 ‘叮’的一声脆响,卢仚双手一震,点钢枪震荡着反弹了回来,大汉的喉结上多了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白点,除此之外他的皮都没破一点。 重拳直轰脑袋,卢仚百忙中一低头,脑后的单马尾猛地向上一甩,大汉直来直去的重拳笔直的轰在了卢仚的马尾辫上。 头皮剧痛,大片碎发喷溅,卢仚的马尾辫被一拳轰断了两尺多长,扎辫子的发绳寸寸碎裂,剩下的一尺多长的头发在拳风中乱舞。 卢仚向后退,急退。 大汉低沉的笑着,他的胸膛里‘咕隆隆’的气息声绵绵不绝,好似有好几头老虎藏在他的胸膛里低沉的喘息咆哮。 他一步一步的紧跟着卢仚,每迈出一步,就朝着卢仚的脑袋轰出一拳。 ‘叮叮叮’一连串的清脆撞击声不绝于耳,卢仚手中点钢枪带起一道道刺耳的破空声不断刺出,长枪无比精准的,一次次的刺在了大汉的喉结上。 大汉紧逼十二步,连轰十二拳。 卢仚倒退十二步,连刺百多枪。 卢仚的枪法也算是上好了,百多枪,几乎全刺在了同一个位置。 但是大汉的喉结上,只是多了蚕豆大小的一片白斑,除此之外,依旧是油皮都没擦破一点。 巨大的反震力道袭来,卢仚的手腕被反震力震伤,手腕活动的时候,关节里隐隐刺痛,好似被扎了针一般。 “枪法不错,不过这点力道,这杆破枪,可伤不了我。”大汉低沉的笑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他上半身的肌肉怪异的膨胀起来,蜈蚣扣的黑色劲装绷紧,紧接着‘嚓嚓’几声碎裂开来。 大汉袒露上身,皮肤下一根根扭曲跳动的血管剧烈的蠕动着。 下一刻,他重拳冰雹,‘嘭嘭嘭’一连串密集的破空声炸响。 卢仚深吸一口气。 刚刚连出百多枪,卢仚同样只是用了肉身力道,但是显然,他的肉体力量,完全不是这大汉的对手。 一口气息绵绵不绝,体内沧海劲元罡滚荡,卢仚皮肤上一抹幽蓝色水光闪烁,他再次出枪,枪速骤然加快了一倍有余,尤其枪尖上一点寒光亮起,随后三寸多长的枪罡喷出,带着摄人心魄的裂空声直刺大汉喉结要害。 大汉变得认真了些。 他不敢再让卢仚枪罡笼罩的长枪刺击自己的喉结,而是用重拳轰向了卢仚的长枪。 ‘铛铛铛’连续数十声响,大汉重拳和卢仚枪头不断撞击,大汉拳头更重,但是卢仚出枪速度更快。 平均大汉一拳轰出,卢仚已经刺出了七八枪。 密集的枪光连连刺击大汉的拳头,巨大的力道冲击枪杆,点钢枪一次次的被震得弯曲、反弹,犹如受创的怪蟒一样不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 骤然间一声巨响,卢仚手中点钢枪承受不住连续的撞击,从他手持的位置一直到枪头,丈八点钢枪一寸寸的碎裂,破碎的枪杆带着向四周急速飞溅。 卢仚轻呼一声,忙不迭的向后闪退,他可不敢用自己的身体硬接这些乱飞的钢枪碎片。 大汉却怪笑着,双手随意的护住了双眼前方,犹如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强行在飞溅的碎片中撞开了一条路,两步就冲到了急退的卢仚面前。 “死罢!” 大汉低沉的咆哮了一声,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撞,他收拳,转身,右肘横直,‘轰’的一声轰碎了空气,狠狠的砸向了卢仚的胸膛要害。 铁肘如重炮,蛮横无比当面袭来。 卢仚双手蒙着幽蓝色水光,惊涛手带起沉闷浪涛声朝着铁肘迎了上去。 双手刚刚和铁肘一碰,卢仚的脸色就一阵惨变。 用尽全身之力,更以元罡催动惊涛手秘技,卢仚依旧抵挡不住大汉铁肘上的恐怖力道。 略一碰触,卢仚就判断出,这大汉的橫炼修为高得可怕,他的力道起码是如今卢仚全力施为的十倍以上! 这家伙的肉身能有多强? 他的皮肤,怕是都已经淬炼得和套了五六层重甲的防御一般。 卢仚双手和大汉铁肘微微一碰,双手向后一甩,他的身体借力一晃,脑海中神魂灵光闪烁,眸子里青光流荡,脚下一抹无声的流风凭空而起,他的身体骤然变得轻快了许多,速度再次加快了一倍有余。 ‘唰’! 大汉眼前一花,卢仚的身体化为一抹残影从大汉的身边掠了过去。 大汉铁肘骤然失去了目标,恐怖的力道落空,他立足不稳,向前猛地踏了一步。 骤然加速的卢仚已经到了大汉身后,他提起全部元罡,催动惊涛手,双手带起沉闷的水涛声,‘嘭嘭嘭’,连续一百零八掌连续击打在大汉的后心。 大汉一肘子落空,他一步向前踏出,身体前倾,已经来不及转身。 说时迟那时快,大汉深吸一口气,背后肌肉骤然鼓起三寸多高,黑漆漆的皮肤上带上了一层暗沉沉的金属幽光。 卢仚连续一百零八掌拍在大汉的背上,就听低沉的‘嘭嘭’声不断。 惊涛手一道道潜劲宛如海啸暗流,不断轰向大汉的身体,想要穿透他的皮肉防御,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惊涛手最擅长蓄势,一旦大势得成,潜劲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最终数十掌、数百掌的暗劲连绵一气,不断侵蚀对手的身体,能硬生生将对方的皮肉、颈骨、内脏等等全都以摧枯拉朽之势轰成粉碎。 但是卢仚的修为和大汉差距太大,一掌又一掌轰在大汉身上,就听闷声不绝,潜劲还没能侵入大汉的皮膜,就被好像大浪撞在了坚固的礁石上,潜劲撞得粉碎,没有一丝一毫侵入大汉身体。 不仅如此,更有可怕的潜劲不断倒卷反弹回来,一次次的冲击卢仚的手掌、手腕、手臂。 一百零八掌打完,卢仚体内元罡已经消耗了七八成,他喘着气,踉跄着向后飘飞六七丈远,骇然看着那若无其事缓缓转身的大汉。 大汉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耗费了点力气。 反而是卢仚,他的双手手腕、手肘,都已经被震得剧痛难当,尤其是十指指节,都已经红肿起来,指头关节几乎都脱臼了。 “你刚才说,想要找个橫炼高手练练?”大汉讥诮的朝着卢仚摇了摇头:“我说过了,就是玩玩。不过,玩的是你的命!” 大汉用力的左右歪了歪脑袋,他低沉的笑道:“好了,卢公子,有一说一,你这年纪,居然已经是拓脉好手,不容易,真不容易。” “不过,没用,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就必须死在这里。” “记住我的名字,我是‘八臂熊魔’熊顶天,镐京熊氏武馆这一代当家的。啧,死在我手上,你不亏。两年前,司寇台一位开经一重的捕头,也被我一拳打了个半死,何况是你呢?” 熊顶天笑呵呵的看着卢仚:“要不,您配合点,别反抗了,我给您留具全尸怎样?” “这正月十五还没过,大过年的,弄得血呼啦子的,也不吉利不是?” 卢仚抖动着双臂,元罡冲刷着双臂经络,缓解着手臂上的疼痛。 他看着熊顶天,干笑道:“还真打不过你,啧,下次我给你介绍个好对手……熊顶天是吧?我记住了,以后日子长着呢,熊氏武馆是吧?咱们以后多亲近!” 熊顶天的脸色顿时一变。 刚刚把卢仚引到这里来的黑衣男子一声唿哨,双手连挥,三颗拳头大小的铁胆带着破空声,呼啸着朝卢仚的后背打来。 第三十九章 撞上 卢仚和熊顶天过招,两人互换了方位。 此刻,卢仚正好被熊顶天和那黑衣男子,一前一后的堵在了中间。 卢仚面朝着熊顶天,黑衣男子瞅准了机会,又从卢仚的话里,听到了让他不安的话,他当即出手。 三颗铁胆呼啸而出,直取卢仚后颈、后心、后腰三处要害。 之前为了将卢仚引来这里,黑衣男子用一颗铁胆偷袭卢仚,拳头大小的铁胆,居然能震得卢仚倒退一步,可见这黑衣男子的实力也着实厉害。 当时小楼上,卢仚被偷袭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一群守宫监的好手,卢仚可以心无旁骛的应对偷袭。 此刻卢仚面前有熊顶天这可怕的高手,黑衣男子再从后突袭,卢仚不仅要应付三颗偷袭的铁胆,更要小心熊顶天的正面扑杀。 黑衣男子距离卢仚不到三丈。 铁胆刚发即至,距离卢仚后心要害不到三寸。 熊顶天深吸一口气,原本身高九尺的他身形再次膨胀,身高拔高了半尺有余,体型更是变得粗大了许多,浑身肌肉凸起,宛如铁铸的墩子一样恐怖。 浑身热浪翻滚,熊顶天狠狠一踏地面,庞大的身躯宛如全速飞驰撞击的野猪,带着沉闷的风声全力冲向了卢仚。 他张开双臂,一丈多宽的小巷几乎就被熊顶天的身躯占满,卢仚的正面已经再无丝毫闪避之处。 眼看熊顶天的双臂就要落在卢仚身上,三颗铁胆就要命中他的身体。 卢仚发丝舞动,衣袂翻舞,他的身边一道流风平白无故的吹起,他就好像风中的一朵蒲公英,快捷绝伦的,循着极其诡异的轨迹在原地一阵乱旋。 熊顶天和那黑衣男子双眼一花,在那一瞬间,他们没能看清卢仚的动作。 卢仚好似动了,又好似没动。 但是原本轰向卢仚后心的三颗铁胆,莫名的出现在卢仚的胸前。 熊顶天全速撞向卢仚,变成了他全速撞向了三颗铁胆,而原本攻击卢仚的三颗铁胆,也变得攻向了熊顶天。 卢仚身高几近九尺,和熊顶天的身高略有差距。 尤其熊顶天的身体拔高了半尺后,撞向卢仚后颈、后心、后腰的三颗铁胆,就撞向了熊顶天的心窝、肚脐眼和小腹下三寸的尴尬位置。 修炼横练外功的人,在速度、身法上,比起正统的武修原本就有差距。 熊顶天又是全速冲锋,卢仚的身法又是如此的诡秘莫测,三颗铁胆就好像瞬移一般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声闷响,三颗铁胆同时撞上了熊顶天。 熊顶天闷哼一声,咬着牙,双腿再次加速,硬顶着三颗力道惊人的铁胆,狠狠的撞向了近在咫尺的卢仚。 下一瞬间,卢仚的身体一旋,几乎是紧贴着熊顶天的身体,划过一道半圆,掠到了他的身后。 与此同时,卢仚的右脚轻轻在熊顶天的脚踝上一勾,右肘狠狠的、全力砸在了熊顶天的后腰。 卢仚这不算攻击。 他全力的一肘子,也只是砸得熊顶天后腰皮肉略微凹陷,没能对熊顶天造成任何伤害。 但是熊顶天的乐子可大了。 橫炼武者本来动作就不够灵敏,被卢仚这一绊、一砸,熊顶天立足不稳,庞大的身体一个踉跄,很是狼狈的腾空半尺,张开双臂朝着前方目瞪口呆的黑衣男子拍了过去。 ‘嘭’! 熊顶天硬顶着三颗铁胆,正面撞在了闪避不及的黑衣男子身上。 沉闷的骨肉碎裂声中,黑衣男子头颅粉碎,上半身被铁胆轰出了两个透明的碗口大窟窿,瘦削的身体好似被野猪顶飞的兔子一样,轻飘飘的向后飞起。 三颗铁胆轰穿了黑衣男子的身体,‘当啷’一声重重落地,‘咕噜噜’的向后滚出老远。 黑衣男子的尸体喷洒鲜血,被熊顶天撞飞了十几丈,在小巷子里洒出了一条淋漓的血迹。 “老七!” 熊顶天瞪大眼睛,看着被自己硬生生撞死的黑衣男子,面孔骤然扭曲,比牛眼还大一圈的双眼骤然充血。 卢仚落地,静静的看着熊顶天。 他很笃定的看着对方——他可以确定,硬实力他的确不是熊顶天的对手,但是熊顶天似乎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一如他清早刚加入守宫监的时候说的那样,‘跑得快’,这是卢仚的特长。 而熊顶天这样的橫炼高手,他的实力再强,跟不上卢仚的速度,抓不住卢仚的身法,他又能把卢仚怎么样? “熊馆主,这人,可是你杀的!”卢仚笑着,又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熊顶天的距离。 虽然确认熊顶天的速度赶不上自己,身法赶不上自己,但是能拉开些安全距离还是好的。 尤其是,熊顶天如今已经气得双眼通红,头顶上白气滚滚,显然已经气急败坏,眼看着就要歇斯底里的要命关头,还是再小心一些为好。 “卢仚,你死定了。”熊顶天咬着牙发狠:“你死定了。” “我要一点一点的零拆碎剐了你,我要一点点撕下你的皮肉,一点点碾碎你的骨头。” “我要让你死无全尸,我要把你拿去喂狗!” “你怎么敢,你就怎么敢,杀了我的兄弟?” 卢仚很认真的看着浑身散发出浓烈杀意的熊顶天,再次认真的提醒对方:“可是,人是你杀的。做人,不能太无耻,是吧?我们,要实事求是嘛!” 熊顶天牙齿咬得‘嘎嘣’作响,他怒视卢仚,正要说话。 卢仚身后,熊顶天的身后,这天长有五六十丈的小巷子前后两头,同时有一群人快步走了过来。 这些人,身穿各色各样的便服,拎着不同的灯笼火把,长得高高矮矮,生得胖胖瘦瘦。 但是无论是身穿绫罗绸缎,还是穿着粗布细棉,无论手上的灯笼是价值昂贵的琉璃走马灯,还是最普通的油脂火把,也不论他们长得高,长得矮,长得胖,长得瘦,他们都有一张普通平常,在人群中极其没有辨识度的面孔。 熊顶天身后,能有十七八人。 卢仚身后,能有十二三人。 小巷里两头加起来,能有三十人上下。 他们从这条小巷附近的好几条巷子里窜出来,要巧不巧的,或者说,是经过了精密计算、精心设计的,正好是在这个时间点,他们从四面八方,同时汇聚到了这小巷的两端。 巷子只有五六十丈长短,巷子里,只在巷子正中开了两扇门。 其中一扇门开启着,刚刚熊顶天就是从这扇门里走了出来,配合黑衣男子伏击卢仚。 卢仚和熊顶天大打出手,说起来慢,实则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黑衣男子已经死在了地上,而熊顶天发誓要撕碎了卢仚,卢仚却已经打定了主意‘风紧扯呼’。 反正,他已经知道了熊顶天的身份来历,还怕以后不能报复回来么? 就在这节骨眼上,两伙人突然冒了出来。 他们原本闷头疾走,而且奔走之时脚下悄然无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比猫儿在小巷子里快步奔跑发出的动静还小。 卢仚和熊顶天相互紧张的盯着对方,两伙人一前一后堵住了巷子,两人居然都没能听到半点儿不对的声响。 猛不丁的见到巷子里站着的卢仚和熊顶天,两伙人同时刹住了脚步。 卢仚吞了口吐沫,他猛地转身,向后退了两步,贴着熊顶天刚才出来的那个院子的院墙站定。 他笑呵呵的看着站在巷子口一动不动的两伙人,干笑道:“刚刚崎芳园那边着火了,有人故意杀人放火……今夜这四极坊,不安定,诸位无事,还是赶紧回家的好。” 卢仚笑得很灿烂。 熊顶天则是狂笑了一声:“小子,东拉西扯的,救不了你的命。就这群杂碎?你指望他们能救你?哈,尔等报上名来,谁敢管我熊顶天的闲事?” 小巷子里蓦然刮起了一道寒风,两伙人手中的灯笼火把齐齐熄灭。 细微的破风声中,密集如雨的飞刀、毒针、铁蒺藜、铁沙子等暗器铺天盖地的朝着卢仚和熊顶天打了下来。 有几个身形矮胖的男子就地一个翻滚,他们生得矮胖圆润,但是在地上却无比灵巧的打着旋儿,翻着跟头,一抹抹寒光缠绕着身体,宛如刀球一样顺着小巷滚了过来。 有七八名身形正常的男子踏着大步,一声不吭的拔出沉甸甸的短刀,带着一股子与人同归于尽的决死之意,朝着卢仚和熊顶天狂奔而来。 更有几名身形高挑瘦削的男子,他们腾空而起,踏着小巷两侧的院墙,死气沉沉、静默无声的朝着卢仚、熊顶天杀了过来。 卢仚瞳孔一凝。 后知后觉的熊顶天双拳用力对撞,大吼了一嗓子:“啊哈,你们是刚才在大街上杀人放火的混球?天子脚下,镐京都城,你们也敢如此放肆?” 卢仚直翻白眼。 这头蠢货。 这些人刚刚在大街上杀人放火,没错,他们犯了重罪。 你熊顶天在这小巷子里埋伏守宫监所属,同样准备杀人,你又是什么好人? 深吸一口气,卢仚身边清风乍起。 那些密密麻麻的暗器距离卢仚还有一丈多远,他已经轻飘飘的腾空而起。 他越过了那些翻滚而来的男子。 他越过了那些大步奔来的男子。 他越过那些在墙头飞驰的男子。 他越飞越高,比起小巷两边的院墙高出了十几丈。 一道寒风吹过,卢仚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顺着寒风向一旁一弹、一折,一步横跨二十几丈远,落在了远处一栋小楼上。 然后,他脚尖一点,身形一弹,再次乘风而起。 小巷里,就传来了熊顶天的谩骂声:“干,惨了!” 第四十章 死士 卢仚跑得飞快。 小巷里的那些杀手男子,一个个都是江湖经验老到至极的老手。 看到卢仚腾空而起,轻松跃起十几丈的身法,就知道自己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追上卢仚。 没有任何一人徒劳的攻击卢仚,他们面无表情的,组成诡异的杀阵,联手杀向了熊顶天。 可怜熊顶天,一身橫炼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实力高深得很。 奈何橫炼武修,天生的弱点放在这里。 他跳不得多高,最多原地跳起五六丈。 他跑不得多快,最多比常人快一两倍。 而这些杀手的身法虽然不如卢仚,任何一人都比他跳得高,比他跑得快。 一群人围着熊顶天,各种歹毒的招式犹如暴风骤雨,偏偏没什么声响的笼罩住了熊顶天。 大把淬毒的暗器砸向熊顶天。 浑身肌肉凸起,熊顶天双臂一挥,大片飞刀、飞针、蒺藜、铁砂、金钱镖等物件四散飞溅。 他吐气开声,刚要一拳轰向一名凑到自己身前,朝着自己小腹连捅了七八刀的汉子,一个拳头大小的纸包就突然从人群中飞出,砸向了他的面门。 熊顶天下意识的一巴掌扇在了纸包上,‘噗’的一下纸包炸开,大片石灰飞溅,朝着他的面孔喷了过来。 熊顶天怪叫一声,双手急忙护住面门,迈开大步向后急退。 就算橫炼功夫修炼得再高,人体总有几处部位是极难修炼到的,眼睛就是这样的一处致命弱点,以熊顶天的实力,寻常人的拳头伤不了他的双眼,但是也挡不住歹毒的石灰。 刚刚向后退了两步,熊顶天的腰带突然一松。 这些杀手下手极狠,几乎毫无底线可言,他双手护着面孔向后退,两名杀手冲到他身边,先是用短剑朝着他的两侧腰子捅了七八剑,发现根本无法刺破他的皮肤,就干脆两剑劈断了他的腰带。 如此魁梧的熊顶天,腰带断裂,大灯笼裤‘唰’的一下就往下滑。 作为熊氏武馆的馆主,熊顶天毫无疑问是个要脸的。 他怪叫一声,近乎本能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向下滑落的裤子。还没等他来得及将裤子提起,就听‘嗤嗤’几声响,他大灯笼裤里面的大裤头,被两个杀手几剑劈得粉碎。 又是一声怪叫,熊顶天猛地并起双腿,两手狼狈的挡住了身前。 地面上,四个圆滚滚的胖球一般的杀手飞滚而来,他们手脚齐动,犹如牛皮绳一样缠住了步伐散乱的熊顶天双腿,轻轻一掰一扯,熊顶天就大吼一声,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 不等熊顶天挣扎爬起,一群杀手已经扑了上去。 有人朝着他脸上不断的撒石灰。 有人拎着一尺多长的钢针往他的耳朵孔里乱扎。 更有人拎着精巧的鹤嘴锄,朝着他双手挥舞时不小心露出来的小脑袋一通乱凿。 ‘嗤嗤’声中,数十根黑漆漆的细细钢丝猛地缠住了熊顶天的脖颈、手肘、手腕、脚腕、膝盖,更是一通胡乱交错,将他的小脑袋也缠在了钢丝中。 七八个杀手倾尽全力,拉着钢丝腾空而起,站在小巷两侧院墙上狠狠一拉。 ‘嘎吱’声中,熊顶天九尺之躯被硬生生拉得离地而起,好似蜘蛛网中的虫子一样挂在了空中。 剩下的杀手们各出手段,各种歹毒的招式朝着熊顶天就是一通乱抡。 熊顶天闭上嘴,闭上眼,两只耳朵犹如猪耳朵一样忽闪了一下,耳朵猛地闭起,将耳道遮挡得结结实实。 石灰洒在脸上。 钢针猛扎耳朵。 鹤嘴锄‘咣咣咣’一通乱打。 短刀、短剑,淬毒的钢针、铁椎等物在浑身上下乱刺。 甚至有人蹲在熊顶天身体下方,手持兵器,朝他‘辱没斯文’、‘不可名状’之处乱戳。 熊顶天浑身肌肉凸起,一根根血管跳动扭曲,苦苦抵挡着这些杀手毫无底线、毫无节操的疯狂围殴。 也就是他的橫炼功夫真的到了一个极高深的火候,就连寻常男子最脆弱的致命处都淬炼得坚硬如钢,三十位上下的杀手围着他一通捣鼓,七八个呼吸间居然没能伤损他分毫。 一个冷酷无情的声音响起:“泼油,烧之!” 熊顶天的身体骤然一僵,浑身毛孔一下子就渗出了黄豆大小的冷汗。 他如今的确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但是他还是一个凡人,他还不是神仙。把他丢进水里,他会被淹死;把他活埋地里,他会被闷死;用烈火焚烧,他同样会被烧死。 胸膛里一声洪亮的咆哮声响起。 被杀手们怪异、下作的手段打得措手不及的熊顶天浑身肌肉膨胀,他四肢猛地向内一缩,站在院墙上疯狂拉扯钢丝的七八位杀手立足不稳,一头从院墙上栽倒。 一声大吼响起,熊顶天身边离得最近的几个杀手双耳同时喷出血水,被他这一声大吼震碎了耳膜,震伤了脑子。 熊顶天落地,他也顾不得大灯笼裤和裤衩的问题了,他双腿稳稳站在地上,‘呼呼呼’,伴随着沉闷的破风声,他双腿犹如攻城锤,朝着四周连续十几腿轰了出去。 围在熊顶天身边的杀手纷纷闪避,唯有那几个被吼声震伤了脑子的杀手闪避不及,被熊顶天一腿一个踢飞了出去。 骨折声不断,几个杀手飞起,一头撞在了小巷两侧的院墙上。 院墙崩塌,几个杀手变成了一团团狼藉的血肉,撞穿了院墙飞了进去。 熊顶天依旧闭着眼,挥动着双手朝着四周一通乱打。 他的动作飞快,拳头带起狂风,带起连片的炸雷声。 一群杀手硬生生被熊顶天逼得靠近不得,他们只能绕着熊顶天乱窜,好似一群凶残的鬣狗围着一头发狂的野牛,随时准备瞅准了空子,给熊顶天致命的一击。 但是这些杀手冷漠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丝焦灼的情绪波动。 他们已经在熊顶天的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卢仚已经逃跑了有一小会儿。 他们一时半会的,还没办法拾掇了熊顶天。 他们的撤退路线,是经过了精心的计算,精心的设计,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此刻应该已经躲进了安全的藏身据点,足以避开后续的大胤官方大搜捕。 但是有了熊顶天和卢仚这一桩意外,他们这一队人预先准备的藏身据点,显然是不能用了。 “我等今日必死无疑,拖他一起上路。”刚才发号施令,要杀手们用火油烧死熊顶天的冷酷声音再次响起:“服燃血丹,和这厮玉石俱焚。” 杀手们的攻击骤然一滞。 他们纷纷退后了两步,张开嘴,一口将自己的衣领咬了下来。 一口将衣领扯得稀烂,这些杀手同时服下了一颗色泽殷红,表面有一丝丝黑色火焰纹路,看上去极其邪异的丹丸。 一个呼吸后,这些杀手同时发出了野牛受伤一般的‘哞哞’喘气声。 他们皮肤变得通红,双眼充血凸起,皮肤下一根根血管怪异的凸起,‘哗啦啦’的血液流淌声变得清晰可闻。 他们的心跳速度骤然加快了数倍,原本冷漠,甚至死气沉沉的目光,骤然变得疯狂无比。 十几个拳头大小的瓷瓶被这些杀手投掷了出去。 熊顶天挥动重拳,将投向自己的瓷瓶全都击碎。 瓷瓶破碎,亮晶晶的火油洒遍了熊顶天的双臂,火油中混有白磷等引火物,一碰到空气,加上瓷瓶碎片的摩擦,磷火‘呼’的一下在熊顶天的手臂上燃烧起来。 熊顶天闷哼,痛呼。 刀枪劈砍,他丝毫无惧,但是这烈火焚身,却让他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痛苦。 不过,橫炼功夫到了他这种地步,他的皮肉对烈火的抗性也比寻常人强出了许多,虽然痛,但是他依旧咬着牙,亡命的挥拳攻击,一头撞在了小向一侧的院墙上。 院墙后面,就是刚才熊顶天藏身,准备埋伏卢仚的小院。 小院里灯火昏暗,熊顶天嘶吼着破墙而入,挥动着两条燃烧的手臂,亡命的朝着前方的大门冲去。 冲出大门,就是一条大街,此刻外面大街上密布无数的禁军、衙役、武侯、守宫监,只要能冲过小院,只要能冲出大门,这些杀手就死定了,而他也就彻底安全了。 服用了所谓的燃血丹,变得疯狂的杀手们飞扑了上去。 他们原本身法就比熊顶天快了不少,服用燃血丹后,他们更是快得犹如鬼魅一样,而且变得力大绝伦,更是悍不畏死。 他们一个蹦跳就冲到了熊顶天身边,七手八脚的缠住了他,将他重重的抱摔砸在了地上。 拳击,膝顶,牙齿撕扯,更有各色兵器疯狂的劈砍穿刺。 拳头撞得粉碎。 膝盖撞得稀烂。 牙齿被反震力量震成了碎片。 各色兵器也在熊顶天的身上撞得扭曲折断。 熊顶天痛呼大吼,朝着小院大门的方向狂呼:“来人啊,有刺客,这里有刺客!” 刚刚飞窜出去的卢仚,此刻又跑了回来。 他刚刚只是当着这些杀手的面,装模作样向远处逃遁,实则是他只是在数百丈外略等了一会儿,又原路冲了回来。 见到那些失去灵智的杀手在疯狂的攻击熊顶天,卢仚从腰带里掏出一颗弹丸,抖手打上了天空。 ‘嘭’! 一团血色火光在空中爆发。 四面八方喧哗声大起,眼看着一个个守宫监的高手腾空而起,踏着屋脊朝着这边飞速奔来。 四周街道上,也响起了大队禁军快速奔驰的声响。 第四十一章 构陷 灯笼火把,照得四周通明。 高空,数十只矫健的鹰隼凌空飞舞,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啼声。 卢仚遇袭的小巷,四周街面已经被彻底封锁。 成群结队的铁甲禁军在街上巡弋,身穿各色袍服的守宫监所属,带着强弓硬弩,守住了四周高楼,朝着远近的小院虎视眈眈。 守宫监罗轻舟,风调坊令水英,风调坊禁军驻军左将军乐山,还有司寇台在风调坊的几位总捕头齐聚小巷,一个个面色阴沉。 一共三十二名杀手,有五人被熊顶天踹死。 借着灯笼火把的光,几个司寇台的仵作将这五个几乎零碎的杀手,整齐的铺在了油布上,一点点的检查他们的尸体。 其他二十七名刺客,则是死得整整齐齐。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异样的红色,一个个肌肉痉挛、关节绷紧,好似僵尸一样僵硬且沉重。他们在小巷的墙根下一字儿排开,每个人也享有一块油布的待遇。 刚刚卢仚发出信号,守宫监和禁军四面合围,这些杀手一个都没跑掉。 或者说,服用了燃血丹的杀手,他们已经绝了逃跑的念头,被包围时,他们拼死反抗,每一个都豁出去了性命亡命搏杀,守宫监和禁军分别付出过百人的伤亡,才将他们斩杀当场。 地上满是血水,寒风吹过,血水已经冻成了厚厚的血冰。 这些杀手服用了燃血丹后,生命力、体力变得超乎想象。 他们体内的鲜血几乎流光了,这才倒在了守宫监的弓弩,以及禁军长矛大戟的攒刺下。 油布上,这些杀手被扒得干干净净,身上密密麻麻的尽是各种狰狞的伤口。顶着寒风,仵作们围着这些杀手的尸体,一点点的切割剖析,寻找着最细微的蛛丝马迹。 几名守宫监的高手画师,在一旁撑起了画板,借着灯光,瞅着那些杀手的尸体,认认真真的描绘着他们的图影画像。 每画好一张,就有守宫监的人将画像第一时间送走。 这些画像会被复制上数千、数万份,然后发去四面八方,让各大衙门的人按图索骥,追查这些杀手可能的身份、底细。 附近几座园子的主人,已经被‘请’了出来,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面色惨白的顶着寒风站在巷子口。 司寇台的办案老手们,正穿堂入室,一寸寸的搜索着附近的几座宅子。 罗轻舟等人站在一旁,面沉如水,不发一言,等待着仵作们和那些办案好手的报告。 四极坊已经大致安静了下来。 那些箭手、杀手,就好像混入了大海的水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仚逮到的这群杀手,是守宫监、司寇台、禁军、风调坊令衙门等官方势力,抓到的唯一线索。 罗轻舟等人,亲眼目睹了寥寥二十几名杀手犹如野兽一样呼号死战,短短几个呼吸间,给守宫监和禁军造成了大量伤亡的可怖场景。 这些家伙,毫无疑问是‘死士’。 在镐京城,豢养这么多死士,作出这样的大事来,这幕后之人……细思恐极! 不用想都知道,等明天天亮了,大胤高层会是如何的雷霆震怒。 一大堆的麻烦等着大家伙呢! 越是想到上面动怒后,自己可能的悲惨下场,罗轻舟、水英等人越是心烦意乱。 他们的脸色就变得越发的僵硬、冰冷,一双儿眸子就好像刀锋一样,冷飕飕的钉在了跪在小巷正中的熊顶天身上。 倒霉的熊顶天。 刚刚被一群疯狂的杀手按在地上围殴,仗着强横的身躯硬是扛了过来。 在那些杀手的亡命攻击下,熊顶天只是受了一些不足挂齿的轻微小伤。 伤不要紧。 现在的情势,很要命。 浑身光秃秃的熊顶天,双手抱着头,一脸呆滞的跪在小巷里,寒风吹过,他浑身浓密的毛发乱舞,被烧得漆黑的双臂,隐隐散发出烤肉的芬芳。 守宫监、司寇台、风调坊令衙门的一批高手,吹鼻子瞪眼,凶神恶煞般团团围住了熊顶天。 卢仚双手揣在袍袖里,朝着面前的几个积年的办案老手不断的微笑点头。 “几位大人,事情就这么回事。” “小子卢仚,卢是泾阳卢的卢,仚是上人下山的仚,我是天恩侯府族人,今天刚刚加入的守宫监。方才在混乱中,瞅准了一个行迹诡秘的黑衣人,仗着自己有几分手段,鼓起胆子,就追了上来。” “哦,对了,那黑衣人,就是那块油布上的那个。脑袋被崩掉了,身上还破了两个大窟窿的那位,这肯定是杀人灭口啊,您说是不是?” “这家伙,还用一颗铁胆背后偷袭我。” “我可是有人证的,那,老何大哥,还有我们这一队的鲁天星大人,他们都看到了,那厮一颗铁胆背后偷袭我,被我用枪打落在地面。” “我的枪?” “哦,我的那杆点钢枪啊,喏,你们看,这边,这边,这边的墙壁上,这些碎片,不都是么?我和这个大块头大战了一场,他好生凶狠,硬生生将我的枪给打碎了。” 有司寇台的捕快窜了过去,在两侧院墙上仔细的勘查起来。 “我从小谨慎……嚇,直说吧,小子从小怕死,别的功夫也学得不怎么样,就是跑得快。” “我这一路追了上来,就追到了这里。然后,这个大块头就跑了出来,冲着我喊打喊杀。” “他的实力,很强,很强,我根本不是对手啊。” “所以,我就准备逃……不,我就准备招呼兄弟们来围捕这个家伙不是?” “结果,我刚准备发讯号,这群死鬼就蹦了出来。” “他们也是,一见面,就冲上来冲着我下了毒手。” 卢仚朝着跪在一旁的熊顶天笑了笑,然后压低了声音,但是声音却有恰好能够让熊顶天听得清楚:“所以,诸位大人,这家伙,肯定是这些杀手的同党。只要将他带回去严刑拷打,一定能查清背后的主使人!” 熊顶天急了。 他猛地抬头看着卢仚,嘶声咆哮起来:“小子,你休要胡说八道。” 熊顶天心里清楚得很。 他受人之托,来这小巷子里伏杀卢仚,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卢仚不是还没死么? 只要说一句‘私人恩怨’、‘打架斗殴’之类的借口,有委托他办事的那人暗中相助,熊顶天最多挨一顿板子,罚一笔钱,最惨最惨,被刑拘个大半年,这事情就这么过了。 但是卢仚说他是这些杀手的同党,这是要把他,把他全家,把他的熊氏武馆往死里坑啊! 这些杀手做得好大事。 在四极坊,在风调坊的中心地段,在皇城的隔壁,如此肆无忌惮的杀人放火。 而且杀的是各方诸侯的质子,烧得是这些质子在镐京的居所。 这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谁牵扯进去,都是要满门抄斩的! 熊顶天嘶声咒骂道:“我不认识这些人,我和他们无关,我是熊氏武馆的馆主熊顶天,我来这里,是为了揍这小子一顿!” 熊顶天狠狠的指了指卢仚。 他也颇为奸猾,他说他只是想要揍一顿卢仚,没说他有目的的想要杀死卢仚。 如此,就算事情闹开了,他最多是一个蓄意伤人,不是蓄意谋杀,罪名也要轻许多呢。 卢仚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熊顶天:“哈,你在说谎,你简直是,寡言廉耻,完全是胡说八道。我们无冤无仇的,我甚至都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藏在这里揍我?” 熊顶天冷笑道:“你才是胡说八道,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是卢仚,你是泾阳卢氏的族人,天恩侯府的子弟,今天刚刚加入守宫监的卢仚!” 熊顶天这话刚开口,他就觉得事情不对了。 他张了张嘴,整个人陷入了彻底懵逼状态。 卢仚摊开双手,朝着几个一脸怒火的办案老手苦笑道:“几位大人,你们听到了,刚刚小子自报出身来历,小子懂规矩,配合办案嘛,要把自己的出身、经历之类的,全都说清楚,这才方便诸位大人造档案、造案卷不是?” “可是这厮,怎的如此奸猾?他刚刚听到小子的身份来历,他居然就说认识小子,是为了在这里揍小子一顿。” 卢仚摇头感慨道:“可见,这些杀手,不仅仅凶残歹毒,更是奸诈阴险。” 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熊顶天,卢仚向几个办案官员建议道:“他刚才说,他是熊氏武馆的馆主?这熊氏武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藏身的窝点,也不知道熊氏武馆的人,是不是他们的同党。” 卢仚眯了眯眼:“小子斗胆,建议诸位大人这就调动人马,包围熊氏武馆,将他上下亲族一律逮捕,连带和他平日里有交情的故旧、好友,也都一网打尽,然后一个个认真、仔细的严刑拷打,一定能有所发现!” 卢仚笑得很灿烂。 要杀熊顶天,不用这么麻烦。之前一番交手,卢仚判断出来,熊顶天一身橫炼,果然强横无匹,实际战力绝对达到了拓脉境之上的开经境。 但是,单单要杀熊顶天,卢仚有十足的把握。 构陷熊顶天,不是卢仚穷极无聊,而是他想要看看,把熊顶天送进大牢后,究竟谁会来救他,又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救他。 无论幕后主使者是谁,想要从守宫监手上捞人……也是一桩大-麻烦吧? 麻烦,那就对了! 熊顶天双眼气得通红。 他‘嗷’的一声大吼,猛地原地纵起,一拳朝着卢仚的脑袋砸了下来。 第四十二章 召见 被卢仚三言两句呛得狠了,被逼到了级处,熊顶天顿时发作。 四周禁军重兵合围,守宫监、司寇台、风调坊令衙门各大官府机构无数高手尽聚于此,长枪大戟、重甲厚盾,更有无数强弓硬弩扼守四面八方。 如此情势,熊顶天悍然出手,当众袭杀卢仚! 如此行径,蠢不可及。 原本卢仚只是扣上了七八成的黑锅,这一下子,被熊顶天自己结结实实的扣上了十成十。 围在熊顶天身边的守宫监、司寇台所属惊呼倒飞,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熊顶天居然敢出手反击。熊顶天的身量极高、极雄壮,犹如一头黑熊暴起,双臂一振,十几个人都打着滚飞了出去。 一声大吼如雷霆炸响,正询问卢仚口供的几个司寇台办案好手怪叫一声,双耳中喷出血来,几个人的耳膜都被熊顶天的大吼声震碎了。 这些办案好手极精明、级细致,精通大胤诸般法律条文,精通官府衙门之间往来的明规矩、潜规则,他们办理各种案件,是顶尖的行家里手。 只是他们并非司寇台捕头编制,精通案牍之事的他们,修为未免极弱。 耳膜破碎,几个办案好手丢下手中纸笔,双手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张开嘴放声痛呼,嘴里已经吐出血来。 熊顶天一声大吼,不仅震碎了他们的耳膜,连他们的内脏都震伤了。 小巷中,几个司寇台的捕头气急败坏的齐声喝骂。 高楼上,守宫监的弓弩手们拉开了弓弩,却看着乱滚乱晃的人影不敢射击。 小巷两侧,禁军们齐声呐喊,长矛如林向前一挺,想要列队冲击,同样被那些被撞飞的守宫监、司寇台的人挡住了去路。 正检视那些杀手尸体的司寇台仵作们齐声怪叫,他们一个个丢下了手中工具,很有自知之明的抱头往墙角一缩,更有人顺势往小巷两侧就地一滚。 罗轻舟双眼一凝,他腰间软剑无声无息出鞘,犹如一条灵蛇横贯虚空。 寒光一卷,将当面飞来的几个守宫监、司寇台的人无声接住,化解了他们身上沉重的力道,让他们平安落地。 剑光一亮,罗轻舟一步迈出,比几个司寇台的捕头快了不止一步,带起一声凌厉的破空声扑向了暴起发难的熊顶天。 百忙中,罗轻舟向几个司寇台捕头斜睨了一眼。 见到他们的反应、出手都比自己慢了不止一筹,罗轻舟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颇为得意。 看来,在镐京城内,诸多衙门当中,守宫监的硬实力,还是要比其他衙门高出一截。 心里正嘚瑟中,罗轻舟身边一道狂飙掠起,‘呼啦’一声冲了出去。 罗轻舟心头猛震,骇然抬头望去,只看到了那身穿重甲的魁梧背影。 大吼声中,重拳当头砸落,身边几个人吐血倒地乱滚。 卢仚将熊顶天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熊顶天极其凶悍,但是他的身法、速度是硬伤,卢仚本想避让一二,借身法闪避开,不和熊顶天硬碰硬。 但是四周尽是各大衙门的人手,众目睽睽之下,熊顶天是要袭杀卢仚,若是就这么避让开了,未免坏了自己的名头,落一个‘贪生怕死’,又或者‘滑不留手’的‘弱鸡名声’。 重拳袭来,卢仚大喝一声,体内刚刚恢复小半的沧海劲元罡全力震荡,双手顿时蒙上了一层幽蓝色的水光。 一阵波涛轰鸣声在小巷中响起,卢仚原地立正,双掌连环轰出,同时放声呵斥:“好,熊顶天,你想要杀人灭口,这正坐实了你的罪名!” 气急败坏飞扑而来的熊顶天,声势顿时弱了三分,出手更变得慢了三分。 卢仚双掌顺势席卷而上,‘嘭嘭嘭’,连续十几掌轰在了熊顶天的拳头上。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卢仚闷哼一声,双掌和熊顶天的拳头对撞一次,身体就剧烈的震荡一次,然后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一步。 十几掌对撞,卢仚倒退了十几步,双掌剧痛,好似骨节都碎掉了,双肘、双肩的关节更是齐齐脱臼,远近人等都听到了卢仚骨节脱出时的‘咔嚓’脆响。 罗轻舟百忙中赞叹:“果然是我守宫监的好汉子。” 几个司寇台的捕头紧跟着罗轻舟飞扑而出,全速冲向了熊顶天。 听到罗轻舟的自吹自擂,一名面皮漆黑的捕头低声讥诮:“守宫监?好汉子?哈,这年头好汉子就变得这么便宜了?” 罗轻舟大怒,冲锋之时也不忘扭头瞪了对方一眼。 那黑皮捕头也是毫不示弱的朝着罗轻舟狠狠一瞪。 两人齐齐冷哼一声,不由得又同时加快了脚步,越发迅速的冲向了熊顶天。 卢仚连退十几步,好容易站稳身形,熊顶天重拳已经带着破空声当头砸下。 卢仚双臂垂落,已经无力反抗,他长啸一声,就要施展身法避开熊顶天,一条魁梧的人影突兀的从他身后冲过,一拳正面轰向了熊顶天砸落的重拳。 ‘咣’的一声巨响。 好似一道闷雷在小巷里响起。 熊顶天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嚎,他的右臂‘咔嚓嚓’寸寸碎裂,居然被这人一拳将他整条手臂打得犹如甘蔗一样碎掉。 眼看着熊顶天的手臂异样的扭曲、抖动,他的皮肉一块块色撕裂开来,一块块白色的碎骨带着血水,从撕裂的皮肉中飞出,犹如箭矢一样带着刺耳的啸声破体飞出老远。 熊顶天的惨嗥声大作。 那身穿重甲的魁梧身影向前迈了一步,任凭痛极的熊顶天左拳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咣’! 熊顶天的左臂被这人团身一撞,他的左臂就重蹈右臂覆辙,也被撞得一寸寸碎裂开来。 随之,这人蛮横无比的撞进了熊顶天的怀里,一个座山靠狠狠靠住了熊顶天的胸膛上。 熊顶天的胸膛凹陷,肋骨发出爆豆子一样的碎裂声,他庞大的身躯向后倒飞,被撞得双脚离地半尺多高,犹如轻灵的燕子一样向后滑翔了十几丈远,一头撞在了小巷那一端结阵的禁军队伍上。 几块厚重的彩绘兽面纹犀牛皮包钢重盾拦住了倒飞的熊顶天,就听一阵巨响,手持重盾的禁军将士被撞得向后连连后退,数十名牛高马大的禁军精锐被撞得满地乱滚,熊顶天这才借着这一遮挡的力量停下了身体。 一口老血喷出七八尺远,熊顶天的面皮变得惨白一片,他直勾勾的盯着将自己重创的魁梧身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翻了个白眼,软塌塌的昏厥倒地。 “一群废物!”悍然出手,轻松一击重创熊顶天的魁梧男子轻轻松松的拍了拍手掌,慢悠悠的说道:“真正一群废物。” 转过身,魁梧男子朝着飞驰而来的罗轻舟和几个捕头指了指。 “哦,诸位不要误会,我不是特指诸位的哪一个,而是说,除了我禁军儿郎,你们在场的所有人,什么监,什么台,什么衙门,有一算一,全他-娘-的废物。” 摇摇头,这生得身高八尺开外,形如熊罴,面如獬豸,气焰嚣张跋扈的青年仰天感慨:“国朝每年花费大把的薪俸,居然就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哎,依我说,干脆把你们全部赶走,让你们滚回去吃老米饭去,把你们的薪俸节省下来,全部供养我禁军,我禁军儿郎起码能增添数倍,啧啧。” 巷子里,守宫监、司寇台、风调坊令衙门,无论是监丁、捕快、衙役、武侯,还有在坊令衙门里执勤的巡坊御史等等,在场的所有非禁军系统的人,无不面红耳赤,一个个莫名生出了‘同仇敌忾’之心,目光不善的盯着这猖狂跋扈的男子。 但是,没人开口吱声。 其一,这男子的确,轻轻松松一人重创、压服了熊顶天。 其二,他是禁军驻风调坊驻军左将军乐山,他姓‘乐’,本朝大将军乐武的那个乐,也是当今乐太后的那个‘乐’。 “没话说了?”乐山‘咯咯’笑了几声,双手抱胸,横着膀子往回走了两步。 走过卢仚身边,乐山突然伸手,用力的拍了一下卢仚的肩膀,伸手比了比自己和卢仚的身高,很是惊讶的发现,卢仚居然比他还要高了一寸多点。 “好汉子,不错,你这人品、模样,进守宫监,有点可惜了,那都是一群见不得人,专门干黑活的阴损混账……进我禁军怎样?只要你进来,我先给你一个实权校尉的前程。” 罗轻舟怒了。 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乐将军,卢仚是我守宫监的人。” 乐山翻了个白眼,‘噗嗤’一声开口了:“我刚才听到他叫卢仚啊,他就是那个气得白长空当街吐血的卢仚嘛,所以我才有兴趣招揽他。” 乐山向卢仚笑道:“好好考虑一下,啊?” 罗轻舟的脸色越发阴郁。 卢仚朝着乐山笑了笑,没吭声。 刚刚站在小巷口,熊顶天暴起发难的时候也没用任何动静的风调坊令水英,背着双手,目光如寒泉,一眨不眨的盯着卢仚。 就在这时,高空一声清啼响起。 一头翼展超过两丈的大白鹤扑腾着翅膀缓缓降落,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身量颇为精瘦矮小的小太监从鹤背上跳了下来。 喘着气,小太监大声叫嚷:“唉哟,你们这里谁管事啊?得了,天子召见,赶紧的!” 第四十三章 觐见 被天子召见,卢仚本以为没自己事情。 没想到,那传令的小太监特意叮嘱了一声,罗轻舟就满脸是笑的招呼了卢仚,让卢仚也混进了前往九曲苑觐见的队伍。 穿过四极坊,往北一里地,有一座长桥横跨运河,直通皇城。 补充一点,大胤的皇城,分为三个部分。 皇城正北,是宫城,这所在不用多介绍。 皇城之外的区域,分为‘武胤’和‘鲲鹏’两大‘超品’坊。 西边是武胤坊,大将军府、守宫监、宗正府、司寇台、太府、少府、禁尉府、羽尉府等大胤武朝的‘传统’衙门,尽在武胤坊中。 东边是鲲鹏坊,丞相府、御史台、太史台、国子监、太学,以及近些年,随着文教势力崛起,在丞相府下新设的六部衙门等,全都在鲲鹏坊内。 顺着宫城的南城墙,沿着宫城的护城河向东疾走,穿过武胤坊和鲲鹏坊,经过一座座肃穆森严的官府衙门,在鲲鹏坊的最东边,顺着运河岸向北转,又沿着宫城墙根疾走一阵,就到了白天里白长空等人经过的石桥。 顺着石桥跨过运河,就是九曲苑。 卢仚跟着罗轻舟,一路骑着快马疾奔,从四极坊到九曲苑门口,就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他们骑乘的,还是从禁军借用的,混有异兽血脉的特种马匹。 如果换成普通的战马,或者民间的驭马,想要从四极坊横穿皇城赶到九曲坊,怎么也要小半天的时间。 镐京城,太大! 镐京城内的坊市,太大! 值得一提的是,乐山在路过宫城南门的时候,就离开了队伍。 他派了自己的一个副手跟着队伍前行,而他自己则是叫开了宫门,径直入宫去了。 乐山离开后,罗轻舟轻哼了一声:“嗯,大将军的消息也不慢,这是及早去给太后报信了。” 一行人赶到九曲苑的时候,东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在九曲苑的正门牌坊下马,卢仚跟着一行人在极尽华美的九曲苑内拐拐绕绕了许久,等到他们来到一座靠湖的大殿门前时,天色已经大亮。 一群小太监已经等在了这里。 卢仚等人到了,小太监们急忙引着他们进了一旁的偏殿里,催促着一群人沐浴、更衣,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更洒上了一些香粉、香露,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将一群人引进了一旁的大殿。 踏入大殿的一瞬间,卢仚的心剧烈的跳动了几下。 这里,是天子居所。 能够踏入这里,距离他的目标,分明又近了几分。 “哎呀,都来了?辛苦,辛苦,昨夜平定四极坊,你们可都是有功之臣。”静谧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了笑声。 卢仚抬头,就看到大殿最里面的宝座旁,身高八尺、腰围八尺,生得珠圆玉润、白皙水嫩的鱼长乐,正朝着他‘呵呵’笑着。 卢仚端正神态,收敛目光,显得很恭谨的微微低下了头,只是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四周。 然后,卢仚就被坐在九龙宝座上的天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天子胤垣,他的相貌长相,都不用说了,皇家血统千多年的优中择优,天子的长相、气质,都是人间拔顶的存在。 只是此刻的天子,有点给皇家血统丢人现眼。 身穿一裘紫黑色鲲化鹏大袍,披散着长发,两个黑眼袋极其明显的胤垣歪歪扭扭的坐在宝座上,白净的面皮上,左边面皮充斥着异样的红晕,一副很亢奋的模样。 而他右边的面皮呢…… 大胤武朝的天子陛下,他的右边脸皮满是淤青,而且有三条清晰可见的血印子,从他的耳朵下面直接划拉到了嘴角附近。 他的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油膏,隔着老远,卢仚都能闻到一股子极其清凉、馥郁,绵绵泊泊直透内腑,让五脏六腑极其享用的凉凉药味。 可见,胤垣脸上涂抹的,应该是顶级的内廷秘制伤药。 他的右边面皮,是外伤,看这痕迹,应该是被人在脸上糊了一巴掌。 但是,堂堂大胤武朝的天子,万万亿子民的至高主宰,谁敢在他脸上糊巴掌? 不仅是卢仚,就连罗轻舟,以及司寇台的一名总捕头,还有风调坊的坊令水英,一群人全都愣在了当场。 天子被人殴打了! 是谁干的? 罗轻舟和司寇台的捕头不敢吭声,他们乖巧的低下头,不敢多看、乱看。 水英则是猛地上前一步,皱着眉看着天子厉声呵斥:“陛下乃大胤亿万黎民之主,一身安危牵扯着大胤社稷、国祚,敢问天子为何变成如此模样?” 身为文教弟子,水英有着罗轻舟这样的皇家内廷衙门所属,以及司寇台这些‘鹰犬’万万不可能有的底气和胆气,见到天子身上的异状,他就是敢正面呵斥,质询天子。 胤垣目光闪烁,扭头看向了宝座旁的一座三足祥云鼎。 鱼长乐则是咳嗽了一声,指着水英曼声道:“水英,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呢?” 水英昂起了头,狠狠的盯着鱼长乐喝道:“鱼长乐,你身为内廷诸监之首,天子有恙,你就是罪魁祸首。保护天子不利,你罪该万死。” 鱼长乐圆润的面庞顿时皱起。 有点苦恼的看向了天子面庞。 这事体,如果闹大了,被外廷的朝臣官员知晓,天子被人糊了一巴掌,这肯定会引起无数人文教官员的口诛笔伐,他鱼长乐又得臭名远扬一番! 眼看着水英将火烧到了鱼长乐身上,胤垣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好啦,好啦,没什么大事,昨天我开心嘛,高兴嘛,一时兴起,找了条钢背熊摔跤嘛,哎,没想到,最近和祺妃‘乘’烛夜游次数太多,腰酸腿软,一不小心,被那熊掌糊了一巴掌。” 说着说着,胤垣的兴致变得高昂起来。 他得意的笑道:“可是,我也不是吃素的啊,那钢背熊刚刚糊了我一巴掌,我就一巴掌抓住了它的要害,狠狠一扯破了它的力道,将它抱摔倒地,然后拗断了它的脖子。” ‘呵呵’笑了几声,胤垣得意的拍了拍手:“四只老大、肥美的熊掌,从昨天下午让人炖着,稍后午宴,几位卿家都陪着我好好的喝点、吃点。” “啧啧,八十年钢背熊的老熊掌,那叫做一个肥美、膏腴,啧啧,妙不可言啊!” 水英呆住了。 卢仚一众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因为开心,天子找了一条钢背熊摔跤? 虽然挨了一熊掌,但是天子却赢了摔跤,剁了熊掌准备今天当午餐? 卢仚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听天子的话,什么叫做‘一巴掌抓住了它的要害’? 这熊身上,能够一巴掌被抓住的要害…… 啧啧,细思恐极。 天子对那头熊,究竟做了什么? 水英的脸色逐渐发红,他浑身哆嗦着,突然一声大吼:“陛下,你如此形状,简直……” 胤垣轻飘飘的挥了挥手:“昏君嘛,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 水英的红脸迅速变成了紫红色,他被胤垣的这句话堵得差点吐血。 ‘呵呵’笑了两声,胤垣歪了歪脑袋,眯着眼看着水英:“我懂,我不该做这种事情,作为天子,和一头狗熊搏杀,有点……的确有点说不过去哈。” “不过,开心嘛,高兴嘛,偶尔放肆一下,是不是?”胤垣笑得很灿烂。 “天子为何如此开心!”水英阴沉着脸问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白长空昨天被气吐血了。”胤垣张口就来,一旁的鱼长乐已经伸出了手,想要捂住他的嘴,但是硬生生没能来得及阻止他。 鱼长乐伸出手,五指开合了几下,他干巴巴的笑着,收回了肥厚的手掌。 水英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胤垣。 他的表情分明是在说——‘我知道你是昏君,但是没想到你居然王-八蛋到这种程度’! 胤垣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朝着水英干笑道:“好啦,好啦,开玩笑而已,我说我这是昨天偷摸小宫女的翘-臀,被祺妃发现,她吃醋给了我一巴掌,你信不信呢?” “你肯定是不信的,那,我就懒得解释了。” “嗯,水英啊,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罢。” “你看,四极坊失火,还死了这么多人,你身为风调坊的坊令,你这个官,可没当好,你不是一个合格的风调坊令,那么,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呢?” 胤垣双手放在肚皮上,很是笃定的问水英。 卢仚眸子里精光大盛,他瞪大眼睛看着胤垣,差点就鼓掌叫好——这话,问得劲道啊! 胤垣和鱼长乐居高临下,目光扫过被招来的一众臣子的脸。 两人同时看到了卢仚那一脸的惊叹和钦佩,不由同时微笑。 水英身体晃了晃,他看着一脸微妙的胤垣,‘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臣,惶恐……臣,有罪……臣……” 胤垣急忙一摆手:“别玩乞骸骨的那一套把戏,我不认啊……你要乞骸骨,最后头疼的还是我,你的那些师长、同年,又得在九曲苑门口敲锣打鼓,用脑壳撞牌坊,何苦呢?” “做臣子的,每个月都从我这里领俸禄,吃人嘴软哪,就不要太为难我这个皇帝了。” “赶紧说正经事,昨晚上究竟怎么回事?四极坊的那群小王-八蛋,死光了么?” 第四十四章 插手,提拔 正经事? 昨夜的正经事,唯有卢仚全程经历。 大殿内香烟缭绕,奇香馥郁。 十几名太监,数十名宫娥,全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站在一旁,目露奇光盯着卢仚,聆听着他的讲述。 卢仚详细的讲述着自己的亲身经历。 他昨天和老何搭档,去酱坛子大街巡逻、查探,自己如何‘侥幸’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跑去油篓子大街的两座棺材铺,结果和拜鬼母教的妖人正面撞上。 乘坐鸾凤红轿子的鬼女人突兀出现,一通大打出手,罗轻舟及时到来,惊退了那伙鬼女人。 之后,就是四极坊大火,卢仚等人想方设法进入四极坊,想方设法让那群疯癫的质子出手救火,从大火、鬼魅的危机中救出了澜沧王胤骍,并且平定了突然爆发的死士杀手的疯狂袭击。 卢仚是读过书的,他的讲述就好像说书人说书一样,一条条,一款款,详细、精彩,很是吸引人。 胤垣听得是目不转睛,不断的轻轻点头赞叹。 听到末尾,胤垣突然打断了卢仚的话,他指着罗轻舟问道:“那些九阴教的逆党余孽,且不说。那些突然出现的死士杀手,他们使用的弓弩,果真是禁军制式军械?” 罗轻舟急忙俯身行礼:“陛下,微臣详细检查过,的确是禁军制式军械,而且全是崭新从未动用过的好物件。只是,军械上的所有铭文编号,都被抹去了,无从追查。” 胤垣就看向了一起跟来的乐山副将。 那副将低头,沉默不语。 袭杀四极坊的死士杀手,使用的是禁军标配的军械,这种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副将,不懂其中的窍窍。不懂,所以他不开口;就算懂,他也不敢开口。 “看样子也是个没用的。”胤垣叹了一口气,又看向了被召来的风调坊令水英:“水英,你可知罪?” 水英的脸微微发白。 他是风调坊令,是风调坊的最高官员。 无论是九阴教在风调坊内布置了据点,又或者四极坊的一场大火,以及那些死士杀手的出现,任何一件事情,如果认真追究,他起码也是一个‘渎职’、‘昏庸’的罪名。 前来九曲苑的路上,水英就绞尽脑汁,想要计较出一个脱罪的法门。 但是见了胤垣,水英才发现,他居然无从申辩。 昨夜一事,风调坊令衙门的表现太差,他居然是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如果天子真要认真的追查这件事情,那么他很可能被扒了官袍,打入大牢,如果再从他身上下功夫,顺藤摸瓜的牵扯下去…… 水英有点心慌,脸色变得更白了。 就这时候,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向胤垣行了一礼:“陛下,余三斗余总管派人来,说太后召风调坊令水英奏对。” 胤垣呆了呆,摸了摸肿胀的面皮,幽幽问道:“哦?就一个水英么?” 那小太监看了看脸色骤然回复了正常的水英,低下了头:“皇城那边,刚刚大丞相朱崇、大司寇公羊旭、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台都御史等多位大人,进宫了。” 微微顿了顿,小太监继续说道:“另外,被送入守宫监秘狱的熊顶天,也被余三斗余公公的人提走了,已经转交给了司寇台。平安号、福荫号的掌柜的,还有被生擒的小二,则是被大将军的人提走了。” “那些死士杀手的尸体,则是被刑部的人,带着太后懿旨提走了。” “还有,储存在守宫监内的,那些死士杀手使用的军械、兵器等,一应物证,都被大理寺的人悉数提走。” 胤垣的眉毛耷拉了下来,他幽幽道:“既然如此,是太后要亲手处置这件事情喽?也对,毕竟牵扯到宫闱秘闻,太后插手,也是理所当然的。” 胤垣看向了鱼长乐:“没守宫监啥事了。” 鱼长乐向胤垣欠了欠身,满脸是笑,没吭声。 昨天晚上的事情,棺材铺内的异常,是守宫监发现的。 第一个和鬼魅交手的,也是守宫监的人。 第一个跑去四极坊救火的,是守宫监所属。 出力最大,将胤骍从大火中救出来的,也是守宫监。 那些死士杀手一通杀戮后,极有效率的撤离现场,其他官府衙门鬼影子都没找到一个,也是卢仚这个新加入守宫监的毛头小子,找到了线索,抓住了嫌疑人熊顶天,同时击杀了三十几位死士杀手。 这些脏活、苦活、累活,都是守宫监的人做的。 结果,等到事后要认真办案追查的时候,太后和大丞相直接入局,提走了一切人证、物证,这件事情,显然就和守宫监没关系了。 大丞相、司寇台、刑部、大理寺这些被文教官员掌控的衙门且不提。 余三斗,那是太后身边服侍了数十年的忠心老狗,在守宫监里,也有一支只属于他,直听命于他的力量。他的资历比鱼长乐还深的多,在皇城内外的影响力,都超过了鱼长乐。 余三斗,才是大胤朝真正的第一大太监。 他派人接手了,这事情就由不得鱼长乐这边继续追查下去,除非,他想挑战一下余三斗大内第一人的地位;除非,他想挑起太后和天子的正面冲突。 卢仚明显感受到了大殿内的气氛变得压抑了许多,胤垣的笑容后面,隐藏着很深很深的恼火和无奈。 鱼长乐‘慈善和蔼’的圆脸庞上,也透着一丝丝的阴云。 只是,他养气的功夫极深,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 送信的小太监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胤垣看看水英,抬头看看大殿屋顶华丽的藻井雕饰,然后灿烂的笑了起来:“行吧,水英啊,去向太后解释昨晚的事情吧。嚇,你也不要怪我多事,我叫你过来,只是很好奇,这世上,真有鬼?” 大殿内一片死寂。 一群宫娥吓得面色惨白,一个个面面相觑,身体微微颤抖着。 水英皱起了眉头。 昨夜他没能亲眼目睹卢仚、罗轻舟等人和那些鬼女人的战斗。 但是,作为一名坚定的文教弟子,文英绝对不能容忍‘鬼神之说’。 他猛地上前了两步,厉声喝道:“陛下,鬼神之事,绝对是荒谬之谈。世间,岂有鬼怪?这鬼祟的,只是人心。陛下作为大胤之主……” 胤垣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他摸了摸自己淤青片片的右脸,用力的挥了挥手:“没错,没错,世间没鬼,没鬼,怎么可能有鬼呢?” 胤垣笑看着水英:“风调坊令,去吧,太后有召,可不能怠慢了。赶紧去吧。” 微微顿了顿,胤垣淡然道:“这件事情,影响极坏,希望水卿能不负国恩,将这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 叹了一口气,胤垣摸了摸脸:“唉哟,这一熊掌好生结实,我准备……不是,我肯定要大病一场,三个月内,我是不准备搭理朝政了,你们谁都别来烦我……” 水英沉默,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胤垣,果然一言不发,向胤垣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就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水英一走,那禁军副将也随之请辞。 当他听那小太监说,说两家棺材铺的活口,都被大将军提走了,就知道这件事情的后续,和天子已经没啥关系了。 以天子的秉性,想来他也懒得再管后续的事情了。 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样么? 任何事情,只要有太后懿旨,有大将军、大丞相的人接管,天子就‘笃笃定定’的在九曲苑飞鹰走狗,万事不挂在心上嘛。 所以,这名禁军副将走的也很笃定。甚至他向胤垣告辞行礼的时候,那行礼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未免就有一种敷衍了事的感觉。 随之,其他一群相关的,不相关的,来自镐京、风调坊各衙门的小官小吏,也都被不耐烦的胤垣挥手赶走了。 这些人,昨夜就是在四极坊里凑了个热闹,好些人到现在都没弄清楚,昨晚上的那一场大火,那一场动乱究竟是从何而起,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们来九曲苑的时候,是诚惶诚恐。 他们被打发离开九曲苑的时候,是满头雾水。 最后,大殿内,就剩下了守宫监的一票人马,胤垣挺直了腰身,兴致勃勃的朝着卢仚和罗轻舟指了指:“好了,现在没碍眼的人了,全是自己人,认真给我说说。昨天的事情,真有女鬼?哎,小模样长得怎么样?俊俏么?胸-大么?这个体型,嘿嘿……骚-不-骚?” 卢仚登时一愣。 这才是胤垣的真面目么? 急促的说了一长串话,胤垣突然朝着卢仚指了指。 “老鱼啊,这小子我看着顺眼,可是他身上的白袍子,太难看了些。” “换一件,换一件……喏,换身红袍罢!” 罗轻舟骇然扭头,万分震惊、万分嫉妒的看着卢仚。 鱼长乐则是笑吟吟的,清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好咧,陛下,老奴觉得,这小子这般魁伟、英朗,倒是颗好苗子,您可别小气,再赏点,再赏点!” 第四十五章 这就简在帝心了? 皇城大内有众多监、局、司,统称二十四监就是。 其中织造局,有极高明的裁缝匠人。 天子一声令下,就有几个生得精精瘦瘦,但是眉眼如刀的老太监走进了大殿,眨巴着眼睛朝着卢仚身上张望了几眼,又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胤垣慵慵懒懒的坐在宝座上,右手轻轻摩挲着被一熊掌糊伤的面皮,丢开了昨晚上的事情,开始向卢仚和罗轻舟询问一些市井上的百姓勾当。 他问的这些话,罗轻舟只能回答上来一小半。 身居高位,尤其是身处守宫监这样的‘秘谍’机构,罗轻舟平日里收到的消息,无非是哪几个大臣私下里相约逛青楼了呀,哪位大臣家里‘葡萄架倒了’被划伤了脸啊,哪位大臣的大妇嫉妒,下令打死了某位小妾之类。 要说对市井街头的了解程度,还是卢仚远超罗轻舟。 东家长,西家短,安乐坊哪家媳妇贤惠,民安坊哪家寡妇娇俏,哪家粮食铺最是公平交易,哪家绸缎铺习惯性以次充好,如今市面上的粮价如何,盐价如何,镐京城内各处运河码头,哪家帮派对人苛刻,哪一伙力夫、水手的老大讲义气等等。 天子爱听,卢仚又有一肚皮的零碎可以说。 天子笑吟吟的不断点头,卢仚也是越说越得意,‘叭叭叭’的,不知不觉他就用了一个多时辰,将最近镐京城内一些主要坊市发生的新鲜事、有趣的事情,挑挑拣拣的说了一轮。 “唉哟,上茶,赐座。”胤垣用力的拍了一下大腿,指着卢仚和罗轻舟笑道:“赶紧的,上茶,赐座。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 几个宫娥麻利的搬来了两个锦缎墩子,卢仚和罗轻舟谢过胤垣,坐了下去。 一人身边又撑起了一个花瓶状小几子,上面放了精巧的茶壶,精美的茶盏。 胤垣扭头,朝着鱼长乐笑道:“老鱼啊,让手下人用心些,不要老是盯着那些大臣嘛……他们翻来倒去,也不过是折腾那些事情,我都听腻了。” 手指敲击着宝座的扶手,胤垣长叹道:“还是要向卢卿这样,市井上好玩有趣的东西,也让人多打听打听。比如说,民安坊金宝里三柳胡同的马寡妇,她真是一身白银一般的好皮肉?” 卢仚的嘴抽了抽。 罗轻舟低头,喝茶,一声不敢吭。 鱼长乐笑得极其的纠结,很是幽怨的朝着卢仚望了一眼。 作为大胤武朝的天子,卢仚说了一个多时辰的八卦,您怎么就惦记着马寡妇? “老鱼啊,你安排安排,哪天,我们找个机会,偷偷去三柳胡同逛一圈。”胤垣翘起了二郎腿,脚丫子一晃一晃的很是惬意。 “说起来,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寡妇呢。”胤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人生,不能留遗憾啊,老鱼,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卢仚端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喝着香茶。 对于这位天子的品性,他算是了解了。 不过,要说寡妇嘛……皇宫里不就蹲着一大批么?当今太后,不就是大胤身份最尊贵的寡妇? 欸? 欸? 胤垣的这话不对劲。 卢仚低着头,很认真的盯着茶盏中的一片茶叶。 胤垣这话,非常非常的不对劲。 他没见过寡妇? 也就是说,太后她不是寡妇喽? 那么,传说中已经身陨的上皇? 胤垣丢开了马寡妇这个话题,他翘着腿儿,笑吟吟的看着卢仚:“卢卿,你是泾阳卢?莱国公府的子弟喽?” 卢仚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向胤垣笑道:“陛下,微臣如今是天恩侯府一脉……天恩侯是微臣伯父,当年他立下功勋,陛下赐了爵位,天恩侯府就从莱国公府分出来了。” “哦,哦,卢旲的子侄。”胤垣就笑了起来:“卢旲是个忠臣啊。” 摇摇头,胤垣感慨道:“想当年,我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武道修炼得不错了,就跑去九曲苑的‘苍狼院’,和刚刚送来的那一群三百多头铁背苍狼过招。” 脸蛋一抽,胤垣下意识的伸手,用力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啧,啧,幸好有卢旲救驾,我还是狠挨了两口,半片屁股差点没被扯了下来。” “可怜卢旲,啧啧,护着我逃出苍狼院,他自己被咬得……那是一个血肉模糊,一个惨不忍睹啊。” “不过,能理解,卢旲,也就是莱国公府的普通旁系出身,在羽林军中,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队率。” “他那时候的修为,也不怎么滴,为了救我,他也是豁出去性命了!” 胤垣很遗憾的摇了摇头:“功高莫过于救驾,我本来想封他一个国公的,可是太多人反对,甚至莱国公府那边都言辞激烈的反对这事,就只能封为侯爵了。” 卢仚微笑,不语。 难怪外面只传说,说卢旲立下大功,让天子赐封爵位,但是从没有人说,卢旲究竟立下了什么功劳! 这事情,你的确没办法往外面说,是吧? 堂堂天子,跳进狼窝里和一群野狼斗殴,差点被咬死,卢旲豁出去性命救驾,自己被一群野狼咬得稀烂……这不是什么征伐敌国、讨伐不臣的功劳,这份功绩,你放在史书上都嫌给祖宗丢脸的! 难怪卢旲自己也从来不提,他究竟是如何被封了侯的。 “卢旲的功夫,还是弱了些。”说着说着,胤垣的话题又拐了个弯:“泾阳卢,莱国公一脉,以前有个很厉害的,叫做,叫做……卢,卢……老鱼,就是那个,羽林军内部大比的时候,一个人挑翻了大半个羽林军的,父皇最喜欢的那位?” “卢貅!”鱼长乐急忙笑着说道:“‘破军龙枪’卢貅,当年在羽林军里面,虽然还有其他几员大将和他名声相仿,但是老奴记得清楚呀,羽林军里面的将领们,都承认卢貅才是羽林军第一大将,包括那时候的羽尉大将军,都服气的。” “是了,卢貅。”胤垣点头道:“卢貅的功夫,是比卢旲要强出许多的。” 卢仚轻咳了一声:“陛下,卢貅将军,正是微臣的祖父。” 鱼长乐眯着眼,很和蔼的笑着。 胤垣则是猛地睁大了眼睛:“哦?卢貅是你的祖父?果然,看你这身形,看你这品貌,唔,唔,不错,不错。那你父亲?” 卢仚干笑了一声:“家父,卢旵(chan)。” 胤垣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皱着眉头喃喃道:“卢旵?卢旵?这名字,我也很熟啊……” 歪着脑袋,很努力的思索了一阵,胤垣突然一拍脑袋:“啊,是不是生得高高大大,平日里说话做事斯文秀气,一打架就和疯狗一样的?” 卢仚的脸剧烈的抽了抽。 ‘疯狗’一样? 他倒是不知道自家父亲还有这样的光辉事迹。 毕竟,卢旵丢下他离家出走、不知去向的时候,卢仚才几岁呢? “是他啊。”胤垣看到了卢仚的表情变化,他很开心的大笑了起来:“他还给我做过两年的伴读呢,他是内史丞的入门弟子嘛,内史丞那老匹夫……” 鱼长乐急忙咳嗽了几声。 胤垣眼睛一翻,很幽怨的瞪了他一眼:“怕什么?怕什么?那老匹夫都快十年没冒头了,说不准死在外面哪里了,我怕他怎的?” “哎,想当年,内史丞那老匹夫拎着戒尺逼我读书,你爹卢旵那家伙,就蹭秘史监的书看,而且专门挑那些妖魔鬼怪、狐仙妖精的闲书看。” 胤垣用力的舔了舔嘴唇:“他还偷偷摸摸的给我找了几本有趣的书,啧,那些狐狸精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那时候她们还会变成美女勾搭书生,现在怎么就绝了踪影呢?” 鱼长乐笑得很无奈。 卢仚和罗轻舟笑得很尴尬。 胤垣则是无比憧憬的喃喃道:“不过,也不坏啊,现在虽然没有狐狸精,但是有美貌的女鬼……似乎,也不坏啊。” “你们说,要如何,才能将,那女鬼,捆绑好?”胤垣皱着眉,陷入了思索中。 鱼长乐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胤垣叹了一口气,他放下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快中午了,准备着,传膳吧。老鱼,卢卿,还有,那个大脑袋的,你叫,叫……罗轻舟是吧?罗卿,一起陪我吃个午饭。那四支熊掌,可不能浪费了。” 感慨了一声,胤垣又看向了卢仚,满脸是笑的朝着卢仚轻轻一指:“卢貅的孙子,卢旵的儿子,嘻,我记住你了。卢貅是父皇当年最信重的亲近臣子,卢旵和我也有一份交情。” “卢仚啊,好好干。” “守宫监和外朝不同,在外朝,我想要给个县令升官,都有一群人呱噪。” “但是守宫监嘛,是内廷机构,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想给谁升官,就给谁升官。” “好好干,多立功劳,比如说,再把白长空气吐血,如果能气死他就更好,如果你真气死了白长空,我给你封伯!” 卢仚眉头一挑。 天子对白长空,居然恶感如斯? 这还,真合了卢仚的心意。 一旁的罗轻舟已经嫉妒得眼珠子通红,卢仚这就被天子记住了? 果然,有一个好爷爷,一个好爹,比他这种‘踏踏实实’、‘兢兢业业’的臣子,就是要占便宜啊。 他罗轻舟身上的红袍,是在守宫监辛辛苦苦二十多年才挣来的。 可是卢仚呢? 罗轻舟想吐血,他不想说话。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起,十几个小太监抬着一架软轿子,一路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 澜沧王胤骍躺在轿子上,刚进大殿就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大叫:“陛下,陛下,嘿,我昨天晚上真见鬼了嘿。你猜那女鬼头子是谁?” 胤垣冷笑一声,撇了撇嘴。 第四十六章 更衣 胤骍手舞足蹈的,向胤垣讲述了他昨夜的惊险经历。 讲到兴起,胤骍居然掀起了袍子,解下腰带,露出了他狠狠挨了一刀的臀部。 他翘起用纱布包扎的后臀,对准了胤垣,甚至还很用力的晃了晃。 “凶险啊,陛下,凶险啊!” 胤骍扯着嗓子嘶声尖叫:“我长到这么大,生平第一次,碰到这等凶险。” “我大胤武朝的都城啊,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帝都镐京,居然,居然鬼魅横行,妖人作祟。我堂堂大胤亲王,屁股居然被劈成了三片!” “大胤立鼎千八百年,何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这里面,一定有人捣鬼。” 昨夜的事情,显然胤骍被吓得快要崩溃了,他语无伦次的嘶声叫嚣着,手舞足蹈的蹦跶着,时不时的牵扯了身上的伤口,又‘唉哟’痛呼几声。 胤垣一直撇着嘴,斜着眼,冷眼看着自家亲叔叔的表演。 等到胤骍气喘吁吁的停下嘴,端起茶杯喝茶解渴的时候,胤垣才讥诮道:“这些事,和我有啥干系?有啥干系?啊?你该去向太后说嘛。” 胤垣幽幽道:“现在,最紧张这齐妃,这些女鬼的,应该是太后才对。” 胤骍当即翻了个白眼:“陛下说的哪里话?那群君子如今都在太后面前呱噪呢?我去找太后诉苦?不是自讨没趣么?哎,哎,这快晌午了,九曲苑连顿午饭都不请的么?” 胤垣哈哈大笑,于是酒宴就呈了上来。 炖得软烂的熊掌,浓香扑鼻。 其他搭配的菜肴,也是山珍海味,水陆咸呈。 至于饮用的美酒,是皇家窖藏百年的珍品,酒水粘稠如鱼胶,色泽已经变成了琥珀色,香浓无比,香醇异常。 卢仚从未喝过这等美酒,在胤垣的大声呼喝中,他也未免多喝了几杯。 皇家御厨的手段,比起外面的酒馆酒楼高出不知道几重天来,九曲苑使用的一应食材,又都是只挑贵的、好的、极品的,卢仚普一接触这等美食,差点舌头都吞了下去。 相比卢仚,同样幸运,得到胤垣赐宴的罗轻舟,还有几个守宫监的将军、校尉,就未免显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筷子都不敢多动,只是胤垣每次举杯的时候,他们都急忙举起酒杯大口灌酒。 如此喝了几圈酒,胤垣起身,摸了摸肚皮,目光在大殿内众人身上转了一圈,犹豫了一下,朝着卢仚招了招手:“卢仚啊,喝了这么多酒,肚子一定很撑……来,陪我去更衣。” 胤骍眨巴着眼睛,朝着卢仚看了一眼。 罗轻舟等守宫监所属,则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天子起身更衣,唯有极亲近的内侍太监才会在身边伺候着。 天子居然主动‘邀约’卢仚一起去……啧。 简在帝心啊,天恩深重啊。 罗轻舟等人心里酸溜溜的,怎么天子莫名的,就对卢仚这么上心呢? 卢仚呆呆的站起身来,在鱼长乐的低声招呼中,跟在了胤垣身后,在一群太监、宫娥的簇拥下,从胤垣宝座后的屏风一侧转了出去,走过一条不长的甬道,到了一间偏殿门前。 胤垣丢下卢仚,进了偏殿,过了一会儿,就有水声‘簌簌’传出。 过了一小会儿,胤垣气定神闲的,拿着一条滚烫的白手巾擦着双手,在两个小宫娥的左右搀扶下行了出来。 一旁的太监,打开了甬道一侧的活动门扇,眼前风景豁然开朗,白茫茫一片的冰封大湖就出现在眼前。 鱼长乐‘嘘嘘’了两声,所有的太监、宫娥就纷纷低头,步伐轻盈的顺着甬道离开,附近就留下了胤垣、鱼长乐、卢仚三人。 卢仚双手自然下垂,静静的站在一旁。 胤垣用上茅厕的借口,将他带到了这里,一个么,估计是故意做给罗轻舟他们看的,是要让他们明白,胤垣对卢仚有多看重。 另外一个么,胤垣估计真的有事情要找他。 这事情,估计牵扯还很大,甚至大到了,等卢仚离开九曲苑后,胤垣和鱼长乐都不方便向他发号施令,只能用这种当面的、面对面交流的方式,才能放心倾述的程度。 换句话说,胤垣、鱼长乐,连守宫监的那些小太监,竟然都是不怎么信任的了。 胤垣将毛巾递给了鱼长乐,然后背着手,站在身前两步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风雪中的大湖。 过了好一会儿,胤垣才轻轻道:“卢仚啊,刚才你说了那么多市井百姓的事情,看得出来,你没有胡编乱造,你是真的很有一套,你,不是一个浑浑噩噩混日子吃干饭的人,你比罗轻舟他们,最起码,不差。这么精明能干的年轻人……我,能信任你么?” 卢仚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个问题,问得刁钻。 他拱手向胤垣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脑海中神魂灵光荡漾,卢仚迅速搜遍了自己的本心每一个细微角落——嗯,大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相反卢仚还想要抱着天子的大腿,为实现自己努力活上一千年的小目标而努力呢。 所以,此时此刻的卢仚,对胤垣的确是忠心耿耿的! “很好。非常好。我心甚慰。” 胤垣笑着转过身来,握拳在卢仚的肩膀上轻轻敲了两下:“你祖父,是豪杰;你父亲,是……好人……吧。相信,你定然也是我的贤臣、能臣。” 上下看了看卢仚,胤垣笑问道:“十六岁啊,能否坦白告诉我,你为什么加入守宫监么?” 卢仚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选择一五一十的,将他那天夜里潜入蓝田园,听到的白露和朱钰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差的说给了胤垣和鱼长乐听。 胤垣瞪大眼睛,一脸惊诧莫名,却又激动莫名的看着卢仚:“呵,呵,呵,居然如此?居然,居然……简直……” 强行忍住捧腹大笑的冲动,胤垣面皮哆嗦着,狠狠的跺了跺脚:“简直是有辱斯文,简直是衣冠禽兽,简直是伪君子,我真正没看错白长空这老东西。” 鱼长乐则是骇然看着卢仚。 他幽幽说道:“这么说,卢仚你,居然能潜入蓝田园,还没有被白长空,以及他手下的护院等发现么?” “你可知道,这些年,守宫监在白家,折损了多少坐桩、暗谍?” 看着鱼长乐眼睛里浓浓的质疑,卢仚深深、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整个人就好似一抹柳絮,随着外面吹来的一道寒风腾空而起,盘旋而上三十几丈,又向斜刺里横着飘出了四五十丈距离。 他几近九尺高的魁伟身躯,在四五十丈外的一支梅花枝条上轻轻一碰,右手顺手摘了几片淡绿色的梅花瓣,就借着这么轻柔至极的一碰之力,卢仚身体倒弹而回,没有丝毫声响的飘回数十丈,轻轻落在了原地。 卢仚飞回时,他魁伟的身躯更是在空中连续几个螺旋转向,宛如风中落叶,轨迹变幻,无法捉摸。 整个过程,好似白鹤掠空,好似飞鸿投影,轻灵飘忽,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比起在四极坊,面对熊顶天和那些死士杀手时表现出的灵妙身法,卢仚此刻的表现,何止强出了数倍?这几乎,就有点凌空蹈虚、天人曼舞的韵味了。 胤垣张大了嘴。 鱼长乐瞪大眼,眸子里透着一丝发现了奇珍异宝的狂喜,死死的盯着卢仚。 “这等身法……”鱼长乐好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加入守宫监的时候,臣说过,臣的特长就是,跑得快。” 卢仚很谦逊的,向胤垣、鱼长乐拱手行礼。 “这何止是跑得快?这简直是,神乎其神,简直是……”胤垣用力挥动着双手:“好吧,我读书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 “我读书少,不是我笨,而是,我这些年,居然是白长空负责监督我读书?我怎可能跟着他学东西?所以,我读书少、没文采的原罪,是白长空啊!” “很好,很好,好得很,好得不得了。”胤垣指着卢仚笑道:“我明白了,为什么你要加入守宫监了。嘿嘿,好一个白长空,自家孙女,居然作出这么肮脏、下作、卑鄙、无耻的事情!” 胤垣又看着满脸是笑的鱼长乐,打趣道:“老鱼,所以说,有时候,招牌臭一点,也不是坏事。要不是你头上‘阉党’的招牌臭名昭著,我们能吸引到卢仚这样的人才么?” 这话,不好接。 卢仚和鱼长乐同时干笑。 胤垣兴致勃勃的看着卢仚,满意的说道:“很好,卢仚,是对我,是忠心的。所以,我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胤垣朝着鱼长乐看了看,然后施施然转身就走。 他顺着甬道,走到了大殿里,远远卢仚听到胤垣在笑:“卢仚那小子,太嫩,居然晕酒了……让他稍稍醒醒,我们继续!” 鱼长乐的笑容收敛,很是严肃的看着卢仚。 “卢仚啊,我是陛下身边的老人,我看出来了,陛下是准备重用你的。你,不要辜负陛下的恩宠啊。陛下这个人嘛,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他对自己人,是绝对没得说的。” “不过呢,就算陛下再信重你,想要提拔你,也得有功勋才是。” “这里有件事情,你给我盯死了白长空。” 卢仚心里微微一抽,他沉声道:“监公所谓盯死白长空,可是他犯了国法么?” 鱼长乐眯着眼,幽幽道:“是否犯了国法,我们不知道。” “但是,有些事情,可以给你说说。” “白长空,一直以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但是两年前,无意中,我发现,他居然有了一身高深莫测的武道修为。以他的年龄,他的资质,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成就才对。” “联想到,七年前,也就是嘉佑十二年,陛下兴起,由咱家陪伴,咱们偷偷的去了镐京第一楼‘燕雀楼’‘暗察民情’。” ‘燕雀楼’,镐京第一青楼。 卢仚表示,他懂,天子和鱼长乐,的确是去‘暗察民情’的。 “可是,在燕雀楼里,也是侥幸,我们发现了白长空居然在里面,和一妖娆女子私会。” 卢仚翻了个白眼。 白长空,镐京城最大的几位君子之一,他偷偷摸摸的去青楼? 鱼长乐继续说道:“当然,读书人嘛,去个青楼,不算什么事情。但是事后,陛下好奇那女子身份,责令咱家摸清那女子的根脚来历。守宫监耗尽力量,通过各种方式,居然查不到那女子的任何蛛丝马迹,相反在这过程中,折损了数百精悍人手。” “数百名守宫监最精锐的好手,无声无息的折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细思恐极啊。这白长空,这女人,有鬼。” “若是开国太祖那时候,白长空这般行事,直接抓了,严刑拷打就是。但是如今大胤,君子盈朝,陛下也不敢无凭无据的,对国子监副山长下手。” 鱼长乐拍了拍卢仚的肩膀:“正好你和他结仇了,用这个借口,好生办理这件事情。陛下,不会亏待你。” “记住了,细致侦缉,谨慎为上。以保命为主,是否能查到什么,并不是第一位的。” “嗯,多注意一些白长空平日里往来的人情关系,里面或许,有大鱼。” 犹豫了一会儿,鱼长乐又拍了拍卢仚的肩膀。 “谨慎小心,这是我对你的最大的告诫。不仅仅是白长空,这朝堂里,还有很多人,陛下,咱家,都突然发现,竟然不认识他们了。” “你以为,陛下为何不住皇城,而是一门心思蹲在九曲苑?” “昨夜四极坊大火,那么多死士当街杀人,呵呵,近千死士悄无声息的潜入风调坊,潜入四极坊,还能将这么多军械带进来。这里面,如果没有十个以上的正四品以上官员插手,不可能有人做到这种事情。” “真当我们守宫监是吃白饭的呢?” “包括九阴教的那两间棺材铺,能够太太平平藏匿风调坊这么多年,他们背后如果没有朝堂重臣庇护,他们怎么可能藏得住?” “你,暂时先盯着白长空。”鱼长乐双手按在腰间玉带上,肃然说道:“其他的很多事情,慢慢的,你会知道的。” “呵,世人都说大胤朝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力蒸蒸日上,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好晨光……但是咱家怎么觉得,这朝堂上妖孽横行,人人脸上都带着一张面具,除了极少数几个心腹小子,居然没一个人是可信的呢?” 卢仚肃然,向鱼长乐拱手行礼,应了一声‘是’! 第四十七章 升官 大内织造局的老太监们,手艺真个极精湛。 一顿午宴的功夫,他们已经给卢仚里里外外,整治了十几套崭新的守宫监袍服。 白色丝绸内裳,大红宫锦的外袍,内裳、袍服都无比契合身材,穿在身上舒适熨帖,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丝毫的牵扯挂碍。 五道梁的乌纱帽,厚底黑面官靴,腰间一条双鱼吞口的内造玉带。 玉带的鱼头样式,是大鲲模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天子御赐之物,要么简在帝心,要么给天子供奉了大笔钱财,否则这等制式的玉带,寻常朝臣都是极难弄到手的。 玉带左右,分别有一个小小的云头如意钩,左边挂着一枚巴掌大螭龙纹圆玉佩,右边挂着一柄一尺多长,外鞘镶金嵌玉的金错刀。 螭龙纹玉佩,代表这人是天子近臣。 金错刀,则在某种意义上,堪比‘尚方宝剑’,佩戴者在镐京城内,可出入无忌,什么宵禁之类的规矩,对佩戴者毫无约束效力。 站在九曲苑牌坊下,卢仚低头看了看胸口那一只张牙舞爪的大守宫。 大红色官袍,在守宫监内,对应的是将军职衔。 这条大守宫的刺绣工艺,格外的精致鲜明,每一片鳞甲都栩栩如生。 大守宫盘绕整个上半身,从头到尾,背脊正中的中线上,四颗血色星点格外醒目。 罗轻舟站在一旁,满心酸涩的看着卢仚身上崭崭新、光鲜鲜的袍服。 可怜他罗轻舟,在守宫监打熬多少年,才穿上了一件大红袍? 可卢仚呢? 昨天一大早加入的守宫监,今儿中午就穿上了和他罗轻舟同等的袍服。 心中酸溜溜的,罗轻舟‘哈哈’笑着,热情洋溢的握住了卢仚的双手:“卢兄弟,以后大家就是真正的自己人,我的为人,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们……有空多往来!” 不容卢仚开口,罗轻舟用力的拍了拍卢仚的手背:“你今日荣升,我这做哥哥的,自然要有一份心意送上。天子钦定你去雨顺坊公办,恰好巧了,我在雨顺坊东北面,有一座三进的宅子,就送给兄弟你,作为荣升贺礼。” “自家兄弟,万万不要推辞。老哥哥我一番心意,哈哈,哈哈,哈哈哈!” “以后我们多多往来,多多往来!” 罗轻舟抓着卢仚的手,用力的晃了晃。 卢仚心里一动,好嘛,这刚刚升官,财源就滚滚而来。雨顺坊的一座三进宅子,啧…… “老哥放心,我卢仚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歹。以后,我们真正当兄弟处。”卢仚也用力握住了罗轻舟的手掌,上下狠狠的抖了抖。 昨夜和罗轻舟并肩对敌,卢仚对罗轻舟是有好感的,这是一个颇为负责、有担当的上司。 更不要说,一套雨顺坊的三进宅子。 就算看在这宅子的份上,卢仚也必须对罗轻舟多多热情一些,否则也太狼心狗肺了些。 密集的蹄声响起。 一队羽林军士卒,驱赶着一大群战马行了过来。 这些战马,平站在地上,马头比寻常人都高出两尺有余,通体毛色漆黑,唯有四个蹄子呈燃烧一般的血色,有一个称号叫做‘血蹄乌骓’。 在大胤军方系统内,血蹄乌骓也是排名前列的异种战马,若是路况上佳的情况下,六个时辰连续奔跑,极限可跑出六七千里地,堪比拓脉境圆满的武道高手速度。 罗轻舟的脸抽了抽,又是一肚皮的酸水冒了上来。 哎,哎,这天子,怎么就对卢仚这般的上心呢?简直比对亲儿子还要亲厚了。 以罗轻舟在守宫监内的职衔、地位,他用尽了手段、人情,也只是给自己弄了一匹血蹄乌骓当坐骑,平日里骑着那头宝贝进出时,罗轻舟心里那个得意啊! 可是看看天子亲自下旨,配发给卢仚的这一群血蹄乌骓。 罗轻舟用力的抿了抿嘴,他突然一点都不想和卢仚说话。 卢仚看着这些浑身血气弥漫,黝黑乌亮的皮毛下一块块铁锭般的肌肉高高凸起,四蹄站在地上,比自己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的骏马,不由得满心欢喜的叫了一声‘好彩’。 卢仚身后,三百名刚刚脱离羽林军军籍,临时编入守宫监名册的精悍甲士,也一个个双眼放光的盯着这些战马。 刚刚收到命令,知道自己三个百人队要从羽林军变成守宫监,而且分配在卢仚手下听用的时候,这三百精锐羽林军是满肚皮的郁闷——羽林军,是天子近卫军团,光鲜、体面,而且军饷极其丰厚。 守宫监嘛,灰色收入据说很多,寻常一个监丁都肥的流油。 但是‘阉党’的名声,太难听。 谁无缘无故的,愿意被人骂成‘没-卵-子的死太监’呢? 但是看到这些血蹄乌骓,三百甲士一肚皮的郁闷,顿时消散了大半。 二十名身穿深蓝色独角守宫袍服,面白无须,气质阴柔的小太监静静的站在卢仚身边,他们看着这些神骏的战马,嘴角也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卢仚跳上了一匹马鞍鎏金,纯银马镫的血蹄乌骓,朝着一脸扭曲的罗轻舟拱了拱手:“罗大哥,我有些事务要处理,暂且告辞。以后,我们是要多多亲近!” 一声马嘶,卢仚双腿轻轻一夹,座下乌骓撒开蹄子,‘呼’的一声窜了出去,带起了一道狂风。 二十名小太监,三百羽林军……哦,不,新鲜出炉的三百监丁纷纷跳上战马,朝着罗轻舟颔首致意,齐齐呵斥一声,策骑朝着卢仚追了上去。 血蹄乌骓跑得飞快,它们顷刻间跑过了运河上的长桥,不多时就顺着坊市边缘专门留出的宽敞驰道跑得无影无踪。 罗轻舟看着远去的马队,突然感慨了一声:“这就是命,小星啊,以后,多和卢仚亲近,我看他,要飞黄腾达,甚至比他那伯父,也不会慢。” 鲁天星站在罗轻舟身后,一脸复杂的抬头看天。 下午,申时前后(15:00-17:00),卢仚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民安坊莱国公府附近。 第四十八章 做个好人 莱国公府,距离族学最近的一座院子。 北面正房。 头扎白巾,太阳穴上贴着狗皮膏药,一脸病容的卢俊穿着内裳,哆哆嗦嗦的拎着一根平日里在族学使用的戒尺,面容扭曲,却极力压低声音的呵斥着。 “孽畜,跪下!” 一名生得七尺多点,长得细皮嫩肉的俊俏青年,一脸无所谓的昂着头,松松垮垮的站在卢俊面前,就当没听到卢俊的呵斥声,甚至还很不屑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团冷气。 “孽子,跪下!” 卢俊举起了手中戒尺,作势要打那青年。 青年翻了个白眼,猛地将脑袋往前一探,干巴巴的叫嚷道:“好罢,打罢,打死我拉倒,反正,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我也不想活了!” 站在卢俊身边,看上去三十出头,还有几分姿色风韵的妇人就冲上前来,一把从手脚无力的卢俊手上,将那戒尺给抢了下来。 “唉哟,老爷,您这是干什么?琳儿可是咱们唯一的儿子,他平日里读书辛苦,身子骨弱得很,你若是打坏了他……” “他是咱们自家儿子,又不是族学里那群来蹭本家便宜的外来破落户……那些狗崽子,打坏了就打坏了,自家儿子,你打得下手?” 卢俊无力,只能看着自家夫人将戒尺抢走。 他唯一的宝贝儿子,年龄和卢仚差不多的卢琳又是一声冷哼,将脑袋往卢俊面前又顶了顶:“娘,不要劝,不要劝,直接打死我算了。” “不就是几个小金稞子么?算得什么?” “我吃了那些兄弟这么多次酒席,回请他们一次又怎么了?” “这小金稞子……”卢俊气得七窍生烟,被自家儿子拿出去请人花天酒地,一夜之间败得干干净净的小金稞子,是白阆上门‘探视’他时,给他留下的汤药费。 这点钱,并不多,卢俊还要承担上‘识人不明、误人子弟’的恶名。 卢俊还想着,用这些钱,买两颗老山参,好好的补补身体呢。 眼看着就要正月十五了,过了元宵,族学就要开学了,他作为族学学正,总不能这么一脸病恹恹的去见人吧? 可好,一个不谨慎,自家这个败家子,这个该死的畜生,居然将那些小金稞子摸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单单是吃吃喝喝,卢俊倒也没这么生气。 可是卢琳除了请几个族里玩得好的纨绔子一通大吃大喝,他们还跑去了花楼浪荡了半宿。 卢琳今天一早回家时,那满脸的胭脂印,满身的水粉香…… 卢俊气啊! 这些年,丢了职司,只靠着族学里的一份束脩养家糊口。 他都舍不得花自家的钱出去花天酒地,自家的这个孽畜,居然做了他卢俊都舍不得做的事情! “慈母多败儿,你,你,你就继续宠着,继续宠着……”卢俊气得直哆嗦,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气,额头上大片冷汗就渗了出来。 “我不宠着,怎么办呢?”卢俊的夫人扯着嗓子干嚎了起来:“谁让琳儿命苦,摊上了个没用的废物爹?看看琳儿生得这般模样,这般人品,他应该就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官家公子!” “可他那个废物爹啊,已经到手的官,硬生生给弄丢了啊!” “看看族里和他一般年纪的哥儿们,穿的是什么?吃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他们哪个身边不是七八个大丫鬟,十几个小厮跟着、围着,随时小心伺候着?” “可怜我的琳儿啊,这般好品貌,这等好学问,比长房的那几位公子也丝毫不差,就因为他一个不中用的爹啊……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啊?” 女人撒泼,男人退避。 卢俊的夫人撒泼,卢俊又是重病之身,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乱响,双腿无力,踉跄着向后不断倒退,最终无力的倒在了床榻上,有气无力的‘哼哼’着直叫唤。 卢琳看了一眼自家一脸病气的亲爹,撇撇嘴,朝着自家老娘嚷嚷道:“得了,这家,我是不想待了。长房的仼(wang)哥儿今晚置酒办文会,缺一个知客,我去给他帮手去,晚上,不用给我留门了。” 一甩袖子,卢琳转身就走。 卢俊气得面皮扭曲,他哆哆嗦嗦的指着卢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刻他满心只是期盼着,白阆给他的承诺能够赶紧履行,半年后一旦他官复原职,他一定要让这个小兔崽子知道厉害! 卢琳转身,走到门边,正要伸手拉门。 ‘咣当’一声,卢仚一掌推开了屋门,一股寒风呼啸着吹进屋子里,卢琳被风打了个激灵,又觉得眼前骤然一暗,他猛地抬头,蓦然看到比自己高大魁伟许多的卢仚,他吓得怪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什么……耶?仚哥儿?” 卢琳眨眨眼,看清了卢仚的模样,他不由得笑了起来:“稀客,稀客,怎么回来……耶?你这一身华服,从哪里弄来的?” “古怪,古怪,来莱国公府拜访的文武大臣,我也见过,人家胸口的补子,要么飞禽,要么走兽,你这胸口,怎么纹了个大壁虎?这是哪家的官袍啊?” 大冬天的,下午时分,屋子里有点昏暗。 卢俊又舍不得灯油,教训儿子的时候,他也没点灯。 卢仚大步走了进来,卢俊瞪大眼睛,朝着卢仚看了好一阵子,这才看清了卢琳口中所谓的‘大壁虎’是什么模样。 不看还好,这一看,卢俊登时浑身一哆嗦,满身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每一根汗毛下面,都有一滴冷汗渗了出来。 就这一下,差点没把卢俊吓晕过去。 很本能的,卢俊就想起了当年他在任上,亏空了钱粮,守宫监的太监带着圣旨,跑来将他擒拿归案,无比粗暴的扒掉他官袍,将他捆绑后丢在地上,斯文扫地、全无体面的场景。 “你,你,你……”卢俊哆哆嗦嗦的指着卢仚,没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卢琳呆呆的看着卢仚。 见到自己亲爹露出如此惊悚的表情,卢琳果断的察觉到了不对。 他偷偷的,一步一步的小步挪动着,想要从卢仚身边溜出门去。 今天的卢仚,让卢琳感到无比的陌生。 之前,在族学,卢仚虽然生得最为魁伟雄壮,但是卢仚表现出的脾性极好,任凭族学的同学、族人如何的嘲讽讥诮,卢仚只是温温火火的,就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可是今日…… 卢仚身上,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寒意。 卢琳感到,自己的脖子上好似架着一柄钢刀。 他强忍着心中惧怕,用力的夹紧了双腿,一点点的往门口蹭去。 ‘呵呵’一声冷笑,两名蓝袍小太监双手揣在袖子里,一左一右的堵住了房门,堵死了卢琳溜走的念头。 “琳哥儿莫怕,我找你爹,只是有点小事,说完了,我就走。” 卢琳紧紧靠在墙上,不敢吭声。 卢俊哆嗦着看着卢仚,他干巴巴的,好容易提起了胆气,嘶声问道:“你,你,你要说什么?我们,我们,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卢仚走进房间,左右顾盼了一下。 卢俊的房间里,靠窗下面有一张书案,上面有文房四宝。屋子里烧着火炕,所以很暖和,砚台中有水,并没有冻上。 卢仚走到书案前,拿起墨条,慢悠悠的在砚台里磨着墨。 一边磨墨,卢仚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学正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这些年的一些陈年恩怨,我们说说清楚。” 卢俊惊恐的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小太监。 他嘶声道:“我们,能有什么陈年恩怨?” 卢仚磨好墨,抓起一支狼毫,在砚台里抹了抹:“怎么没有陈年恩怨呢?连续四年,学正给我出的好道论题。” “嘉佑十五年,族学年底大考,你给我的道论题是‘牝鸡司晨,岂有道呼’?牝鸡司晨,呵呵,呵呵,你是怕我死得太慢?” “嘉佑十六年,你给我的题目是‘天地之规不变,法可变呼’?文教法宗变法的勾当,牵扯多少大人物,我一毛头小子,我敢碰么?” “嘉佑十七年,更阴险了,‘天无二日’,这个题目,真正是想要我死无葬身之地了。” “反而嘉佑十八年,题目略好了些,‘古礼、今礼之优劣’,虽然也是一个天坑,但是最多让我声名狼藉,倒还不至于死人。可学正,依旧是居心叵测,一心一意毁我名声。” 卢俊没吭声,他浑身哆嗦着,看着卢仚拿着毛笔,在书案上运笔疾书。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渐渐地,他的嘴角有血水一点点渗了出来。 从他这个位置,他恰好能看到,卢仚在纸上书写的笔迹是如此的熟悉——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卢仚正在挥毫泼墨,卢俊几乎要以为,这字是自己亲笔所书的了。 那一笔一划,一撇一捺,甚至是字和字之间的间疏结构,都和卢俊亲笔一模一样,绝无丝毫差异。 如此手段,简直耸人听闻,细思恐极。 而卢仚正在书写的那些字,更让卢俊五脏如焚,差点没吓得昏死过去。 ‘太后老妖婆,假垂帘听政之名,行谋朝篡位之举,更豢养面首三千,秽乱宫廷’! ‘嘉佑十九年正月初九,泾阳卢氏莱国公府族学学正卢俊仗义怒书’! 卢仚写完了这些字,随意将狼毫笔放在了笔架上。 他背着手,也不看已经吓得浑身抽搐的卢俊,悠然道:“不想这帖子被发得满镐京都是,你自己去安乐坊令衙门自首罢。” “前年,安乐坊有几个寡妇,被人半夜踹门祸祸了,这案子是你做的。你切记,切记,一定要坦白从宽,然后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第四十九章 波澜起 寒风呼啸,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大步走出了莱国公府东街。 他身后,卢俊的夫人犹如死了亲爹娘一般哭喊着。 反而是卢俊,他很安静。 他这辈子,完了。 大胤朝,你可以明媒正娶,将寡妇带回家。 但是你半夜三更,强踹了寡妇门,闯进去对人家做了什么。 这是重罪。 尤其卢俊是读书人,做出这等勾当,更是让人不齿。 卢仚当着他的面,用他的笔迹书写了那种大逆不道的话语,那字帖一旦流出,卢俊就死定了,而且绝对是死全家的那种死法。 当今太后,以寡妇之身进宫成为皇后,更能在上皇出事后垂帘听政,将大胤朝堂的权力拿捏得稳稳当当,她能是个‘心慈手软’的‘傻白甜’? 想都不可能! 卢俊只能去‘自首’,将污水泼在身上,亲自毁掉自己所有的光环,所有的‘名誉’。 “学正呵,我们算是两清了。”卢仚回头看了看不断有哭喊声传出来的小院,淡然一笑。 天色暗了下来。 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莱国公府前后大街的宁静。 卢仚带着马队,冲出了之前藏身的小巷,卷起狂风,呼啸着从莱国公府的正门大街上奔驰而过,吓得往来的行人纷纷躲闪。 一小会儿后,莱国公府内,响起了卢昱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自甘堕落……简直是……辱没了先祖!” “他,居然入了阉党?还带着人,来公府门前耀武扬威?” “我,我……气煞我也,这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白师?” “开祠堂,开祠堂……我要……不对,我现在管不了他?” “备轿子,备轿子,去天恩侯府……这世上,毕竟还有人能管到他。我就不信,他不怕族谱除名,不怕被泾阳卢氏赶出家门!” “多拿些锦缎丝绸、花红表里,天恩侯府如今当家的那个,是个属饕餮(taotie,贪婪的代名词)的!” 反应迟钝的莱国公府上上下下,终于知道,卢貅的孙子,卢旵的儿子,那个平日里温温顺顺,看似人畜无害的卢仚,居然加入了臭名昭著,专门祸国殃民的‘阉党’。 居住在镐京的无数卢氏族人奔走相告,热情洋溢的交流着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期待着当家的老爷们对这件事情的处置。 泾阳卢氏在镐京的这一脉族人,有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卢仚的事情,就好像一颗炸雷,惊动了莱国公府,天恩侯府,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提一公府,一侯府,因为卢仚又搅动了多少是非。 此刻,皇城,内书房,冬暖阁。 烛光照得暖阁通明,地下火龙烧得滚烫,暖阁里极是温暖。 瘦小干瘪,满头银发,生得慈眉善目的余三斗耷拉着眼皮,悄然无声的站在暖阁的角落里。他的存在感极弱,真好像一头年老体衰,时日无多,懒洋洋躺在火炉旁打瞌睡的老猎犬。 他的主子,大胤武朝实际意义上的掌舵人,当今太后乐氏,正阴沉着脸,端坐在书案后面,目光幽幽如鬼火,盯着暖阁里坐着的一群大臣。 乐氏年近五旬,却保养得极好,满头乌发如云,肤白唇红,面色极鲜艳润泽,看上去就和十八九岁的少女无异。 乐氏出身卑微,祖上九代,都是镐京城内屠狗卖肉的屠夫。 但是乐氏的命数极好,在嫁给上皇之前,连嫁的几个丈夫都非富即贵,后来进宫做了皇后,更是养出了满身的雍容贵气。 暖阁里坐着的几个紫袍重臣,有大胤武朝的丞相朱崇,有镐京城的镐京令令狐甲,有大司寇公羊旭,有风调坊令水英,有御史台都御史兰天禾,有大理寺的大理卿商羊,以及鸿胪寺的鸿胪卿李梓。 要说明的是,丞相朱崇,正是朱钰所属的朱氏族人,是朱钰嫡亲的伯父。 对了,还有当朝太史令鲁步崖,这是一名身材高大,腰身挺拔,双眸亮如寒星,气度略显凌厉的老人。 他静静的坐在暖阁角落里,面前是一张书案,上面放了文房四宝。 他身后一排坐着八名太史台的史官,也都是笔墨纸砚伺候着,一个字都不漏的记载着暖阁内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 因为鲁步崖的存在,暖阁内,所有人的言行都极其的谨慎、小心,每一句话出口的时候,都经过极小心的措辞斟酌。 这些史官,太让人头疼,他们会毫无遮掩的,将这些大人物的一言一行记录在史书中。 是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就看他们的笔尖子怎么晃荡了。 哪怕是太后,哪怕是丞相,在鲁步崖面前,也都得小心谨慎。 毕竟,这世间,没有千万年的国朝,没有千万年的世家,却有千万年的世袭史官源远流长,鲁步崖就出身史官世族,家族历史,可追溯到大胤之前十三个国朝那般久远。 哪怕朱崇家的那位圣人老祖,当年还活着的时候,碰到鲁家出身的史官,也要恭恭敬敬做学生姿态,主动向鲁家史官行礼的。 “是以,四极坊善后之事,还有劳诸位卿家。”沉默良久,乐氏终于开口:“四极坊的诸侯世子们,在这件事情上怕是会不依不饶,得理不饶人。” “朝堂的确有亏待他们的地方,这等刀兵之事,就不该在四极坊发生。” “我已经调动钱粮,前往抚恤,但是钱粮毕竟不比人情,鸿胪卿往日和他们交好,在这件事情上,还需卿家多多担待,好生抚慰,切不可让四方诸侯有任何怨言,有任何疑虑才是。” 李梓起身,向乐氏拱手示意,然后缓缓坐下。 李梓的脸色极其愁苦。 抚慰那些质子? 这事情说起来好听,但是谁坐了他这张位子才知道,那些诸侯质子,是这么容易安抚的么? 这一次,他李梓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呢。 太后看了看在一旁运笔疾书的鲁步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至于,九阴教在风调坊暗设巢穴,私蓄武装,图谋不轨之事,事情牵涉前朝余孽,故,此事就由大将军府一力追查,诸卿以为可否?” 当着鲁步崖的面,太后措辞极其谨慎,万分小心。 她绝对不敢当着鲁步崖的面,说出‘拜鬼母教’啊、‘鬼母’啊、‘齐妃变鬼’啊、‘冷宫鬼魅’啊这种话来。 这些话若是被鲁步崖记入史书,她乐氏是妥妥当当要遗臭万年的了——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偏偏你乐氏垂帘听政期间,因为你在冷宫逼死了上皇的妃子,导致鬼魅横行、妖孽乱世! 这名声,不好听,太不好听。 所以,用前朝余孽的名义,让自家亲兄弟乐武的大将军府来追查九阴教在风调坊的阴谋不轨,这是太后唯一能够接受的条件。 大司寇公羊旭缓缓点头:“太后所说极是。九阴教一案,牵扯前朝余孽,或许有刀兵征战之忧,此事交给大将军追查,很妥当。” 微微顿了顿,公羊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大丞相朱崇,淡然道:“四极坊一案,分明是有两伙人凑巧,不约而同起事。九阴教一案交给大将军,那么,那些无名杀手,就由老臣的司寇台,连同刑部、大理寺联手侦缉罢。” 太后笑得很矜持:“和那些无名杀手有牵扯的活口人证熊顶天,不是已经移交给大司寇了么?这件案子,诸卿用心查办就是。” 太后轻飘飘的说道:“或许,他们就是一群趁火打劫的劫匪,想要对某位诸侯世子不利的刺客呢?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出过。” 太后笑得很灿烂。 但是她牙齿恨得直痒痒。 近千死士,在四极坊杀人、放火,使用的还都是制式的军用弓弩,刀剑等物,也都是出自大胤官方的官造工坊。 要命的是,近千死士都潜入四极坊杀人放火了,这么多衙门,这么多朝臣,这么多官吏、捕快、士卒、暗谍、耳目等,事先居然没人察觉到任何风声? 大丞相、司寇台、六部尚书、大理寺、镐京令、风调坊令等等,这些文教出身的官员,全都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 按照太祖立下的国法,太后甚至可以把他们的脑袋全都砍下来! 但是,太后不能这么做。 如果太后敢给眼前的这群国之重臣定罪,他们就敢掀开‘九阴教’、‘鬼母’、‘齐妃变鬼’这一篓子见不得人的阴私勾当,让她太后同样变成国之罪人! 麻杆打狼,两头怕。 太后和这些臣子,现在是相互拿捏住了把柄,谁也奈何不了谁。 大丞相朱崇淡然道:“太后说得再对不过了,或许,他们就是一群刺客,又是那些诸侯质子相互结仇闹出来的私人恩怨,只是这次规模大了些。” 朱崇缓缓道:“十天之内,吾等会给太后一个交待。” 太后抿了抿嘴,缓缓比划了一个手势:“三天,若是三天内,乐武还不能将九阴教这件事情查清的话……哀家也就愧对大胤历朝先祖,哀家也就不活了。” 朱崇等大臣就纷纷起身,向太后沉默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鲁步崖慢条斯理的,带着几个史官将一应记载整理完成后,也向太后行礼告辞。 太后坐在宝座上,沉默了许久,许久,这才连连冷笑起来。 “不知道女人都是小心眼么?” “啧,哀家要应付的对头……一不小心,哀家身败名裂也就罢了,搞不好还要死得凄惨无比。” “你们倒好,想这么轻轻松松的过关?” “十天内给我一个交待?呵呵,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一群顶缸的给我打马虎眼呢。” “等你们交待明白了,你们不仅无罪,反而有功,我还得好好奖赏你们不是么?” “感情,就我一个人在这里扛锅呢?” “哎,哎,这口气,我可忍不下去。” “我不好过啊,你们都得陪着我不开心……朱崇,公羊旭,兰天禾,商羊,令狐甲,水英,李梓,他们都是一伙的吧?” “阿武,阿武,给我滚出来,赶紧想办法,给我好好的整整他们。” “我不开心,也得让他们都闹一个没脸没皮才是!” “挑一个他们那一伙的人,找一个够分量的,给我好好的出口气!” 第五十章 对门的邻居 半夜,子时。 卢仚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雨顺坊。 在鱼长乐派来打前站的几个小太监的带领下,卢仚带着忙碌了半夜的下属,来到了雨顺坊勘察司的驻地。 骑在血蹄乌骓背上,卢仚看着面前熟悉的门户,半晌没吭声。 可见,胤垣不是个厚道的皇帝。 这厮,良心简直坏到了极点的。 “果真是,昏君啊!”卢仚嘴角抽搐着,用力的捂住了额头。 新设的守宫监雨顺坊勘察司,它的驻地,地段很好,就在雨顺坊的东北面。北面隔着一条柳荫大道和堤坝,就是宽达数里的运河,风景是极好的。 驻地的东面,隔着两条街,就是雨顺坊的二号码头,这里的交通,自然也是极方便的。 码头旁边不远,就有一座市集,吃穿住用行等,乃至各种娱乐资源,也是极其丰富的。 这驻地本身,更是一座前后六进,左右双跨的大宅子。 而且,这宅子的后面,还带了一个极大的后花园,总占地能有一百五十几亩。 卢仚和他麾下的三百来号人,加上三百多匹血蹄乌骓,都能轻松的住下来,而且后花园的北门直通运河边的柳荫大道,马队出入也极其方便。 可以说,这驻地,真是一处风水宝地。 中午才给卢仚的任命,短短六个时辰中,能够在雨顺坊弄到这么一座大宅子给卢仚做驻地使用,还能将宅子原本的主人直接搬迁离开,可见胤垣是下了不小的本钱,鱼长乐也是真的下了力气的。 当然,以上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座大院子坐北朝南,南边的正门,隔着一条街道正相对的,一排松柏簇拥之间,就是白长空家‘蓝田园’的北门。 那北门,看上去极眼熟的,卢仚不久前,半夜里,才刚刚跨越过。 是的了。 卢仚和白家,做了面对面的邻居。 卢仚心中,有一万句不雅之词想要倾泻一下,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才能说出口。 说好的谨小慎微呢? 说好的小心从事呢? 张开嘴,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西北风,卢仚喃喃道:“陛下隆恩,监公对我等,也真是关怀备至。这院子,我喜欢。” “罗将军赠送的那套宅子,就暂且放在那里吧。” “这宅子,我中意,我就住这了,一定极有趣。” 卢仚跳下马,将缰绳丢给了一旁伺候着的一名监丁,抬头看了看自家院子的大门。 朱漆大门,规格比不得莱国公府和天恩侯府那般雄壮,但是也气派十足;厚厚的门板上一枚枚摩擦得溜光的黄铜门钉,在火把的光芒下闪耀着淡淡的光辉。 守宫监的效率极高。 大门上原本主人家的门匾已经被拆下,一块崭新的紫檀木鎏金大字的匾额,已经挂在了大门正上方,上书‘雨顺坊勘察司’六个大字。 在门匾的下方,大门左右两侧,杵着两块硕大的,高有两丈、宽有六尺的官牌。 黑底的官牌上,雕刻了两只硕大的,通体猩红的大守宫张牙舞爪,显得极其的威武、凶猛。 灯光下,一排十几名身披重甲、内着白袍的监丁一字排开,莫名给这座宅院添了几分凶气。 卢仚无声点头,又看了看白家后院的北门,轻轻一挥手。 朱漆大门无声开启,卢仚昂首挺胸,带着大队人马走进了勘察司驻地,随后大门重重关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卢仚的手下,都是羽林军的精锐转制而来,进驻驻地后,他们迅速的分配了房间,安排了明暗岗哨,各处高楼上,都伏下了弓弩手,订好了轮班换班的值日表。 卢仚也没闲着。 他带着几个小太监,在后院里一通忙活。 他之前带人去了天恩侯府,抢在胡夫人收到消息之前,将自己的小院几乎打包带走。 他在后花园的东边,挖了一个大坑,将几丛翠种了下去。 翠蛇从他袖子里滑了出来,在几个小太监的啧啧惊叹中,灵巧的窜上了竹丛,藏进了浓密的竹叶中。 后花园的东面,本来就有一眼水潭,这倒是省了卢仚的功夫,直接将鳄龟丢进去就好。 兔狲的窝棚,被卢仚安置在了园子的西面。 原本在兔狲窝棚下,土里面滋生出的珊瑚状金属疙瘩,也被卢仚挖坑,埋在了窝棚下面。 兔狲最是好奇、活泼,骤然从天恩侯府的后街小院,换成了这么大一个园子,这厮莫名的有点亢奋,不断‘哈哈’的叫唤着,在园子里疯狂的窜来窜去,时不时在角落里撒上几点尿。 大鹦鹉的笼子,被挂在了后园南边的一座书楼屋檐下。 新换了环境,大鹦鹉有点紧张,更有点好奇,它不断的低声叫骂着,浑身火一般的羽毛一根根的竖起,凶巴巴的朝着四周张望着。 大黄一直跟在卢仚身边,轻轻的摇着尾巴。 它最是笃定、沉稳。 只是,路过一些隐秘的假山角落、老树丛时,这家伙也和兔狲一样,偷偷摸摸的撒上一点尿水,圈定自己的新地盘。 一切准备妥当,卢仚重重的拍了拍手。 轻轻拍打着大黄的脑袋,卢仚看着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的后园:“好了,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会住多久。” “不过,虽然有一些波折险阻,但是整体看来,我们的生活水准在不断的提升,这是好事嘛。”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我觉得……放焰火应该是不坏的主意。” 抬头看看天。 月黑风高,浓云遮挡住了天空,镐京城整个沉浸在黑暗中。 用某些行家的话来说,这是杀人放火、串门入室的好晨光。 卢仚在心里暗骂,都做了面对面的邻居,也顾不得什么谨小慎微了……或者,干脆来个打草惊蛇呗? “大家跟着我,今天都辛苦了。” “忙碌了大半天,想法子,弄点夜宵,犒劳犒劳大家。” “不用省钱,从九曲苑出来的时候,陛下还赏赐了一些宫锦贡缎,够我们开销一阵子的了。好酒好肉,肥鸡肥鹅,全都准备上。” 卢仚莫名很快活的,向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太监发号施令。 大半夜的,三百多号人想要填饱肚子,而且还要大鱼大肉的,这可不容易。 但是他们是守宫监。 别人没办法,他们总归有办法。 两个小太监带着一队人,兴致勃勃的跑去了二号码头附近的市集,找了一家最大的酒楼,直接跳墙而入,打开大门,登堂入室的唤醒了酒楼的厨子、小二,风风火火的忙碌了起来。 卢仚则是坐在了正堂大厅里,招来了下属的小太监头目,和三个百人队的百夫长,点了灯烛,坐着闲聊。加强感情的同时,顺便加深对这四位下属的了解。 时间过得飞快,派出去的人,带着大量的酒肉赶了回来。 大半夜的,也没办法讲究什么‘脍不厌细’,想要做得精致,也没这个道理。 但是按照卢仚的吩咐,肥鸡肥鹅、肥鸭猪腿,全都炖得熟透,还有一坛坛的老酒,也都流水一般送了进来,三百多人嬉笑着,在房间里摆开了酒席,尽情的吃喝起来。 在九曲苑的时候,羽林军身为天子近卫,规矩森严至极,平日里想要嗅到点酒味都不可能。 跟着卢仚,却能在忙碌了一天后,尽情的大吃大喝。 这些羽林军专职的监丁们,心中最后一点不情愿,也就这么烟消云散,隐隐觉得,跟着卢仚似乎也是件快活畅意的事情。 三个百夫长开始,监丁中的小军官开始轮着向卢仚敬酒。 卢仚来者不拒,一碗碗老酒不断的灌了下去,不多时就灌了能有三五斤老酒,双眼依旧清明,惊得这些下属不断赞叹‘大人好酒量’。 吃着,喝酒,外面起了大风。 高空中,隐隐有模模糊糊的‘炸的稀碎了’之类的幻音飘过。 一名在高楼上放哨的箭手,突然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着火了,着火了,南面的园子着火了……哎,哎,这火头怎么一下子起了这么多?这火势怎么上来的这么快?” “耶,耶,这么多光-屁-股的人跑了出来?” “何其壮观!” 能够入选羽林军的精锐,最弱都是踏入培元境的好手,中气充沛,嗓音极大。 眼看新邻居家里着火,放哨的箭手忍不住趁着嗓子大吼,一时间惊动了四方。 卢仚猛地一跃而起,他大声咋呼道:“怎的?怎的?怎么好生生的就着火了?” “呀,大冬天的,天干物燥,这大火若起来了,牵连到左邻右舍,又是一桩大祸。” 卢仚大声吼道:“敲铜锣,鸣警哨,召集巡街武侯和街坊的救火队来救火,派人去通知左右邻舍的家主,让他们派出人手,相助救火!” “快,快,快,我等身为守宫监所属,职责就是忠君爱国、牧守百姓!” “邻居家着火了,我们得帮忙救火啊!” “快,快,快!” 卢仚大声叫嚣着,带着一群有了几分酒意的下属‘哗啦啦’的冲了出去。 ‘轰’! 卢仚一脚踹碎了‘蓝田园’的北门,顺势一肩膀撞在了门框上,将半截院墙撞得坍塌了下来。 那些监丁有样学样,见到自家上司这般做,他们也就喊着号子,大吼着‘救火’的口号,三两下将蓝田园的北墙打了个稀碎。 四下里铜锣声不断响起,尖锐的警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昨天夜里,四极坊才着了一场大火,朝堂大人们震怒,镐京城内各处坊市,早已暗暗的做好了各种预警。 尤其是,雨顺坊这里居住的都是豪门贵人,暗中的警戒越发森严。 蓝田园这边大火刚刚冒起来,四面八方就有大队的武侯、衙役、救火队等,以及全副武装的驻军士卒狂奔而来。 卢仚一马当先闯入蓝田园,正好当面几个光溜溜的英俊男子狂呼着跑了过来。 卢仚一通耳光抽得脆响,将几个男子打倒在地,同时放声怒喝:“荒唐,荒唐,大冬天夜里,不穿衣物满地乱跑,不是妖人就是疯癫,给我捆了!” 就有一群监丁扑了上去,将几个男子三下五除二捆得和粽子一般。 远处,传来白阆的怒吼声。 “救火,救火!” “护卫何在?看住四方,不许闲杂人等混入!” 第五十一章 血腥 子夜时分,白家的大火还没烧起来时。 风调坊禁军大营一角,一片方圆数百亩的小丘陵深处,一座用大青石搭建而成,缝隙间浇铸了铁汁的四四方方大屋子,精钢铸成的门户紧闭。 屋子里,烈焰升腾。 大火中,一口铜鼎被烧得通红,鼎中沸腾的粘稠药汁散发出刺鼻的腥味,隐隐可见一些五颜六色的蛇骨、鳞甲、角趾之类的物件在药汁中翻腾。 乐山光着膀子,脖颈以下的身体浸泡在药汁中,头面被药汁可怕的药力冲得通红,瞪圆的双眼隐隐闪烁着猩红色的诡异光芒。 他低沉的喘息着。 因为四极坊的乱子,他耽搁了两天功课。 所以今天,他在铜鼎中加了双倍的药力。 对身体的负担,对身体的淬炼,以及自己承受的负担,都是平日里日常功课的数倍。乐山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时刻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剧痛袭来,让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沉重。 每一次深吸气,屋子里的空气都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 屋子微微颤抖着,好似乐山的每一次呼吸,都能将整个巨石筑成的屋子撕成粉碎。 屋子外面,十几名乐山的绝对心腹身披重甲,静静的站在黑暗中守护着。 他们都是拓脉十二重圆满的高手。 他们当中几个为首者,甚至已经踏入了开经境。 但是感受着地面隐隐的颤抖,这些人的脸上,无不流露出无比狂热的表情——唯有他们知道,自家将军有多么强大。 在他们心中,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鱼长乐,也绝对不是他们将军的对手。 什么‘采-阴-补-阳’,什么‘吞噬人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在乐山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一戳就破的纸片。 唯有他们知道,乐山真正的实力有多强。 那是一种让他们无法反抗,不敢面对,哪怕稍加碰触就粉身碎骨的‘强大’。 或许,整个镐京,就没有人能是乐山的对手吧? 蓦然间,‘嗖’! 一道狂飙飞驰而过,十几名禁军高手的头颅同时爆开,他们身披重甲的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十几名拓脉十二重以上的高手,居然只是一弹指间,就被击杀! 一条魁梧的人影伴随着风声,突兀的出现在屋子的门户前,他伸开双手,按在了厚厚的合金大门上,厚达一尺的合金大门当即无声无息的崩塌,粉碎,变成了铁砂洒落地面。 魁梧的人影大步走进了石屋。 浸泡在药液中,被大鼎蒸煮,浑身剧痛难当,一时间难以起身的乐山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闯入自己练功禁地的不速之客。 这是一名身高九尺开外,皮肤漆黑,壮硕如山,身披古色斑斓黄铜战甲,甲胄样式极其古拙,甚至有点粗陋的虬髯大汉。 大汉的步伐极大,从门口只是三步,就走到了铜鼎前。 他低头,俯瞰着坐在沸腾铜鼎中的乐山,低沉的嘟囔着:“风调坊禁军驻军左将军乐山?” 乐山眯了眯眼睛,不吭声。 大汉用力的抽了抽鼻子,伸手沾了沾铜鼎中色泽诡异的药汁,放进嘴里吧嗒了几下。 “千毒炼体汤,而且,不是删改后的伪劣货,是原汁原味的正宗方子。”大汉‘呵呵’轻笑着:“这种东西,可不是卖狗肉的屠夫后人,有机缘、有资格弄到的。” 乐山依旧没吭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寒风透过空荡荡的门框,‘呼呼’的闯了进来。 大汉双手按住了烧得通红的铜鼎,皱着眉,看着乐山露在汤汁外的双眼。 “好吧,我是来寻仇的。” “但是,既然你在用千毒炼体汤炼体,就是同道喽?” “所以,我今天,不动你。规矩嘛,还是要遵守的。” “不过,你记住了,你欠我一条命。这条命,以后你要还。” 乐山已经收敛了体内之前如火山一般沸腾的气血,他缓缓站起身来,露出了浑身铁块一般的肌肉。他看着大汉,冷笑道:“你杀了我的人,还说我,欠你一条命?” 两人互瞪了一眼,然后同时举起右拳,朝着对方的头颅一拳砸下。 ‘嘭’! 一声低沉的闷响,两人的拳头撞在一起。 闯入的大汉身体纹丝不动,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得意的怪笑:“乐山,你太嫩。” 乐山用力的抿着嘴,但是他的鼻孔里,两条血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犹如小溪一样不断滑落,顷刻间就染红了他的前胸。 “我,欠你一条命。”乐山用尽力气,将涌到嗓子眼的血水强吞了下去,这才咬着牙冷声道:“熊顶天,居然有你做靠山?” 这大汉的体型,模样,让乐山感到莫名的熟悉。 而这两天,和他乐山有仇的,又长得和这大汉颇为相似的人,唯有被乐山打得半死的熊顶天。 冷笑一声,乐山摇头道:“真可笑,他居然出卖苦力,帮人家做打手,你不觉得,寒碜么?” 大汉黑漆漆的面皮蒙上了一层红晕,他咬着牙低声嘟囔:“哪家没几个不成器的废物后人?” “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寒风吹进屋子,大汉的身体骤然化为一道狂飙冲了出去,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乐山‘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将铜鼎里的药汁染得通红。 他狼狈的从铜鼎中爬了出来,好似软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身体哆嗦着,在地上喘了好一阵子,乐山才喃喃咒骂:“我……这是走的什么背时运。熊顶天,这么个混账废物种子,怎么和这种人有牵连?” “我……”乐山愤愤的骂了一句极其精彩的粗口,哆嗦着,摇摇摆摆的站起身来,挣扎着走出了屋子,一脸扭曲的看着地上十几具无头尸体。 “我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心腹,混账东西,不当人子。” 他又是一通破口大骂,然后急匆匆的找出自己的衣服穿上,踉跄着冲进了黑暗中。 黑夜里,隐隐传来乐山的嘟囔声:“夜猫子进宅,有祸事……镐京,要乱了。什么女鬼,什么逆党,什么九阴教,这才刚开始呢。” 白家蓝田园里,大火烧得正好。 这火,是卢仚的大鹦鹉从天空喷下的火种引燃,整个蓝田园,几乎同时燃起了上千处火头,再加上寒风一吹,大冬天的那些房屋材料都干透了,这火一烧起来,就变得无比喧闹。 数十栋精巧的精舍楼阁,迅速烧成了火头。 白长空的那些孙儿,还有这些孙儿的侍女、书童、仆役、小厮们,一个个满地里乱窜。 也不知道白长空的家风是如何约束的,他的二十几个孙儿固然是光溜溜的满地乱窜,那些侍女、书童、仆役、小厮,居然也大半都光着身体从各处跑了出来。 四周大火烧得热闹,附近邻居派来帮忙救火的人,也打着灯笼火把,更是平添了几分光亮。 蓝田园被照得和白天一样,整个园子通透极了。 好些人,包括卢仚的下属,还有左右邻居派来的家丁、仆役等,将园子里乱跑的人影,全都看得真真切切。 尤其有邻居家好事的公子哥,裹着棉被,在护卫的簇拥下跑来看热闹。 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几个平日里玩得好的白家公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家伙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哎呀,诸位白兄,何其雅兴?” 白阆、白奚,还有白长空的几个儿子,带着护卫、家丁急匆匆的从前院跑了过来。 看到满园子的精舍烧得和火窑一般,他们倒是不怎么在乎,无非是几座房子,烧了再盖,算得了什么? 但是看到被人围观的儿子、侄儿们,白阆等人差点吐血倒地。 尤其是,他们看到了被卢仚的手下捆绑在地,正嘶声呼救的几个子侄。 白阆气得直跺脚,他嘶声吼道:“还不救人……你们怎敢,怎敢,这么辱没斯文?” 卢仚‘呵呵’笑着,他上前了两步,任凭火光照亮了自己。 “辱没斯文?难不成,他们都是白家的世兄?”卢仚大惊小怪的叫道:“哎呀,我还以为,这是趁乱闯入白家,图谋不轨的妖人、匪徒呢。” 话音未落,卢仚身边,相隔十几丈的一座假山上,一座高有五层的精巧小楼整个崩塌。 这一崩塌不要紧,塌陷的那些柱子、屋梁等物,居然直接陷入了小山内部,原地露出了一个直径丈许的大坑,火光裹着大片火星,乱杂杂的不断从大坑里冒了出来。 “嘶!”远近好些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五层小楼,哪怕着火了,烧塌了,它的柱子、屋梁等物,体积加起来,都是不小的。更不要说,小楼里还有大量的家具陈设,一些东西是大火烧不坏的。 这些东西坍塌下去,怎么也会堆起来老大一堆。 可是小楼的残骸,居然整个陷入了下面的大坑里,这个坑洞的体积,得有多大?这个坑洞,得有多深?下方,是否又别有玄机? 白阆、白奚等人的脸色变得一如他们的姓氏,惨白惨白的犹如厉鬼一般。 白阆气急怒吼:“把闲杂人等赶出去,赶出去!” ‘轰’! 崩塌的小山坑洞里,一道狂飙卷起,几条人影突烟冒火,带着无数火星从大火中冲了出来。 要死不死的,他们落向了卢仚这边。 几个监丁举起兵器,正要呵斥,寒芒一闪,他们的头颅飞起,大片鲜血冲起了好几尺高。 第五十二章 臣子们 ‘啪’! 白家大火快要进入高潮时,大胤鸿胪卿李梓,吃了个清脆无比的耳光。 就在大胤鸿胪寺。 就在鸿胪寺大堂。 这里,是李梓平日里办公的衙门公所,是他的地盘。 就在他自己的地盘上,一群纠集起来,聚在鸿胪寺,向朝廷索赔的诸侯质子,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更有甚者笑得咳嗽放屁,各色丑态应有尽有。 洛阴侯第五子,生得肥头大耳,神态举止显得有点粗莽、颟顸的洛印,得意洋洋的举起了刚刚抽了李梓一耳光的手掌,朝着身边的同伴大声笑着。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洛印问李梓。 “唉,唉,世子只管说。”李梓干巴巴的笑着,朝着洛印点头哈腰不迭。 “你该打!”洛印指着李梓的鼻子训斥道:“你浪费了我们兄弟多少时间?” “我们一大早的跑来鸿胪寺,找你要赔偿,你居然一直躲在宫里避而不见。” “你不仅该打,更是该死了。” “好容易,你敢跑出皇宫,敢见我们兄弟了,你居然还敢和我们讨价还价?” “我们的账本,清清楚楚的记载了,我们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掉了多少东西。” “太后那边,是给钱了。” “但是太后给我们的钱,只能平息我们的怒火,让我们不向我们父亲告状。” “想要真正的平复这件事情,把我们的损失彻底的补上,否则,这事没完!” 一群质子放声大笑:“没错,没完!” 洛印得意洋洋的,一把抢过了李梓头上的官帽,重重的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你讨价还价这么久,从刚刚入夜,一直折腾到现在,这又浪费了我们多少功夫?有和你喷口水的闲工夫,我们不会找个楼子乐呵乐呵?” “所以,我揍你,你服不服?” 李梓干笑,朝着洛印深深的鞠了一躬:“世子说得有理,再有理不过。只是,诸位世子索要的赔偿太高,下官没有这个权力决定啊。” “要不,我把诸位世子的诉求告诉太后和丞相,以及朝堂上的诸位大人,然后,再给诸位世子一个交待?” 李梓可怜巴巴的看着洛印等人。 洛印一行人相互看了看,然后,好几个人同时打了个呵欠。 “好吧,走,走,走,今天到此为止。” “这要账的事情,不能急。” “明儿养足了精神,再来。” “走,走,走,找个地方乐呵去,天亮了回去睡个舒服,晚上再来找这家伙。” 洛印笑着,‘啪’的一声,又给了李梓一耳光,然后昂首挺胸的,在一群同伴的簇拥下,一行人大声喧哗,唱着歌,就这么一路横冲直撞的闯出了鸿胪寺。 大堂上,灯火昏暗。 这些诸侯质子来闹事,鸿胪寺有经验的官吏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就留下了李梓这个正牌子堂官在这里顶缸。 李梓缓缓的挺直了腰杆,双手按在腰间玉带上,突然‘嗤’的一声冷笑,枯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诡异,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去问问,九阴教,这是干什么呢?” “惹这么大的乱子出来,他们想干什么?啊?究竟想要干什么?” “按照约好的,大家守着自家地盘,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不好么?非要折腾,非要折腾,他们是不是和死人打交道太多,脑壳都坏掉了?” “要折腾可以啊,不要在我的地盘上折腾啊?” “他们这么乱来,要是引起了那些死对头的注意,给我们惹了麻烦……不要怪我召集盟会,把他们彻底从镐京清理出去。” 不知道大堂的哪个阴影角落里,刚刚传来一声低沉的应诺声,李梓突然脸色一变,面孔扭曲的狂奔出了大堂,跑到了鸿胪寺地势最高的一栋小楼上,朝着西南方向望了过去。 鸿胪寺的西南方向,就是雨顺坊。 白家的宅子,就在雨顺坊的最东北角。 白家宅子和鸿胪寺衙门,几乎就隔了一条数里宽的运河,白家的蓝田园面积很大,数十栋精舍烧得旺盛,火光熊熊,照亮了天空,站在鸿胪寺高处,深夜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一片翻滚的火焰。 “这又是哪位英雄好汉?” 李梓欲哭无泪的叹了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腰身都佝偻了许多。 “大家岁月静好的升官发财不好么?为什么要不断的折腾是非呢?” 眯着眼,认真看了看着火的方位,李梓举起右手拇指,朝着火焰的方向瞄了瞄,喃喃道:“似乎是白长空家?那……和我无关啰?” “得嘞,白长空这种文教祸害,烧死一个少一个,啧,妙哉!” “礼法?啊呸,遵纪守法,就有这么好么?” 脑袋一甩,背着手,李梓哼着小调,慢悠悠的走向了鸿胪寺的后院居所。他决定,今晚上弄点好酒,弄几样小菜,好好的疏散一下心中的愤懑之气。 走了几步,李梓又回头朝着四周望了望。 “对了,刚刚忘了说了,过几天,给洛世子安排一场街头的斗殴,废他四肢。” 黑暗中,又隐隐有一声低沉的应诺声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冷笑传来。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地下黑牢。 这是用来关押、惩罚那些犯了军纪的倒霉蛋的黑牢,因为军中将士多有武道修为,所以这黑牢建造得格外坚固,拓脉十二重的高手进来,也休想有逃脱的机会。 两家棺材铺的老板,连同还活着的小二、工匠、力夫、仆役,甚至还包括几个粗使丫头,全都被关进了黑牢里,用特制的弯钩、锁链扣得结结实实。 随之而来的,就是飓风狂澜的一通严刑拷打。 军队办事,和司寇台、守宫监不同。 司寇台的刑罚审问,那是一代代祖传下来的功夫,心理攻击和肉体伤害相互结合,一套一套的话术,能够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漏了底。 守宫监的太监们,他们的刑罚手段,则是极其的阴毒狠辣,在不怎么伤害身体根本的同时,在漫长的时间中持续给你最大的肉体痛苦,让你精神崩溃,无奈招供。 而大将军府的这些军中杀胚,他们哪里有这种技巧? 他们的手段,就和军队打仗一样,粗暴、直接、杀伤力巨大。 被关进黑牢的两家棺材铺的倒霉蛋们,短短几个时辰,就被摧残得一寸寸碎裂,整个身体彻底崩溃,不多时活口就被打死了大半。 负责刑罚的一名禁军将领还在放声大吼:“只要没打死,就往死里打。一群贼胚子,打死了拉倒!” 口供什么的,没人放在心上。 他们掌握着刀把子,无论这些棺材铺背后的人是谁,只要敢冒头,禁军就敢拔刀一路杀过去,杀他个干干净净,血流成河。 既然如此,口供什么的,重要么? 按照军师将军贾昱的命令——‘口供只要不落入文臣手中,就天下太平’! “往死里打!哪,一块烙铁怎么够?二十块烙铁同时上!”负责的将领叼着一根牙签,很快活的指使着士兵们忙活着。 小二、力夫们被打得稀烂。 几个粗使丫头更是倒血霉,被这些粗暴的士卒摆布了没两下,就不成人形了。 但是无论这些禁军士兵如何努力,两家棺材铺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带着痴痴的笑容,一脸沉迷的喃喃念诵‘鬼母降世’的口号,根本对他们的严刑拷打和肆意凌虐毫无反应。 可怕的骨折声中,两个掌柜的小腿被铜锤生生砸碎。 两个掌柜的轻呼了一声,然后继续带着笑,喃喃念诵‘鬼母降世’…… 禁军士兵们有点胆寒了。 这些人,完全就是妖人,他们根本不怕痛,不怕死,不是妖人是什么? 一声轻咳传来,一名穿着甲胄,外面却不伦不类的披了件现在大胤的文臣们,在家起居的时候最流行的宽敞道袍的文秀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黑牢门口。 “你们,出去。我有话,问他们。” 青年轻咳了一声,朝着黑牢里忙活着的禁军将士挥了挥手。 “欸,欸,是,是,乐水将军,请,请!” 黑牢里的禁军将士们不敢怠慢,忙不迭的丢下了各种刑罚器具,一溜烟的窜了出去,而且很乖巧的远离了这一片黑牢,唯恐让乐水误会了他们在偷听。 乐水,乐山的兄弟。 乐山是大将军乐武的侄儿。 乐水是大将军乐武的儿子。 乐山,是乐氏一族这一代武道天赋最强,最勇武精进的‘麒麟儿’。 而乐水么,他亲爹乐武都有点看他不顺眼——因为乐水不治武道,反而喜欢舞文弄墨的,更要命的是,他和太学、国子监的一些教授、博士的交情极好,他居然已经有点像是一个合格的文教弟子了。 乐武曾经就说过:“老子养了条小白眼狼!” 但是,乐武对乐水的关照比乐山要多不少,毕竟是亲儿子。 尤其是,乐水成了读书人,乐武好几次和白长空在朝堂上吵架的时候,曾经指着白长空的鼻子怒骂:“我儿子,我亲儿子,也是文教弟子。” 这话的意思,细细品味罢。 总之,乐水喜文,但是他也在禁军挂了职衔,大将军府的往来公文、军情军报,他都有资格染指,尤其是禁军的军纪军法的执行,他也有很大的话语权。 来黑牢探视几个注定要被打死的倒霉蛋,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手握一卷薄薄的诗集,乐水走到了两位满身是血的掌柜的面前,他看了看两位掌柜,摇了摇头:“你们这样子,早死早投胎罢?” “只是,好几位元老发来消息,想知道,你们九阴教的人,是抽风了罢?” “搅这么大的事情出来,是唯恐我们的日子过得太安稳了?”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给个合情合理的交待,否则,你们九阴教在镐京内的一切人手,十五天之内,会被彻底清洗干净。” 乐水反手抓起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随手按在了旁边一个小二的脸上。 他笑得极其的邪魅、狰狞,在没有平日斯文、潇洒的模样。 第五十三章 开经高手白阆 烈火,浓烟,高高飞起的头颅。 脖颈内喷出的血液,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一种妖艳的黑色。 卢仚的头皮一阵发麻,怒火从心头冲起,怒咋咋直冲到头顶。 昨夜被熊顶天一拳打断了长发,只剩下一尺多长的发须几乎一根根竖起,差点将头上的乌纱帽给顶得飞了起来。 六名监丁的无头身躯重重倒地,身上甲胄拍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卢仚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和那些鬼女人交手,死伤了上百名力士、监丁,卢仚毫无感觉。 四极坊一场大火,死了这么多的质子、护卫,他同样毫无感觉。 小巷中,二十几名杀手服用禁药,拼命拖着两三百禁军和守宫监所属同赴黄泉,卢仚依旧毫无感觉。 那些死伤者,和他卢仚有什么关系? 都是陌生人。 卢仚不是‘圣母’,他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的死,在一旁毫无用处的悲春悯秋。 但是刚刚被杀了六个监丁。 他们是卢仚的人。 他们刚刚从羽林军专职为监丁。 他们奉天子旨意成了卢仚的人。 就不久前,大家还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喝酒吃肉,这六个监丁,卢仚记得很清楚,他们都还一起来给卢仚敬过酒! 他的人,被人杀了! 蓝田园里的风,蓦然的就狂野了许久。 原本很顺畅的西北风,突然就变得有点凌乱了。 尤其是以卢仚为核心的这几亩地,寒风好似喝醉了酒的老汉,步伐变得蹒跚而凌乱。风不断的打着旋儿,好几栋精舍喷出的火焰上,居然出现了水桶粗细的火龙卷。 如此奇景! 四周来看热闹的公子哥们齐声大哗:“杀人了!” 那些护卫簇拥着公子哥们狼狈后撤,一个个不敢回头。 那些救火队的人,也都一个个丢下水桶、水龙、各种器具,忙不迭的撒丫子就跑。 一边奔逃,他们一边大吼:“杀人了,杀人了。” 卢仚抬头,看清了那几条人影。 那居然是,几名身形窈窕,浑身穿着黑色的紧身夜行衣,衣裳绷得紧紧的,浑身线条展露无遗的女人。根据她们身上的气息判断,她们年轻得很,青春得很,她们随风飘来的气息,很热烈,很旺盛,有着强烈的生命气息。 她们的脸蒙在纱罩下,每人都手持一柄只有一指宽,将近五尺长,略带弧度的奇形长刀。 这刀,很轻,很薄,很锋利。 在火焰照耀下,几个女人手中的长刀,甚至给人一种透明的错觉。 尤其是刀身泛黑,刀口一抹绯红在火光下闪耀着妖艳的光芒,带着致命的魅力,让意志不坚定的人,恨不得投身而上,让这柄刀轻轻的吻过自己的脖颈。 “打!” 调拨到卢仚手下的监丁们,绝对是驻守九曲苑的羽林军团精锐中的精锐。 六名同僚被突袭击杀,三名百夫长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同时爆发出怒吼。 一队二十名监丁军拔刀,齐齐上前一步,刀光如匹练,朝着空中落下的几个女人斩了下去。 在他们身后,二十名监丁挺枪,疾刺,枪头下的红缨划破空气,发出‘唰’的一声破风声。 稍远处,几名弩手已经挂弦,上箭,扣动弩机。 ‘嗡’的闷响声中,十几支半尺长纯钢弩矢破空飞来,直刺几个女人的胸腹要害。 火光中,几个女人齐声轻笑,笑声如银铃般动听,手中奇形长刀挥动,绯红色的刀光在火光照耀下化为一片片瑰丽的光线。 监丁们羽林军制式六尺长苗刀齐齐断折。 同样羽林军制式的虎头湛金枪齐齐断折。 十几支纯钢弩矢飞进了绯红色的刀光中,无声无息的就被切成了碎片,‘叮叮当当’落在了地上。 几个女人的刀法极快。 她们手中的刀,更是快到了极点。 监丁们的喝骂声中,几个女人轻盈落地,宛如枯叶飘落在雪堆里,没发出半点声音。 普一落地,几个女人就团身一卷,好似灵巧的猫儿,飞速朝着前排手中苗刀断折的监丁们飞扑而来。刀光缭绕,寒气透骨,两名监丁闪避不及,被刀光切过,身上的龙鳞甲被拉开了两条极深的口子,鲜血一下就顺着刀口喷了出来。 “后退!”卢仚大喝。 刚刚下属们列队进攻时,他就向前飞扑,想要迎击几个女人。 但是那些小太监…… 卢仚也不知道是该夸奖他们还是责骂他们。 卢仚向前飞扑时,几个小太监猛地挡在了他胸前,另外几个小太监七手八脚的抱住了他的胳膊,亡命拉着他往后跑! 卢仚气得鼻血都差点喷了出来。 然后,他猛地回过味来了。 这些小太监,都是内廷训练出来的精锐,他们在内廷受到的训练,很可能不是羽林军的正面攻杀,而是如何更好的保护那些重要的‘贵人’! 一旦遇到危机,一部分人去扛刀殿后,一部分人带着贵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危险之地,这些小太监做得完全没错啊! 但是他们的这些应变,在这里就真是要了命了! 卢仚厉声呵斥,将一群小太监骂得狗血淋头,飞起双腿将身边几个小太监踹倒,全力向前飞扑。 饶是他反应得快,又有几个监丁胸腹中刀,伤口喷血,重重倒地。 这几个女人手中的长刀锋利得匪夷所思,监丁们身上的龙鳞甲,全都是用特种合金精工锻造而成,近距离可抵挡重弩攒射,寻常开山大刀连续劈砍,也难以破开这种龙鳞甲。 但是这些女人只是轻轻一挥,长刀就破开了甲片,给监丁们造成了可怕的伤害。 监丁们不断痛呼,几个女人轻笑着蹦窜战技,绯红色的刀光所过之处,溅起大片的血水,被斩断的刀枪、箭矢,被斩破的甲胄碎片,‘当啷啷’洒了一地都是。 卢仚大喝,让监丁们后退。 但是这些女人出现得太突兀,监丁们和她们搅成了一团,几个女人的身法变幻诡异、快捷如风,监丁们听到了卢仚的命令,想要撤都没办法撤下来。 一片混乱中,奇异的‘哈哈’呵声响起。 一条白色影子灵动无比的从一排排监丁的大腿之间穿了过去,猛地逼近了一名身形如陀螺一样急速旋转着,挥洒的刀光将三名监丁剁翻的女人。 卢仚的那头兔狲猛地窜起,急速挥动两个前爪。 这厮肥厚的肉垫里,一根根一寸长,通体银白,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锋利爪子猛地探出,‘嗤嗤嗤’,弹指间,这厮无比凶残的在这个女人的脸上抓挠了数十下。 女人脸上的黑色纱罩被扯得稀烂,露出了她的脸。 嗯……这也不能算是一张脸了。 被兔狲这么一番撕扯,那就是一块被捣碎的血豆腐一样的混合物。 兔狲兴奋无比的‘哈哈’叫着,两条肥肥短短的后腿在这个女人的胸脯上狠狠一蹬,一个借力,猛地窜到了最近的另外一个女人后背上。 ‘嗤嗤嗤’! 又是一通疯狂的抓挠。 兔狲的速度太快,体型太小,混乱中,这女人根本没发现兔狲的靠近。 锋利的爪子在她的后脖颈上疯狂撕扯了数十下,差点没把她的颈椎骨给扯了出来。 两个女人齐声惨嚎,丢下兵器栽倒在地,歇斯底里的抽搐翻滚起来。 “我还不如自己养的一条猫?”卢仚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蹦窜如飞,爪子上寒光闪烁、煞气袭人的兔狲。 “该死的畜生。”一名速度最快,修为最高的女人猛地窜到了飞窜的兔狲面前,长刀一旋,斩向了兔狲的脖子。 “大爷,小心!”卢仚大呼。 兔狲‘嗷’的一声狂啸,右爪狠狠拍在了绯红色的刀锋上。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兔狲被长刀上巨力震得倒飞而起,银白色的爪子丝毫无损。 而那女人则是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她锋利的,斩龙鳞甲如切豆腐一般的刀锋上,居然出现了三个芝麻粒大小的缺口! “异兽?”女人目光如火,狠狠的看向了兔狲。 一道狂风吹来,卢仚顺着风冲到了女人面前,他注意到了女人看向兔狲的目光,不由得一咧嘴——这头大爷是他卢仚的心肝宝贝,岂能容外人窥觑? 全力催动沧海劲元罡,卢仚左手蒙着一层幽蓝色的幽光,重重一掌拍在了有点失神的女人肝部位置。 这个部位,就算是普通人一拳砸在人身上,都会让被击打者痛晕过去。 卢仚的力气又大,惊涛手又是力道极刚猛的武道秘术,这一掌直打得女子的肝部位置凹陷了下去,‘嘭’的一声局限,她窈窕娇小的身躯被硬生生轰得飞起来十几丈高。 ‘哇’! 女子吐血,体内一阵古怪的撕裂声传来,她的五脏六腑被卢仚一掌打得粉碎,人还没落地就已经暴毙当场。 女子飞起时,卢仚无比敏捷的抢过她手中长刀,抖手就是数十刀朝着另外一名女子劈了下去。 那女子的刀法比卢仚更快,两人手中长刀荡起绵绵刀光,顷刻间‘叮叮当当’撞击了上百次。 卢仚的力量比那女子大了起码两倍以上,刀锋撞击一次,女子就后退一步,弹指间,两人手中长刀的刀口,都变得坑坑洼洼和锯子一般。 “卢仚,你闯入我家,杀人放火,你找死!” 火光中,面孔扭曲惨白的白阆飞扑而来,距离卢仚还有十几丈距离,他猛地一指点出。 ‘嗤’的一声脆响,一道指风破空袭来,宛如箭矢,顷刻穿过十几丈虚空。 卢仚和身边一群下属同时吓了一大跳。 元罡离体,破空杀人,白阆悍然是一名突破拓脉境,达到开经境的大高手! 第五十四章 龙潭虎穴白家宅 培元壮体。 拓脉养气。 开经外放。 拓脉境修为,可以将元罡附着在肢体和兵器上,加强杀伤力。 拓脉境的强者,飞花摘叶也能伤人,一根芦苇,在他们手中,杀伤力堪比钢刀、利剑。 唯有开经境的武修,才能将元罡完全外放,纯粹以元罡凝聚成指劲、拳罡,外放杀敌。 且开经境的元罡外放,其攻击力,比寻常刀剑都要凌厉,比长弓硬弩更加灵便,杀伤力更大,攻击路线更诡异,攻击方式更灵巧,更加难以抵挡。 一如白阆,猛不丁抬起手来,就是一道指劲凌空飞掠。 寒夜中,一点指力破空袭来,宛如飞星极落,比箭矢、弩矢更快,却没有箭矢、弩矢这般的实体,寻常人根本看不到指劲所在。 卢仚眼眸中青光流荡,寻常人看不到白阆这一道指力,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白阆的指力,凌厉,更加灵动甚至有点诡秘。 指劲在空中飞掠的轨迹,宛如灵蛇游走,左右飘忽不定,并不是直线轨迹。 卢仚手中坑坑洼洼长刀徒然跳起,挡在了指劲前方。 ‘叮’的一声脆响,一股巨力袭来。 卢仚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手中暗伤处处的长刀骤然断成了七八节。 卢仚‘嘘嘘’的吹着口哨。 圆鼓鼓的兔狲听到哨声,‘唰’的一下没入了黑暗中,悄然潜伏下来。 卢仚从一名监丁手中抢过一杆虎头湛金枪,手持枪杆,朝着飞扑而来的白阆等人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 白阆面孔扭曲,带着大队人马飞扑到了卢仚身前,相隔五六丈距离站定。 他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衣,寒风呼啸着吹过,他身上袍袖乱舞,很有点鬼魅气息。 他怒视卢仚,厉声喝道:“想不到什么?啊?想不到什么?卢仚,你这腌臜无耻的小狗,你入了阉党也就罢了,我白家对你的情分,你可以一脚踩进泥泞中,任凭你践踏,我白家无怨无悔,只是为卢家伯父不值而已!” “可是你,你真的是天生的狼心狗肺?你就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你刚加入阉党,你居然就带着党羽,深夜入我白家杀人放火!” “你,你,你,天良何在?” “苍天啊,厚土啊,你们看看啊,我白家的一片好心肠,全都喂了狗了……这孽障,他怎么做得出来啊!” 白阆痛哭,流泪,面孔抽搐。 开经境的好手,元罡在体内流转如意,全身上下就没有元罡不能流经之地。 所以,白阆就很自然而然,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点点血水洒在地上,白艳艳的积雪上点点血水绽开,好一幅雪地血梅图,真个凄美到了极点。 四面八方,大队的衙役、驻军、武侯、救火队,以及四周邻居派来帮忙救火的家丁、仆役也都赶了过来,一些邻居家的老爷们,也在护卫的簇拥下,出于各种目的赶到了蓝田园外。 听到白阆宛如杜鹃啼血一般的倾诉声,几个裹着厚厚的皮裘,生得面如冠玉,浑身文质气息流荡的男子不由得齐声呵斥。 “果然是丧尽天良的阉党!” “啊呸,这就是泾阳卢氏的那个卢仚?” “真给他泾阳卢氏的先祖丢人现眼,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败类!” “阉党又要害人了,诸位大人,吾等岂能容得?” “绝不能容,匡扶正气,反击阉党,人人有责!” 都是读书人啊! 几个不知道具体官职品阶,但是能住在雨顺坊,能住在白长空家附近,一定有官位在身的读书人一番鼓噪,四周逐渐就起了叫骂声。 那些驻军士卒事不关己,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热闹。 阉党也好,文官也好,你们打破了狗头,对他们这些大头兵来说,不就是看热闹么? 而那些衙役,武侯,甚至是那些救火队的人,就在自家上司的带领下,有点狐假虎威的,借着黑夜的掩护,朝着卢仚这边破口大骂。 衙役、武侯的上司,都是文官。 雨顺坊的救火队,都是街坊邻舍各自出人,编成的队伍,他们的家主,也多为读书人。 面对阉党,他们自然是同仇敌忾。 叫骂声四起,白阆这边的气势大盛,白阆、白奚,还有其他几个白家的兄弟,顿时面色变得好看了许多。 大队护卫从他们身后走出,隐隐形成了个反包围圈,将卢仚带来的人围在了里面。 卢仚带来了三百监丁,二十小太监,三百多人在之前的交战中,被几个女人杀死了六个,斩翻了二十几个,如今还能站着的,依旧将近三百人。 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聚集在蓝田园里,四周围上来的白家护卫,居然数量也相差不大。 而且,这些白家护卫一个个步伐稳重,气息凝实,看他们外露的关节筋腱,全都粗壮有力,分明全都是修炼橫炼功夫,而且火候很深的高手。 将近三百橫炼好手,其中更有数十人气息悠长而有力,居然全都是拓脉的高手。 这样的实力,就比卢仚麾下这一批从羽林军转职来的监丁强出太多了。 如果加上开经境的白阆,以及实力不明的白家另外几个兄弟。 甚至,蓝田园着火,但是白家的前院依旧黑漆漆的没有动静,那边定然还需要有人镇守。 再加上从那小山暗道中蹦出来的几个女人…… 卢仚的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前夜他偷偷跑进白家后院,偷窥了白露的秀楼……也就是他没有做什么过火的事情,否则一旦他被发现,他估计很难逃出蓝田园。 一场大火,居然烧出了白家的一部分真相! 还好,这把火是大鹦鹉从天空喷洒火种引起的,这种放火的方式,根本无法防范。 如果卢仚是让别的人闯进来放火的话,岂不是自投罗网,被杀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卢仚猛地上前一步,一脚踏在了那名后颈被兔狲扯得稀烂,在地上翻滚抽搐的女人身上:“呵呵,诸位先不要喊打喊杀的,天地良心,我是见到你家着火,特意带人来救火的。” “这官司,去哪里打,我都有道理讲,我人证物证齐全,这火,和我没关系。” 白阆冷笑:“你阉党的人证……谁信?” 卢仚大笑:“我身边三百下属,尽是天子亲卫羽林军,天子的心腹近卫,你们不信,你们要造反么?” 白阆的笑容骤然一收,脸上表情变得极其诡异,就好像被人用牛粪涂了一脸,那种狼狈和恼怒,真个言辞难以形容。 当今天子再荒唐,他也是大胤名义上的最高主宰。 你可以说‘阉党’是祸国殃民的王八蛋,但是没人会说‘天子’的坏话。 ‘天子’就算是一个昏君,那也是被‘阉党’蒙蔽了,天子本身是不会有错的,有错的只能是鱼长乐和他手下的那些没-卵-子的太监。 所以,这些羽林军士兵,还真是极好的证人。 他们的证词,有天子的信用在里面做担保,不管白家人信不信,天下老百姓还是会相信的。 白阆恼羞成怒的盯着卢仚,换了说辞:“你半夜三更,带人在我白家附近游走,定然图谋不轨!” 卢仚的笑声越发的响亮:“哈哈哈,天子钦封我为雨顺坊勘察司第一任司主,我的驻地,就在蓝田园的北面,隔着大街正对门的院子。半夜三更的,我不在自家驻地蹲着,我去哪里?” ‘轰’! 四周无数跑来帮忙救火的人齐声哗然。 开什么玩笑? 天子在他们家宅附近,扎了一根钉子? ‘勘察司’,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阆和几个兄弟齐刷刷的向后退了一步,他们面孔扭曲看着卢仚,那表情真个精彩极了。 卢仚轻轻的点了点脚下的女人,冷笑道:“反而是白家,我一番好心,带着下属跑来救火,白家的‘密室’中,居然跳出几个疯婆子女人放手杀人!” 白阆闭上了嘴。 ‘密室’一词,用得是其心可诛。 堂堂白家,正人君子,他们家中,怎么可能有‘密室’? ‘密室’这种东西,都是那些阴谋家,那些小人,那些罪犯,那些见不得人的妖人,他们才喜欢构造的东西。 白家,堂堂文教大贤之家,不该有密室,不能有密室。 但是刚刚小楼坍塌,几个女人是从小山里蹦跶出来的,众目睽睽之下,这话你圆不过去啊。 一片死寂中,白奚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卢仚脚下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杀!” 几个手持长刀,站在旁边犹如鬼魅的女人骤然一动,她们团身而起,朝着白阆、白奚等人冲杀了过去。 白阆、白奚身边,几个气息沉肃的中年男子飞身扑出,三拳两脚,将几个女人打得呕血倒地,身体一抽,嘴角流出的血水就变成了黑色。 卢仚脚下的女人,嘴角也喷出了黑色的血水。 服毒自杀,这些女人居然连哆嗦都不打一下。 死士。 白家豢养死士! 卢仚在心里破口痛骂。 他只是兴致起来,在‘乔迁之喜’的时候,来放个焰火庆祝一下,顺便给白家的君子们曝曝光。 天想到,白家居然隐藏了这么多古怪。 这些女人,你说她们不是死士,卢仚真的是打死都不信。 “她们是刺客。”白阆背着手,目光如刀盯着卢仚:“大家亲眼所见,她们是侵入蓝田园对我白家子弟图谋不轨的刺客。” “卢仚,亏了你,撞破了她们的阴谋,这件事情,我白家欠你一个人情。” “现在么,天寒地冻的,你可以将我白家儿郎释放了吧?” 白阆指了指那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正在冰冷的地上,冻得浑身抽搐的光溜溜英俊男子。 第五十五章 一波未平 火光熊熊,照得蓝田园比起白昼也只是略暗了些。 那些光溜溜四处奔跑的侍女、书童,已经被护卫带去了前院,四周围观的人群,已经没了饱眼福的机会。 但是卢仚身边,还躺着几个白家的‘如玉贤才’。 这些家伙,年纪和卢仚也差不多,有几个比他更小两岁。但是家学渊源,他们读书的成绩不知道如何,可是妖精打架的修为已经颇为精湛。 卢仚这把火,有点缺德。 这几个如玉贤才被大火惊醒,顾不上穿衣服,就从住处蹦跶了出来。 被卢仚的人捆绑了,躺在冰冷的地上,几个人已经冻得皮肤发青,再不救治,一定会冻出大毛病来。 四下里,已经有人将注意力转向了这边。 有人‘嗤嗤’的,故意笑出声来,低声点评几个倒霉蛋的身材、体貌。 卢仚甚至听到有人混在人群中,故意捏着嗓子怪声怪气的嚷嚷——‘卢兄,颇为精致、小巧耶’! 白阆、白奚几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卢仚。 四周,白家的护卫当中,有几个气息肃杀的,不动声色的朝这边逼近了两步。 “他们,是……世兄?”卢仚‘呵呵呵’的笑着,他万分惊诧的指着几个光溜溜的人体,大声嚷嚷道:“为何,三更半夜的,他们居然一丝不着?” 卢仚很认真的说道:“白家阿爷治‘礼’,讲的是‘古礼’,是大胤三代以前,传说还有圣人治世时的‘古礼’。” “卢仚不才,也读过一些‘古礼’典籍。” “‘古礼’森严,起居坐卧,都有严苛律条……似乎……” 卢仚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白长空自己是治‘古礼’的,他就是依靠对‘古礼’的阐述,以及对‘古礼’的大力推行,成为了镐京的‘道德模范’,成为了文教在镐京朝堂的一面招牌。 古礼森严,深入生活的方方面面。 比如说,古礼就规定了夫妻敦伦大礼的细节,比如说夫妻每年敦伦的次数,应该是每个月的几号行礼,以及正房夫人每月几次,平妻每月几次,小妾每月几次等等,全都有着严苛的诉求。 又比如,尊礼之人,他夜间休息之时,身上的衣物,也是要遵循礼法的。 你行敦伦之礼,可以不着衣衫,但是行礼完毕后,要沐浴,更衣,端正思想,端正体姿体貌,按照‘入睡’的礼仪,端端正正的入睡。 唯有尊礼,才是守礼君子。 白家的这些‘如玉儿郎’,哪怕是房子着火了,他们大半夜的光溜溜四处乱跑,毫无疑问,他们没有遵守礼法。 白长空以‘礼’立身,以‘礼’闻名,以‘礼’治家,更是以严苛的‘礼’要求、约束身边的朋友、学生、下属等等。 他的孙儿辈,却破坏了他提倡、遵循的‘礼’! 卢仚的这把火,就好像一把大锤,重重的砸在了白长空的七寸上。 白奚等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直勾勾的盯着卢仚,好似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粉碎。 四周人群只有稀稀拉拉的嬉笑声传来,很多明白人,端正了表情,肃然看着白家人。 这档子事情,如果白阆等人无法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白家的牌坊都要塌了,白长空辛苦一辈子营造的清名、清誉,定然会彻底崩毁。 今夜之事一旦传出去,信不信大将军乐武能让所有的禁军将士上街,敲锣打鼓的为白长空扬名? 白阆背着双手,他抬头看了看天,然后,看了看四周目光炯炯,好些已经憋得面皮通红的围观者。 他意识到,一直以来,在他们心中,可以被他们轻松拿捏的卢仚,居然在短短两天中,已经给他们制造了两次莫大的危机。 “这小子,是装疯卖傻了十六年……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运气?”白阆目光森森盯着卢仚。 希望是运气好。 如果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这就有点可怕了,有强大的对手盯上了白家。 如果是卢仚一直在装疯卖傻,一切所作所为,包括他加入阉党、带人救火等等,都是他有意为之,那么,就更加可怕。 白阆突然大喝了一声:“学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我等文教弟子,一生所为,不过是为了这大胤的江山社稷,为了这大胤的黎民百姓。” 白阆举起双手,朝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大声说道:“我等文教弟子,一颗赤胆忠心,只是为了江山永固,为了百姓安宁。为此,我等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倾尽一生,也无怨无悔。” “我白家儿郎,习练武道,强身健体,才能更好的为国出力,这难道不应该么?” 白阆昂首挺胸,顾盼自豪。 卢仚急忙大笑,他将虎头湛金枪插在脚边,双手用力鼓掌:“说得好,说得好,真是,说得好,啊呀呀,说得好!” 卢仚扯着调门大声嚷嚷,就好像在戏园子里看戏一般为白阆叫好,弄得四周又有笑声传来。 好些人目光就在白阆和卢仚之间转来转去。 很多人心知肚明,这一下,白家和卢仚是结了死仇了。 不过,似乎也不差,卢仚加入守宫监的那一刻起,白家就已经是他的死仇,多加点仇恨,又有怎么? 白阆看着卢仚,缓缓说道:“我家儿郎,正是学文练武,力求精进的大好年龄。” 卢仚笑:“光着-屁股学文练武?” 白阆傲然冷笑:“无知小儿,你可知道,一些高明的武道功法,需要在子(23:00-1:00)、午(11:00-13:00)之时,以药汤淬炼肉身,以丹药强壮内腑,配合高深的法门,才能正常修炼?” 白阆指了指天空:“这等时候,正是我白家儿郎做夜间功课的时间……他们难不成,在浴桶中淬炼肉身时,还要循礼穿着全套的衣服袍服么?” 远处有人帮腔的声音传来:“原来如此,下官大理寺通判李正,的确听说过这等高深秘术。卢家小儿,你见识浅薄,就不要在这里贻笑大方了。” 渐渐地,帮腔附和的声音逐渐响起,最终成为了四周围观人群的主流。 无数人纷纷赞叹,说白家的诸位君子果然是忧国忧民,三更半夜的也勤练不辍,果真是天下文教弟子、所有读书人的典范。 更有人鼓掌赞叹:“可想而知,白家诸位君子未来,一定是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这等勤勉、努力,吾等除了羡慕,还有什么呢?” 还有几个苍老的声音大声训斥自家儿郎。 “尔等孽畜,看看白家诸位郎君,是家世、出身,比你们好了不知道多少,还如此的奋进、用功,你们啊……” 卢仚瞪大了眼睛。 他怔怔的看着一脸正气的白阆,一时间找不到话了。 那些可以作为人证的书童啊、侍女啊,早就被带去前院了,现在估计已经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不知道多少衣服。 如果能够将那些侍女、书童也抓个现行……呵呵,你白家总不能说,你家的侍女、书童也半夜三更的修炼各种高深秘术吧? 可是,人证没抓住。 卢仚‘哈哈’一笑,他亲自扶起了一名被冻得浑身发绿,几乎被冻硬的白家儿郎,双手一扯,将他身上合金丝混合牛筋编成绳索轻松扯断,双手扶着他,毕恭毕敬的送到了白阆面前。 “是小子唐突了,小子也是一片好心,还请伯父谅解则个。” 卢仚将光溜溜的贤才君子往白阆怀里一丢,迅速转变了话题:“这火,也烧得差不多了,刺客,也被打杀了,看样子,这里也没我啥事了。” “白家伯父,以后我们,多亲近亲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我们就隔着一条街呢。” 卢仚笑呵呵的,看了一眼地上被击杀的、重伤的下属,朝着白阆拱了拱手:“可惜,我没能和为霜妹子结成夫妻,哎,是我福气不够。” 白阆等人没吭声。 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卢仚,就好像看一个死人。 卢仚笑呵呵的朝着那假山看了一眼,拔起身边长枪,沉声道:“走吧,给兄弟们好好收敛一下。” 监丁们沉默无声,救死扶伤,带着死伤的同僚,跟着卢仚撤离了蓝田园。 四周的精舍、楼阁,一如卢仚所言,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能烧的东西都烧光了,火焰渐渐的弱了下去,已经不需要救火队出手。 白阆、白奚等人看着几乎被烧成平地的蓝田园,看着几个服毒自尽的女人,再看看几个被冻得昏厥过去的子侄,强忍着吐血的冲动,开始招呼赶来的驻军、衙役、武侯、救火的街坊们。 白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 这里的火势消失了,没人纠结这场火究竟是怎么引发的,好些有头有脸的人和白阆等人问候了几句,就纷纷带人离开。 卢仚带人回去驻地,大半夜的到处寻找棺木,给六个战死的监丁入殓。 他们又四处敲门,请雨顺坊的高手名医过来,给受伤的监丁治疗伤势。 总之,一晚上,卢仚他们就没休息好。 白家也没有休息。 白阆、白奚等人在前院,将自家护卫,尤其是昨夜在蓝田园值守的护卫挨个盘问,询问他们是否见到有人故意纵火。 但是这些护卫信誓旦旦的赌咒发誓,他们没有看到放火的人。 他们发誓——‘没人’可以在他们眼皮底下,这么快的让整个蓝田园陷入火海。 白家也忙碌了一晚上,他们追查起火的原因,但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昨夜不在家,被白阆派人连夜召回的白长空,骑着一匹快马冲进了自家府邸。 白长空刚进家门不久,一个紫袍太监,就带着十几个红袍太监笑呵呵的到了他家门口。 第五十六章 储秀 白长空到家,直奔后院。 蓝田园北墙,昨夜被卢仚带着人捣得稀碎,白阆着人,用木板勉强拼成了一排简陋的木墙。 白长空看了看那一堵漏风的木墙,又看看几乎被烧成平地的蓝田园,饶是他养气功夫极深,也气得差点再吐一口老血。 咬咬牙,顾不得心痛这座他花费了老大心力,一山一石、一花一草都亲自设计的蓝田园,白长空直奔那座小楼崩塌,露出了下方坑道的假山。 白阆等九个白家第二代,包括伤损元气,一脸病恹恹的白邛,正站在小山上。 见到白长空,一群人急忙行礼。 白长空摆摆手,一言不发的跳下坑道,直落下十五丈,前方是一条宽敞甬道。 顺着甬道行走百丈,这里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大屋子,天花板、地板、四壁都用极珍贵的紫檀木装饰,藻井雕花、四角大柱,墙壁上都有雕琢精巧的山水花纹,美轮美奂,更是划归到了极点。 这一座大屋子占地能有一亩地,使用的紫檀木数量巨大,单这一间屋子的成本造价,大概就在三百万贯以上。 这,‘两袖清风’的白长空…… 白长空一人进了这屋子,阴沉着脸,看向了正背面墙根下的一座供坛。 同样是紫檀木雕成的供坛,上面供着一座高有丈许的鎏金雕像。 雕像的主角极其古怪,那是一三头六臂,形容凶狠,头戴莲花火焰冠的男子。男子六臂上缠绕着几条火焰飘带,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一丝不着。 男子一脚金鸡独立,一脚抬起,其上坐了一美貌少女,正和男子肢体交缠,作出不可名状的姿势。 这是一尊,不怎么正经的雕像。 白长空则是跪在供坛前,向着这雕像肃然磕了三个头,毕恭毕敬的合十嘟囔了几句。 紫檀大屋子的一角,一扇和墙壁严丝合缝,外面根本看不出半点痕迹的木门缓缓开启,一名身材高挑,几乎有八尺多高,比白长空高出一截,身段绝美,极顶火辣,身披轻纱的绝美少女,带着一缕香风,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昨夜,敲锣打鼓的,怎么回事?” 少女走到白长空身边,很是随意的抬起光溜溜的脚丫子,一脚踹向了白长空的面门。 白长空冷哼了一声,右手如刀,一抹暗金色幽光亮起,‘嗤啦’一声,一掌劈在了少女的脚板心。 ‘嘭’的一声,白长空纹丝未动。 少女则是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绝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容。 “唷,看不出,你白行走看上去糟老头子一个,骨子里可比那些壮汉还要威猛得多……昨夜,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几个侍女,死得也太莫名了些。” 白长空站起身来,从供坛的香囊中抽了九根细细的线香,就着供桌上的一盏长明灯点燃了线香,恭敬的插在了雕像前的香炉里。 “你,得换个地方。”白长空皱起了眉头:“镐京,这几天有点不安稳。” “九阴教出来闹事,这也不提了,他们被守宫监摸上了门,出事是必然。” “可是,四极坊有大几百死士暴起发难,无选择、无目的的肆意杀人。” 摇摇头,白长空转身朝着少女沉声道:“这事情不对,太平没两年,有人想闹事。昨夜,居然连我蓝田园都被烧了,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这里,你是露了痕迹……” 少女凑到白长空面前,伸出修长、雪白、水嫩如水葱的手指,轻轻的点了点白长空的鼻头:“唉哟,露了痕迹,就说我是你的老相好……” 白长空瞪了少女一眼:“那,你还想进宫么?” 少女呆了呆,翻了个白眼,‘嗤嗤’笑了起来:“唉哟,差点忘了这事,对了,我还要进宫找天子呢。” 朝着白长空抛了个媚眼,少女悠然笑道:“要不,我就故意露了痕迹,不进宫了,和你搭档过日子?” “伺候一个昏君,也没啥乐子,你老归老,骨子里一把子劲很凶猛嘛,刚刚那一掌很有力道哦,不如,你的儿子们以后都叫我一声‘娘亲’!” 少女笑得浑身乱颤,媚眼一个接着一个朝白长空抛了又抛。 白长空没搭理她,他背着手,皱着眉看着四周陈设奢华的紫檀木装饰,过了半晌,他才幽幽叹道:“真是头疼,这屋子,经不起查验的,落在有心人眼里,是个麻烦。” “这些紫檀木,得拆走,运走,最快的速度运走。” “这地下这么大的一处空间,要找个能背黑锅的。” “上一任将这处宅子售给我的地主,关系太好,不好下手……那,上上一任的地主,就只能请他全家死光了。” 少女瞳孔凝了凝,她双手叉腰,朝着白长空冷笑:“你们这群读书的斯文人,一个个真是心狠手辣、无耻下贱,这紫檀行辕,不是你建好了讨好我师尊的么?和之前的地主有什么干系?” 白长空瞥了少女一眼,淡然道:“你的-骚-劲儿,留着对付天子罢。这里的首尾要尽快弄干净,我安排你尽快离开,你……” 白阆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他飞快的抬头,贪婪的扫了一眼少女极其美好的身躯,急促的说道:“爹,门外,有宫里的人进来了,他们……他们……” 白阆的脸色,很精彩。 那种表情,精彩到无法形容。 白长空身体微微一晃,深深的看了白阆一眼——他的这个大儿子,是他从小精心教授出来的,心性、手段,不光比起他的八个弟弟要强出一大截,就算在镐京众多门阀世家中,在文教的那些新贵大族里,相比同龄人也堪称顶尖的人物。 寻常事情,不会让他这么手足无措。 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白长空急匆匆的离开了紫檀行辕,那身量极高的绝美少女撇了撇嘴,轻轻的哼着歌谣,绕着偌大的屋子转了两圈。 “哎,这死老头子,要不是正月后,皇宫里增补秀女,还要他的举荐,我非要搅得他家宅不宁……嚇,都做了本教的行走,还装什么正经人呢?” 少女朝供坛上的狰狞雕像抛了个媚眼:“老祖在上,您说,奴奴说得有道理不?嘻,我们可不能算好人!” 少女突然捂住嘴,‘阿秋’打了个喷嚏。 她扭着腰,随手一巴掌,将口水星子、鼻涕沫子抹在了那尊雕像的脚丫子上。 白长空腾空而起,窜到了小山顶。 他本能的朝着北面望了过去,他就看到了卢仚。 一大早的,卢仚正蹲在勘察司大门口的台阶上,捧着一个大海碗,‘呼噜噜’的喝着热腾腾的肉粥。 大黄蹲在卢仚身边,低头舔着已经光溜溜的食盆。 圆鼓鼓的兔狲,正眯着眼,匍匐在卢仚的脚下,看到对面蓝田园小山上白长空突然冒了出来,这兔狲浑身长毛炸起,‘哈’的呵了一声。 白长空深沉的望了卢仚一眼。 卢仚站起身来,朝着远处的白长空举起了手中的海碗:“白家阿爷,喝粥不?以后大家都是邻居,有啥用得上小子的,您尽管说!” 白长空朝着卢仚展颜一笑,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他的速度极快,下了小山后,身形如风,几个飘闪,就到了前院。他一边走,一边急促的问道:“昨夜的火,和那小狗可有关系?认真查查,看到那小狗的嘴脸,我就有点不安,仔细查查,这火究竟是怎么起来的。” 白家的大门口,十几个太监一字儿排开,笑呵呵的挡住了气急败坏的白家管家和几个仆役。 两个小太监正在白家大门的左门框那里忙活着。 一个小太监扶着梯子,另外一个小太监站在梯子上,拎着锤子、钉子,‘叮叮当当’的,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金牌钉在了门框上。 金牌做工极其的精美,正中是用碎玉粒拼成的两个小字——‘储秀’! 明白大胤皇家行事规矩,明白大胤朝堂礼法的人就知道,这是‘储秀’金牌,谁家大门口被钉上了这块金牌,就代表着,这家有没出嫁的小姑娘,被钦定为皇帝的女人,不日就要送进皇宫了。 运气不好,这些小姑娘或许在皇宫里蹲上三五年,之后会以普通宫女的身份离开皇宫,随便你嫁人也好,出家也好,没人会管你。 运气好一点,你若是被皇帝宠爱过了,却又没能给皇帝生个一儿半女的,你就要做好在皇城内蹲一辈子,住一辈子冷宫的准备。 运气再好一点,得了皇帝的宠爱,被封了宫号,又能给皇帝生个皇子、公主的,那么就恭喜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连带着外戚的荣华富贵,就算到手了。 如果白家有姑娘被封为妃子,按照惯例,起码也有一个‘伯’的封号等着白长空呢! 但是,要命的问题就在这里——白家三代,只有白露一个大姑娘! 白长空带着几个儿子急冲冲跑出来的时候,负责钉牌子的小太监正得意的回头笑着:“监丞,您看看,小的这牌子,钉的端正不?牢固不?” 身穿紫袍的小太监‘咯咯咯’笑着,就像是刚下蛋的小母鸡一样欢快。 他用力的鼓掌,大声笑道:“钉的端正,钉的牢固……唉哟,往来的诸位大人,诸位老少爷们,都来给白长空白大人贺喜了……他家的姑娘白露,贤淑纯良,文采飞扬,贤名都传到太后耳朵里啦!” “这不,过了正月十五,要给天子身边增补秀女呢。” “太后亲自点名,将白露姑娘加进了储秀名薄里,以后,搞不好白露姑娘就是贵妃,甚至皇后哩!母仪天下,何等华彩!” 白长空和几个儿子浑身大汗冲了出来。 听到小太监的话,他们一个个都想死! 第五十七章 这就很尴尬 白长空带着儿子往前院跑,卢仚放下海碗,撒腿狂奔。 他踏着白家宅子的外墙,一路奔到了白家大宅的前门,速度比白长空父子几个还快了一线,恰恰看到了那一群小太监的精彩表现。 站在白家大宅正门外,卢仚看着那群神气活现的小太监,彻底在寒风中凌乱了。 哪个杀千刀的,想出来的缺德冒烟的主意哦! 让白露进宫,做今年增补的秀女? 这是要把白家的面皮彻底撕下来,丢进粪坑里腌起来做肥料哦! 大胤皇家增补秀女,这是有严苛的规矩、严密的程序的,能被加入储秀名薄的,全都是出身‘善良人家’的‘好女儿’,名声是不能有半点儿缺漏的。 直白些说,秀女入宫,是要经过三重体检的,每一重体检,都由最有经验的内廷嬷嬷过手。 白露,怎可能通过体检? 而皇宫这种地方,天下人都知道,是天下最大的筛子,什么秘密都别想保住的。 白露只要一进宫,半个时辰后,她的体检结果就能传遍武胤坊和鲲鹏坊,三个时辰就能传遍整个镐京,不用半个月,祖州各州、道、府,从官员到百姓,从流民到山贼,全都能听到这八卦。 不要忘了,还有个乐武大将军,时刻琢磨着帮白长空扬名呢? 有大胤军方的军情系统传递流言八卦,还怕白露的美名不能流传八方,不能为世人所知么? “这是谁下的毒手?这人,可以成为我的至交好友啊!”卢仚用力的摩擦着下巴,笑得大板牙都露了出来。 看着好似被雷劈了一样的白长空等人,卢仚的心情叫做一个畅快啊。 果然,做人做事的手段,是有高低之分的。 昨天晚上放了一把火,结果白家除了损失一些浮财,卢仚也没能把人家怎么样嘛。暗地里实力雄厚的白家,反而让卢仚吃了个闷亏。 但是人家一出手,看看,看看,这就把白长空一家子给逼到绝境了! 难以想象,白露未婚先孕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这对白长空、对整个白家的名声,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这就尴尬了,这就真无解了。”卢仚喃喃道:“白家就一个白露是女儿,要维护白家的名声,维护白长空的贤名,我能想到的,只有暴病身亡了!” “你们想要将女儿卖个好价钱的,此情此景,你们如何选择?” “你们舍得牺牲白露么?” 卢仚用力的抓挠着脑袋。 面对这一招绝杀,卢仚一时半会,是真的想不出任何可能应对的手段了。 要么,牺牲白露,请她去死。 要么,要么……卢仚想不出任何的解决办法。 为了避开白家的威逼,卢仚可以加入阉党,自毁名声,逼着白长空废除婚约。 可是白长空不要说加入阉党,他就算自切一刀,跑去宫里和鱼长乐拜把子做兄弟,白露的名字上了储秀名薄,她就得乖乖的去宫里报到。 稳重的脚步声传来。 一条身高过丈的魁梧身影,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来到卢仚身后。 身穿兽皮衣,大部分头皮刮得精光,只在脑门正当中留了巴掌大一片头发,扎了三根小辫的魁梧汉子走到卢仚身边,‘呼哧’喘着气,将一个粗布包裹递了过来。 这汉子的衣着打扮,还有他袒露开的胸膛上,露出的血色狰狞虎头纹身,分明标注了他的身份——他是来自北方汏州的蛮子,而且是最野蛮,最凶残的那一族类。 “仚哥,你要的东西。呼,这一路好赶。你昨夜让人给我传信,我天没亮就出门了。” 大汉‘嘿嘿’笑着,生得凶横无比的大方脸上,那笑容居然是如此的淳朴、憨厚,甚至透着一股子顽童的天真。 卢仚回头,轻轻拍了拍大汉比寻常人大腿还要粗壮许多的胳膊,‘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阿虎啊,辛苦了……嘻,我有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大汉阿虎瞪大眼睛:“笑话?啥笑话?不要说太复杂的,太复杂的我听不懂。” 卢仚稍稍提高了声音,他大声笑道:“这笑话就是——国子监副山长白长空老爷子的宝贝孙女,要进宫伺候天子去了!” 阿虎目光呆滞的看着卢仚。 他完全没能从卢仚的话里面,感受到任何的笑点。 他眨巴眨巴眼睛,双手用力的拍了拍光溜溜的脑袋,扭头看向了白家大门,突然咧开嘴,‘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好笑,好笑,太好笑了!” 卢仚翻了个白眼。 白长空、白阆、白奚等人身体微微哆嗦着。 他们看到了卢仚,更听到了阿虎的笑声,但是此刻,他们完全没心情料理卢仚。 可以说,自从白长空当年游学,被劫匪差点杀死,得卢仚祖父卢貅所救一事之后,白家最大的危机出现了。 白长空深吸一口气,扭曲的面孔回复了平静。 他浑身汗水顷刻间蒸发得无影无踪,他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走到了紫衣小太监的面前:“这位公公高姓大名?老夫……” 紫衣小太监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轻声向白长空笑道:“唉哟,白山长太客气了,搞得奴婢心里怕怕的不踏实……咱们这些没根的‘阉’人,平日里白山长哪里放在眼里?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这,这……” 指着和尚骂秃驴,紫衣小太监这话不怎么厚道。 不过,白长空和他的那些大贤好友,平日里言必称‘阉党’,动辄训斥、指责,时常发文章痛斥‘阉党误国’。他突然朝着小太监展颜微笑,这和他平日里的为人的确不符。 白长空的脸剧烈的一抽。 他的笑容逐渐收敛,目光变得清冷无比,直勾勾的盯着紫衣小太监:“是了,老夫和尔等阉党,有什么好说的?什么阴谋诡计,你们只管使来!” 白长空曼声道:“老夫白长空,生平为人坦坦荡荡,堂堂正正,一心为国,绝无私心,任凭尔等鬼蜮伎俩,老夫只当微风扑面。无论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只管来,只管用!” 转身,白长空朝着大街上逐渐围起来的人朗声道:“前日,老夫才在九曲苑血谏天子,让他亲贤臣、远小人,只要大胤能国泰民安,老夫何惜此身?” “只是没想到,老夫毕竟还是得罪了那些祸国殃民的阉党,他们的报复,居然来得如此之快……鱼长乐,你想要将老夫唯一的孙女弄进深宫肆意加害,老夫岂能容你?” “宁可玉碎,不可瓦全!” 白长空重重一跺脚,斩钉截铁般说出了最后八个字。 远近众多人齐声叫好,更有人纷纷鼓掌,为白长空加油助威。 如此义正辞严、威武不屈、富贵不淫,‘国之栋梁当如是也’! 卢仚心口一冷——‘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白长空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家孙女的准备? 这……简直丧心病狂! 这老家伙…… 如果可能的话,卢仚很想问问自家祖父,当年他究竟是怎样瞎了眼,才和白长空这样的人拜了把子? ‘宁可玉碎,不可瓦全’,这话,用在这个时候,真个是丧心病狂、灭绝天良! 卢仚接过阿虎手中的粗布包裹,低声说道:“走吧,没戏看了。呵,我倒是要看,他如何的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呵。不过,这事情,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卢仚带着阿虎转身就走。 而那紫衣小太监则是瞪大眼,一脸天真和悦的向白长空笑道:“白山长弄错了,奴婢不是鱼大总管的人,奴婢,是余老祖宗的干孙儿!” “余三斗?”白长空从牙齿缝里吐了条冷气。 他怒视紫衣小太监,终于明白,这一刀不是鱼长乐捅的,居然是太后身边的心腹老太监给他狠狠的来了一记背刺。 但是,太后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 呃,呃,是不是因为,昨天公羊旭跑去宫里,将熊顶天强行捞出来的事情? 而熊顶天之所以被抓,似乎是因为他去袭杀卢仚? 而熊顶天去袭杀卢仚,是因为朱钰和白露的主使。 公羊旭去捞熊顶天出来,是因为熊氏武馆是朱钰培养心腹、笼络打手的工具,熊氏武馆豢养的那些武士,算是朱圣家族在镐京的外围势力。 为了将熊顶天捞出来,朱崇、公羊旭等人,采用了比较强硬的手段…… 他们以齐妃变鬼一案,威逼太后,更是将后续的调查权,掌握在手。 太后嘛…… 她不是个能吃亏的人。 朝政话语权上,她一直以来都是吃亏的,完全无法和逐渐强大的文教官员抗衡。 但是,太后的权柄还是极可怕的。 更重要的是,太后的弟弟乐武大将军身边,还有个缺德带冒烟、一肚皮坏水的贾昱啊……那贾昱,这辈子就没干过人该干的事情! 贾昱的馊主意,加上太后的权力,将白露弄进储秀名薄中,这不是轻轻松松、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白长空的身体晃了晃,心口一阵酸痛,嗓子眼里又是一阵腥甜。 事情绕了一圈,原来是自家宝贝孙女和她的情郎往天上丢了一块砖头,结果又结结实实的拍在了白长空的脑袋上! 这就,很尴尬了! “备马,老夫,要去见几个老朋友!” 白长空缓缓开口。 紫衣小太监笑得极其和蔼:“唉哟,老大人,您去找谁都没用了。等着哈,过了正月十五,白露姑娘,是一定要进宫的,可不敢误了时辰!” “你是治‘礼法’的,误了时辰,就是坏了‘礼’……您可不兴说一套、做一套的!” 第五十八章 师兄! “太后……看白长空不顺眼,这是故意给他难堪了。” “岂不是说,有人已经猜到,白露那丫头出问题了?” “下手真狠哪。” “不过,也难怪,我在九曲苑陪天子吃饭的时候,听到的消息可是,大司寇进宫,把余三斗提走的人,硬生生从太后那边给带走了。” “我估摸的不一定对,毕竟,我就算加上上辈子,我才活了几岁呢?” “但是我估摸着,大司寇公羊旭他们,这些文教的官儿,一定是联手欺负太后了……一群大老爷们,联手欺负一个死了老公的女人,人家能不报复么?” 阿虎憨头憨脑的跟在卢仚身边,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卢仚自言自语的话,对他来说,有点过于玄奥了。 什么太后啊,什么文官啊,什么欺负女人之类的? 太复杂,听不懂。 阿虎拍了拍肌肉虬结的胸膛,瓮声瓮气的问卢仚:“仚哥,你见过天子?天子长什么样子?当年我阿爹说,祖州的天子,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最厉害的人,拳头肯定就是最大的,他的块头,比我大么?” “诶?”卢仚扭头,看了看比自己还高出一尺多快两尺的阿虎,摇了摇头:“放心罢,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块头最大的一个……拳头也是最大的。” “天子嘛,他自己的拳头倒是不怎么大,但是他身边有很多拳头很大、很硬的人,而且,他身边的拳头很多,很多,很多,所以,他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想了想,卢仚认真的说道:“之一吧?” “这世道,太平了十几年,我现在有点看不懂了。以前我还会认为,按照大胤的政体,就算太后垂帘,但是天子应该是最厉害的人。” “但是现在女鬼都冒出来了,我也弄不清,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这样啊。女鬼比天子厉害。”阿虎低声嘟囔着,然后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真有鬼啊?” ‘啪、啪、啪’,响亮的鼓掌声传来,几条魁梧的人影一字儿排开,挡住了前方的路。 卢仚带着阿虎往勘察司驻地返回,阿虎体格巨大,虽然蛮力无穷,但是身法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卢仚也不可能带着他在墙头上蹦跶抄近路。 他们是顺着白家宅子东侧的夹巷,宽有两丈多点的夹巷往北走。 巷子西边,是白家,巷子东边,则是另外一位朝堂大员的宅邸,两侧都是四五丈高的院墙。青石铺成的街面,两侧都是白墙、黑瓦,夹巷打理得干干净净,大清早的也不见人影。 拦路的六个人,尽是高有八九尺的魁梧汉子,大冬天的,都穿着露出双臂的皮褂子,胸口纽扣敞开,露出密布黑毛的雄壮胸膛。 他们挡在路上,龇牙咧嘴的,朝着卢仚和阿虎直笑。 卢仚呆了呆,他抖了抖手上沉重的粗布包裹,笑道:“阿虎,你来的时候,被人盯梢了?他们这是,拦路打劫呢?” 身后也有脚步声传来,又是几个极雄壮的汉子步伐匆匆的赶了上来,一前一后的将卢仚和阿虎堵在了这条巷子里。 卢仚突然笑了:“我弄错了,不是打劫,是打击报复。” “是报仇雪恨。”沙哑的笑声响起,一个大汉推着一架轮椅,从后面往前行了几步。 熊顶天坐在轮椅上,龇牙咧嘴的朝着卢仚大笑:“你们这些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报仇雪恨啊,卢仚!你害得我苦,如果不是世子和司寇台有交情,我真会被你害得家破人亡!” 卢仚转过身,很认真的看着熊顶天:“但是,那时候在那小巷子里的场景,你的确有勾结乱党的嫌疑。啧,司寇台的办案效率,我真是佩服,这么短时间,你就洗刷了嫌疑,被放了出来?” “或者,是大司寇也会徇私?” 熊顶天目光幽幽的盯着卢仚:“他是不是徇私,我不管。但是卢仚,既然我出来了,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熊顶天被乐山打得几乎毁容的脸抽了抽,他咬着牙狞笑道:“来,跪下,膝行过来,舔我的脚丫子,喊我爷爷,磕头求饶。” “这一套你做得爽利了,让我心情舒坦了,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熊顶天笑得格外灿烂,被乐山重手废掉的手和腿,居然微微颤抖着,两条手臂摇摇晃晃的,居然从轮椅的扶手上抬了起来。 卢仚的眼神一凝。 他记得清清楚楚,熊顶天的两条膀子,是被彻底废掉的。 乐山重击,熊顶天的手臂臂骨粉碎性骨折,碎骨撕开了肌肉,破体而出,两条手臂里的骨骼失去了七八成,他的手臂,不可能再有行动能力。 但是他…… 居然真的当着卢仚的面,两条膀子虽然艰难,却实实在在的举了起来,而且狠狠的朝着卢仚指了一指。 “你这是,用了灵丹妙药了?”卢仚下意识的,飞快的眨巴着眼睛。 熊顶天得意一笑,然后回头,朝着他身边的几个雄壮大汉,带着一丝低声下气的笑道:“就是这小子了,看他伶牙俐齿的模样,是不会向我求饶的……几位师兄,有劳你们让他,还有他的狗腿子死得零碎些,痛苦些。” ‘嘎嘎’咬了一下牙,熊顶天狞声道:“他居然还混成了什么勘察司的司主?他驻地就在前面不远的大街对过,等撕碎了这小子,劳累几位师兄,把他的狗腿子也都给做了罢。” “世子对我有恩,我这是最后一次帮世子办事,总得办得体体面面的,给世子一个完美的交待。” “小事而已。”一名身高近丈,和阿虎相比也只是矮了一两寸,但是相比膀大腰圆的阿虎,显得瘦削了许多的汉子用力晃了晃脑袋,体内就爆发出爆豆子一样的闷响。 筋腱震荡,骨节撞击,更有五脏六腑气血浩荡汹涌,不断发出沉沉的雷鸣声。 汉子慢悠悠的,一步一步的走向卢仚。 他摇晃着双臂,手臂上的肌肉就一块块的蠕动着,然后迅速的膨胀起来。 尤其是他的两只手掌,随着气血运转,他的手掌迅速膨胀了一倍有余,手指皮肤上,更带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当当’两声,大汉双掌相互撞击,竟然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阿虎低沉的咆哮着,他双眼蒙着一层血色,张开双臂朝着大汉大踏步的迎了上去:“哈,大块头,看样子很能打,我和你……” 阿虎话没说完,大汉一巴掌朝着他扇了过来。 阿虎一声大吼,一拳朝着大汉的巴掌轰了过去。 就听一声巨响,阿虎的手臂扭曲,身体踉跄着向后连退七八步,身不由己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仚哥小心,这家伙的力气大得怪异。”阿虎面皮通红,急促的大声吼叫。 “胳膊没事吧?”卢仚看着阿虎有点变形的胳膊,急忙问他。 “没事,骨头没事,脱臼罢了。”阿虎咬着牙,站起身,上半身狠狠一抖,一条胳膊一甩,硬生生靠着蛮力将手臂的关节强拉回了原位。 ‘咔咔’几声响,阿虎喘着气,张开双臂,拦在了卢仚面前。 “小子,不错哦,有个可以跟着你一起死的兄弟。”手掌变成淡金色的大汉笑得很灿烂:“看在你们这份情分上,我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大汉向卢仚、阿虎笑了笑,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回头教训熊顶天:“熊师弟,咱们不是什么邪魔外道,报仇而已,把人杀了就一了百了,拆碎了零剐之类的事情,能不做,尽量不做。” 熊顶天显然很是敬畏这大汉,他急忙笑道:“师兄说得是,一切都由师兄做主。” 大汉笑着转过头,举起了双手:“得了,速战速决吧。” 大汉收起笑容,低沉的念了一句‘妖魔慑服’,双掌上骤然一片淡淡的金光亮起,两掌一前一后,缓缓的向阿虎、卢仚笼罩了下来。 阿虎瞪大眼,呆愣愣的看着大汉的手掌。 这手掌有鬼,他越是盯着手掌看,就越是觉得这手掌变得越来越大;看似缓慢压下来的手掌,居然呼吸间就变成了两座金色的五指山,好似将这一片天地都彻底囊括在内,雷霆万钧般碾压了下来。 避无可避,藏无所藏。 阿虎的双眼充血,他浑身剧烈的震荡着,看着那一对儿手掌,嘶声吼道:“有鬼!” 一对儿金色手掌,已经按在了阿虎胸前,手掌距离阿虎的胸膛还有一寸远,恐怖的掌力元罡,已经在阿虎的胸膛上,压出了两个清晰的,凹陷进去三分的手掌印。 卢仚动了。 他一把抓住了阿虎的腰带,将他庞大的身躯一把抡起,丢在了小巷的墙根下,自己挺身向前一步,正面迎向了大汉的手掌。 他举起右手,手掌一挥。 幽蓝色的元罡光芒笼罩手臂,手掌中隐隐有波涛声传来。 熊顶天坐在轮椅上不屑嗤笑:“沧海劲,惊涛手……卢仚,你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是师兄他……” 卢仚手掌一挥,一抹青色流风从他手掌上飞出。 风极快,风极利。 风犹如一抹飞刀,轻盈的划过了大汉的脖颈。 ‘嗤’,极轻微的骨肉撕裂声响起,大汉的脖颈被卢仚挥出的清风劈开大半,鲜血顺着伤口‘唰’的一下喷了出来。 卢仚的惊涛手顺势向前一拍,‘啪’的一声巨响,大汉的整个头颅,连带着脖颈上那一抹薄薄的伤口,都被打成了血雾,一点痕迹都没剩下。 第五十九章 妖人,美人 小巷里,起了风。 卢仚脑海中,神魂灵光浮荡,一丝丝灵光犹如水波,在无垠虚幻中勾勒涂抹,那幅三眼神人的图卷,就骤然亮起,在他脑海中浮现。 神人手中,那条风凝成的神龙扭曲跳动,张开嘴无声的咆哮。 虚空就剧烈的滚荡着,神龙龙头附近的虚空化为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条、无数道、各色各样、繁复驳杂的风影就在漩涡中跳动纠缠,好似要将天地都撕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小巷里,寒风呼啸。 寒风中,一片片透明的,只有极淡极淡一抹青色的风劲无声的随风飞掠。 熊顶天等人还没从那师兄被卢仚一击斩杀的惊悚中回过神来,那些身高八九尺的壮汉勃颈处,一片片薄薄的血水喷出,每个人都很公平的被切了一风刀。 卢仚丢下沉甸甸的粗布包裹,魁伟的身形随风而起。 在熊顶天惊骇的目光中,卢仚身边纠缠着一道朦胧的旋风,身形快得犹如鬼魅一样,顷刻间在小巷里打了一个来回。 前天夜里,熊顶天和卢仚交手,已经领教过卢仚快得让他无奈的身法。 但是那一夜,熊顶天只是觉得无奈。 而此刻,卢仚的速度,让熊顶天感到了绝望。 快,快得让人崩溃的快,快得熊顶天扭头、转眼,都无法跟上卢仚的身形。相比前夜,卢仚此刻的速度起码飙升了三倍! 惊涛手闪烁着淡淡幽蓝色光芒,卢仚给那些脖颈挨了一记的大汉,每人脑袋上都拍了一掌。 足以贯穿重甲的沉重打击,将大汉们的头颅拍得粉碎,掩盖了他们被风刀击杀的事实。 大片血水喷溅在地上,也盖住了那些从薄薄的伤口中喷出的血线,遮盖住了卢仚之前出手留下的所有蛛丝马迹。 脑海中,神魂灵光黯淡。 略有点头昏目眩的卢仚深吸一口气,步伐略有点踉跄的落在了熊顶天身前。 这辈子活了十六岁,得了这幅观想图六年,修炼至今,卢仚还是第一次真正用观想图带来的力量杀敌。 消耗有点大。 但是很值得。 刚刚第一个出手的大汉,卢仚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比白阆更强大的气息,这家伙定然是开经境以上的修为,而且修炼的功法诡异强横,凭借武道修为,卢仚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借助观想图修来的灵力,驾驭流风,凝风成刀,以风刀的‘飞快’和‘锋利’,卢仚只是一击,就将这些强大的敌人悉数斩杀。 不过,也是极限了。 如果熊顶天带来的人再多几个,卢仚的灵力怕是支撑不下去,他就只能带着阿虎逃命了。 回头看看摔在墙根下,正骂骂咧咧的爬起来的阿虎那魁梧的身躯,卢仚的脸有点发黑。 带着这么个大家伙跑路,卢仚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跑得起来! 熊顶天额头上冷汗不断的流淌下来。 他的眼珠凸起,直勾勾的盯着卢仚。 “你,你,你……” 熊顶天嘶声道:“不可能,你怎么会,会,会……这么,这么……” 熊顶天无法理解。 前天夜里,在四极坊的小巷里,还被他逼得手忙脚乱,只能借助身法逃跑的卢仚,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底蕴。 隔着几丈远,用莫测的手段破空杀敌。 元罡外放,破空杀敌,这是开经境的武修才有的手段。 卢仚只是拓脉境的修为,从他身上的气息,熊顶天能感受到卢仚的真正实力。 而且就算卢仚是开经境吧。 熊顶天的这些个师兄中,有三人是开经境,其他都是拓脉圆满。尤其是第一个出手的那大汉,他的武道修为相当于开经境圆满,一具身躯更是用秘术、秘药千锤百炼的金刚之躯。 普通的开经境武修,根本伤不到他师兄才对。 就好像普通拓脉境的武修,一如前夜的卢仚,使用点钢枪连续穿刺,也伤不了熊顶天一丝油皮,这才符合常理! “你!”熊顶天龇牙咧嘴的看着卢仚:“你不能杀我,我大爷他……” 卢仚举起右手,‘啪’的一下将熊顶天的半截身躯打得粉碎。 惊涛手的威力刚猛无铸,潜力绝强,潜劲顺着熊顶天的身体透入他的轮椅,两个木质的轮子被潜劲激发,‘啪’的一下陷入了青石板的街道足足三寸深。 “前夜不杀你,是因为我在摸鱼呢……” “今天我杀你,是你自己来找死呢……” “尤其是,前天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有点心虚,我承认,我有点胆小,杀了你,会有很多麻烦。前夜我的小身板,我扛不住太大的麻烦。” “但是今天么,不同了!” 卢仚手指弹了弹胸口张牙舞爪的血色大守宫纹,‘呵呵’笑着。 今天,不同了。 卢仚已经抱上了大胤武朝最粗的大腿之一,他算是简在帝心的天子近臣了,又有阉党这个虽然名声臭了点,但是实力足够强横的势力杵在身后,杀区区一个熊顶天…… 卢仚不怕了! 卢仚转过身,捡起了刚刚丢下的粗布包裹,轻轻的抖了抖,里面就发出了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阿虎已经凑到了被卢仚击杀的大汉身边,很熟练的在他们的腰包里掏摸着。 他不知道从哪里翻了个布口袋出来,这些大汉的腰囊中,居然很有一些钱物,他不断搜出一些小金稞子、小银锭子、一小吊一小吊的铜钱,满脸是笑的塞进布口袋里。 “仚哥,这些家伙爪子上硬得很,油水也大得很啊。” “这里能有二十几两金子,三十几两银子,两千多个铜钱……嘻!” 卢仚皱着眉,走到了第一个被击杀的大汉身边,在他腰带里翻了翻,然后失望的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不讲武德啊,你修炼的功法秘籍,怎么也不随身带一本?” 看了看搜尸搜得满脸是笑的阿虎,卢仚喃喃道:“阿虎笨了点,沧海劲这种功夫,他学不会啊,不是我吝啬,也不是我忌惮所谓的族规不教他,实在是学不会啊!” “这些硬抗硬打的橫炼功夫,才最适合他。” “但是我能找到的橫炼功夫,档次太差了些,练了这么几年,还是被人一拳干翻,这样下去,不行,不行,得想个法子。” 卢仚下意识的朝着东北面望了过去。 那是皇城的方向。 皇宫的秘史监内,据说包罗万象,保存了无数古时候的秘典秘档,里面应该有极高明的橫炼功法吧? 要怎么样才能讨天子的开心,让天子下旨,让自己去秘史监挑一些有用的东西呢? “这,放火烧了白家算不算大功?” “要不,今晚上再烧一次,把他前院也烧了?” “或者,还是主动些,再立些功劳……” 飘忽的脚步声响起,小巷的北面,一群穿着灰扑扑的短衫,脸色也灰扑扑犹如死人的男子缓步走了过来。 正在搜尸的阿虎猛地惊醒,一个虎扑蹦到了卢仚身边。 “仚哥,这些家伙不对劲,身上死气沉沉的,和死人一样……啧,还有这么重的土腥味,他们常年住地下的么?” 阿虎作为极北汏州的蛮子,天生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他的五感更是天生比常人敏锐了许多。他不断的抽动着鼻子,目光不善的盯着这一群十几个诡异的男子。 ‘唰’! 这些男子顺着巷子,从北面走过来没两步,卢仚左手边的院墙顶部就传来一声轻响。 他急忙抬头,就看到了两条极其夸张的大长腿。 一名披散长发,身高超过八尺,体型惊人的修长,惊人的火辣,面孔惊人的美貌,大冬天只穿着一裘粉色长纱裙,两只小脚光溜溜露在外面的少女,坐在墙头,正低头朝巷子里打量。 “哎,果然死人了。” “呵,俊小子,这群家伙是来找你麻烦的?” “嘻,你可要小心喽,你长得蛮顺眼的,要是被他们杀了,太可惜了。” 少女笑颜如花,脸上表情极其灵动,顷刻间就朝着卢仚抛了一大片的秋波媚眼。 卢仚深沉的看了少女一眼。 这丫头,是白家人? 白家,还藏了这么个大高个的大姑娘? 这院墙高有四五丈,寻常人怎可能这么轻松的爬上来。 而且刚刚只是一声轻响,如果不是卢仚耳朵灵敏,他几乎没能发现这丫头已经爬到了自己头顶的院墙上。 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她。 而是他们。 卢仚将粗布包裹交给了阿虎,阴沉着脸看着那十几名灰扑扑的男子。 “你们,是干什么的。” 卢仚抹了一把胸口的守宫纹,使用了极其官方的辞令。 “油篓子大街,本教的两个点,就是坏在你小子手里。” “虽说魂归鬼母,是无上尊荣,吾等一生索求,无非如此……人死了,没关系,但是你毁了我们两个经营多年的点,坏了我们一条财路,你得死。” 卢仚恍然,他看着这些灰扑扑的男子,冷笑道:“原来如此,是拜鬼母教的人啊?你们找上门来,这效率也太高了点。油篓子大街距离这里,可有两百多里地。” 这些男子齐声冷笑,他们举起右手,人手一柄尖锐无比的鹤嘴锄,齐声嘶吼着朝着卢仚和阿虎扑了上来。 ‘咔嚓、咔嚓’! 坐在墙头上的少女笑颜如花,嗑着瓜子,一片片瓜子皮雪花一样飞了下来。 “俊小子,小心哦,拜鬼母教这群盗墓的,他们的鹤嘴锄,都淬了尸毒,一不小心染上了,会很麻烦的。” 第六十章 一心求死 “鬼母降世……啊!” “渡我残魂……呀!” 十几名拜鬼母教所属,挥动着明晃晃的鹤嘴锄,喊着口号飞扑卢仚。 卢仚将粗布包裹塞给了阿虎,然后全速迎了上去。 墙头上,长腿少女‘呀’的惊呼了一声。 她看着卢仚快捷绝伦、变幻莫测的身形,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卢仚双掌幽蓝色的光芒缭绕,一掌接着一掌不断拍出,纷纷落在了这些拜鬼母教所属的手肘、肩膀上。 这些人看上去气息阴森,一副极难对付的模样。 但是他们的实力嘛,非常的马马虎虎。 拓脉境只有一名,而且大概就是拓脉一重二重的模样,修炼的功法也属于下三滥水准。 其他人都只是培元境的水准,面对卢仚真个不堪一击。 短短呼吸间,十几条汉子就双臂尽折,膝盖也被卢仚踢碎,一个个嘶声惨嚎着倒在了地上,面孔扭曲、不断的破口谩骂。 他们用尽了市井中极污秽的话语问候卢仚,口口声声不离卢仚的祖宗十八代。 “你们,是想死?” 卢仚站在这些人身边,背着手,俯瞰着在地上扭动抽搐的他们。 一群人龇牙咧嘴的看着卢仚,纷纷高呼‘鬼母降世’之类口号。 卢仚笃定了,这些家伙,他们是真的想死! 然后,他就听到了北面传来的箭矢破空声。 卢仚脸色微变,招呼了一声阿虎,急忙全速朝着小巷北端出口奔去。小巷不长,短短路程,弹指而过,卢仚冲出巷口,就看到一群同样身穿灰色、黑色短衫的男女,正拎着鹤嘴锄、洛阳铲、短刀、小斧等兵器,亡命的攻击勘察司驻地。 这些人,能有三四百号人上下。 他们没有披甲,没有盾牌,没有任何的防具,也没有什么长兵器、重兵器,也没有弓弩等物,就是依靠着一些普通的短兵,呼喊着‘鬼母降世’的口号,朝着驻地不断冲击。 驻地院墙上,一字儿排开的数十名监丁弓手面无表情的拉弓放箭,一波波箭矢带着刺耳的啸声飞出,狠狠的没入了这些人的胸膛。 卢仚从小巷里冲出的时候,已经有一百多人倒在了地上,身上插着或多或少的箭矢,浑身抽搐着,在地上不断的吐血哀嚎。 饶是如此,那些还能说出话来的人嘴里,还在断断续续的呼喊着‘鬼母降世’的口号。 看得出来,这些人绝大部分,就是修炼了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体格比寻常人健壮些,但是也没有超出多少。 极少数人,踏入了培元境的门槛。 只有寥寥两三人,有着拓脉境的实力。 而这两三个拓脉境,还有十几名培元境的‘高手’,正在大门口的大街上,被二十个手持软剑、身形飘忽如鬼魅的小太监按着打。 这些从九曲苑调拨给卢仚的小太监,步伐、身形极快,功法极阴柔,长剑挥出,一抹抹寒光又快又急,却偏偏没有半点儿破空声。 他们的实力比这些拜鬼母教的教徒高出了一大截,一人单打对方三五人都占尽了上风。 饶是如此,他们依旧二十人联手对敌人家十几人。 不仅如此,他们居然还排成了一个很有点玄奥的剑阵,绵绵剑光连绵一片,将这些拜鬼母教的‘高手’围得水泄不通。 剑光飞洒,这些‘高手’身上不断出现一条条剑伤。 血水飞溅,这些‘高手’起初还能大呼小叫他们的口号,但是随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尤其是被切掉的皮肉越来越多,他们的口号声,渐渐就变成了凄厉的哀嚎。 箭矢一波波的落下。 冲击驻地正门的拜鬼母教所属被箭矢射杀了大半,剩下的百来号人口号声也变得有气无力。 ‘轰隆’一声,朱漆大门开启,一队上百人监丁身披龙鳞甲,手持犀牛皮兽面纹包钢重盾,挺着长矛,排着军阵冲了出来。 只是一个冲荡,百多个拜鬼母教所属就被彻底击溃,身上多了好些个血窟窿,一个个歇斯底里的痛呼着,再无力挣扎。 左右邻居的宅邸门口,又有管家之类的人在探头探脑,好几处距离较近的宅邸院墙上,有手持刀剑的护卫探出了头来。 昨天晚上,白家宅邸一场大火烧得热闹。 一大早的,卢仚驻地门口,又是几百号人喊打喊杀,搞得血流成河。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堂堂镐京城,富贵雨顺坊,居然弄得和战场一般,随风甚至传来了某位读书人的一声长叹:“阉党逼良民造反,这大胤,迟早要亡!” 卢仚没吭声,带着阿虎大步走向满地是血的大门。 一名小太监猛地脱离剑阵,吹鼻子瞪眼的朝着那长叹声传来的方向:“谁说的混账话呢?良民?良民会大清早的来杀人?刚才那话是谁说的,够胆,给公公我站出来!” 没人吭声。 那些管家、护卫,眼看着卢仚的手下已经控制了局面,他们纷纷缩回了自家院子,重重的关上了大门。 卢仚门前这条大街,一时间除了他的下属,还有被击杀的这些拜鬼母教所属,居然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 不,鬼影子还是有的。 卢仚眸子里闪烁着灵动的青光,他看到那些被杀死的拜鬼母教所属的体内,一缕缕殷红的血气腾空而起,不断向着高空飞去。 他抬起头来,看到离地数百丈的空中,在那浓厚的乌云下方,有一盏半透明的红灯笼静静的悬浮在那里。一道道血气就好像群鸟归巢,不断飞进这个红灯笼,而半透明,有点朦胧飘忽的红灯笼,逐渐变得凝实起来。 卢仚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拜鬼母教所属,他们分明是一心求死。 而他们死了,他们的血气,或者还包括其他一些古怪莫名的玩意儿,就会被这红灯笼吸走。 这红灯笼,从朦胧透明状态,逐渐凝成实体,气息也逐渐强大,卢仚逐渐感受到,一丝沁骨的邪异寒意,缓缓从高空中向下飘落。 “不要杀了!” 卢仚呵斥:“抓活的,尽量抓活口!” 卢仚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被小太监们剑阵围困的‘高手’们暴起,一个个‘嗷嗷’嚎叫着,豁出去性命朝着小太监们扑击。 他们一个个面孔扭曲,双眼通红,张开大嘴露出白惨惨的牙齿、红彤彤的舌头,犹如发狂的鬼怪一样挥动着兵器猛扑而来,不说实力如何,起码足够吓人。 这些小太监被调到卢仚身边之前,一直在内廷受训,何曾见过这等亡命拼命的江湖人物? 他们吓得一哆嗦,手中软剑一划拉。 ‘噗嗤’声中,十几名‘高手’将脑袋往前一探,主动送到了剑锋下。 十几颗硕大的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又在地上的血色中,加了厚厚一层。 卢仚‘嚇’的跺了跺脚,抬头看了看那悬浮在乌云下的红灯笼。 一群小太监呆了呆,顺着卢仚的目光往天空望了过去。 他们没有卢仚这么好的目力,无法看清红灯笼的细节,但是毕竟都是修为不坏的高手,也隐隐看到,在乌云下方,有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一名红袍小太监佝偻着腰身,凑到了卢仚身边,细声细气的问道:“大人,咱们,是不是做错了?” 卢仚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无妨,他们一心求死,怪不得你们。没人受伤罢?受伤了赶紧救治,有人说,他们的兵器上,都淬了尸毒,不是好相待的。” 小太监被卢仚大手轻轻一拍,身子骨都轻了三分。 他堆着满脸笑容,忙不迭的说道:“哎唷,劳大人挂念,奴婢们小心得很,没一个受伤的……哎,哎,早就听说宫外的人凶蛮得很,没想到,果真如此,他们,居然是一心求死来的?” 卢仚点了点头,皱着眉头,无奈的盯了那红灯笼一眼。 离地数百丈,如今的卢仚拿它可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干脆抛下这件事情,卢仚看了看大街,沉声道:“通知雨顺坊令衙门,让他们收尸。这些活口,全部押送去守宫监秘狱。” 从阿虎手中接过粗布包裹,卢仚沉声道:“查一查,这些人的来路。” 一名小太监凑到地上一颗被自己剑锋划拉下来的脑袋旁,脚尖轻轻的将这脑袋踢得转了一圈,让其面孔朝天。 他突然叫道:“唉哟,大人,这人,奴婢认识。昨晚上,六个监丁兄弟的棺木,是从他家的棺材铺里采购的。” “六口一模一样的六寸板水曲柳寿材,现在还在咱们院子里放着呢。”小太监惊讶道:“昨晚上他带着小二送货上门的时候,还满脸和善的,没想到,一大早的就纠集了同党,上门来杀人了!” “棺材铺?”卢仚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那小太监。 又是棺材铺? 而且,能够有六寸板的水曲柳棺材,这铺子显然做的不是抵挡生意。六寸厚的棺材板,这板材已经很下成本了。 “总不成,整个镐京的棺材铺,都是他们拜鬼母教的人吧?” 卢仚气得差点没笑出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拜鬼母教,还真是……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去,用最快的速度给监公告知这件事情。” “彻查镐京的所有棺材铺,搞不好,我们还能立一大功!” 卢仚抬头,又朝着那悬浮在高空纹丝不动的红灯笼望了望。 第六十一章 财能通神 勘察司驻地,大堂门前,一字儿排开了六口黑漆大棺材。 这就是小太监们昨夜带着人,连夜敲门,好容易才采购来的,六口六寸板材的水曲柳大棺材。 昨夜,六名战殁的监丁,头颅已经被高手匠人用丝线缝好,脖颈上就留下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他们换了干净的战袍,身体打理得干干净净,静静的躺在棺材里,身上盖着丝绸质地、铜钱纹的被子,头上放满了纸叠的金元宝,脚下堆满了纸叠的银元宝,双手中捏着厚厚的铜钱纹纸钱。 一队监丁站在院子里,见到卢仚,纷纷向卢仚稽首行礼。 有这六口棺材打底,监丁们对于跟随卢仚,心中有底了。 死后能有这样的待遇,不亏。 六个战死同僚使用的,全都是市面上品质上好的物件,监丁们扪心自问,如果他们在羽林军中战死,自家也舍不得给他们用这么好的东西。 卢仚能自己掏钱,给战殁的兄弟用上好东西,证明这主官慷慨,对兄弟们有感情。跟着这样的长官做事,心里踏实,不怕死得没了个着落。 卢仚站在大堂门口,怔怔的看了一眼一字排开的六口棺材。 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一个,因为昨夜的大火,这些监丁,是为他而死,他有着很浓的负罪感。 所以,兄弟们的身后之事,还有他们家人的抚恤等等,他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其二,他有点强迫症,对数字很敏感。 原本整整齐齐的三个百人队,多整齐划一啊。突然少了六个人,这一定得补上。 得让人去守宫监总部盯着,如果有江湖人士投靠的话,一定要赶紧的划拉进来。 门外传来喧哗声。 刚刚数百人进攻驻地,这动静闹得不小,雨顺坊官方的人已经赶到。 监丁们将尸体丢给了雨顺坊令衙门,让他们去收尸;那些被打伤打残的活口,则是交给了守宫监坐镇雨顺坊的自家人,让他们送去秘狱,等候鱼长乐那边的命令。 忙碌了一会儿,卢仚麾下的监丁们鱼贯而入,在大院中列队。 一名守宫监坐镇雨顺坊,负责这附近街坊的校尉行了进来,和卢仚打了个招呼,就带人离开。 沉重的大门关上,卢仚朝着院子里站着的下属们拱了拱手。 “好了,这是阿虎,我兄弟,以后就是自家人。阿虎在镐京的市井地面上,有点人脉,认识不少人,以后,就是我们雨顺坊勘察司在街面上的耳目。” “给总部去信,给阿虎置办一套监丁的行头,再弄一批地里鬼的牙牌凭证出来,暂时,弄一千份吧。” 那些羽林军出身的监丁对此没有反应。 二十名小太监,他们受过内廷的专门调教,他们是懂行的,所以他们被卢仚的大手笔吓了一大跳——雨顺坊勘察司刚刚成立,卢仚就能招揽一千个地里鬼? 守宫监下面的地里鬼,可不是说,你随便找几个青皮混混就能担任的。 他们必须熟悉市井街头,和街坊之间必须有一定的人脉关系,能够打探消息,收集情报,盯梢跟踪,甚至是撬门打洞,打闷棍、撒白灰,各种乱七八糟的手段都能来得。 如果没有一定的武力值,没有一定的行动能力,守宫监又不是慈善机构,怎可能白白的给这些地里鬼好处? 甚至,这些地里鬼还要反哺守宫监,能够从市井上给守宫监收集一部分灰色收入。 这才是有资格在守宫监内列入名录,拿到身份牙牌的地里鬼! 就算是‘临时工’,不是这么好做的! 能一下子招揽一千人……如果卢仚不是在吹牛的话,那么这位天子身边的新晋红人,显然……小小年纪,还真有几分手段? 内廷的太监最是有眼光,最能跟红顶黑,最能趋炎附势。 二十个小太监笑吟吟的看着卢仚,原本就微微佝偻着的腰身,又更加恭谨的弯下去了几度,很是恭顺的连连应是。 卢仚察觉到了小太监们微妙的态度变化,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粗布包裹往地上一丢。 包裹上的结头打开,‘哗啦啦’,一堆铸造精良的小金元宝从硕大的包裹里滚了出来,亮晶晶的煞是引人眼球。 无论是监丁,还是小太监们,一个个眼珠发直的盯着这些小金元宝,身体都僵硬了一下。 “昨夜战死的兄弟,是我的错。”卢仚朗声道:“除了监里应有的抚恤金,这里的金子,给他们每家再送去十两。” 三名百夫长闻声出列,肃然向卢仚单膝跪地行礼。 十两黄金,就是两百两银子,就是两百贯大铜钱。 他们在羽林军的时候,官定的战殁抚恤,也不过是三年钱粮。 按照羽林军大头兵的军饷,也就是六十贯。 卢仚给出的抚恤金,是官定抚恤的三倍多。 而且,这是在官定抚恤之外,额外给的钱。 这样的上司,就很有人情味了,而且更透露出卢仚并不缺钱,他手头很阔绰,跟着这样的上司,心里很踏实。 “重伤的兄弟,一人三两金子的汤药费,轻伤的,一人一两。其他的兄弟们,我这个做上司的,也没什么见面礼,每人半两金子,也就是五贯钱,请兄弟们喝酒!” ‘轰’! 两百许监丁齐齐单膝跪地,举起右拳,重重的砸在了自己心口。 卢仚向二十个眯着眼的小太监说道:“你们的功夫,比普通兄弟们又要高出不少,所以,你们活该就要多拿些,嗯,就按照重伤兄弟们的份额拿吧!” 重伤的兄弟份额,那就是一人三两金子,就是六十贯钱! 这些小太监们,之前都养在深宫中,接受守宫监的严苛训练,除了吃饱喝足之外,他们每个月是一文钱都拿不到的。他们都是守宫监收养的孤儿,守宫监给了他们吃喝用度,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你还想要钱? 可以说,这些小太监的口袋,比这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院子的石板地面还要干净。 卢仚一见面,就给他们发了六十贯钱? 这可是这群小太监们,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大钱! 这些小太监一个个喜笑颜开,腰杆骨头一下子就软了下去,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亲亲热热的向卢仚磕了个响头:“哎唷,奴婢谢过大人,奴婢们,愿意为大人效死。” 两百许监丁齐声呼喝:“愿为大人效死!” 那些站在高处警哨的弓弩手们,也纷纷举起手中强弓硬弩,向卢仚远远的行礼效忠。 与此同时,白长空带着白阆和几个护卫,骑着来自西方幽州的‘大漠风驹’,已然跨过运河,来到了皇城西侧武胤坊的一条僻静的街道。 值得一提的是,‘大漠风驹’也是一种异种战马,它们不如‘血蹄乌骓’这样高大魁梧,但是四肢修长,奔驰急速,且耐力悠久。 比起卢仚拥有的血蹄乌骓,大漠风驹奔跑速度更胜一筹,六个时辰全速奔跑,能跑出七八千里地。是以,大漠风驹的价格,比星星犬更贵了许多。 当然,两袖清风的白长空,不可能有那闲钱去采购大漠风驹。 这些坐骑,自然是国子监那些来自西方幽州的土豪弟子们,孝敬自家师长的礼物。 读书人的事情,弟子孝敬师长几匹好马,这有什么?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虽然说,白长空家里,大漠风驹有一百多匹…… 谁让人家是国子监的副山长呢? 国子监里,来自西方幽州的诸侯子弟,还有富得流油的富商巨贾、世家门阀的公子哥儿,起码有七八千人,他们谁又缺了一匹大漠风驹? 有这么多土豪学生,白长空家居然只有一百多匹大漠风驹,这足以证明白长空清廉如水。 白长空带着儿子和护卫,进了这条大街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明面上的档案,是光禄寺的一个小官儿。 你仔细追索这官儿的档案,就知道二十年前,这官儿刚刚进国子监读书的时候,白长空是他的教授,两人是正儿八经的师生关系。 老师来自家弟子家里做客,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是么? 将护卫留在外面院子里,白长空带着白阆,在那小官的殷勤招呼下,长驱直入,进了后园,从一间厢房中开启了密道,顺着密道横跨两条大街,到了里许外另外一座宅子的地下。 这里,有一间规模比白家地下紫檀行辕更大的地下室。 地下室四壁用巨大的青石累成,墙壁、地板厚达三尺,坚固无比,寻常人根本难以侵入。 硕大的空间中,累累码放着一口口硕大的箱子。乍一看去,这种长宽三尺、高两尺许的箱子,起码有两千多口。 白长空随手打开了一口箱子,里面金光耀眼,尽是一个个铸造精美的十两重金元宝。 白长空连续打开了好几口箱子,每一口箱子里,满当当的尽是金元宝。 有些箱子的金元宝之间的缝隙里,还填充了大量的沙金。 白长空抓起一把沙金,让绿豆粒大小的金坷垃‘叮叮叮’的不断落下,他回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白阆,悠然道:“为父钻营一辈子,辛劳所得,大半就在这里了。” 白阆艰难的吞了口吐沫。 两千多口大箱子,如果装满了金元宝和金沙,这是何等惊人的一笔财富! “很稀奇么?为父做国子监的副山长多少年了?” “你应当知道,大胤拢括九州,地域如此广袤。” “多少诸侯之子,多少世家门阀的公子小姐出身国子监,多少富商大贾的子弟,削尖了脑袋想要钻进国子监?还有那些从国子监毕业的学生,他们当官后……呵呵……” “所以,你们以为,为父为何让你们兄弟几个,一直留在国子监内,一直不让你们去其他衙门经历,为的就是守死这块地盘。” “国子监,是我们白家的,我死了,就是你的,你死了,就是你儿子的……” 白长空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满足的抓起一个金元宝,放在脸上轻轻的磨蹭着。 “提十口箱子,送去大将军府。” “乐武这个混账东西,收钱办事的口碑,还是值得信赖的。” “有一说一,只要钱给到位,乐武的信用,比镐京九成九的君子之诺还要可信……这厮,是个人才啊!” “储秀,储秀?呵,为霜不能进宫,幸好我还有一个父母双亡,远道投奔的侄女嘛。” “换个名字的事情,有多难呢?” 第六十二章 舆论 白长空带着儿子出门时,他们头顶上,离地千丈的高空,浓厚的乌云内,一点红色鸟影正在头顶盯着他们。 从雨顺坊直入武胤坊,白长空等人一路狂奔,那鸟影也一路紧随。 几个护卫被留在了小官儿的家中静候,白长空、白阆进入地下,鸟影长喘了一口气,慢悠悠的在小官儿家后院的一座小楼屋顶落下。 卢仚豢养的大鹦鹉鬼头鬼脑的,从屋脊上的屋脊兽背后探出头来,瞪大溜圆的眼珠,朝着四周打量了一阵。 无声的举起双翼,用力的抖了抖,大鹦鹉低声咒骂着。 “爷一卖嘴的,啥时候开始卖苦力了?” “一帮不省事的孙子!” 大鹦鹉咒骂了几声,呼了一口气,翘起尾巴,很用力的一憋肚子。一泡鸟屎喷出,点点滴滴洒在了小官儿的后院里。 大鹦鹉拍打着翅膀腾空而起,顷刻间没入了乌云中消失不见。 大概一刻钟后,一头咕噜噜圆,每走一步,浑身肥肉都在浪荡的兔狲鬼鬼祟祟的翻上了墙头,抽动着鼻子,来到了大鹦鹉刚才藏身的屋脊上。 兔狲咧咧嘴,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堪称奸诈的小表情。 它探头探脑的朝着院子四周打量了一阵,嗅了嗅大鹦鹉留在空气中的芬芳气息,一路无声的顺着屋瓦,来到了白长空等人进入地下暗道的厢房上。 兔狲耳朵尖尖上的两条长毛抖了抖,认真聆听厢房里的动静。 过了一小会儿,它‘哈’了一口气,直接从屋脊上腾空跃起,‘唰’的一下跳出去十几丈远,轻盈的落在了院墙上,趾高气扬的顺着院墙走了七八步,翘起尾巴在墙头留下了一泡猫尿,团身跳下了院墙,跑得无影无踪。 雨顺坊,勘察司驻地大门口。 卢仚让人搬了一把摇椅,放在了大门口的门廊下。 他坐着摇椅,端着一个紫砂泥的小茶壶,小口小口的抿着茶,笑吟吟的看着对面蓝田园废墟里忙碌着的工人。 偌大的蓝田园被一把火烧成了破瓦窑,白家人一大早的就请来了工人清理废墟。 就在卢仚张望的这一会儿功夫,一车又一车的破砖烂瓦,还有那些烧成了炭的屋梁、柱子等物,还有一些被大火波及,被烧得焦黑,已经完全没有了观赏价值的古树,全都被清理一空,用专门大型车辆运了出来。 白家人很有公德心,他们唯恐这些废弃物遗落在街道上,污染了雨顺坊的环境。 所以他们请来的工人,搬运这些建筑垃圾使用的车辆,都是那些巨贾粮商用来运送大批量粮食特制的四轮货车。 长有五丈的四轮货车,用铁皮打成的四四方方的车厢,全封闭的车厢一条缝都没有,那些垃圾被堆进货车后,一点儿渣滓都不会落在地上。 随着工人们的忙碌,一辆又一辆货车不断离开蓝田园废墟,顺着街道慢悠悠的往不远处的雨顺坊二号码头驶去。 雨顺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地皮几乎都开发殆尽,这些建筑垃圾不可能在雨顺坊找到处理的地方。 根据下面人打探来的消息,白家在二号码头雇佣了大量的雪橇,这些建筑垃圾,会顺着运河,运到西边千里外的一个九品坊市‘燕子坊’挖坑深埋。 燕子坊是一座‘保留村’,是一座‘柴薪坊’。 九品坊市,在面积上,是镐京城内最大的那一类坊市,但是开发度几乎为零,燕子坊的面积几乎有雨顺坊的十个大,但是整个燕子坊的居民不到十万人,而且清一色都是世代砍柴、烧炭的‘薪人’。 柴薪坊存在的意义,就是给镐京的高等坊市提供日常生活所需的柴火。 这些建筑垃圾在燕子坊挖坑深埋后,不用多少年就会被土地同化,成为柴薪生长所需的养料。 卢仚手指轻轻敲打着摇椅的扶手。 他扭头看了看站在身边,已经换上了一裘白色锦缎守宫袍子的阿虎。 阿虎咧嘴一笑,两根手指塞进嘴里,猛地吹了一声极其高亢、刺耳的口哨。 远处街口,距离卢仚这里有一里多地的地方,十几个穿着各色衣物,身形孔武有力,正蹲在墙脚发呆的闲汉站起身来。 几辆四轮货车慢悠悠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闲汉突然齐声破口大骂:“你瞅我咋的?” 就听一声唿哨,这些闲汉齐刷刷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尺多长的铁棒,冲着那些押送货车的白家仆役冲了上去,铁棒发出‘呼呼’声响,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措手不及的白家仆役身上。 痛呼声中,几架货车的车轮被打得稀烂,车轴折断,车厢重重的翻倒在地,沉重的破砖拉瓦压破了铁皮制成的车厢,‘哗啦啦’滚了一地都是。 连续几架货车被打翻,白家仆役被打得满头是包倒在了地上。 莫名袭击他们的闲汉们嬉笑着,蹦蹦跳跳的转身就跑,他们拐过街口,三两下就混入了街上人流跑得无影无踪。 白家的护卫反应不可谓不快,七八个护卫听到自家人的惨嚎声,他们第一时间冲了出来,火急火燎的赶了过去。 闲汉跑得无影无踪,就剩下了被打翻的家丁在地上翻滚哀嚎。 白家的护卫们茫然的朝着四周张望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卢仚笑呵呵的站起身来,将小茶壶递给了身边站着的小太监:“盯死白家。这些货车,也派人盯着。我怎么就感觉,他们在往外面运别的东西呢?” 小太监接过茶壶,‘嗤嗤’阴笑着:“大人说他们有鬼,他们就一定有鬼。他们雇的船,我们发信让沿途的兄弟们盯着,保准他们飞不上天去。” 卢仚点了点头。 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咒骂声,大鹦鹉喘着粗气,扑腾着翅膀从空中落下,张开爪子,用力的抠住了卢仚的肩膀。 卢仚伸出手指,一把捏住了大鹦鹉的嘴巴。 “闭嘴,不许胡嚷嚷,等会给你好吃的。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监公那边有任何消息传来,不许耽搁,即刻汇报给我。” 卢仚抬起头。 或许是因为那些拜鬼母教所属该死的已经死了,其他的伤员已经被转移去了守宫监秘狱的关系,原本悬浮在高空中的红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 卢仚又朝着蓝田园的方向望了望。 隔着老大的蓝田园,卢仚看到,属于白露的那座秀楼的五楼,窗子敞开,大清早的时候,他见过的那个身量极高、容貌绝美的少女,正坐在窗口,把玩着白露收藏的各色乐器。 白露不在家。 昨夜大火,她就没冒头。 这少女也不知道是白家什么人,居然能登堂入室,直入白露的秀楼,还随意摆弄白露的珍藏品! 卢仚向那少女深深的看了一眼,转身进了驻地,进到了第三进院子里,专门为他准备的办公房。 六年前,卢仚得了观想图,又救了从极北汏州一路万里奔波,好容易来到镐京的阿虎后,有了一点实力的卢仚,就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 几年辛苦,从微小之事做起。 臭豆腐,烤冷面,烙烧饼,馄饨摊……尽是一些本小利薄、不起眼的小买卖,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根本看不上的小玩意儿,居然一路厮混着,让卢仚有了一点小局面。 如今单说臭豆腐摊,就已经分布在了镐京的六百多个坊市中,每个坊市平均都有一百家以上的臭豆腐摊。 这些臭豆腐摊,以及其他的小摊子,每天都要给卢仚上缴自家一半的利润。 集腋成裘,积沙成山,卢仚每天的收入,都是一个吓人的数字。 但是更重要的是,依靠这些市井街头的耳目,卢仚的情报收集或许还不如大胤某些千年底蕴的官方衙门,但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豪门世家。 坐在书房里就一小会儿的功夫,阿虎进进出出的,就送来了数十根细细的小卷轴。 卢仚展开卷轴,武胤坊、鲲鹏坊,以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大坊今天街面上的动静,就在卢仚眼前一览无遗了。 “好老贼!”卢仚看着小卷轴上的情报,突然鼓掌惊叹。 白长空,果然又出招了。 大鹦鹉放火烧了他的蓝田园,宫里派人,在他家大门口钉上了储秀金牌。 蓝田园被烧,在卢仚看来,对白长空和白家的声望,怎么也是一个打击? 而储秀金牌,更是将白家推到了极其尴尬的境地。 但是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距离皇城最近的几个坊市中,居然已经开始有文教弟子鼓噪。 他们说什么‘天人感应’之理。 他们说蓝田园被大火焚毁,是天地有感,是白家的宅院太‘逼仄’了。 他们说,白家要出‘贵人’,贵人一如‘金凤凰’,只落梧桐木,不会落在普通凡木上。 所以,蓝田园被毁,证明白家的门第要兴盛了——所谓老的不去新的不来,就是这理。 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白家整个要‘发达’了。 小小一个六进院子,已经配不上即将青云直上的‘白家’,所以,这是白家要改造门庭的征兆。唯有先烧了园子,才好建更大更好的园子。 卢仚坐在书房内,看着面前的情报,半晌作声不得。 还能有这样的解释? 这些文教弟子,这白长空,他们这嘴都是怎么长的? 还不等卢仚从白长空扭转乾坤的舆论攻势中回过神来,远处,白长空家的方向,又传来一阵阵热闹的喧哗声。 卢仚坐不住了,急忙起身,带着人直奔喧哗声传来之处。 第六十三章 国贼? 卢仚带着几个小太监,站得远远的眺望白家大门。 他倒是想带人凑近一点。 可是此刻,白家大门前人山人海的,起码聚集了三四千号人,挤得是水泄不通,除非用拳头打进去,否则根本不可能靠近。 而且这些人,全头戴羽冠、纶巾,或者带着一梁、二梁的青纱帽,身穿长衫,又或者这些年逐渐流行的鹤氅道袍等服饰。 大冬天的,好些人手上还端着折扇、羽扇,还有人附庸风雅的,大白天手里拎着根玉笛、玉箫之类的玩意儿。 这三四千人,全都是读书人。 尤其他们身上的衣物,尽是绫罗绸缎,脚上踏的,全都是厚底官靴,好些人腰间,还挂着金银质地的螭龙、团龙、蟠龙等纹样的小把件,分明都是内廷流出的恩赏之物。 得了,都是读书人,而且还都是出身很不错的读书人。 卢仚这辈子做事唯谨慎,只求自己能活的好一点,活得长一点,他除非疯掉了,才会用拳头在这样的一群人当中打出一条路来。 而卢仚身边的小太监们,分明都有着不俗的武道修为,但是看到这么一群出身非富即贵的读书人凑在一块儿,几个小太监原本就白净的面皮,越发惨白如纸,一个个哆哆嗦嗦的,就好像冻慌的鹌鹑一样! “大人!”一个小太监扯了扯卢仚的袖子。 “看看,再看看。”卢仚瞪了他一眼:“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呢?他们难不成,还能无缘无故冲过来打你们一顿不成?” 几个小太监干笑,他们缩头缩脑的,借着卢仚魁伟的身体,将自己小心翼翼的藏在了卢仚背后。 白家大门前,数十名显然地位颇高的年轻人大声笑着,不断的鼓掌叫好。 一排十二名打扮得风流倜傥,自身也长得油头粉面颇为俊俏的年轻人,一个个昂首挺胸的站在白家正门前,正大声的报出了自己的出身来历,江湖绰号。 哦,不对,这些年轻人,他们不是混江湖的匪类,他们没有江湖绰号,他们只是有着镐京读书人圈子里的‘雅名’、‘雅号’。 卢仚侧耳倾听,数千人在喧哗,他也没能听清那些年轻人自己报出来的名号。 但是不断有人大声鼓噪,重复那些年轻人的话语,所以卢仚也大致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来历。 什么诗鬼啊,什么画魔啊,什么小书圣啊…… 十二个年轻人,全都是镐京年轻一代文教弟子中,最杰出,最优秀,文名最盛,在琴棋书画等文人雅趣中,排名在前十的年轻俊彦。 尤其是,听附近那些读书人狂热的鼓掌声可知,这十二个年轻,他们在去年年底,也就是嘉佑十八年的第四期采薇评上,全都名列前‘三十’之列! 这就不得了了。 采薇评针对的,是镐京城内所有的年轻人,无论男女,只要能上榜,就代表你是镐京数以亿计的年轻人中,最杰出的那一小撮儿人。 能够在采薇评中名列前百名,哪怕只是上榜一次,在文教崛起的这个时期,都堪称光宗耀祖。 而能够进入前三十名,这些年轻人的实力和名气可想而知。 鼓掌,叫好,喧哗,鼓噪…… 数千人在白家门前这般闹腾了足足一刻钟,白家大门终于迟迟打开,一脸病殃殃的白邛,杵着拐杖,在两名护卫的搀扶下,慢吞吞的走出了家门。 十二名年轻读书人当即向白邛深深鞠躬行礼。 数千读书人齐声鼓掌欢笑:“白三先生出来了,正主儿出来了!” “哇,白三先生,是白三先生耶,我去年,刚读过他的那篇《古礼剖析·戒-淫-说》!” “那篇道论,是极精彩的,但是我认为,白三先生最巅峰之作,当为五年前《孝礼浅析·训女书》!” “不错,不错,那篇《训女书》,家父奉为圭皋,这几年,每年都让本家的姐妹们用心研读。” “果然,要有白三先生这般大德的父亲,才能有为霜小姐这般无双玉人!” 四下里,书生们的气氛越发高涨,纷纷鼓掌叫好,连连高呼白邛的名字。 卢仚听得是一脸呆滞。 “《戒-淫-说》?你开玩笑吧?白邛被女鬼击伤的地方,可是在琼花阁!” “《训女书》?你们家里,还用这道论教训自家姑娘?呵,呵,呵,你们有本事,学猴子钻进白露的肚皮里认真打量打量?”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有点萧瑟的望着满脸是笑的白邛。 白邛显然很享受万人拥护的快感。 他站在大门口,惨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红晕,他微笑看着四周狂热鼓掌的读书人,过了足足一盏茶时间,这才缓缓举起右手,轻轻向下一按。 四周的欢呼声、鼓掌声当即停息,再没有半点儿声音。 如此令行禁止……这些读书人在白邛面前的表现,简直堪比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卢仚看得是脸色铁青,几个小太监更是左顾右盼的,目光就在屋檐、墙角等地方不断梭巡,显然在打量等会哪里方便逃命则个。 “诸位贤才,此为何来啊?”白邛笑吟吟的,问站在门口一字儿排开的十二位俊彦。 一名身穿一裘天蓝色锦缎长袍,头戴羽冠,腰扎玉带,手持洁白如玉白鹅毛扇,风流俊秀、华贵逼人的青年上前一步,拱手向白邛行了一礼。 “白三先生,后学末进公孙明,忝为国子监四年生,蒙同年厚爱,小号‘诗狂’就是。” “学生今日前来,是得知,为霜小姐如今已是自由身。” “学生不敢妄自菲薄,自问有几分才气,有几分人品,镐京城内,能与学生并肩者,不过寥寥数十人罢了。自古以来,窈窕佳人,君子求之,学生自问也能配得上‘君子’之称,故今日,特意上门,求娶为霜小姐。” 卢仚张大了嘴。 卢仚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白长空,白家,还有这等骚操作? “这储秀金牌,还钉在门上呢?”一个小太监低声嘟囔:“他就真不怕,触怒了太后、天子?他白长空以礼法治学,以礼法立世,这么做,于礼不合啊!” “白家就一个女儿吧?”卢仚也喃喃自语。 公孙明身边,十一名青年俊彦齐齐上前一步,朗声说道:“为霜小姐惠而美,美而贤,贤而德,德而明……我等倾心仰慕,已多年矣。碍于为霜小姐婚约,吾等遥遥盼之,心仰慕之,却奉守礼法,不敢近也。” 卢仚听得直摇头。 十一个人,如此整齐划一的话,要说事先没有彩排,鬼才信! 可是,昨天晚上的大火,白长空一大早才回的白家,这刚刚下午呢,就能组织这么多人,尤其是组织十二名镐京的贤才名人当托儿,白长空他们的组织效率,未免太可怕了些。 又一名生得仙路明珠般,浑身都好似散发着才气、贵气的青年上前了一步,毕恭毕敬的向满脸是笑的白邛深深鞠躬行礼。 “但,天下有狼心狗肺之人,不知好歹,自甘堕落,宁可身陷阉党,受永世的骂名。” “白老山长以君子之义,废黜为霜小姐婚约,让为霜小姐重复自由。吾等欣喜不尽,今日特意登门,向为霜小姐求亲。” 精血亏耗巨大,原本有气无力的白邛,此刻变得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他大声笑道:“好,好,好,家父有言,废黜和那不思进取、自甘堕落的孽畜婚约,让小女重归自由之身。我为霜女儿,正要择镐京贤良,即刻婚配,让某些孽畜知晓,错过为霜,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错误。” 白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欲言又止:“只是,十二位贤才当面,这……” 公孙明等人相互望了一眼,他们异口同声的说道:“吾等愿意,以自身才学、品貌,公平竞争。” 卢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哎,也不知道,是哪位贤良,一头栽进粪坑里。” 卢仚这叹气声稍微大了些,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几个正垫着脚,探头探脑朝大门口张望的读书人猛地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让那几个读书人眼角一抽,一个面白无须的读书人突然指着卢仚惊呼:“身高将近九尺,长臂狼腰,面容端正……又是身穿阉党袍服,莫非你就是那个不知道好歹的卢仚?” ‘哗啦啦’,卢仚面前数百书生同时转过头来,一个个目光狂热的盯着他。 也不知道是谁起头,突然有人振臂高呼:“杀阉党,诛国贼!” 一群人卷起袖子,操起折扇、羽扇、玉笛、玉箫,乱杂杂的就朝着卢仚和几个小太监冲了过来。 卢仚骂了一句,转身就跑。 几个小太监更是跑得飞快,一个个吓得面皮惨白,‘嗷嗷’叫着,一溜烟的窜上了路边院墙,‘唰唰唰’顷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卢仚稍稍放慢了速度,用自己吸引火力,掩护几个小太监先走。 他身后,有超过两千名读书人兴奋、狂热的喊着口号,喊打喊杀的衔尾追杀。 卢仚只觉无比荒唐! 他卢仚何德何能,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居然就成了‘国贼’? 这几天,他卢仚做的事情,不都是在为国出力么? 无论是九阴教的妖人,还是那些死士刺客,甚至是那几个鬼女人,他卢仚,于国有功啊! 叹着气,等到几个小太监跑得无影无踪了,卢仚一声长啸,原地窜起来二十几丈高,犹如一只大鸟,在空中一弹、一折,顷刻间没入了路边一座院子,消失在追杀的书生们眼前。 书生们一个个呆呆的看着卢仚腾空而起,激灵灵的突然打了个寒战。 第六十四章 入宫 卢仚郁闷,接下来两天,他藏在驻地里半步不出。 阿虎召集的一千号地里鬼,已经聚集。 卢仚通过小商贩布置的情报网络,正式、全力的启用,每天都有大量的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到卢仚面前。 卢仚的情报网,可不仅仅是在街头巷尾厮混。 那些不起眼的小商贩,他们在几年的时间中,他们成家立业,他们生儿育女,他们的亲属,有人进了其他的行业混生活,有些人就进了大家大院,做仆役、马夫、工匠、门房等等。 拐弯抹角的亲戚们,偶尔串门子走亲戚,喝酒闲聊之时,也会有不少消息经意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所以,卢仚正式启用这张大网后,他收到的消息,超乎寻常的丰富和驳杂。 不过,这两天,最让卢仚恼火的消息,就是关于‘国朝新国贼’——‘卢仚’本尊的。 或许是白长空的授意吧。 甚至,或许是他直接幕后掌控。 满镐京的读书人,甚至在那些七品、八品乡下坊市,都有读书人摇头晃脑的宣扬‘国贼卢仚’的臭名。 之前白长空和文教弟子们吹捧卢仚有多厉害,此刻他们就用一百倍的精力,不惜成本的给卢仚泼污水。 大胤立国一千八百多年,可能卢仚是有史以来以最快的速度‘臭名远扬’,进而‘声名狼藉’的混蛋。 唯一能够让卢仚感兴趣的,是守宫监公文里传来的正式情报。 因为前天雨顺坊勘察司驻地遇袭的原因,监公鱼长乐接受了卢仚的建议,亲自主持,甚至调动了守宫监本部内廷的太监和九曲苑的禁军,对镐京所有六品以上坊市内的棺材铺,进行了全盘、彻底的清查。 鱼长乐下了严令,守宫监的彻查手段就未免血腥了一些,甚至引发了御史台的弹劾。 但是御史台的弹劾,很快在搜查到的证据面前,变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两天时间,守宫监突袭彻查了数千家棺材铺,结果大胤朝堂上下惊恐的发现,这数千家大大小小的棺材铺中,居然有六成左右的棺材铺,从上到下,包括掌柜、小二、工匠、杂役等等,全都是九阴教的教徒! 棺材铺需要的人手多,一个小棺材铺,都要十几个小二、工人和杂役,而那些高档一些的大规模的棺材铺,使用的人手就有数百人之多。 数千家九阴教控制的棺材铺,上上下下能有百十万人! 这些九阴教的教徒,就好像得了狂犬病一样,一部分人在守宫监所属登门时,他们悍然发动了疯狂的、亡命的、同归于尽的反扑。 还有一些九阴教的教徒,他们则是极其主动的,在守宫监还没来彻查时,他们就像主动袭击卢仚的驻地一样,纠集了人手,主动向坊市中的坊令衙门、驻军军营、达官贵人的宅邸等发动了进攻。 守宫监放手杀戮。 九阴教高手不多。 所以,两天多点时间,守宫监杀了个血流成河,镐京城上下搅合得鸡犬不宁。 ‘鬼母降世’、‘渡我残魂’这两句口号,在这两天内响彻镐京,无数官民,对这两句口号,有了极深刻的认知。 这两天,卢仚的勘察司倒是安静。 他辖区内的两家棺材铺,已经在前天很主动的跑来进攻他,结果死的死、抓的抓,他的辖区内倒是非常的清净。 但是通过守宫监传回来的情报,卢仚可以想象,这两天镐京城内的血雨腥风! 百十万人被击杀,哪怕平摊到数百个六品以上的坊市中,每个坊市也有数千个九阴教的教徒被击杀当场,这场景之惨烈可想而知。 “真是……他们拜鬼母,所以,他们求死。” 卢仚将一份情报丢进火盆,看着薄薄的柔韧的纸片被烧得干干净净。 他轻声道:“哎,他们真把那些红衣女鬼,当做了他们的鬼母么?他们,就这么心甘情愿的,为他们的鬼母献身?” 看了看站在书房里,垂着双手等待命令的小太监,卢仚朝他挥了挥手:“向本部申请,看看能否将九阴教,也就是拜鬼母教的详细案卷给我一份?” “这个教门,有意思。呵,在镐京城内开了这么多棺材铺,卖棺材真的很赚钱?” 小太监恭谨的出了书房,反手拉上了房门。 卢仚摇摇头,看着面前零零碎碎的一堆账本,叹了一口气,手指头在一把算盘上抹了抹,继续‘噼里啪啦’的打起了算盘。 阿虎足以维持卢仚这个小商贩网络的稳定,他的块头,武力,还有这些年逐渐壮大的,被卢仚称之为‘百虎堂’的小小帮派,都足以维持这些小商贩的根本利益。 但是,毕竟是从大胤市井最底层发展起来的网络,卢仚缺人才,极缺人才。 知识,尤其是算术之类的专业知识,掌握在文教弟子手中。那些眼高过定、骄狂放肆的文教弟子,你指望他们来帮卢仚打理这个市井小吃网络? 所以,有些事情,卢仚只能亲力亲为。 要阿虎来办,他只会将一切弄得一团糟。 臭豆腐摊,已经分布到了将近七百个坊市,每个坊市最少也有了一百个摊点。 按照卢仚制定的规则,这些摊点每天要将一半的利润上缴,大致平均下来,每个摊点每天,能给卢仚上缴一百文钱。 一个摊点一百文钱,不多。 这一百文钱,是扣除了所有的成本,扣掉了所有的税金,扣掉了向所有的灰色势力缴纳各种费用之后的纯利润。 七百个坊市,平均每个坊市最少一百摊点,总计将近七万个摊点,每个摊点每天上缴一百文,这就是七百万文,就算是质量最差的那种铜钱,一贯一千五百文,这也是将近五千贯的巨款。 一天五千贯,一年将近两百万贯的收益。 这只是臭豆腐摊。 还有豆浆摊,豆汁摊,担担面,小馄饨,大水饺,肉夹馍,烤包子,羊肉串,鱼蛋摊等等,零零种种有二十几种。 这些种类的小摊中,因为有些品类更符合大胤百姓的日常胃口,它们的收益,比臭豆腐摊还要高出好几倍。比如说馄饨摊和水饺摊,可能很多人不爱臭豆腐的那股子臭味,但是馄饨和水饺,谁会拒绝呢? 每年,每个季度的头几天,卢仚统计上一个季度总收益的时候,他都头疼得想死! 所以,卢仚这个巨大小摊贩网络的账,归根到底是一笔糊涂账,大体没出问题吧。 更让卢仚头疼的是,这些年囤积的铜钱太多,很艰难、很小心的才兑换了一小部分黄金和白银,兑换了一小部分其他的高价值的保值品储存起来。 饶是如此,百虎堂秘密置办的那些钱库里,铜钱的数量已经堆积得太多了。 一个个装满了的钱库,就好像一颗颗大炸弹,卢仚想起那些钱库,就觉得头皮发麻,睡觉都不安稳。 “得想办法,把这些钱,逐渐洗干净,起码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花销……”卢仚喃喃自语:“可是,真的好艰难,我的官,还是太小了些……嚇,这笔买卖,早就该撒手的,滚雪球也滚得太大了些。” “可是,这么多伙计跟着吃饭,每年这么多钱的收益……舍不得啊!” “我卢仚,归根到底还是个俗人!” 辛辛苦苦的打了两个多时辰的算盘,勉强将数十个堂口归纳来的总账算了个差不离,卢仚在总账本上用大胤百姓绝对不会认识的文字记下了大串数字,将那些堂口上缴的分账本丢进了火盆烧得干干净净。 “大致不差。” 卢仚叹了一口气:“如果白家,知道我其实是一个隐形的巨富……不,不,不,那样,我估计死得更快。” 外面传来了阴柔的脚步声。 听步伐力道和速度,就知道来者一定是太监。 而那步伐声,不熟,不是卢仚身边的二十个小太监之一。 卢仚将账本收起,站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卢仚身边的几个小太监,正簇拥着一个身穿紫袍的小太监走了过来,见到卢仚,那紫袍小太监急忙向卢仚行了一礼:“唉哟,卢大人,恭喜,恭喜呀,这两天,监公对您可是赞不绝口,一天都要夸奖您十次八次的。” “可是亏了您的那个建议,我们这两天彻查镐京城的棺材铺,抓了、杀了无数妖人,更缴获颇丰,嘻嘻,缴获很是丰厚哦。” “您就等着听好消息吧,就这几天,天子那边,一定有恩典下来,您这次,可是立大功了。” “不过呢,今天来找您,不是为了这个。” 小太监抬头看了看天色,急忙说道:“得了,这功夫也差不多了,您赶紧的,跟着咱家进宫吧。哎,这还有一段路要赶呢。” “进宫?”卢仚看了看天色,时已傍晚,用不了多久就将彻底黑下来。 “来人,备马,我和……” 卢仚当即命令了一声。 紫袍小太监急忙道:“哎,别介,骑马哪里还赶得上呢?咱们飞过去就是。” 小太监目光在卢仚身上飞快的旋了一圈,由衷的赞叹道:“哎,卢大人这般威武不凡,那厮今儿个要吃苦喽!” 随着小太监的赞叹声,高空翅膀扑击声传来,一头硕大的白鹤连同一头比白鹤大了三四倍的大秃鹫,卷起一道狂风笔直的落下。 卢仚看着那头生得极丑无比,四尺多长的脖子上光溜溜一根毛没有,秃脑袋上还有一颗红瘤子的秃鹫,脸都黑了。 他就要骑着这玩意飞天? 第六十五章 贴身护卫 ‘嘎’! 极难听的一声鸟叫后,大秃鹫几乎是平拍在了地上。 卢仚哆嗦着从鸟背上跳了下来,狠狠的瞪了一样正扭着脖子,同样恶狠狠瞪过来的大秃鹫。 从雨顺坊东北角,一路飞来皇城,也就是两百来里。 一路上,卢仚和这大鸟是相看两相厌,都有一种弄死对方的冲动。 卢仚嫌这货飞得太颠簸,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而且扑腾两下翅膀,还要怪叫几声,就好像被他卢仚怎么样了一般,他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哪里这么不可靠的坐骑? 而这大秃鹫呢? 它恨不得用它那屠夫钩子一般的大嘴,往卢仚的要害致命处狠狠来一口。 它这辈子就没驼过这么沉的乘客。 哎,还是那些九曲苑的小太监好,一个个长得水灵清秀,而且身体娇小,好似柔弱无骨,背在背上轻若无物,多省力气啊! “这边,卢大人,这边。”紫袍小太监笑得很灿烂,轻轻松松的从他那头大白鹤背上跳下来,轻轻的拍了拍白鹤优美的长脖颈,赞叹道:“卢大人生得气势威猛,和这红顶将军的气质,真是完美搭配!” 卢仚和老秃鹫同时呆了呆,相互望了一眼,同时扭过头去,懒得搭理对方。 皇城的东北角门,就是通往九曲苑的运河大桥的桥头。 长长的紫色锦缎在树林旁圈起了挡风的帷幕,两百多名牛高马大的汉子,每个人手上拎着七八条铁链,牵引着一头头膘肥体壮的猛犬守在帷幕外。 千多头猛犬,品类颇为复杂。 有和野狼混血的狼犬,也有血统高贵的獒犬,更有擅长高速飞驰的灵缇,以及品种最古老最传统的土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经过精心培育,或者融入了异兽血脉的异种猛犬,卢仚都不完全认得。 但是不管这些狗的高矮胖瘦如何,一千多将近两千条猛犬,全都通体漆黑,连一根杂色毛发都找不到。 卢仚的嘴角抽了抽,他想起了大前天,在九曲苑的宫宴上,澜沧王吹嘘的,他用黑狗血和童子尿的混合物,重创女鬼的故事。 黑狗辟邪……这里,屯了将近两千只黑狗,这是准备现场取血么? 除开这些牵引着猛犬的大汉,树林四周,还杵着近万名身高八尺开外,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大戟的羽林军士兵。 让卢仚无语的是,这些羽林军战士的兵器上,全都涂抹了淋淋血水。 寒风吹过,这些血水已经被冻成了血冰。 啧…… 这些血,怕不是都是黑狗血? 遮风的帷幕,门口帘子被挑开,圆滚滚的鱼长乐一脸是笑的探出头来。 “哎,卢仚到了啊,进来,进来,‘多喝几杯’热茶了再出发。陛下,都等得心焦了。” 卢仚急忙走进了挡风的帷幕,果然,在锦缎圈起来的帷幕中,胤垣裹着厚厚的银熊皮大袄子,头戴厚厚的高顶熊皮圆帽,在一群太监、宫娥的环绕下,正坐在一张锦绣墩子上喝茶。 帷幕里放了四个极大的火盆,雕琢成各种异兽形状的兽炭烧得通红,帷幕里感受不到半点儿寒气,甚至都有点暮春的热力逼人的感觉。 卢仚急忙走上去,向胤垣行礼:“陛下!” 胤垣朝着身边的一个锦缎墩子指了指:“坐吧,卢仚,我有话问你!” 卢仚四平八稳的坐在了锦缎墩子上,接过了一名小宫娥含羞带笑递过来的茶盏,沉声道:“陛下有何问题,只管问。” 胤垣飞快的眨巴着眼睛,拉长了声音:“这问题,关系着今晚上我的安全,你可不能有丝毫的隐瞒,一定要如实回答。嗯,先喝茶。” 卢仚的心微微一沉,急忙端起茶渣喝了一口,站起身来:“陛下只管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会有任何隐瞒。” 胤垣满意的点头:“唔,前些日子,你们去查抄风调坊的两个棺材铺的时候,你一枪击伤了一名女鬼……你对罗轻舟说,你是童子身,你用自己的童子血抹在枪头上,才重创了那女鬼?呃,喝茶啊,满上!” 小宫娥急忙给卢仚满上茶水。 卢仚干笑,又喝了一大口,点头道:“是,是,臣的确是这般,用自己的血抹在了枪头上,所以……” 胤垣的目光变得极其的幽微。 帷幕里,鱼长乐、小太监们、宫娥们,还有几个身披重甲的羽林军将军,一个个也都神情古怪的看着卢仚。 胤垣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那么,现在还是?哦,别呆着,喝茶,喝茶,这茶好。” 卢仚的面皮微微发烫,干笑道:“臣,现在还是。” 他又喝了一大口,小宫娥又给他满上了一大杯。 “妥了!”胤垣放下茶盏,兴奋的一拍手:“我就说,我大胤再礼崩乐坏,勋贵们再骄奢淫逸,将士们再荒唐不羁,偌大的镐京,还真就没一个好人了?嗯,喝茶!” 卢仚喝茶。 胤垣站起身来,兴奋的绕着锦绣墩子走了几圈:“唉哟,卢仚啊,我没看错你,嚇,整个镐京,偌大一个镐京啊!满上,喝茶。” 卢仚喝茶。 “开国的四十二公府,后起的二十六公府,以及开国侯、后晋侯一共三百七十五侯,上千的伯、子、男府,再加上宗室这么多王府、君府,甚至是出嫁的公主府邸上……喝茶,喝茶,这天寒地冻的,多喝点。” 卢仚喝茶。 “哦,对了,这还要加上我能掌握的守宫监和羽林军。喝。” 卢仚喝茶。 “守宫监就不说了,老鱼他们算不算童男,我不敢赌。喝。” 卢仚喝茶。 “守宫监招揽的江湖人手,老鱼这两天也摸了底,果不其然,就没一个干净的!欸,别呆着,喝。” 卢仚喝茶。 “羽林军……我也是万万没想到,百多万羽林军,居然……我给他们发军饷,是让他们奉养双亲、将养家人,不是让他们去狂嫖滥赌的!喝茶。” 卢仚喝茶。 “偌大的镐京,如此多的勋贵,以及我能号令的监丁、将士,居然只有你一个能用的!满上。” 卢仚喝。 “万万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让老鱼偷偷的摸了一下底,之前我说的这么多王府、公府、勋贵府邸,直系、旁系族人中,修为到拓脉境的,不,不,是年龄超过十三岁的男丁中,童男居然仅你一人!再喝。” 卢仚…… “我还以为,偌大镐京,总能从勋贵子弟中,挑选几个今夜用得上的人!哦,喝茶。” 卢仚…… “万万没想到,真是,让我失望,太失望了!嗯,再喝一杯。” 卢仚手中茶盏晃了晃,面皮扭曲的看着胤垣。 这是在夸奖他呢? 这是在夸奖他吧? 还有,他肚子有点涨了。武道修为再好,观想图再神奇,他肚子就这么大啊! “你,就是镐京城,所有勋贵家族中,独一无二的奇葩!喝茶!” 卢仚抿了一口。 胤垣转过身,目光热烈的看着卢仚,很是开心的笑道:“这么多的勋贵族人,实力达到拓脉境的,还是童男的,唯有你一人!喝茶……哦,这一壶没了?继续烧啊!” “那么多勋贵子弟啊,年龄太小的,实力不够,要他们何用?” “年龄大了的,实力达到拓脉的,不是童男了,要他们何用?” “唯有你啊,卢仚,你是镐京城内独一颗苗,以后,好好保持,记住了么?要洁身自好,那些什么青楼、花船、半掩门之类的地方,你就不要去了。” 胤垣笑得很灿烂:“等你年纪再大点,我从宗室里,帮你挑个好的公主。在这之前,你一定要洁身自好,该保持的,要保持!” 卢仚的嘴角一抽一抽的,总感觉胤垣的这话,不对! “陛下,您今天召臣过来,就是为了……”童男卢仚咂摸着胤垣的话,总感觉不对味。 “喏,太后今晚上布下了大阵仗,要抓鬼。”胤垣的脸蛋抽了抽,他背起双手,仰面看天,幽幽说道:“她抓鬼,就抓鬼罢,估计是,事到临头,又胆小,要我去陪她坐着。” “说什么,用天子之气,帮她镇压邪物!” “我自己都心虚胆颤呢,我身上有天子之气?我没发现啊,你们谁能看到,我身上的天子之气么?” 胤垣低声吐槽道:“我感觉,她是琢磨着,如果今晚上能抓住那些女鬼呢,那就天下太平,如果没能抓住呢,她是想要一家人整整齐齐死一块吧?” 鱼长乐就干咳了一声:“陛下!” 胤垣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的扯了扯嘴角:“所以,今晚上,卢仚,你就是我的贴身护卫,不要离开我半步。若是有鬼,立刻护着我离开。” “嗯,喝茶,喝茶!”胤垣笑着指了指卢仚手中茶盏。 一壶刚烧好的滚烫热茶送了上来。 卢仚喝了一口茶。 胤垣急忙命令旁边的小宫娥又给卢仚满上了一杯,然后继续劝道:“喝茶,喝茶,这茶是南蛮州那边的大泽荒山特产的野山茶,颇为难得,有强身健体之效,我经常喝,九曲苑的妃子们都说,效果颇为显著。” “多喝些,多喝些,哪,这里还有一大壶,全喝掉。” 卢仚看着手中茶盏,就有点忐忑了,他看着胤垣,干笑道:“这么一大壶茶?陛下,这是……” 胤垣看着卢仚,很直白的说道:“多喝点茶,肚子里有动静,憋着!” “等会随我进宫,如果见到女鬼,你先给她当面冲一泡,新鲜热辣的童子尿,皇叔亲自经验过,显然是有神效的。” “外面还有这么多黑狗,哈!” 胤垣看着卢仚逐渐扭曲的面孔,急忙说道:“哈哈,只是有备无患嘛,预防万一的后手……万一今夜女鬼特别凶猛,黑狗血也扛不住呢?” “皇叔让人准备了几十缸的童子尿,但是,我想,新鲜制备的,总比预先取的效力强吧?” 胤垣笑得蛮尴尬的。 卢仚也觉得蛮尴尬。 如果胤垣所说的事情真的发生,卢仚就要在皇宫里,当着无数贵人的面一泻千里……这也是前无古人,估计也后无来者的事情吧? 也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记载。 皇城的东北角门冉冉开启,胤垣面孔扭曲的看着敞开的宫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垂头丧气的,好似打了败仗的乱军头子,拖泥带水的往宫门走去。 第六十六章 和尚,道士,大阵仗 一肚皮茶水晃荡着,小腹有点肿痛的卢仚,骑着一匹卷毛奔云驹,跟着胤垣,行进了大胤皇宫。 一万羽林军排成十列长队,在左右护持。 上千守宫监小太监全副武装,紧紧环绕在周围。 在卢仚身后,是一队马车。 四轮马车上,是一口口容量惊人的,下面用小炭炉加温的大水缸。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味。 水缸中,是胤骍白天里,让人收集来的童子尿。 偌大的镐京,虽然只有卢仚这么一朵奇葩,但是年龄小、修为低的童男,还是有不少的。收集这些童子尿,其实并不难。 如果不是这事情不好太大张旗鼓的去做,而且,弄太多尿水进宫,可能有点影响不好的话,胤骍能弄上千缸尿水备着。 饶是如此,小炭炉烘烤着,保持了温度没有结冰的尿水,就散发出了浓郁的味道。 卢仚有点崩溃。 这和他以前预料的,加入守宫监后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充当一个‘阉党’,狐假虎威,为非作歹,狠狠的祸害那些文教官员,在他们的口诛笔伐下遗臭万年的心理准备。 他只求自己的观想图修炼有进益,能够长生久视、逍遥世间,些许臭名,他不在乎。 眼下臭倒是臭了。 在白家人的操盘下,他已经成了新的国贼,这名声够臭了。 然后,还有这浓郁的童子尿的‘芬芳’环绕……卢仚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袍袖,感觉自己的衣裳都已经腌入味了。 卢仚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前方宫道幽森无比,宽达十丈的宫道以巨石铺地,两侧都是高达数十丈的厚重宫墙。 高高的宫墙上,挂满了牛油灯盏和火把,照得宫道一片通明。 宫道里,每隔一百丈,宫墙半腰处就伸出一条横跨宫道的天桥,上面有箭楼、望塔,甚至还悬挂了巨大的狼牙钉板等防具。 宫墙上,天桥上,站满了身披重甲的士兵。 卢仚抬头看着那些士兵,嘴角剧烈的抽搐。 这些戍卫皇宫的士兵,今夜的打扮,实在是让卢仚差点没笑出来——每个士兵的腰带上,胸前的护心镜上,都贴着一张张黄纸绘制的符箓。 三尺长的黄纸符箓,上面用朱砂,或者还混了某些特殊的血浆,绘制了凌乱的鬼画符。 也不知道这些符箓是否有用。 但是卢仚看着这些浑身贴着符箓的英武士兵,只觉得这太荒唐了。 “陛下,大胤就找不出几个高人,能够对付这些……鬼魅的么?”卢仚觉得这不应该。 天地之道,生克有序,既然有鬼,就一定有能够克制鬼魅的存在。 不然的话,这些鬼魅岂不是就横行无忌了么? 胤垣用一块厚厚的锦缎手帕捂着鼻子,有气无力的哼哼着:“或许有罢?秘史监的古时秘档残篇中,倒是有一些相关的记载。” “比如说,前朝大午天朝的时候,镐京城西八千里,一个名叫大佛头的地方,还有人见过能凌空飞行、体绕金光的大能。” “那是五千多年前的记载。” “而三千年前,大午天朝七王反叛的乱世中,还有巨蛇于地下巢穴窜出,一日一夜吞噬了三城两县百万黎民的记载……那大蛇,后来是被一柄从天而降的巨剑,斩破了七寸而遁逃。” “不说前朝的事情,就说我大胤立国之初,还有大能强闯开国皇城,一人之力打翻二十万护驾禁军,闯到太祖龙案前,说太祖与他有缘,要太祖拜他为师,随他出世潜修,被太祖拒绝后就不知去向。” “这些强者大能,他们想必是能对付鬼魅的。” 胤垣叹了一口气:“但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代不如一代啊……现在的大胤,怕是很难找到那种高人了。” “皇叔不就上当了么?无忧阁的无忧道长,六道庙的六道将军,前天被皇叔带人砸破了山门,两个坑蒙拐骗的家伙,差点没被皇叔当场打死。” “可是在秘史监的秘档中记载了,无忧阁当年,是有高人的;六道庙,也是有真本领的。可如今无忧阁的主持,六道庙的庙主都是这般嘴脸……” “当然喽,不说他们,就说镐京的武勋贵族们,现在还勤修武道的,还有几个?” 胤垣一脸憔悴的看了卢仚一眼:“要不怎么说,选遍了镐京城,我就找到你这么一个拓脉境的童男呢?” 卢仚尴尬一笑。 大队人马顺着宫道走得飞快,一个时辰后,队伍穿过三重宫门,来到了皇城的后花园中。 大胤图腾是鲲鹏。 鲲鹏原体是大鱼。 所以,大胤皇族天性喜水,宫廷建筑多环绕天然水系营造,后天更是增辟了大面积水域。 皇城的后花园,它的核心区域,就是一片烟波浩渺,如今大冬天里冰冻三尺的大湖泊。 大湖中,有湖心岛三五座。 有九曲回廊沟通了湖心岛,更连通了湖中一座座精巧的楼阁水榭。 其中一座水榭,名曰‘羡鱼阁’,其形如飞雁匍匐在水上,正中一座三层主阁楼,左右分别向东西两侧,伸展出一层高的附属楼阁。 羡鱼阁占地不大,主副楼阁加起来,也就是一亩多地的样子,只有正北面一条栈桥和外界相连。 如今这栈桥上,每隔一丈,就盘坐着一名身穿大红袈裟,头皮刮得光溜溜,无论年老年轻,一张脸全都在抽抽,显得无比愁苦的大和尚。 在栈桥的左右,则是密布着一个个长宽几丈的木筏子。 每一个木筏子上面,都布置了一座法坛。 法坛上各色令牌、旗子、宝剑、符箓等道具一应俱全。 木筏子上,同样盘坐着一个个身穿杏黄色、大红色道袍,一个个面容愁苦,却强作镇定的老道士、小道士。 羡鱼阁的南面,隔着辽阔的冰面,岸边有一座白玉石铸成的观鱼台。 大小有好几亩地的观鱼台上,此刻布置了一片锦缎围成的挡风帷幕,四周环绕着无数太监、宫娥,在帷幕后方,树丛中,更可见人影摇晃,甲胄反光,那里起码埋伏了五六万重甲悍卒。 让卢仚惊叹莫名的是,那一片挡风帷幕四周,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佛像、神像。 看那些佛像、神像镶金嵌玉的质地,以及被烟火熏得焦黑斑驳的皮相,显而易见,这都是在供坛上,被人虔诚供奉膜拜,享受了起码数百年烟火的‘老物件’。 佛像和神像的数量太多,几亩地大小的观鱼台不够用,就顺着湖岸,向两侧密密麻麻的排列开来。 每一座佛像旁边,都盘坐着三五个大和尚。 每一座神像旁边,都盘坐着五六个老道士。 除此之外,各种和尚、道人日常使用的罗伞、大旗等法器,也都密密麻麻的杵在这神像堆里。 四周还有大量的香炉、香鼎等物,里面点着极品的线香,大量香烟缭绕,香气随风传出数十里地,端的一派地上神国的威严景象。 不过,就卢仚看来,在场的和尚道士,九成九都战战兢兢,额头上满是冷汗。 显然,都是心虚的,每一个有底气的。 在胤垣的要求下,卢仚紧跟在胤垣身边,不离开他身边三尺之地。 更有鱼长乐带着一群太监高手随侍,一行人顺着湖岸,从密密麻麻的佛像、神像堆里走了过去,来到了观鱼台的帷幕中。 数十缸用小炭炉加温,‘香气’四溢的童子尿,也随着一起运到了帷幕旁。 遮风的帷幕里,看似十八九岁青春佳人的太后乐氏裹着锦绣,神色幽幽的坐在宝座上,四周站满了内廷的太监高手。 身披重甲,就好像一个金属球的乐武坐在乐氏身边的大椅上,满是横肉的脸绷得紧紧的,故作镇定的他,面颊肉抽抽的,显然颇为紧张。 除开乐氏,乐武,帷幕中还有十几个身穿甲胄的青年男子,乐山、乐水都在其中。 见到胤垣带人走了进来,乐氏的脸微微松了松:“陛下来了就好。” 胤垣翻了个白眼,走到乐氏面前,极其敷衍的朝她欠身行了一礼:“其实这事罢,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太后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的,何必一定要我过来?” 乐氏叹了一口气,艳若桃李的脸抽了抽,挤出了一丝笑容:“想着,让陛下增长点见识不是?陛下这几天,不是经常嚷嚷着,想要见识一下女鬼是什么模样么?” 胤垣眼睛一翻,大声嚷嚷起来:“耶?九曲苑哪个该死的小太监,把这话给漏了出来?老鱼啊,回去找出来。” 一甩袖子,胤垣一屁股坐在了太后身边的鲲鹏纹宝座上翘起了二郎腿,大声嚷嚷道:“好了,开始罢?早死,早投胎……是吧,大将军?” 乐武干巴巴的笑了:“陛下哪里话?太后,陛下,洪福齐天,区区邪祟……” 挺起了胸膛,乐武大声道:“不说外面这些大师的本领,就说臣在后面准备的数万精锐,什么邪祟,能够抵挡数万大军冲击?” 乐武用力拍了拍胸膛:“她们不来还好,她们若是来了,臣保证她们有来无回,臣一定亲手将她们斩于刀下,还大胤一个朗朗乾坤,也好好堵一堵那些文臣的嘴!” 乐武话音刚落,围绕整个大湖点起的无数灯笼火把,包括那些法坛上的蜡烛油灯等等,所有的火苗,同时变成了血一般殷红的红色。 整个大湖,小半个后花园,顷刻间变成了一片血色,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了这不吉的红光中。 卢仚眼珠凸起,心脏乱跳。 极大的危险感让他差点窒息过去,他嘶声吼道:“她们,来了!” 皇城内,冷宫方向,突然哭喊声震天。 一片无比浓郁的血色寒气从冷宫方向升腾而起,快如狂风朝着这边席卷而来。 血色寒气所过之处,一座座佛像、神像‘咔咔咔’悉数碎裂。 第六十七章 鬼气森森 血雾起于冷宫。 隔着老远老远的距离,无数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就遥遥传来。 除此之外,皇城之内,一口口水井中,同样飘出女子哭声。 这皇宫大内,向来是天下最污秽、最凶险之地。深宫居,大不易,不知道多少妃子贵人、宫娥宫女,要么幽闭老死冷宫,要么莫名栽进了深井。 镐京城,历经十八国朝。 这皇城,也经历了十八次江山更迭。 就说大胤立国一千八百年,死在冷宫中,死在深井里的宫人,无论身份贵贱,何止十万? 莫名的力量勾动了皇城内无数年积攒的邪气、秽气、阴气、凶气,血色寒雾铺天盖地的朝着湖边席卷而来,所过之处,一座座佛像崩碎,一座座神像崩毁。 湖中,羡鱼阁内,齐胂、柳梧、安乐坊令贺钧,以及柳梧的七个姐夫、姐姐、柳家庄的一众族老等人,总之,在之前的闹鬼事件中,和已经暴露身份的女鬼沾上身份的人,全都被关在了羡鱼阁内。 他们看到了血色寒雾席卷而来,一个个吓得嘶声尖叫,将身体探出窗外,朝着湖边招手嘶吼。 尤其是贺钧,面色惨白、身体虚弱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蹦三尺高,高亢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岸边:“臣对大胤忠心耿耿,臣的赤胆忠心天日昭昭,臣今夜若是死在这里,不教而诛,是为虐也!” “臣对大胤有功!” “臣对天子忠诚!” “臣,不能死在这里啊……臣,不甘心啊!” 贺钧嘶声哀嚎:“凭什么?凭什么?” 血色寒雾奔卷而来,贺钧的哭喊声渐渐地就有点慌不择言了:“没错,我在人牙行里,是占了一份子干股……但是谁没有这么干?谁不这么干?” “何止是我,镐京城内最大的一百多家人牙子行,每年卖出去的奴婢、丫鬟数以百万计……难道就是我一个么?满朝诸公,他们也都有份啊!” 胤垣用力裹紧了身上大皮袄子,向卢仚的方向靠了靠。 他已经吓得面皮青白,但是听到贺钧的哭喊声,他居然还有心情说调皮话:“衮衮诸公,满朝君子,他们倒是都有插手人口买卖……但是,就你倒霉嘛,就你卖了个绿雀,被人找上门来了嘛。” “哎,可见是个没福分的,这安乐坊令,得换人喽!” 胤垣笑得还是蛮开心的。 贺钧,是典型的文教弟子,标准的读书君子,尤其和白家走得极近,是胤垣最看不顺眼的那一类官员。 不管贺钧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反正,不对胤垣胃口的官,死了就死了,赏心悦目啊……唔,还能好好操作一下,一个实权的二品坊市的坊令官,啧,这个职位若是能够出手,还是蛮值钱的。 只不过,一个实权的二品坊令的坊令官,这和那些虚职不同,想要任命这样的官员,免不得要给太后分一份,否则授命不会得到通过。 胤垣向乐武望了一眼。 鬼气当面袭来,万分紧急之时,乐武也心有灵犀的,朝着胤垣看了一眼。 两人深深对视,胤垣打了个手势‘七三’。 乐武坚定的摇头,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五五’。 胤垣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乐武,意思是,五五分成可以,但是你乐武要有一定的贡献。 乐武朝着身后一排身披甲胄的青年看了一眼,朝着乐山眨了眨眼睛。 乐山面无表情的操起一张强弓,撩起帷幕就走了出去。 胤垣和乐武对视一笑,默契在心。 很好,就算那些女鬼没能解决贺钧,我们的安乐坊令今夜也是死定了。有乐家年青一代的麒麟儿乐山亲自出手,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那是必死无疑的。 哎,可怜堂堂一文教君子! 但是,话的说回来,如果贺钧真的是君子,他至于被女鬼找上门么? 所以,胤垣和乐武没有半点儿‘屈杀忠臣’的负疚感——贺钧显然不是个君子,杀了他,还是为国除奸呢! 卢仚站在胤垣身边,就看到胤垣和乐武眉来眼去。 弹指间,两人就完成了一桩肮脏而血腥的交易,而卢仚和附近的人,除了静默无声的余三斗挑了挑眼角,满面慈祥的鱼长乐咧嘴一笑,甚至就连太后都毫无察觉。 乐氏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顺着湖面急速掠来的血色雾气上。 她一把抓住了身边一名身材高挑的宫娥,嘶声道:“来了,来了,齐妃这个贱人,当年我就不该留下她的性命……她活着的时候蛊惑君王,死了还要祸乱天下……真正是……” 咬着牙,乐氏厉声道:“也就是她自己将自家满门老小杀戮一空,否则,就以她化鬼之后还要祸乱江山社稷的歹毒,我一定要灭她九族!” 帷幕外,那些佛像边、神像边的和尚、道士们,一个个面色呆滞的看着急速逼近的血雾。 有些和尚道士,已经吓得坚硬,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有些和尚道士,还是有点定力的,他们翻来覆去的念诵着各种经咒咒文,手持各种佛珠、铃铛等法器,朝着血雾乱晃,但是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有些和尚道士嘛,则是经验老到的,将身上袈裟和道袍一解、一丢,然后转身就走。 这些逃跑的和尚道士,居然很多人都有很不错的修为,培元境是主流,拓脉境居然也很有不少。 他们施展各种一苇渡江、八步赶蝉、懒驴翻身、乌龟打滚之类的独门轻功,‘唰唰唰’的三两下就窜出老远,离开了那些佛像、神像,眼看就要窜进后面的树林中。 “皇城大内,焉敢乱闯?” 一个粗暴的声音从树林中响起:“大将军有令,诸位大师若是不能超度了那些鬼魅,就自归位罢!” 急促的梆子声响起,树林中,不知道多少禁军将士开弓放箭,密集的箭矢宛如暴风骤雨,顷刻间席卷了长达十几里的湖岸。 镐京宗教界今日迎来了血光之灾,无数在民间百姓心中颇有地位,极有份量的大师嘶声惨嗥着,被密集的箭雨射杀当场。 澜沧王胤骍不知道从哪里窜了过来,他分明也是知道卢仚的特殊身份,他冲到卢仚身边,紧紧的靠在了卢仚身上。 他同样穿着一件极其厚重的皮裘,和胤垣一并,就好像两头毛茸茸的熊,一左一右靠在了卢仚身上。 “卢仚,今日你护得本王周全,本王不会少你的好处……”胤骍紧握着从柳梧那里抢来的莲花秘宝,哆哆嗦嗦的向卢仚许诺各种好处。 从冷宫方向冲来的血色雾气,距离观鱼台还有二三十里地的时候,胤骍向卢仚许诺了镐京城内某个七品坊市的良田万亩。 当血色雾气距离观鱼台只有十几里地,一道道血气从一口口深井中冲出,整个皇城都回荡着无数女子凄厉的哭喊声之时。 胤骍的回报价码,就变成十万亩良田,加上好几座茶山等等。 当血色雾气逼近观鱼台不到十里,湖面上木筏子上的道士一个接一个翻倒在地,浑身被厚厚的冰晶封冻,栈桥上的和尚们也一个个七窍飙血,迅速化为干尸倒地之时,吓得浑身哆嗦的胤骍,他给卢仚的开价,已经有良田百万亩,以及武胤坊的一座豪宅。 ‘轰、轰、轰’! 空气中寒气大盛,卢仚眸子里青光流转,他清晰的看到无数条寻常人肉眼看不到的血色流光笼罩了半座皇城,可怕的寒气冲击着那些佛像神像,不断发出低沉的轰鸣。 那些佛像神像,还真有几分玄妙。 好些看似灰扑扑的,只是普通木雕泥胎的佛像神像中,有一层淡淡的,润泽的光芒流出。 这些光芒和血色寒雾相互冲击,不断迸溅出烟花般绚烂的火光。 盘坐在这些佛像、神像附近的和尚道人,他们浑身都萦绕着水波一般的光芒,血色雾气一时间无法侵入他们的身体,他们倒是暂时平安无事。 而有些镶金嵌玉,更有一些完全用金银宝石等珍贵材料锻造而成的佛像、神像,虽然材质昂贵,但是毫无灵性可言。 血色雾气一冲,这些佛像、神像要么裂开,要么崩碎,有些更是犹如火中的蜡烛一样融化。 附近的和尚道士,任凭他们如何念经、掐咒、挥舞各种法器,被血色寒雾一冲,纷纷化为干尸倒下。 一条条曼妙的半透明身影在湖面上浮现。 乍一看去,起码有上千条血色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齐妃清脆甜美的声音远远传来:“姐姐布置的好大阵仗……你今日要我出来,我就出来了……嘻,我们也有十几年,没有谈谈姐妹们的知心话了。” “哎,当日上皇还在时,姐姐对我是何等亲密……想不到,上皇只是刚刚出事,姐姐你刚刚坐上太后宝座,就立刻翻脸……” “我不怨上皇,上皇对我,是有恩的,他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 “他出事,也是为了江山大计,我不怪他,我还心痛他。” “但是你么……姓乐的老-婊-子,你想怎么死呢?” 齐妃的话骤然口风一转,直接犹如市井泼妇一样,朝着太后破口大骂。 第六十八章 这一夜的纷扰 皇城,鲲鹏坊。 小半个皇宫被血光笼罩的时候,距离皇宫最近的丞相府。 后花园,高有百丈的人工奇石假山指点,一座高有数十丈的凌云高塔之上,数十名紫袍官员,凭栏而立,眺望着被血光笼罩的皇城。 当朝大丞相朱崇,丞相府下新设的六部尚书,司寇台、御史台、大理寺、光禄寺、鸿胪寺等各部正印堂官,乃至国子监、太学等部首脑,数十名在大胤朝堂位高权重,在文教内掌握话语权的重臣,齐聚于此。 “天子入宫了。” “据说,太后要以天子之气,镇压邪祟。” “天子之气?若是天子今夜也殁于宫中。” “太后、大将军,还有乐家一众核心族人,尽在宫中。万一……” “大胤宗室众多,万一天子殁了,也无非是哪一个最合适的问题。” “白山长,国子监中,也有宗室子弟求学,你以为,哪位最适合?” 白长空迎风傲立,右手轻抚长须,含蓄的笑着:“诸公,废立之事,于我文教而言,如今只是平常小事了,毋庸挂在心上。” “当今最重要的事情,是真有鬼魅出没。” “这传说中的东西,真个出现了,她们,对我大胤江山社稷会有何等影响?” “她们,从何而来,所为何事,要如何消灭,如何应对?这,才是衮衮诸公,当今最要用心的事情。” “相比这些鬼魅,区区朝政,于诸公而言,无非掌上观文,易如反掌尔!” 白长空极有底气的,朝着身边的同僚、好友们笑着。 朱崇以下,一众文教大佬纷纷矜持颔首,笑容满面。 的确,就算天子没了,不过是换一个天子的事情……而且,如果太后也死在这一次的事件中,对于文教官员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换一个无依无靠的宗室子弟上位,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如果是出身国子监的宗室子弟,那么,他说不定更听话呢?自家弟子,总比现在那个惫懒的昏君好一百倍! 相比换天子这种小事,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鬼魅,真的让诸位君子有点头疼。 “或许,太后今日所行,也有几分道理。”鸿胪寺卿李梓干笑着:“诸位大人,田野藏麒麟,我大胤地域广袤,想来民间,也当有奇人异士遗珠,只要一封招贤榜……” 朱崇一下,一众文教大佬齐齐鼓掌欢笑。 “善哉,善哉,李大人所言极是……这招贤榜,还正要鸿胪寺发布,才能用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九州。”朱崇赞许道:“毕竟,朝堂诸多衙门,也只有鸿胪寺,和周边大州联系最近,渠道最多……若是能招来三五贤人,对付了这些鬼魅,李大人当居首功!” 一众人齐声欢笑。 朱崇伸手,向一众大佬同僚笑道:“来,来,来,干站着,倒也无趣。老夫备了美酒佳肴,请了几位曲艺绝佳的大家奏乐助兴,我等且饮酒欢乐,看今夜,皇城里究竟是何等下场。” ‘下场’一词,颇有贬义,朱崇对太后、天子的态度,可想而知。 一小会儿的功夫,高楼之上,酒肉飘香,美人狂舞,几个镐京层顶级的美人大家弹琴吹箫,一众大佬聚集在这里欢宴作乐,真的是说不出的快活。 与此同时,雨顺坊勘察司,卢仚的办公房内,阿虎正皱着眉头,将一张纸条放在了卢仚的抽屉里。 “最近几日,鲲鹏坊的兄弟们发现,每天卖出去的诸般小食,还有粮油米店里流出的诸般食物,比平日里增长了数千份,收入多了好些钱?” “呃,多赚钱不是好事么?” 阿虎含含糊糊的嘟囔着:“过年了,大家手头上都有钱,嘴馋,多吃点也是应当的。” 说着说着,阿虎嘴角口水都流了出来。 他大踏步走出了房门,大声嚷嚷道:“饿了,饿了,喂,太监,你们饿不饿?我请你们吃东西……没啥好东西,老酒管饱,臭豆腐管够,羊肉串、牛肉串应有尽有!” “嘿,你们要不要来几串烤-羊-鞭?这可是好东西……呃,对哦,你们用不上!” 几个小太监目光幽怨的看着阿虎。 如果不是阿虎是卢仚亲自调来的身边人,以这些太监阴狠的心性,绝对会给阿虎一个教训。 不过,既然是卢仚的心腹,他们能怎么样呢? 吃,不吃白不吃! 几个小太监呼朋唤友,二十个小太监很快凑齐,排着队跟着阿虎出了驻地,直奔街口的一堆小摊贩聚集的夜市。 夜色中,有放哨的监丁口哗哗,轻声笑道:“像不像,一只老大公鸡带着一群小鸡仔去捉虫吃?” 黑暗中,到处响起了监丁们的‘噗嗤’笑声。 阿虎又转过头来,朝着驻地挥了挥手:“来几个兄弟跟着,我带着小公公们去吃香的喝辣的,兄弟们也不能亏待了。我去叫些烤羊、烧猪,一些好酒回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监丁们大喜,当即有一队五十人冲出驻地,摩拳擦掌的跟在了阿虎身边。 阿虎昂首挺胸的,带着大队人马大吃大喝去也。 这是卢仚交待过的事情,反正不缺钱,用好酒好肉、重金恩赏,将这些太监、监丁好生笼络在手中,这些太监都是高手,这些监丁都是好手,配合上精良的制式军械,这是一小支足够强横的机动力量。 要说动脑子什么的,阿虎不擅长。 但是和兄弟们喝酒、吹牛、吃肉、打架,大家热血澎湃的拜把子做兄弟,啊呀呀,他实在是太内行了。 一串串公羊不可名状之物撒上孜然粉,撒上辣椒粉,在炭火上烤得浓香四溢时,鲲鹏坊的主干道‘鲲鹏大道’上,一队骑兵正无声的行进。 骑兵数量不多,不过区区四五百人,他们身披重甲,头戴兜盔,背负的特制强弓几乎有他们身躯这般长,手持两丈四尺颀长马槊,座下坐骑,不是寻常战马,而是通体毛发灰白,体型比寻常骏马更高大一圈的恶狼。 天色刚暗下来,皇城里的变动,血光被高达百丈的城墙挡住了,寻常百姓就算登高,也看不清皇城里的异变。 所以,鲲鹏大道上依旧热闹,到处都是行人马车。 见到这群策骑奔驰,顺着大道正中宽达百丈的军用驰道全速奔跑的狼骑兵,路边有官宦之家子弟‘啧啧’惊叹:“这是北界城的冰原苍狼骑,天恩侯的嫡系骑兵,他们怎么回京了?” 气息肃杀的苍狼骑没人吭声,领队的将领手持天子御赐的黄金斧钺,一路长驱直入,路上所有的巡城士卒、巡城武侯等,纷纷侧目,没有一个人敢挡在他们前方。 这是天子御赐斧钺,可仗之征讨不臣,对谋逆之臣可先斩后奏。 当然,如今天子权威不强,想要以此斩杀诸侯或者朝中重臣,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普通的二品、三品坊的坊令,也就是普通的正四品、从四品的官员,若是倒霉催的正冲撞上,被斩了,也就斩了。 三品、四品高官都能杀,何况他们这些小喽啰? 所以,苍狼骑如入无人之境,顺着鲲鹏大道直奔北方,快到皇城的时候,他们向东边一拐,径直从大丞相府门前掠过。 继续向东几里地,一片色泽青黑,厚重森严的建筑豁然在目。 这座巍峨的建筑门前,上千名身披甲胄,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块头壮汉,看上去颇有几分精锐气息的士卒,正列成军阵,八字分开戍卫在门前。 这里是大胤兵部衙门,守在门前的,是镐京城防军的士卒。 镐京城防军,在大胤的军队系统,百年前还没有这个编制。 直到近百年前,文教崛起,负责朝堂文职行政事务的大丞相为文教子弟把控,大丞相府下新设六部切割朝堂传统衙门权力,从传统勋贵手中切割利益——此事,美其名曰‘变法’。 刑部瞄准了司寇台。 户部瞅准了太府台。 礼部将刀口对准了鸿胪寺、光禄寺等衙门。 而兵部,自然就盯上了大将军府和五军府。 其中的权力斗争,百年来堪称是血雨腥风,足以写成王老太太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的故事。 见到数百苍狼骑精锐策骑奔来,兵部衙门前,千余名城防军士卒身体一抖,‘哗啦’一声,长枪大戟纷纷向前虚刺,一名身穿飞虎袍,身披亮银甲,腰间佩剑的将领猛地上前两步,厉声喝道:“来者何人,兵部衙门,大胤军机枢纽之地,焉敢乱闯?” 急速奔驰的苍狼骑骤然停下了脚步。 这些冰原苍狼,从急速奔驰到骤然刹住,只经过了短短两三丈的缓冲。从极快到骤然停歇,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此轻松惬意的速度变幻,让这些自建立以来还没有打过一场仗的城防军士卒脸色骤然一变。 手持黄金斧钺的将领在腰间一掏,将一个手臂粗细的红铜管丢了出来。 “两月前,我家侯爷奏明天子,回家省亲。按兵部令,特来报备。” “此次我家侯爷回镐京,按大将军府军规,以我家侯爷职衔,城外有一万近卫驻扎,已然安营扎寨。三千亲卫苍狼骑随侯爷进城,尔等详细登记,若是出了纰漏!” 这将领举起手中黄金斧钺,向前轻轻一劈。 一声狼啸响起,黄金斧钺上一道血色元罡呼啸喷出,向前激射三十丈,这才‘嘭’的一声爆开,炸成一团飓风,差点没将身穿亮银甲的兵部将领打翻倒地。 数百苍狼骑齐声怪笑,然后拨转坐骑,径直朝着西边武胤坊的方向跑去。 武胤坊,西北角,皇城边上,大将军府,天恩侯卢旲,已经带着两千许亲卫苍狼骑到了大门前。 “末将卢旲,回镐京省亲,特向大将军报备则个!” 第六十九章 发动 大将军府,贾昱急匆匆迎了出来。 大将军府门口,城墙离地五丈高处,一排牛油灯盏将门前广场照得通亮。 一头身躯比寻常骏马大了一倍有余,通体银白色,唯有眉心一撮儿毛发呈猩红色,浑身煞气惊人的狼王,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前。 贾昱远远的看到那站在狼王身边的人影,不由得脸直抽抽,心中腹诽:“这厮,几年不见,这是吃了什么?前几年见他,不过八尺?” 天恩侯卢旲淡定的站在自己心爱的坐骑旁,右手用力撸着狼王的脖颈。 他内着乌黑色云雷纹战袍,外着一套黑漆漆的锁子甲,着凤翅盔、兽头靴,腰间扎着一条极宽厚的兽面带,又系着一条漆黑的鲲鹏纹大披风,通体漆黑,和身边银白色狼王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他身量极高,几近有一丈左右,或许还能再高出一寸两寸。 宽肩,狼腰,长手、长腿,满是风霜的脸上蓄了一部一尺多长的胡须,越发显得威风凛凛、气派十足。 尤其是这身高,让卢旲就好像一座铁塔,稳稳的杵在大将军府门前。 而几年前,他辞别天子,领军去北界城接管军务的时候,贾昱用自己的脑袋发誓,卢旲身高是极正常的八尺上下,怎么几年不见,他长高了两尺有余? 这定然,吃错药了。 贾昱在心中腹诽,同时越发努力的小跑起来。 隔着老远,贾昱就‘哈哈哈’笑着,向卢旲行礼不迭:“天恩侯,果然是天恩侯,这一路辛苦,辛苦啊……从北界城回来,虽然有驰道直通镐京,三十几万里路程,这日夜奔波的,也是辛苦。” “唉哟,两个月前,接到侯爷您的文书,大将军可就一直惦记着您了。” “大将军说啊,这镐京城里,您是唯一的英雄好汉,大将军,也就只有和侯爷您,才能尽心尽意的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啊!” 卢旲双手按在腰带上,不温不火的向一路小跑过来的贾昱点了点头:“大将军谬赞了,此次回来,一路畅通,平安的很。” “唔,军师将军的府邸位置,没换吧?此番回来,卢旲带了些北边的土特产过来,没什么好东西,大过年的,让家里人开心开心。稍后,就让下面的人,给您送府上去。” 贾昱笑得越发灿烂了。 卢旲执掌的北界城,是祖州通往北冥州的唯一通道。 北冥州和镐京所在的祖州,相互之间还是有商贸流通的,而且商队规模极大,每年的交易数量是一个惊人的天文数字。 北界城,是祖州和北冥州之间最大的交通枢纽、商业枢纽和仓储枢纽,无数商人云集于此,无数货物也都在这里交易。 作为北界城的执掌者,卢旲不用伸手,自然有无数孝敬。 如果卢旲稍稍伸伸手,以他麾下数十万苍狼骑,以及数量更庞大十倍不止的普通军团的硬实力,他瞅准数十家、数百家巨型商会,硬吃两三成干股,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所说的土特产,那定然是肥的流油的。 “侯爷客气,客气啦。我贾昱不是装腔作势的人,您的心意,我领了,我家府邸位置没变,就原来那地儿,就是后面园子,比几年前大了几倍……也是凑巧了,邻居家都要搬家,我就顺手接了他们的园子,拼凑拼凑,组一块儿了不是?” 贾昱笑得极灿烂的,站在卢旲面前,向卢旲行了一礼。 卢旲点头,淡然道:“原来如此。大将军可在?按理,我是要向大将军当面述职后,才能回归自家府邸的。军规如此,规矩不能坏。” 贾昱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摊开手,苦笑了声:“侯爷来的不巧,今天,大将军还真不在,喏,大将军现在,正在皇城里面陪伴太后呢!” 卢旲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真是奇怪,大将军身边,从来离不得军师将军的,怎么今天?” 贾昱眯了眯眼睛,压低了声音:“哎,大将军倒是要我今夜一起去,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今天这事情,我给大将军说了,我绝对不掺和……我去了,也没用啊!” 卢旲瞪大眼睛,指着贾昱笑了起来:“您可不带这么‘自污’的,哪能用‘君子’来辱没自己呢?大将军去皇城,有什么事么?” 贾昱鬼鬼祟祟的朝着两边望了望,鬼鬼祟祟的冲卢旲说道:“抓鬼……嚇,听着就心里凉飕飕的瘆得慌。您说,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去了不是添乱么?所以……” “鬼?”卢旲面孔绷紧,沉声道:“什么鬼?天下,哪里有鬼?” 贾昱就拉着卢旲的袖子,‘啪啪啪’的将这些天镐京城出现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尤其是,齐妃在大年三十和一群宫女上吊而死,过了几天就突然冒出来兴风作浪的事情,更是将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的说给了卢旲听。 一通倾述后,贾昱感慨道:“您说说,这吓人不吓人?闹鬼已经够让人头疼的呢,还有九阴教的那群前朝余孽,杀不尽的妖人在掺和。” 卢旲用力抹了一把颌下长须,淡然道:“有趣,居然真有鬼?嚇,我倒是想看看,面对我三尺青锋,她们是女鬼也好,是妖人也罢,她们真是杀不死的?我不信!” 用力拍了一下腰间剑匣,卢旲朗声大笑:“如此,还请军师将军陪我一起,去皇城走一趟。” 贾昱脸色惨变,一张原本就干瘪枯瘦、有点精气衰败的小白脸,更是一下子变得惨白一片。 “哎,侯爷,您别开玩笑!”贾昱放声大呼,转身就跑。 刚跑了没两步,卢旲一把抓住了贾昱的脖颈,好似拎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随手放在了狼王背上:“哈哈,军师将军哪里走,还是陪我走一趟……我这刚回城的领军将领,没有您陪着,还真不好在镐京城内乱走。” “哪怕天子恩宠,我也要避嫌不是?” 卢旲跳上坐骑,一声唿哨,带着两千许苍狼骑近卫就朝着皇城南方正门奔去。 贾昱被架在狼王背上,他忍不住手舞足蹈的大呼小叫:“侯爷,去不得,去不得,您自己去就是,不要带上我啊……让我太太平平的……哎,侯爷!” “来人啊,你们这群混账,多穿重甲,带重盾,多来一些人,跟着我一起去皇城,唉哟……那是女鬼……也不知道你们这群废物有没有用。” 卢旲强拉着贾昱同行时。 镐京鲲鹏坊,某处,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低沉的笑着:“果不其然,前些日子,四极坊小试牛刀,一通大杀,可是捅了太后的心窝子。太后发飙,朝堂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边。这鲲鹏坊,松懈了啊。” “尤其今日,太后捉鬼?鲲鹏坊的禁军驻军,精锐全都抽去了皇城。真正是妙不可言。” “真个是天都在助我,宗门大计,势在必得。诸位师兄弟,发动吧。” 镐京皇城上空,尤其是鲲鹏坊附近,无数拇指大小,通体深绿色的小雀儿无声的飞过天空。 这些小雀儿落向了一处处宅院、小楼,发出极婉转、清脆的鸟鸣声。 随着鸟鸣声,这些平日里进出人流不多的宅院、小楼,有大群大群身穿各色衣裳,长得高矮胖瘦不一样,容貌都是平平无奇,放在人群中毫不引人注意的男子走了出来。 这些男子身上都套着比体型大好几号的大袄子,里面则是穿戴了各色精良的甲胄。 禁军的重型板甲,羽林军的龙鳞甲,城防军的山文甲,以及巡街武侯使用的犀牛皮半身甲等等,甲胄样式不一样,但是看做工,全都是出自大胤官方的军用制式装备。 他们当中好些人手中,还拎着一个个长长短短的包裹。 随着几声含糊不清的命令声,这些人解开包裹,露出了一张张强弓硬弩,而且看弓弩工艺,也绝对都是官方出品的精良货色。 他们又在腰间佩戴上一个个硕大的箭壶,里面塞满了铁木杆、黑雕翎、三寸长三棱箭头的破甲箭,如此做工的箭矢,在镐京,也只有禁军才是标配。 嗯,几天前,四极坊趁乱放手大杀的那群杀手,他们使用的弓弩、箭矢,也都是一般制式。 这些人在宅院中聚集,三五十人凑在一起。 随着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空气中更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 这些人纷纷顺着宅子的后门,窜入了后巷中,然后一声不吭的,脚下轻灵无声的,朝着北面撒腿疾奔。 渐渐地,一条条小巷汇聚在一起,这些人也逐渐聚拢起来。 距离大丞相府所在的街巷还有两三里地的时候,这些人的队伍已经变得极其可观。 从高空俯瞰下去,可以看到一条条后巷中,起码有超过二十支队伍在往北面冲锋。 这些队伍,大的能有一千五六百人,小的也有近千人之多。 他们好似对鲲鹏坊巡街武侯的巡逻路线了如指掌,如此规模的队伍,居然没有一点失误的避开了一队队巡街武侯。 偶尔有倒霉蛋,不知道去后巷做什么,被这些人当面撞上。 没有任何声息的,一道寒光闪过,当面一刀、一剑劈下,这些倒霉蛋就被斩翻倒地。 空中,有驯服的鹰隼翱翔而过,镐京城官方用这些鹰隼,辅助夜间的巡逻。 但是这些鹰隼从这些队伍头上划过,看到下方不正常的大量人群聚集,它们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下方就有箭矢破空袭来,将这些在离地数十丈空中飞翔的鹰隼击落当场。 如此,二十多支队伍居然一路顺风顺水的,逼近到了大丞相府附近。 随后,四面八方,鲲鹏坊内,起码有上百处宅邸同时燃起了大火。 那火头起得极快,就好像这百多个宅院被浸满了油脂一样,只是火光一闪,大片宅邸就陷入了一片火海。 第七十章 人心,鬼蜮 皇城内,血雾弥漫,寒气升腾。 大湖冰面上,一个个大师冻成冰晶,一名名道长化为干尸。 一座座法坛上供奉的神像‘啪啪啪’的炸开,各色令牌、令旗,各种符箓、法器等,被血雾一旋,就全都化为粉碎。 齐妃的笑声越发凄厉,犹如钢针,扎进无数人的耳朵。 就是一声长笑,大湖岸边,无数太监、宫娥,双耳齐齐飙血,一个个痛得捂住耳朵,倒在地上不断的翻滚抽搐。 羡鱼阁内,柳梧、齐胂、贺钧等人齐声哀嚎谩骂。 血雾似乎也不急着杀死他们,只是一点点,一寸寸的不断从四面合围羡鱼阁。 浓厚的血雾中,隐隐可见绿雀和其他一些女子身影若隐若现,在她们身后,影影倬倬更是有数千条人影上下翻滚。 柳梧等人被吓得尿了裤子,一个个近乎精神崩溃,歇斯底里的嘶声惨嚎。 他们越是恐惧,他们身上就越有一道道寻常人肉眼看不到的气息融入血雾,绿雀也好,那些女子身影也好,就变得更加的凝实一点。 大湖岸边,一座又一座佛像、神像接二连三的崩塌粉碎。 大和尚、老道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地上。 有小和尚、小道士学着之前的前辈们,仓皇的向后方树林逃窜,一波波箭矢呼啸而来,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射杀当场。 乐武的咆哮声震得大半个湖面‘嗡嗡’作响:“谁也不许跑,谁也不许跑,要么干掉这些女鬼,要么你们,陪着老子一起死!” 狂笑声中,乐武丢下腰间镶金嵌玉、华丽无比的佩剑,从袍子里拔出了一柄一尺多长,打磨得锋利无比,刀锋好似被血浸透了一般,红彤彤的泛着宝石光泽的屠刀。 一声大吼,乐武冲出了遮风的帷幕,在太后乐氏的惊呼声中,他快如奔马,三两下窜到了血雾边缘,手起刀落,一刀劈在了一条血雾中刚刚浮现的人影身上。 ‘噗嗤’一声,那条晦涩不明、飘忽摇曳的人影被一刀劈成了两片。 乐武手中的屠刀中,一声近乎癫狂的狗叫声响起,那人影就在狗叫声中炸得支离破碎,化为点点血色光点,重新回到了血雾中。 乐武兴奋得手舞足蹈:“哈哈,澜沧王说的有理,有些积年的凶物,果然对这些鬼物有着极大的杀伤。阿姊,咱家祖传九代的屠狗刀,想不到也是一件神物!” 太后乐氏面皮发红,气急败坏的指着乐武,想骂却又骂不出口。 她出身卑微,是九代屠狗卖肉的屠夫家出身,这件事情,自她坐上太后宝座后,就再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甚至平日里,在她面前,连‘狗’字都是没人敢说出口的。 自家弟弟当着这么多臣僚的面,堂而皇之说什么‘祖传九代的屠狗刀’,这一下子,真是差点没把太后气得当场吐血。 咬着牙,太后乐氏死死的盯了一眼乐武,目光在那刃口血光森森的屠狗刀上望了一眼,心中凭空又多了几分底气:“堂堂大将军,哪里有亲自冲锋陷阵的道理?还不赶紧滚回来!” 乐武摇晃着大肚皮,乐颠颠的跑回了太后身边,右手紧握屠狗刀,趾高气扬的看着四周越来越近的血雾:“阿姊放心,有阿武在,谁也别想伤你一根头发……那齐妃……哎,我早就说过,让我去冷宫安抚她,你一直不允!” “你说说,你说说,女人闲着就会闲出是非来,若是有我这彪猛汉子安慰她,说不定她就不会自杀了呢?” 胤垣回头,看了看太后和乐武。 胤骍回头,双手紧紧握拳,恶狠狠的盯着乐武,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禽兽不如,你若敢踏进冷宫一步,我和你不共戴天……这等好事,轮得到你呢?” 太后面皮一阵发黑,她一巴掌抽在了乐武肥厚的顶瓜皮上,嘶声呵斥道:“胡说八道,你是被鬼吓得迷了心了……天子,你舅舅他,向来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胤垣一手紧紧抓着卢仚的胳膊,很是冷清的幽幽道:“哎,大将军只要不进我九曲苑的大门……唔,这些鬼东西越来越近,大将军,有劳你,将她们扫荡干净罢?” 太后横了胤垣一眼:“胡说八道,哪里有大将军亲自冲锋陷阱的道理?让后方禁军顶上……还有,天子,你不是带来了这么多,这么多……” 胤骍一下子就神气起来,他同样一手紧紧抓着卢仚的另外一条胳膊,大声的发号施令:“将本王准备的降妖除魔的神水,泼出去……那些黑狗,现场取血,给我狠狠的打!” 一缸一缸散发出浓烈异味的童子尿一字儿排开,挡在了帷幕前。 大队大队的禁军弓箭手飞奔而来,将手中箭矢在水缸中狠狠的搅和了一通,然后满脸嫌弃的将箭矢搭在了弓弦上。 一只只膘肥体壮的黑狗发出凄厉的吼声,它们也是可怜,被羽林军们用刀切得遍体鳞伤,黑狗血被滴进了水缸里,加强童子尿的功效。 下一刻,无数沾染了童子尿、黑狗血的箭矢化为暴风,呼啸着向紧逼而来的血雾射了过去。 ‘嗤嗤’声不绝于耳。 血雾中传来无数女子凄厉的嘶吼声,眼看着那些箭矢,在血雾中射出了一个个水桶粗细的窟窿,硬生生将逼近的血雾打得倒退了数十步。 “好!”太后和乐武同时大声叫好。 “余公公,今日在场的禁军、羽林军,个个有赏,你稍后,拟一个封赏的详细上来!”太后笑容灿烂,眼波流转,娇美无限的她乐滋滋的朝着余三斗下了懿旨。 余三斗认真的点头应诺,眼角余光,扫过了太后宝座后面,用紫色锦缎罩住的几件大物件。 卢仚顺着余三斗的目光,朝着那几个大物件望了一眼。 他下意识的将一点灵光融入眼眸,朝着那边一眼望去。 那紫色锦缎下面,几个大物件上血煞之气冲天而起,卢仚身体一晃,双眼隐隐刺痛,耳边隐隐听到了亿万将士血战沙场的怒吼咆哮声,更隐隐看到了无数煞气冲天、身披重甲的身影扑面袭来。 好凶狠的器件! 卢仚深吸了一口冷气,急忙挪转了目光。 这几个大物件,在普通人眼里,丝毫无法显露出任何的异象。 但是在卢仚眼里,这几个大物件的杀伤力就太可怕了。 可见,这才是太后今夜的真正后手。 胤垣和胤骍弄来的黑狗血、童子尿什么的……好吧,应该有一些效用,但是和太后的后手相比,这两位就好像在过家家一般。 “齐妃妹子,你出来。”太后站起身来,笑吟吟的看着前方踟蹰不前的血雾:“我们姐妹两,也有好些年没亲近了……” “嘻,十九年没见面了罢?” “你出来罢,让我看看,十九年不见,你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漫天箭矢不断射向血雾,血雾被打得支离破碎,太后的笑容越发的灿烂,神态越发的笃定。 作为一朝太后,手握无数精兵悍将,可以调动无数的资源。 当年齐妃活着的时候,都被她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齐妃人都死了,莫非还能斗得过她? 前几天,太后心中还是很有些忐忑。 一个,害怕她斗不过齐妃所化厉鬼。 二个,她害怕这件事情被文臣利用。 但是眼下,亲眼看到了数万禁军精锐如此凶猛的攻势,就连女鬼都在禁军的箭雨中前进不得,太后似乎突然弄懂了一个道理。 ‘枪杆子在谁手中,谁就有道理’! 对人如此。 对鬼如是。 “军权呵……”太后看了看站在身边的乐武,又伸出手,狠狠的拍了拍他肥厚的顶瓜皮:“阿武啊,家里的小儿辈,你可要用心操持,不可荒废了。” 皇城北面,西北角,角门外,有一片密度极大的民居。 皇城里贵人无数,日常的吃喝用度等等,是一个极大的消耗,每一天,都需要从外界,向皇城补充巨量的物资。 所以,在皇城的北面,在这西北角,就有了这么一片民居,里面居住着专门为皇城里的贵人们服务的诸般人等。 运水的、送柴的、掏粪的、收尸的……尽是一些皇城内的下贱事情,但是依靠着这些卑贱工作,这一片民居中,也养活了老老小小十几万人。 齐妃卷起滔天血雾,被禁军箭矢逼得不得寸进之时,她气急败坏,仰天发出了极其尖锐的啸声。 几盏红灯笼凭空在这一片民居上方浮现。 一群身穿灰扑扑衣物,手持各色兵器的拜鬼母教所属,从黑暗中悄然冒了出来,就好像一群索命的厉鬼,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这一片静谧的民居。 一名老态龙钟,浑身散发出濒死之人特有死气的老人,气喘吁吁的指了指这一片民居。 “鬼母降世,渡我残魂……我拜鬼母教,千年来的夙愿即将成就。” “只要我等一心侍奉鬼母,吾等就能成就不灭鬼躯,得真鬼正果。” “孩儿们,杀,杀,杀,将这些卑贱之人的血和魂,献祭鬼母……等得吾等正果成就,这大胤江山,反掌可灭。” 一群已经近乎癫狂的拜鬼母教所属齐声呐喊,挥动着兵器朝着那一片民居杀了过去。 空中,几盏红灯笼微微一晃,下方民居四面八方,顿时有火焰、血雾升腾而起,将民居整个圈在了里面。 第七十一章 九阴教主 拜鬼母教准备血洗民居时,鲲鹏坊。 大丞相府下,新设六部之刑部衙门东侧,距离刑部衙门不到一里地,以一座极奢华的园子,门前挂了一块金字大匾——‘六德居’! 大胤文教弟子,说‘君子’有‘六德’,是‘智、信、圣、仁、义、忠’六种。 这座园子以‘六德’为名,顾名思义,这里日常进出的,都是文教的谦谦君子。 这‘六德居’,也的确是镐京文教弟子们,一处级有名的聚会所在,时常有文人雅士在这里高谈阔论、抨击朝政,又或者臧否官员,大骂某些祸国殃民的‘阉党’、勋贵等。 今夜,六德居中并无聚会。 后院一处小楼中,地下一座建造得极其坚固的密室里,六德居的主人,当今刑部左侍郎端方昕的儿子,在工部挂了营造郎中一职的端方玉,被三条金灿灿的绳索,绑得和粽子一样,悬挂在密室的墙壁上。 一名老态龙钟,浑身都散发着沉沉死气,头发几乎掉光,头皮上满是一块块老人斑,身体已经无法直起,和烧熟的虾米一样弓着的老人,正坐在密室正中的小方桌旁,一口花生米,一口小烧酒,吃得无比惬意。 在密室的西面,墙根下,一座极其华丽的供坛上,供奉着一座纯金铸就,高有九尺,面容模糊的女子神像。 神像造型诡异,女子一头、八臂,八条手臂伸展开来,手掌上,分别托着一颗栩栩如生,或者笑,或者哭,或者怒,或者扭曲、麻木、癫狂的女人头像。 在神像下方,一块灵牌上,端端正正写着一行鎏金小字——‘厉万劫渡残魂掌阴司断阴阳九阴鬼母至圣尊位’! 平日里高朋满座,往来无白丁的六德居,悍然是拜鬼母教在镐京的总坛所在。 而我们刑部左侍郎的宝贝儿子,大胤工部营造郎中端方玉,在镐京城内以‘慷慨’、‘仗义’、‘朋友遍天下’而著称的端方玉,悍然是拜鬼母教内排名第三,主持镐京城内一应事务的‘九阴圣子’! 哦,对了。 大胤的其他教门,称呼自己教门内有可能继承教主宝座的嫡传为‘圣子’。 而拜鬼母教,他们供拜的是‘九阴鬼母’。 所以,他们平时对端方玉的称呼,是‘鬼子’! 此刻,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端方玉,正双眼通红的朝着那老人破口大骂。 “石长老,你们如此肆意妄为,本教在镐京城的基业,就要被你们彻底断送啦!” “你们前些天,下令让本教教徒倾巢而出,袭杀镐京各坊市衙门,本教辛苦发展的众多教徒,被击杀了八成,剩下两成,也要被择日斩首!” “我教如今在镐京,只剩下那数百名最核心的精锐!” “你们居然,居然要用他们去袭杀皇城,然后还要让他们自尽献祭!” “你们是九阴教的罪人,你们毁了九阴教先辈在镐京城辛苦数百年,好容易积攒的基业!” “你们,你们……” 端方玉声嘶力竭的朝着老人咆哮:“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啊!” 石长老咀嚼着花生米,静静的看着端方玉。 等到端方玉杜鹃啼血般,吼得嗓子都哑了,他这才不紧不慢的端起小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鬼子,你还年轻,你风华正茂,你才三十出头……是拓脉境的修为,你寿可一百二十,你还能有几十年好活。” “尤其,你是文教君子,你出身官宦之家,你更是本教鬼子,每年从你手上流过的金山银海,足够你一辈子锦衣玉食、奢靡无度。” “可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我们在镐京城内,辅佐你的九个老家伙,我们都多大了啊?” “老大,他自己估量,大概还有两年阳寿,再挣扎,也续不了命了。” “老二,比老大更惨,他年轻时好勇斗狠,和司寇台的狗爪子厮杀数十场,满身重伤,伤了根本。年轻的时候无所谓,现在呢,他比老大年轻十几岁,但是现在,他的阳寿,满打满算,还能坚持半年吧?” “其他几个兄弟,就不说了。” “而我呢,我自己有感觉,浑身元罡几乎溃散,开辟的经脉、窍穴在不断干瘪、萎缩,大限,也就是两三年之内的事情。” “可是,我不甘心啊。” “老大,老二他们,也不甘心啊!” “我们豪宅大院住着,美妾丫鬟玩着,锦衣玉食享受着,哎,这人间如此美好,我们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呢?” “我年前,刚刚弄到一双孪生姐妹花,做了我第一百三十九、一百四十房小妾,老夫刚刚品鉴出一丝滋味,怎么舍得?” “我的千万家私,我在镐京城内外数百套宅邸、庄园,镐京城外,我那千万亩的良田、山林、牧场、渔场、矿场。” “还有,我的那么多儿子、孙儿、重孙子……” “我甚至还养了一支十几万人的私兵,在我的私家地盘上,我比天子也不差啊?” “你让我丢开这一切,让我就这么尘归尘,土归土?” 老头看着端方玉摇头微笑:“不可能,不可能的,不要说你只是第三鬼子,就算是第一鬼子,甚至是教主当面……谁也无法阻止我们。” 端方玉目光深深的盯着老头:“我已经将镐京城内的异变,通传教主。” 老人耸了耸肩膀,无所谓的说道:“等教主收到消息,赶到镐京,那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可是只要等到天亮,一切就尘埃落定!” “我们帮鬼母血洗皇城,献祭了这么多教徒,更献祭了这么多镐京百姓……我们兄弟九个的要求不多啊,我们就是想要转变成不死鬼躯,继续享受我们的荣华富贵。” “只要我们还能活着,这些损失的教徒,还能慢慢召集、慢慢培养……” 端方玉死死盯着老人:“教主……师尊他,不会放过你们……哈,镐京城的教众,是本教最大的财源,聚集了本教大半精英……你们为了自己的命,将他们短短时日内消耗一空,你们……罪无可赦。” “教主不放过我们,那就弄死他,再换一个教主。”老人笑吟吟的看着端方玉:“谁让我们幸运,数月前,我们先迎接到了降世的鬼母呢?” “只要我们得了本教传说中的真鬼之躯,我们就超脱凡俗,我们就是鬼神一类……” 老人说着说着,兴奋得身体不断的哆嗦,他一口酒没咽好,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前俯后仰,嗓子眼里都喷出了血。 端方玉绝望的看着老人:“石长老,你们迎来的那鬼东西……真是我们九阴教万年来膜拜的九阴鬼母么?你们,相信么?”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灿烂一笑:“信不信,有什么重要?她是鬼类,是女子,那么,她就是鬼母……只要她能赐予我们真鬼之躯,她是九阴鬼母,或者不是,重要么?” 斜眼看着端方玉,老人悠然道:“鬼子,你不要被教主的那套老说辞给糊弄了……九阴教的教义,啧,早过时啦。” “现在的九阴教,于我们而言,就是一个捞钱的工具……既然是工具,要用的时候就用,要丢的时候,就应该丢啊!”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马蹄声,居然是从密室的石墙后面传来。 在石长老和端方玉惊恐欲绝的目光中,一匹通体缠绕着灰色雾气,双眼喷吐着血色幽光,四蹄也被血光包裹着,鬃毛如波浪一样飘逸,不断向外喷出阴寒刺骨的灰色寒雾,通体泛着淡淡磷光的高头大马,猛地从石墙中窜了出来。 马背上,坐着一名生得俊秀、儒雅,看上去有四十多岁,面如冠玉、蓄了短须,比起镐京城九成九的读书人更像是一名谦谦君子的紫袍男子。 紫袍,玉带,螭龙玉佩,头戴五梁乌纱帽。 这人,居然是一名大胤朝的三品上的高官! “教……教主?”石长老目光呆滞的看着那一堵石墙。 自家教主,就算是用现在最好的坐骑,从他如今所在的位置赶来,也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 端方玉发出去消息才多久,他怎么就赶到了镐京城? 而且是,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手段,从地下地行而来,直接穿过了密室五尺厚的石墙,直接闯进了密室? 石长老是九阴教的老人,在九阴教内厮混了百多年,他敢用自己的老命发誓,九阴教内,就从未听说过这种诡异的,神乎其神的手段。 “师……师尊……”端方玉兴奋得‘嗷嗷’直叫:“九位长老作乱,他们牺牲了镐京城内几乎所有的教众,让他们攻击官府衙门,害得几乎所有教徒全部毙命。” “他们牺牲教徒,是为了向一个莫名的,被他们称之为‘鬼母’的存在献祭,让那厮在镐京城,弄出了极大的动静。” “现在,八位长老还带着城内最后的几百名精锐教徒,在皇城那边起事。” “他们要杀光为皇城服务的杂役们,用十几万人的性命,为‘那厮’献祭精血、魂魄,增长其实力,击杀当朝太后等人,说是为了‘斩断牵挂、一步登仙’。” 石长老哆哆嗦嗦的看着马背上面沉如水,一声不吭的九阴教主,身体晃了晃,‘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嘶声道:“教主,真是九阴鬼母降世,她老人家许诺,以后我们九阴教就是……” 九阴教主举起右手,轻轻一掌拍下。 ‘啪’的一声,石长老就炸成了一团血雾,在密室的墙壁上很均匀的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就算如此,也该是本教主得享最大的好处……” “尔等,僭越了。” 大胤,镐京城东十二万里,正二品洛州牧兼征讨使,兼九阴教主尸无忧冷笑,右手一挥,端方玉身上的绳索就寸寸碎裂。 第七十二章 绝境 卢仚手持一杆羽林军制式虎头湛金枪,被胤垣和胤骍一左一右夹在中间,面皮抽抽,满肚皮的无奈。 这两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皇帝、一个亲王。 羡鱼阁,同样被禁军、羽林军的箭雨覆盖。 密集的,涂抹了黑狗血、童子尿的箭矢,带着刺耳啸声不断落下,打得围住了羡鱼阁的血雾支离破碎,血雾中的绿雀和其他妖异人影纷纷倒退。 羡鱼阁中,齐胂、柳梧、贺钧等人齐声欢呼。 欢呼的同时,又有人在羡鱼阁中破口大骂——密集的箭矢,也落在了羡鱼阁的柱子和屋瓦上,打得羡鱼阁‘叮叮当当’直响。 幸好羡鱼阁的瓦片,都是精铜铸成,然后刷上了瓦片色的油漆。 破甲箭矢落下,精铜瓦片被打得坑坑洼洼,但是一时半会还不至于被射穿。 但是可想而知,一旦箭雨持续的时间够久,屋瓦被破开的话,羡鱼阁内的人还没有被女鬼杀死,就已经被箭矢射成了筛子。 但是这关头,谁还顾得上这群‘鱼饵’的死活? 太后清脆的笑声传向四面八方:“齐妃妹子,你还有什么手段,只管用出来。” 卢仚的后颈突然一寒,太后这话刚出口,一种莫名的危险预感就涌上了心头。 他一把抓住了胤垣和胤骍,向后,向着帷幕中那几个大物件急速退了好几步。 鱼长乐急忙跟在了一旁,站在太后旁边的余三斗,则是睁开眼,诧异的看了卢仚一眼——帷幕中,知道这几件大家伙是什么物件的,只有寥寥几人。 卢仚肯定不知道这几个大家伙的底细,他居然带着胤垣和胤骍向那边退却,余三斗不由得喃喃自语:“倒是个机灵的小家伙。” 太后的话刚刚说完,齐妃尖锐的笑声就传遍了大半个皇城:“如你所愿。” 大片红光如血,从高空洒落。 十几盏红灯笼突兀的出现在空中,灯笼里血色光焰缭绕,犹如实质的血光喷洒下来,光线穿过虚空,居然让人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唰唰’破空响声。 皇城西北角城墙外,那些杂役、下人居住的民居中,大片血光冲天而起,喊杀声震天,更有火光直冲天空,一道道凡人肉眼也能看清的血光,不断从那个方向腾空而起,朝着大湖方向飞掠而来。 无数道血光不断涌入红灯笼,然后化为十几道水缸粗细的血色光柱,笔直落在了血雾中的绿雀身上。 一瞬间的功夫,原本半透明的绿雀身影,骤然凝实宛如肉身。 无数沾染了黑狗血、童子尿的箭矢落下,身形凝实的绿雀只是轻轻一拍掌,她的面前就出现了直径数十丈的白色气爆,恐怖的爆炸力将数以万计的箭矢凌空打碎,她身体一晃,轻轻松松就窜进了羡鱼阁。 齐胂吓得嘶声惨嚎。 贺钧跪地,朝着绿雀拼命磕头:“我只是在那牙行入了一份干股……日常经营,我从不插手啊!” 柳梧更加果断,因为动用秘宝,被吸得皮包骨的他全力跃起,一头窜向了外面冰封的大湖。 绿雀一声怪笑,血雾笼罩整个羡鱼阁。 齐胂、贺钧、柳梧,还有柳梧的七个姐姐、七个姐夫,以及柳家庄的一应族老等等,所有人同时一僵,在血雾中‘唰’的一下化为干尸。 “呵!” 绿雀一声满足的叹息声响彻整个皇城,甚至外面小半个武胤坊、鲲鹏坊的人,都听到了她的这一声长叹。 卢仚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绿雀宛如实体的身躯内,一抹和绿雀本体长得一模一样的摇曳幽光凭空消失,虚空中,从不可测之处,有一道变幻莫测的幽光猛地降落下来,一头扎进了绿雀的‘身体’。 绿雀的身躯化为一个血色光茧,光茧蠕动着,似乎在孕化些什么。 无比庞大的血气、煞气、诡邪莫测之气从光茧中喷出,在卢仚的视野中,这股属性驳杂的邪气就好像天河倒卷,呼啸着从光茧中冲上了天空。 无数道血气从红灯笼内喷出,不断注入光茧。 不知道死亡了多少人,才有如此庞大的精血和魂魄被注入光茧。 光茧剧烈的蠕动着,短短三个呼吸的时间,光茧骤然炸碎,绿雀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但是此刻的绿雀…… 曾经,原本的绿雀,哪怕是变成了女鬼,她身上依旧带着少女的一丝纯真,哪怕是变成了追魂索命、杀人复仇的女鬼,她的面容、神态中,曾经的一抹娇憨依旧存在。 这话说得有点晦涩难懂。 总之就是,之前卢仚见到绿雀,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类少女’变成了女鬼。 而此刻,重新出现的绿雀。 卢仚感觉……她的本质,已经不是人了。 高高在上、冷漠无比,好似站在云端俯瞰红尘众生的神灵…… 卢仚脑袋里想起了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 附体回魂,似乎不是,绿雀哪里有肉身? 夺舍重生?也不像啊,夺舍,你得先有舍…… 绿雀低头,看了看自己凝成实体,白净细腻宛如玉琢的双手,她‘咯咯’一声轻笑,身体化为一缕青烟,弹指间就从羡鱼阁横跨湖面,冲到了湖边列阵的禁军队伍中。 乐武掌控下的大胤禁军,还是有几分战斗力。 绿雀刚刚冲过去,十几根长戟已经带着血水、尿水,狠狠的刺向了她的身体。 绿雀双掌一拍,一声巨响,十几根精钢长戟寸寸碎裂,碎片横飞,当即轰杀了周边上百名身披重甲的禁军将士。 漫天血雾翻滚落下。 绿雀双手向着血雾一阵牵引,血雾中寒光闪烁,凝成了一百零八柄长有一尺许,通体寒光闪闪的血色飞剑。 绿雀一声长啸,这些飞剑腾空废卷,化为无数道寒光朝着四面八方落下。 ‘噗嗤’声不绝于耳,湖岸旁列阵的三千禁军大队,只是弹指间,就被漫天落下的剑光横扫一空。三千颗头颅冲天飞起,一道道热血从脖颈中喷出,然后径直被绿雀一口吸得干干净净。 这些禁军尽是八尺壮汉,一个个最弱也有培元入门的修为,精足血旺,无论血气还是魂魄都比寻常人强出许多。 三千禁军壮汉的精血、魂魄被绿雀一口吸干,她身上的煞气越发庞大。 一声欢啸,绿雀脚踏岸边步道,身边飞剑缭绕,带着滔天煞气直奔太后所在的帷幕杀来。 又是三千禁军迎了上去。 剑光一闪,三千禁军溅血倒地。 绿雀再向前走了数十丈,岸边列阵的三千禁军大队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箭,就被雷霆般剑光斩尽杀绝。 ‘噗嗤’头颅断裂声不绝于耳,一个大队一个大队的禁军接连倒地。 四周数万禁军,还有胤垣带进皇城的上万羽林军一个个吓得面孔扭曲,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绿雀凶焰如斯,三千人不过弹指间就被杀绝,在场这么多的禁军和羽林军,经得起她几剑? 胤骍嘶声尖叫:“我的降妖伏魔的圣水!” 帷幕前,数十名孔武有力的禁军力士齐声大吼,他们抓起一个个长柄粪瓢,从水缸中舀起一瓢瓢不可名状的混合液体,呐喊着大步冲出,朝着绿雀冲去。 距离绿雀还有十几丈距离,这些力士狠狠一挥手,大片混合液体就朝着绿雀劈头盖脸的洒落。 绿雀‘咯咯’笑着,她双手一挥,地面上,那些被斩杀的禁军装备的重型盾牌纷纷飞起,挡在了洒落的混合液体前。 没有一滴混合液体能够碰触到绿雀的身体。 数十名禁军力士还没来得及逃回,剑光一闪,数十人就被拦腰斩断,嘶吼哀嚎着躺在了地上挣命。 腰斩,人一时半会不会死,但是那种痛苦和绝望,让这些力士在地上翻滚抽搐,惨嚎声宛如身处地狱,让远近的禁军、羽林军最后一点士气当即崩溃。 一声呐喊,也不知道是谁带头,挡在绿雀前方的五个禁军阵列顿时崩散,朝着四面八方胡乱逃窜。 但是四周血雾已经合围,他们无论往哪个方向跑,跑不出两百丈,就一头撞进了血雾中。 血雾里,无数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响起,一支支血色手掌从血雾中伸出,将主动撞上来的禁军一把拖进了血雾中。 就听得古怪的吮吸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大片枯骨从血雾中不断洒出。 仓皇逃窜的禁军、羽林军呆住了。 打不赢跑不掉,他们居然已经陷入了绝境。 帷幕中,原本面色红润兴奋的太后浑身僵硬,面皮惨白,她一巴掌拍在了乐武的后顶瓜皮上,嘶声道:“阿武,看你手下这些废物!” 乐武倒是有几分大将军的责任感,他迅速为自己麾下的将士分辩:“阿姊,儿郎们征战杀伐是一把好手,但是和鬼打架……大胤立国一千八百多年,谁和鬼打过架?谁?” “不是儿郎们没用,是,是,是……这敌人太不好对付了!” 血雾中一阵翻滚,一股可怕的寒气呼啸着吹了过来。 数十口大水缸下面,小炭炉同时熄灭,冰冷,水缸中的混合液体,在短短呼吸间就被冻成了一块块冰块。 ‘咔嚓’声中,水缸不断崩裂,那些混合液体凝成的冰块,也纷纷滚落地面,再也没有任何效用。 血雾在距离帷幕百丈外停下。 岸边,和尚、道士们已经死伤狼藉,只有最幸运的数百名大师,哆哆嗦嗦的聚集在了帷幕旁。 “太后姐姐,现在,我们可以好好亲热亲热了。” “绿雀已然成道,我只要斩了你,我也就脱去一切挂碍,自成鬼仙正果!” 齐妃从血雾中冉冉走出。 她看着帷幕中的众人,嫣然笑道:“对了,还有澜沧王,你不是一直仰慕我么?那,今夜,你的命,也归我了,好不好?” 澜沧王一把抓住了卢仚,面无人色的哆嗦道:“开个价吧,只要今夜本王能活着出去,你要什么,本王给!” 胤垣也一把抓住了卢仚的胳膊,犹如筛糠一样哆嗦着:“卢仚,今夜你若是能保我无恙,封侯,封侯……你伯父卢旲是天恩侯,我封你……封你……天阳侯!” 天‘阳’侯? 卢仚的脸微微一黑。 第七十三章 功高莫过救驾 齐妃还在絮叨。 “太后姐姐,你现在怎么不哭喊,不哀求呢?” “说不定,你哭几声,跪在地上求我几声,我就会放过你?” “哭罢,喊罢,嘻,或许我会心软哦?” “哦,还有你的好弟弟,乐武大将军。” “你们乐家,威风了十几年,今天要是你们死在这里,你们猜,你们乐家的下场是什么?” “所以唷,乐武大将军,你要不要,跪在我面前,求我呢?” 乐武圆鼓鼓的面庞耷拉着,他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齐妃,手中屠狗刀微微震荡,发出极轻微的‘嗡嗡’轰鸣。 卢仚骇然看着乐武。 这胖得就像是一尊‘大废物’的大将军,武道修为居然非常不错? 他并没有发力施展,只是心情紧张,体内元罡自然而然的泄露出来,就能催动屠狗刀如此震荡轰鸣,他的修为,起码也在拓脉十重天以上吧? 以乐武的出身而言,在这个年龄,能够有这样的修为,可见他平日里也是下了大力气修炼武道的,这位大将军,骨子里倒是有一把子刻苦劲! 卢仚轻轻晃了晃胳膊。 胤垣和胤骍一左一右,将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卢仚咬着牙,低声道:“陛下,王爷,你们这么抓着我,我怎么保护你们?” 胤垣和胤骍呆了呆,稍稍松开了手。 卢仚又看向了胤骍手中的莲花状秘宝:“王爷,这就是你说过的,柳梧用来重创绿雀的佛门秘宝?你,还能催动么?” 胤骍身体哆嗦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脸上,前些天被齐妃吸得干瘪,已经是皮包骨头,这两天服用了大量补药还没能恢复的面颊,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柳梧催动这秘宝,身体差点被吸成了干尸。 胤骍虽然修为比柳梧强出许多,身子骨常年用补药填补,体质也比柳梧强许多,但是要他催动这秘宝,他还真没这个胆量! 卢仚向胤骍伸出手。 卢仚倒不是贪图胤骍的这件秘宝。 而是他好几次看到这秘宝的时候,脑海中神魂灵光都不断的震荡,卢仚的本能告诉他,这秘宝对他有用。 而且,卢仚本能直觉,如果他使用这件秘宝,定然不会像柳梧那样,需要付出自身的精血才能勉强做到。 胤骍急忙将秘宝塞进了卢仚手中,他压低了声音:“卢仚,你只要能护得本王周全,今夜之后,你就是我自家亲子侄,你在镐京城内横行,我给你撑腰。” “我再给你三座大庄园,武胤坊,皇城西南角,最好的地段,我给你一座极好的宅子。” 胤骍面皮发青,嘴唇发白,显然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了,什么许诺他都给了出来。 卢仚紧握这莲花秘宝,深吸一口气,向前行了一步。 胤垣和胤骍极有默契的,一左一右往中间行了一步,两人蜷缩在一起,躲在了卢仚身后。 他们身边,一群守宫监的红袍将军围了上来,将两人紧紧包围在了中间,他们的脸色这才变好了一点,胤垣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小酒壶,‘哧溜’一声抿了口老酒。 齐妃还在絮絮叨叨的。 血雾一点点的向帷幕逼近,绿雀随着血雾,一点点的向前行来。 禁军、羽林军、宫娥、太监、大和尚、老道士们聚集在帷幕旁,他们无处可逃,无处可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雾翻滚而来,一点点的吞噬他们,淹没他们。 有禁军、羽林军被吓得肝胆俱裂,一个个歇斯底里的暴起,冲着绿雀发动冲锋。 漫天血色剑光犹如匹练一样落下,但凡敢冲锋的将士,全都被绿雀一剑斩杀,精血、魂魄被她一口吞得干干净净。 皇城西北角,拜鬼母教在镐京仅存的数百精英,还在疯狂杀戮。 烈火覆盖了大片民居,里面的百姓逃脱不得,正发出凄厉的惨嗥声,他们的哭喊声,甚至随着西北风,隐隐传到了皇城里。 被杀戮的百姓,血气不断腾空而起,注入空中悬浮着的十几盏红灯笼,化为血光不断融入绿雀的身体——绿雀身上的气息,变得越发的恢弘庞大。 渐渐地,绿雀每上前一步,大地都微微震荡一下。 磅礴的邪力充盈虚空,靠近绿雀的湖面,三尺湖冰都被震裂,湖冰‘咔嚓’巨响,相互撞击,露出了下面水波幽森的湖面。 齐妃还在继续呱噪。 她不断的用各种极其刻薄的奚落话,挑动太后等人的情绪。 太后等人心中的负面情绪越是庞大,似乎齐妃就能从中得到更大的好处。 所以,分明这血雾已经可以席卷整个帷幕,击杀这里的所有人,但是齐妃还在絮絮叨叨的浪费时间,不断挑选当年她在后宫和太后相互攻伐的往事,尽情的讥嘲、数落太后,以及太后出身的乐氏。 太后身边的余三斗轻轻挥手。 十几名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行到了帷幕后方,将几件大家伙上蒙着的锦缎取了下来。 卢仚看去,那几件大家伙,赫然是几件古色斑斑的军阵用具。 一面血色大纛。 一块鲲鹏纹的战车防牌。 一张色泽幽深,直径一丈二尺的鳄鱼皮战鼓。 一柄放在刀架上,通体煞气萦绕的龙纹砍刀。 胤垣、胤骍看着这些小太监的动作,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太庙里,太祖当年使用过的军械,如今放在太庙里做祭器的……” 好么,为了对付齐妃这群女鬼,太后连大胤太庙里的祭祀之物都取了出来。 这怎么说呢……放在百姓家里,这和刨了祖坟也没太大差别,性质都一样。 小太监们悄无声息的,将那巨大的战鼓抬到了太后的身后。 太后咬牙,突然大笑了起来:“齐妃妹子,我听澜沧王说,你曾经想要闯入我寝宫,对我下杀手的。可是,你居然连靠近我寝宫都做不到。” “也不知道我寝宫里有什么宝贝,能镇压你这邪魅鬼祟。” “但是既然我寝宫,你都无法靠近,可见这天下,还有东西能克制你……你试试,我大胤太祖留下的宝物,到底是什么滋味。” 太后举起雪白细腻的手掌,重重一掌朝着战鼓拍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一声大吼传来,站在乐武身后的一名禁军将领突然劈出一刀,一道匹练般刀光席卷而出,将那鳄鱼皮战鼓劈成了两片。 那将领一声长啸,刀光如雪挥洒,十几名搬运的小太监都来不及惨嚎,就被一刀斩成了两段。 大纛、防牌,同样在刀光中化为粉碎。 那禁军将领大声笑着,一把丢下手中长刀,大手朝着一丈二尺长的龙纹砍刀抓了过去:“鬼母降世,渡我残魂……哈哈,今日我立此大功,鬼母,我当得真鬼正果!” 齐妃的笑声响彻云霄:“好,好,好,你果然是本教的忠诚弟子。除了九位长老,不灭鬼躯,当有你一个名额!” “太后姐姐,怎么样,你为我准备的惊喜,是不是变成了惊怕?” “没有了这几样杀戮战器,你今夜,还怎么和我斗?” “你最后的一点希望,嘻嘻,就这么破灭了,你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绝望,是不是很后悔,你是不是想要跪下,抱着我的腿,求我饶了你?” 齐妃的笑声越发高亢尖锐,她的身形放出强烈的血光,逐渐向着宛如肉身的实质化转换。 卢仚等人齐齐悚然。 禁军将领中,居然有拜鬼母教的教徒。 而且,这教徒一直藏匿到现在,直到太后准备动用这几件大杀器了,他才突然发难,彻底掐死了太后最后一份翻盘的希望。 杀人要诛心。 齐妃这就是要让太后心中怀有一点希望,然后将这点希望彻底磨灭! 这样,太后才会产生更多的绝望、后悔、恐惧等等负面情绪,而齐妃,似乎才能从中,获取更大的好处。 果不其然,太后眼看着自家准备的大杀器被摧毁,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了一声,狠狠的给了乐武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耳瓜子:“阿武,你这个废物,你手下,居然有邪-教弟子!” 太后气得双眼发红,犹如厉鬼般盯着自家亲弟弟。 乐武和乐山、乐水等一众乐家族人,也都一个个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乐山更是一声大吼,一拳朝着那手持龙纹大刀的禁军将领轰了过去:“叛贼,死来!” 那禁军将领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乐山的对手,他嘶声吼道:“鬼母,救我!” 一道寒风席卷而来,绿雀俏生生的站在了乐山身前,右手一指,十几道血色飞剑就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朝着乐山轰了过去。 乐山怪叫一声,不敢抵挡,身体一翻,朝着后面狂退数十丈。 齐妃的笑声撕裂虚空,瞬间迫近到了帷幕门口:“太后姐姐,我们好生亲热亲热……绿雀啊,你要小心些,太后身娇肉贵的,我想要碎切她一万零八百刀再死,你可别一万零七百九十九刀,就不小心杀了她!” 太后脸色惨变,看着站在帷幕门口朝着自己微笑的齐妃,她终于发出了惊恐的吼声。 “哪位卿家,能降妖除魔……哀家,定有重赏!重重有赏!哀家,绝不辜负功臣!” 胤垣也大吼了起来:“我也是,我也是,护驾,护驾!” 胤垣吓得面色铁青,他差点就喊出了那句经典的话——‘冤有头,债有主’! 卢仚深吸了一口气,一直静观这一切的他,知道,一切都水到渠成,火候成熟了。 他上前一步,手持莲花秘宝,厉声喝道:“区区妖孽,焉敢作祟,欺我大胤无忠臣么?” 脑海中,神魂灵光震荡。 一股玄而又玄的灵力涌入手中莲花状秘宝。 一声梵唱冲天而起。 卢仚身边,大片明净柔和,让人心境宁和的金光绵绵而生。 一轮金色小太阳出现在大地,金光瞬间笼罩方圆里许之地。 绿雀、齐妃,还有迫近的血雾中无数人影同时嘶声惨嚎,血雾急速蒸发,顷刻间被逼退十里。 而绿雀、齐妃则是被留在了金光中,她们好似被浓硫酸浸泡一样,浑身不断喷出白色寒气,身形骤然变得飘忽朦胧。 卢仚高高举起右手,于是金光越发炽烈。 胤骍惊呼:“当日柳梧差点被吸干……卢仚怎么平安无事?难道,就因为,他是……镐京城独一无二的奇葩么?” 第七十四章 临危救难 血雾急退,雾气中,清晰可见数千条诡异人影被金光一耀,就好似被烧化的纸灰一样,炸成了大片粉尘随风飘散。 可见卢仚催动秘宝一击,对血雾中的邪诡造成了多大的杀伤。 胤垣喜笑颜开。 胤骍鼓掌叫好。 太后、乐武也都不由得抚掌,惊叹了一声:“华彩!” 面皮绷紧的鱼长乐、余三斗,同时展颜微笑,然后,两个老太监相互望了一眼,目光如剑锋,相互间狠狠撞了一记。 一群围在胤垣、胤骍身边的守宫监红袍将军中,罗轻舟是嫉妒得嘴角都喷出了口水:“我的-娘耶,卢仚兄弟,这是要发达了,彻底发达了。” 他在守宫监曾经听闻,天恩侯卢旲,就是曾经某次,拼死救驾,救了肆意妄为的嘉佑帝胤垣。 而胤垣虽然有各种荒唐,偏偏是个重情义的,他堪称是‘一意孤行’,直接将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小羽林军底层军官的卢旲,册封为天恩侯,然后短短数年时间,甚至不惜在太后面前撒泼打滚,硬生生让卢旲成为北界城的统军大将。 而今天,卢仚不仅仅是救了胤垣,更救了太后、大将军和澜沧王…… 啧,以胤垣的心性,可想而知卢仚即将得到的丰厚封赏。 而太后和大将军……你们好意思不给卢仚意思意思? 如果今天卢仚救了大家伙,你都好意思不给卢仚意思意思,那么就不要怪,以后你们麾下的臣子、将士们,对你们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救驾之功啊……还他-娘-的,连太后、天子、大将军、澜沧王,当今朝堂上最顶尖的四位大佬一起救了……啧,还有余三斗、鱼长乐两位大总管……” 罗轻舟神游天外,开始认真盘算,自己是否有机会,和卢仚拜把子做结义兄弟呢? 金光缭绕,祥和之气冲天而起,淡淡的梵唱声中,充斥着一种莫大的慈悲、清净的力量,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似乎有一双恢弘、博大、无所不及、无所不知的仁和双眸,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在这双目光的注视下,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没有一切负面的情绪。 所有负面情绪,尽被洗荡一空。 这是一种‘净化’的力量,祂能洗荡邪祟,对一切负面的、黑暗的、压抑的、扭曲的东西,造成致命的打击。 一如现在的齐妃和绿雀。 她们深陷金光笼罩的核心部位,身上不断喷出白色浓雾。 高空中,十几盏红灯笼发出女人哭泣一般的鸣叫声,不断有血色光柱从天而降,想要融入绿雀和齐妃的身体。 但是任凭这十几丈红灯笼在高空拼命摇晃,摇晃得灯笼架子都几乎粉碎了,落下的红光只是碰到金色光焰,就立刻燃烧起来,化为丝丝白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雀、齐妃同时发出凄厉的哀鸣。 齐妃懵懵懂懂的,嘶声叫道:“又是这件该死的东西……该死……” 绿雀则是厉声长啸:“法言宗‘清净禅光’……该死的贼秃啊……” 卢仚眉头一挑。 齐妃也只知道,这宝贝是在崎芳园,对她们造成了重创的秘宝。 而这绿雀,却清楚的说出了这金光梵唱的来龙去脉——以绿雀的出身,她只是一个被贩卖的可怜丫鬟,她如何知晓什么‘法言宗’,什么‘清净禅光’? 可见,此刻的绿雀,已经不是绿雀了。 或者被鸩占鹊巢,或者是和某些奇异的存在融为一体……总之,她不是绿雀,或者说,起码不是纯正的、原汁原味的绿雀。 绿雀在长啸,在谩骂,她疯狂的咒骂‘贼秃’,一柄柄剧烈震荡,同样不断喷出白色浓雾的飞剑绕着她急速盘旋。 绿雀嘶声尖叫,团身朝着卢仚扑了上来。 她本来的目标是太后,但是此刻,她唯一的目标,变成了卢仚。 绿雀扑杀,齐妃也随之朝着卢仚飞扑了上来。 绿雀身边剑光缭绕。 齐妃则是面容惨白,双眼喷出血泪,双手十指的指甲探出有三尺长,明晃晃喷洒着血色,犹如十柄长剑直插卢仚心口。 卢仚左手握着莲花状秘宝,右手虎头湛金枪一抖,枪头的枪锋在左手一划,让枪头染上了一丝血迹。 胤骍兴奋得手舞足蹈:“哈,童子血,嘿!” 真不知道胤骍在兴奋个什么。 卢仚右手一抖长枪,长啸一声,沧海劲元罡震荡,长枪通体蒙着一层淡淡的幽蓝色水光,然后在水光的掩护下,一道道极细的流风被神魂灵光催动着,宛如螺纹一样缠绕在枪杆上,随着长枪向前疾刺。 ‘唰’的一声,长枪径直刺向了飞扑而来的绿雀。 枪头抖动,卢仚的枪法也是从小苦修过的,算得上订好的枪技。手腕一抖,枪头荡起了水缸大小的枪花,整整三十六团寒光绽放开,犹如雪梅怒放,和飞刺而来的飞剑撞击在一起。 ‘铛铛’声响不绝。 一柄柄血色飞剑被枪头震碎,炸成血色光点消散在金色光焰中。 绿雀骇然盯着卢仚,嘶声道:“不可能!” 话音未落,被细细流风包裹的枪头,已经带着一丝卢仚的血水,‘噗嗤’一声扎透了绿雀的胸膛。 绿雀的身体一僵,她双手紧握枪杆,突然朝着卢仚极其妩媚的抛了个秋波。 “相公,奴家记住你了……嘻,以后,我们配对耍子来!” 卢仚手一震。 绿雀宛如实体的身躯炸开,金色光焰附着在她炸开的身躯碎片上,金焱燃烧,一股股无比精纯的力量透过枪杆直透卢仚身体。 卢仚脑海中神魂灵光急速膨胀,增长的速度,居然比卢仚平日里借助大黄狗它们五位大爷,全心全意辛苦修炼的速度快了千万倍! 短短一个呼吸间,卢仚神魂灵光增长的速度,居然比得上过去三年全力苦修的全部所得! 卢仚的太阳穴一阵跳动。 急骤提升的神魂灵光,让他莫名有一种天地尽在掌控,自己无所不能的‘猖獗’感。 但是卢仚上辈子带来的‘谨慎小心’、‘苟全性命’的本能,迅速将这种‘猖獗’的感觉压制得无影无踪。 他深深的呼吸着。 六次深呼吸后,从绿雀身上涌来的奇异力量逐渐减缓。 但是卢仚的神魂灵光,已经增加了相当于全力修为十八年才有的份量。 神魂灵光体积壮大了数倍,沉甸甸、亮晶晶,宛如一团半凝固的胶质悬浮在脑海中。 随之,水波缭绕,神魂灵光中一点点清澈水华不断滴落,就听得‘叮叮当当’响声。 水华顷刻间浸润卢仚全身,皮、肉、骨、经、五脏六腑等等,尽在水光的包围之间。 卢仚十二条正经犹如吹气一样膨胀,在原本进无可进的基础上,他的十二正经再次强大了三倍有余。 如此强度,堪称惊世骇俗,更可谓是‘丧尽天良’。 他已经开辟的三条正经中,源源不断的元罡犹如瀑布一样爆发出来。 而剩下的九条正经,则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后,九条正经从头到尾,‘轰、轰、轰’连续九声巨响传来,这九条卢仚准备过些日子再打通的正经,居然顷刻贯通。 九声闷响震动方圆数里。 余三斗、鱼长乐、乐武、乐山,以及在场所有修为在拓脉境之上的高手,一个个脸色骤然变化。 一瞬之间,九条正经齐开? 尤其是,随着九条正经开辟,卢仚十二正经内,气息一贯畅通,元罡流转圆满,浩浩荡荡如大江大河的沧海劲元罡从十二正经,尤其是新开辟的九条正经中不断喷出,迅速在丹田中汇聚、熔炼。 卢仚全身,古铜色的皮肤上,一层茫茫水蓝色幽光荡起。 “元罡圆满,气贯全身。”余三斗失声道:“十六岁的拓脉境圆满?这小子……岂有此理。” 乐武身后,乐山、乐水死死盯着卢仚,好似发现了猎物的恶狼。 金光中,齐妃步伐蹒跚,朝着卢仚飞扑。 “你去死,你去死……我只是想要报仇,我只是想要泄恨,我只是……想要成仙啊!” 卢仚看着周身煞气升腾,不断向自己逼近的齐妃,厉声喝道:“报仇,泄恨,成仙……你以为,杀死这么多无辜之人,就能成仙,泄恨,报仇么?” “蠢女人,活该住了十九年冷宫!” 齐妃为了斩断牵挂,将她生前有关的,什么胭脂铺、糕点店、首饰店等等店铺,从老板、掌柜,到小二、仆役杀了个干干净净。 在油篓子大街,卢仚正碰到她将一家首饰店满门老小诛杀殆尽。 真是一个蠢女人。 卢仚挺起虎头枪,一声长啸,一枪贯穿了齐妃的胸膛。 太后猛地放声大笑,抚掌赞叹道:“卢卿说得没错,齐妃就是一个蠢女人,活该住了十九年冷宫……呵呵,找哀家报仇?找哀家泄愤?斩哀家求成仙?” “看看,看看,哀家麾下有无数精兵强将,更有卢卿这般能干的忠心臣子,你这区区鬼物,凭什么和哀家斗?就凭上皇当年对你的恩宠?简直是笑话!” 齐妃死死的盯了太后一眼。 她的身躯也在卢仚长枪上炸成粉碎。 卢仚的身体一晃,一口血喷出了老远…… 从齐妃体内,涌来了比绿雀更加浩瀚的精纯力量。 九条正经同时开辟,卢仚体内压力大到了极点,这股力量一摧,卢仚当即吐血泄压。 ‘咔嚓’声中,卢仚左手的莲花状秘宝粉碎。 众人清晰看到,一枚淡金色、亮晶晶的华丽符文从秘宝中飞出,轻盈的融入了卢仚手掌…… 看到这一幕的人,包括太后、胤垣、乐武、胤骍在内,无不倒抽一口气,看向卢仚的目光,就好像看到了一块人形的稀世珍宝。 “这宝贝,居然是和这小子有缘!”胤骍叽咕着:“凭啥?就凭他是镐京城仅有的一朵奇葩?哎,哎,这上哪里说理去?” 第七十五章 乱起 皇城鬼乱告一段落,卢仚得了极大好处的同时。 大丞相府西北面,就是飕飕西北风吹来的方向,有两架马车好端端的行走在大街上,突然驭马失惊,两架马车撞在了一起。 车厢里有取暖的小火炉,当即引燃了车厢。 车厢里不知道装了什么货物,火焰一起,顿时飘出无比浓密的青烟,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随着西北风,直扑大丞相府周边。 异香扑鼻,大丞相府内外巡弋的城防军士兵,各处明岗暗哨驻守的丞相府护卫,无不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只觉浑身暖爽,一股热力顺着血液直冲脑门。 大丞相府西面,一座高楼上,几名身穿轻纱的少女突兀的出现在屋顶,她们手持银铃,轻轻撞击,‘叮叮’妙音随风向四周传开。 这‘叮叮’声有着奇异的节奏,那些士兵、护卫听到这声响,就觉得浑身燥热,一颗心变得七上八下的,情绪不知不觉被控制。 那些少女开始轻歌曼舞。 她们‘嘻嘻’笑着,温柔甜美的笑声宛如天籁,在强大元罡的推动下,随风传出十几里地,将周边街坊整个笼罩在内。 大丞相府北面,距离燃烧的两架火车最近的地方,一队身披重甲,手持长戈,列队从丞相府城墙外走过的城防军士卒中,突然有两名士卒大声嘶吼着,挥动长戈朝着身边同袍就是一通乱杀。 明晃晃三尺戈头势如破竹,洞穿了好几个士兵的身体。 被重创的士兵嘶声惨嚎,他们不知所措的看着突然暴起发难的同袍,双眼顷刻间染上了一层血色。 他们挥动兵器,朝着暴起伤人者发动了凌厉的反击。 领队的军官还没来得及制止这些突然疯狂的下属,他的眼珠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在少女们轻柔的笑声中,军官拔剑而起,剑锋上一抹惨白色元罡缭绕,他嘶声咆哮,一剑挥出,七八名士卒胸口中剑,纷纷吐血飞起。 这一队城防军士卒发生的事情,犹如瘟疫一样迅速扩散开。 一如前些日子四极坊的翻版,大丞相府周边,原本好端端的士兵、护卫们,甚至包括大丞相府内的家丁、仆役、丫鬟、侍女,还有那些工匠、厨司、仆妇、杂役,无不双眼充血,犹如疯魔一样向身边的人发动了进攻。 大丞相府,顿时乱成一片。 后院小山上,高楼下,一名大丞相府的长史猛地顺着石阶向上疾奔,同时厉声喝道:“丞相大人,府邸有变,有人在捣鬼……还请丞相……” ‘嗤嗤’几声响,四面八方,大丞相府周边,一支支响箭冲天飞起,然后在高空中炸成了一团团火光。 喊杀声四起,大丞相府正南、正西两座府门被攻破,一队队身穿各色衣物,身披重甲,手持利刃,长相平平无奇的男子一声不吭的,大踏步闯进了大丞相府。 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他们当中,很有一批素质极高的箭手,他们紧跟着队伍前行,遇到敌人,就是一蓬箭矢劈头盖脸的射去,大胤官造的破甲箭矢杀伤力极大,大丞相府内这些没有着甲,只是佩戴了刀剑等随身兵器的护卫,是一射就是一个对穿的血窟窿。 和禁军、羽林军中的,那些组成大队,在战场上进行箭雨覆盖的弓箭手不同。 这些袭击者队伍中的箭手,他们自行其是,自行挑选目标,每一箭都好像黑暗中毒蛇暴起发难的毒牙,精准、狠辣、一击毙命。 这是江湖手段。 他们在混战中的威胁,比禁军、羽林军的同样更加危险十倍。 “来……”一名护卫头领强忍着心中嗜血、杀戮的冲动,从黑暗中窜出,正要招呼援兵,一支箭矢呼啸袭来,将他喉咙洞穿。 “有……”又一名城防军将领带着几名下属踉跄冲出。 一蓬箭矢袭来,这名浑身燥热、四肢却有点脱力的城防军将领,还有他身后的几名悍卒浑身要害中箭,浑身飙血倒在地上。 “何……”一名大丞相府的属官从自己公房中冲出,挥动一柄轻飘飘的文官装饰用剑,正要大声呵斥,十几支箭矢几乎同时钉上他全身要害,差点没把他打成碎片。 两个拳头大小的火油罐飞出,狠狠砸进了这名属官的公房。 火油四溅,磷火引燃了火油,公房迅速陷入了火光中。 火头在大丞相府四周升起,和远处街坊中上百个火头遥相呼应,一根根黑色烟柱直冲天空,和天空的浓云连成了一片。 不知道是天时异变,还是天地有感。 大冬天的乌云堆里,突然一声沉闷的雷霆声响起,一道道电光犹如车轮,翻滚着从天空碾压过去,乌云缝隙中,大片电光闪烁,照亮了燃烧中的鲲鹏坊。 鲲鹏坊内,四面八方响起了急促的哨子声、铜锣声,一群群巡街武侯、坊令衙役、城防军士兵犹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有人仓皇摔倒在地,摔得满脸是血。 鲲鹏坊内居住的,多为皇亲国戚、顶级官宦。 到处起火,到处都有这些大人物的护卫在嘶吼咆哮,他们挥动着各位大人的身份牙牌,勒令大街上乱窜的武侯、衙役、士卒们,赶紧将自家府邸包围起来,不能让自家大人出半点危险。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烟,到处都是乱跑的人群,到处都是手舞足蹈的各家护卫、家丁。 没想到鲲鹏坊居然会遇袭。 大胤立国一千八百多年,除了刚建国那十几年,还有前朝余孽猛不丁的跳出来杀杀人、放放火,一千八百年来,大胤已经安宁祥和了太多年。 尤其是,鲲鹏坊,皇城根下的超品坊市,谁能在这里放火?谁敢在这里放火? 鲲鹏坊,在这一夜,就好像一个不设防的小姑娘,光溜溜的暴露在某些蓄谋已久的人面前,顷刻间陷入了极端被动、极度混乱的状态。 ‘噗嗤’声不绝于耳。 一万多名杀手团团围住了大丞相府,他们冲进了府邸,一路杀人放火,顷刻间就杀穿了小半个府邸。 当场丞相朱崇,对自己的安全还是极其用心的。 平日里,他的府邸周边,有数千城防军士卒驻扎,他自家府邸里,更常年有大量家将护卫坐镇,那些家丁、仆役,也多为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 但是异香扑鼻,妙音乱神,大丞相府周边的城防军士卒,还有府邸里的家将护卫们,战力被削弱了大半,他们内部还掀起了内乱,相互杀得血肉横飞。 这些杀手四面合围,极有效率的顺着府邸中的一条条游廊、甬道,一路向核心区域杀了过去。 所过之处,无论家将、护卫、家丁、仆役,乃至那些小厮、侍女,甚至是同样陷入混乱中的看家狗,全都被一刀剁翻,然后再被补上十几刀,死得不能再死。 这些杀手更将火油罐四处乱丢,到处乱砸,短短一盏茶时间,小半个大丞相府的房子就燃成了一片火海。 除了放火,这些杀手还下毒。 他们丢出的各种弹丸纷纷爆裂,一团团毒烟、毒粉乱喷乱洒,空气中刺鼻的味道弥漫,一些还有余力抵抗的护卫,也在毒气中纷纷倒地。 但是,这里终究是大胤大丞相的府邸。 这些杀手打了大丞相府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很顺利的攻入了大丞相府,将外围那些属官平日里办公的公房一扫而空,然后冲进了二重门,冲进了大丞相平日里待客、理事的中间区域。 这里的防御,比起外围更加森严。 这些杀手,也终于碰到了大丞相府的中坚武力。 一队数百名身披重甲,面上蒙着打湿水的厚毛巾,手持特制斩马刀的甲士,在十几名长袍羽冠、神态从容的男子带领下,一字儿排开,挡在了狂突猛进的杀手队伍面。 一声轻嘶,数百杀手挥动兵器,悍勇无比的冲了上去。 一字儿排开的甲士整齐划一的举起斩马刀,数百柄斩马刀的刀锋上,一抹元罡幽光闪烁,他们齐齐挥刀,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可怕的裂帛声响。 一刀落下,数百杀手还没能靠近这些甲士,就连人带兵器,连带身上甲胄一并被劈成两片。 又是一队杀手涌上,甲士们再次挥刀,又是数百杀手被斩成了两段。 如此连续冲锋了六波,将近两千名杀手被这些甲士轻松斩杀,有人被劈成两段,一时半会没死,他们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终于忍不住剧痛,发出了凄厉的惨嗥声。 就有杀手当中的高手冲出。 他们同样身披重甲,手持沉重的长兵器如长矛、马槊、重戟、狼牙棒等,悍勇无比的冲向了拦路的甲士。 这些杀手中的高手,显然比那些沉默不语的杀手多了几分自主性。 他们一边大步疾冲,一边大声嘶吼:“清君侧,杀国贼,为我安平州父老报仇雪恨!” 近百名高手,全都是拓脉境的修为,虽然都是拓脉境一二重的实力,他们手中的兵器,也都荡起了淡淡的元罡幽光,兵器挥动时发出的声响,就好像雷鸣一般。 十几名神态淡然的长袍男子齐声轻笑,他们纷纷拔出佩剑,犹如一朵朵流云轻盈的向前飞窜。 剑光飞旋,一道道元罡从剑锋上飞出,凌厉无比的凌空飞斩十几丈,百多名拓脉境的杀手高手措手不及,被凌厉的剑罡凌空斩断,血洒当场。 一名青袍老人手持长剑,手指在剑锋上轻轻一弹,‘嗡’的一声剑鸣冲天而起,声传数里。 “不知道死活的狗东西,夜闯大丞相府,这是诛杀九族的罪名!” “跪下,投降,给你们一个……” 话没说完,‘嗖’的一声,老人的头颅炸成了粉碎。 第七十六章 熊泰斗 沉闷的‘嗖嗖’声不绝于耳,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十几名大丞相府供奉头颅纷纷炸开,他们甚至没能看清敌人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就被击杀当场。 数百甲士齐声惊呼,一名将领猛地举起左拳:“盾!” 甲士反手,从身后擎出了半身高的兽面纹犀牛皮包钢重盾,‘咣’的一下杵在身前。 ‘咣、咣、咣’,连续十几声可怕的撞击声不断传来,十几名手持重盾的甲士齐声闷哼,他们持盾的左手剧痛,手腕骨被巨大的力量震得粉碎。 十几面包钢重盾的正中位置,被破开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凹陷。 盾牌表面的犀牛皮寸寸炸碎,凹陷的精钢盾牌四周裂开了无数条头发丝一般的裂痕。 在凹陷的正中,分明是一颗核桃大小的铁弹子。 “呵,大胤朝,也不都是一群废物。” 低沉的声音从杀手大队的身后传来,前两天,半夜闯入乐山修炼的石屋,击杀了乐山十几名心腹下属,却最终又放过了乐山的魁梧汉子,大踏步分开人群,走了上来。 大汉身穿古色斑斓的半身铜甲,右手把玩着几颗铁弹子,左手拎着一个硕大的麻袋,一路累累坠坠的拖拽着行来。 麻袋一头拖在地上,一路摩擦地上的石砖,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你们,不要给这些贪官污吏卖命了……我们今天来,是求一个公道……让开路,你们可以活!” 大汉目光如刀,盯着统辖那数百甲士的将领。 将领浑身冷汗不断渗了出来。 刚刚那十几名大丞相府的供奉有多厉害,他是心知肚明,那都是朱崇花了大价钱,好容易从江湖上请来的开经境的高手。 这样的供奉高手,以朱崇的身份地位,以朱崇的阔绰出手,偌大的大丞相府,也拢共就搜罗了不到三十人。 可是今日,却被人杀鸡崽儿一样,直接干掉了一大半! 将领喘着粗气,猛地举起了斩马刀:“乱臣贼子,诸位,随我杀寇……今日若是不死,丞相不会亏待我们!” 数百甲士齐声呐喊,纷纷举起长刀。 刀光如雪,步伐如雷,这些甲士举起重盾,排着军阵,向面前的杀手发动了反冲锋。 “可惜了,都是一条条好汉子啊。” 魁梧大汉摇头,长叹:“罢了,记住我的名字,我是熊泰斗,你们,真可惜了!” 熊泰斗深吸一口气,他身上的肌肉极其诡异的向内猛地塌陷,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骷髅架子。随后,伴随着悠长的呼吸声,他的肌肉急速的膨胀,他的身高也硬生生拔高了一尺有余。 熊泰斗变成了身高一丈开外的巨汉,浑身肌肉虬结,原本黑漆漆的肌肉表面,隐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犹如蒲扇的右手伸进左手拎着的麻布袋,一巴掌抓出了十几颗铁弹子,随手往头顶一抛。铁弹子飞起几尺高,然后急速坠落,他右手食指急速勾起、飞弹,指尖撞击铁弹子,发出可怕的轰鸣声。 一枚枚铁弹子化为肉眼不可见的残影飞掠,空气中炸开了一团团水缸大小的气爆。 这力道,比刚才他击杀那十几名供奉,还要凌厉数倍。 一面面重盾在震耳欲聋的音爆声中炸碎,铁弹子贯穿了重盾后面的甲士,将他们身上的甲胄连同他们的身体一起撕成了碎片。 一发铁弹子,就能在密集的军阵中轰出一条血肉胡同。 十几发铁弹子,轻松击杀了三四十名甲士。 熊泰斗又伸手抓了一把铁弹子,然后继续飞指弹出,密集的音爆声绵绵不断,身披重甲、手持重盾的甲士们动作迟缓,他们距离熊泰斗还有十几丈距离,就被密密麻麻袭来的铁弹子打得粉身碎骨。 可怕的破空声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数百悍勇的甲士悉数战殁。 熊泰斗咧嘴一笑,轻轻摇头:“修为相差太大,人数有什么用呢?嘿,不过是军功罢了!” 说道‘军功’二字,熊泰斗回头,看了看身后聚集起来的,密密麻麻的,面无表情的数千名杀手。 他举起右手,轻轻向前一挥:“清君侧,杀国贼!” 数千杀手好似打了鸡血一样,同时大声嘶吼着‘清君侧’的口号,犹如潮水一样冲进了二重大门,顷刻间将大丞相朱崇平日里会客、宴会的厅堂等彻底摧毁。 熊泰斗行走在最前方。 哪里有人负隅顽抗,他就是一颗铁弹子轰出,将那人轰得支离破碎。 有他的强势轰杀,这一队杀手犹如直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的就连破大丞相府好几进院落,击杀了不知道多少家将护卫、家丁仆役等,径直闯入了后花园中。 后花园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大丞相府的后门敞开,一队队身披重甲的城防军士兵,正火烧屁股一样狂奔而来,顺着后门闯入了后花园。 一队队杀手聚集在后门附近,正在和奔袭来援的城防军大打出手。 后花园内假山无数,丛林无数,更有大量的溪水池塘等人造景观,地势复杂,而且很多地方曲径通幽,道路很是逼仄。 这种园林结构,平日里会客交友,大家饮酒赏景,那是极风雅的。 但是遇到这种杀手进门,城防军想要攻进来救命的情况,那就尴尬了。 杀手们可以灵活的在假山园林中往来穿梭,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落里冒出来,疯狂袭杀来援的城防军。 而身披甲胄,手持各种长兵器的城防军们,他们连组成一个五人的小军阵都难以做到。 面对这些杀手的袭杀,城防军想要闯入后花园,就变得很艰难,很艰难。 尤其是,两架马车燃烧引发的青烟奇香,还在空气中流荡。 这些杀手的个体修为,比起这些城防军战士,也丝毫不弱。 杀手们使用的军械,也都是一般无二的大胤官方制造的军械,杀伤力很是惊人。 此消彼伏之下,城防军的救援行动,就显得颇为狼狈,后花园北大门附近,尸体堆起来有几尺高,但是他们最成功的时候,也仅仅冲进了北大门不到二十丈。 朱崇、白长空等人所在的高楼,整座假山都被上千大丞相府的精锐家将团团围绕。 他们依托假山,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在小楼四周,假山之巅,甚至架起了好几座重型的床弩,巨大的箭头死死锁定了假山唯一上下的石阶通道,任何人想要登山,都会受到床弩毫不留情的攒射。 在熊泰斗的带领下,杀手大队蜂拥而至,迅速杀散了后花园里三五成群的家将护卫。 灯笼火把照得四周通明,熊泰斗等人迅速来到了假山下。 在这个距离,居高临下的朱崇等人,可以轻松看清熊泰斗等人的模样,而熊泰斗,也能看清小楼最高处,那一片绚烂的紫色长袍。 “清君侧!杀国贼!” 熊泰斗把玩着一把铁弹子,朝着高楼顶部的朱崇等人嘶声大吼。 “清君侧?” 朱崇背着手,云淡风轻的和身边的同僚们说笑着:“这,应该去杀鱼长乐那老太监才对嘛。” “杀国贼?” 朱崇笑看着身边同样镇定自若的同僚们:“我们当中,谁是国贼啊?” 白长空等人纷纷抚须微笑。 ‘国贼’? 嘿,他们是堂堂君子,怎可能是‘国贼’? 下方,又传来了熊泰斗的吼声:“为安平州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 原本还矜持微笑的一众君子,脸上笑容骤然一僵。 “安平州!”朱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件事情,不是处置好了么?” 站在朱崇身边,生得身长八尺,玉树临风,清雅俊秀,品貌极佳的当朝户部尚书崔无怖摸了摸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尺半长须,悠然道:“安平州之事,户部这里处置得妥妥当当,并无一丝一毫的差错。” 一旁的大理寺卿商羊背着双手,淡然道:“大理寺这里,也并无任何手脚留下。丞相是知道的,当年安平州涉事人等,全都被我判了流放西幽州,半路上感染了瘟疫,全都半路病故了。” 朱崇笑了:“那么,这么多人闯进我的大丞相府,喊打喊杀的,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摇摇头,目光扫过身边的一众文教君子,朱崇幽幽道:“现在,他们似乎占了上风。” 熊泰斗一马当先,带着大队杀手,顺着石阶向假山攻了上来。 假山石阶不宽,只有六尺多点。 大丞相府的护卫们,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在石阶上排成了长长的队伍进行防御。 熊泰斗向上攀登,同一时间,只能有一个护卫和他接战。 熊泰斗右手把玩着铁弹子,碰到一个护卫,就是一发铁弹子轰出。石阶狭窄,两侧都是造型精美的假山山壁,铁弹子轰出,护卫们无从闪避,只能硬接。 可怕的音爆声不绝于耳。 一个又一个护卫被轰杀当场。 一路势如破竹的,熊泰斗闯到了石阶的顶部。 四周八架床弩同时发出沉闷的爆响,二十四支长矛般大小的精钢弩矢激射而出,狠狠扎在了熊泰斗的身上。 高楼上,一众官员抚掌叫好。 下一瞬间,叫好声戛然而止。 二十四支弩矢命中熊泰斗,伴随着刺耳的金铁撞击声,弩矢扭曲、震荡、反弹,纷纷弹飞了二十几丈远,没有一支弩矢能够破开熊泰斗的皮肤,只能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个芝麻粒大小的白点。 第七十七章 平乱 皇城,南门口。 今日的皇城,守卫比平日更加周密,城墙上悬挂的牛油灯盏比平日里多了数倍不止,城墙上更是站满了禁军将士。 卢旲夹着贾昱,一路狂奔,从大将军府直到了皇城南门口。 在这里,他汇合了刚刚向刑部衙门投递公文的下属,三千苍狼骑,也齐聚他身后。 卢旲一手按着已经死心塌地,放弃挣扎的贾昱,右手举起了黄金斧钺,朝着皇城南门口的一队禁军将士大声呼喝:“本侯卢旲,欲进宫护卫陛下。” 两名站在皇城门前,身披金甲,系着血色披风的禁军将领眉头微微皱起,朝着卢旲身后的三千苍狼骑看了一眼。 一名年纪不过二十岁的禁军将领上前了两步,冷声道:“奉大将军令,今夜……” 沉闷的马蹄声从西边传来,超过一万名重装骑兵骑着高头大马,顺着大街正中的高速驰道狂奔而来。 见到这些骑兵,皇城城墙顶部,传来了一声声弓弦声响。 南门口的禁军士卒们,下意识的挺起了一丈多长的特制长矛,密集的长矛形成了枪阵,对准了奔驰而来的骑兵方向。 贾昱挣扎着从狼王背上直起了身子,他朝着南门口的两名禁军将领挥了挥手,一脸是笑的说道:“两位乐将军,天恩侯是自家人,他听闻,今夜皇城里,太后不是要……那个啥么?” “天恩侯一番忠心,特意赶来皇城勤王护驾。” “哎,你们别看我啊,今晚上,我可是奏明了大将军,我留守大将军府,没想着去掺和那档子事情……可是天恩侯,他太忠心了,呜,这不是,着急,就硬拉着我赶过来了么?” “我胆小,两位乐将军是知道的,我多带点人壮壮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两名青年禁军将领同时笑了起来。 贾昱在场,而且给天恩侯卢旲打了包票,那么,放卢旲进皇城,也就没问题了。 再说了,卢旲手持天子御赐的斧钺,如果真的惹毛了他,这家伙还真有权处置自己兄弟两个。 就在他们要下令开启宫门的时候,卢旲突然回头,朝着不远处的,大丞相府的方向望了过去。 大丞相府内,火光冲天。 不仅如此,鲲鹏坊内,还有上百个火头冉冉升起。 黑色烟柱冲上了天空,和高空乌云连成了一大片。 乌云中,居然有雷霆炸响,一道道电光闪烁,给乌云镀上了一层炫目的光边。 “这,这,这……” 贾昱呆滞的看着火光四起的鲲鹏坊:“这是……走水了?” 卢旲和他身后苍狼骑座下的冰原苍狼同时抬起头,它们的耳朵剧烈的颤抖着,然后不断发出‘呜呜’的鸣叫声。 一股瘆人的杀意从这些座狼身上扩散开来。 卢旲冷笑道:“不是走水,而是有人放火。有杀气,有大队人马在杀人!” 他座下的银毛狼王连续鸣叫了好几声,卢旲点头道:“好得很,居然有上万人在动手?明儿个,我要好好的参镐京令还有兵部衙门、镐京尉府一本,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居然有贼人在镐京杀人放火,他们难辞其咎!” ‘铿锵’一声,卢旲拔出腰间佩剑,厉声喝道:“儿郎们,不要让些许贼人惊扰了天子。” “随我杀敌!” “贾昱,我持斧钺,命你统辖这一支禁军骑兵,随我讨伐贼人!” 卢旲随手拎起贾昱的脖颈,将瘦小干瘪的他往旁边一丢,一名骑在高头战马上的禁军将领眼明手快,一把捞起了贾昱。 这些禁军从大将军府赶出来的时候,顺便多带了一匹战马。 这将领将贾昱往马鞍上一放,迫不及待的拔出了佩剑,殷切无比的看向了手忙脚乱抱着马脖子的贾昱:“将军?我们……” 贾昱呆了呆,看了看皇城,再看看火光四起的鲲鹏坊,在那将领的大腿上狠踹了一脚:“你们傻的啊?你们说,是去杀人建功呢,还是和女鬼拼命?自己选!” 贾昱横了这将领一眼,威风凛凛的一挥手:“儿郎们,随本将军讨伐乱贼去也!” 上万禁军重骑兵一声唿哨,纷纷挺起长矛,策骑朝着大丞相府的方向冲了过去。 在这些禁军重骑发动冲锋的时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卢旲已经带着三千苍狼骑冲出了两里多地,径直冲到了被大队杀手肆虐的大丞相府门前。 “苍狼骑,杀!” 卢旲左手握着黄金斧钺,右手挥动佩剑,一抹几乎凝成实质的幽蓝色水光在他剑锋上凝聚,伴随着沉闷的浪涛声,一条水桶粗细的幽蓝色水龙从他剑锋上喷薄而出,瞬间横扫前方二十丈的范围。 只是一击,聚集在大丞相府门口,正在和零散赶来的衙役、武侯、城防军士兵们厮杀的数百杀手,被水龙逐个穿透了身躯。 泾阳卢氏沧海劲刚猛霸道,后劲一波接一波,绵绵不绝,极能蓄力、蓄势。 卢旲一击,这些杀手顷刻间受到了上百重潜劲的不断冲击,一波接着一波,一道叠加一道,第一道冲击的潜劲不过两三千斤,顷刻间上百道潜劲叠加,同时爆发开来,这些杀手就同时承受了二三十万斤巨力的猛冲。 数百杀手,同时炸成一片血雾。 卢旲左手挥动黄金斧钺,厉声喝道:“吾乃天恩侯,天子钦赐持斧钺,讨不臣,尔等不许慌乱,随我苍狼骑,结阵厮杀!” 手持黄金斧钺,得天子钦赐持斧钺、讨不臣,在战争时期,卢旲堪称是见官大一级! 这些零碎赶来的武侯、衙役、士卒们,见到卢旲手中光芒闪烁的黄金斧钺,顿时心头一定,一个个大声应诺,迅速跟在了苍狼骑身后。 苍狼骑中分出了十几名低级军官,冲着这些零碎赶来的官府武装发号施令。 身披甲胄的城防军士卒在前方结成方阵攻坚,配发了硬弩的巡街武侯丢下水火棍,手持硬弩,成雁翎阵型用硬弩散射。 而那些衙役们,则是在最后面殿后。 这些衙役比普通百姓也强不到哪里去,打仗杀人也没办法指望他们。 在那些军官的命令下,衙役们拎着铁链、绳索跟在后面,若是有被生擒的敌人,就将他们捆绑俘虏,顺带着救治己方的伤员,倒也能派上用场。 卢旲已经策骑冲进了破碎的大丞相府大门。 他手中长剑挥洒自如,一道道幽蓝色水龙席卷四方,所过之处,一个个杀手纷纷躯体炸碎而亡。 他身后的苍狼骑更是凶狠无比。 他们骑在苍狼背上,抓起几乎和他们身体等长的特制强弓,只要有杀手出现在他们眼里,就是一通惨无人道的箭矢攒射。 这些特制强弓,比禁军配发的弓弩力道还要强出一倍有余,配上特制的破甲箭矢,穿透力无比惊人。 一个个杀手措手不及之下,就被箭雨打得和筛子一般。 好些杀手被箭矢带的向后飞起,‘嘭嘭嘭’,箭矢深深没入墙壁、梁柱,将这些杀手牢牢的钉在了上面。 和列阵冲锋的苍狼骑相比,突入大丞相府中的杀手队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苍狼骑的集群冲击,他们就好像一团散沙,顷刻间就被冲得支离破碎,杀得血流成河。 卢旲丝毫没有延误,他座下的狼王不断‘唷唷’长啸,循着喊杀声最激烈的方向急冲了过去。 就好像一柄利刀,卢旲的苍狼骑从身后,给这些杀手狠狠的捅了一刀。 一路冲杀,卢旲轻轻松松的杀进了后花园,面对后花园复杂的地理地貌,卢旲一声长啸,径直腾空而起,离开了坐骑。 三千苍狼骑也是有样学样,他们纷纷跳下坐骑,任凭三千头体积巨大的苍狼嘶吼着冲进了黑暗中的园林。 黑暗,以及复杂的园林地貌,是这些苍狼绝佳的狩猎环境。 嘶吼声从各处传来,利齿撕裂骨肉的声音不断响起,苍狼的咆哮声迅速掩盖过了四面八方的喊杀声。 后方,沉闷的蹄声传来,一万许禁军重骑兵轰碎了大丞相府的院墙,浩浩荡荡的横推了进来。 卢旲手持长剑,踏着一株株大树向前急速突进。 三千苍狼骑战士在地面结阵,配合默契的一路绞杀沿途伏杀的杀手们。 和那些杀手相比,这些苍狼骑战士个体实力更强大,配合更默契,下手更狠辣无情。 更有三千头苍狼配合,那些杀手的各种埋伏手段,全都成了没用功。 熊泰斗登上假山,被八张床弩攒射的同时,卢旲也已经冲到了小山下方,更是放声长吟:“丞相大人可在山上?本侯卢旲来也,丞相莫慌!” 朱崇的脸抽了抽,俯瞰着山脚下挥剑大杀的露台,冷声道:“莫慌?本相,何曾慌了?” “这个熊泰斗,谁去斩了他。” “难不成,还要将这份功劳让给卢旲?真个丢死了人!” 朱崇没好气的低声呵斥着。 高楼的第三层,一名全身长衫如雪,手持利剑的俊美青年凌空跃出,当头一剑带起一点寒星朝着熊泰斗的天灵盖疾刺而下。 “父亲且看我昊剑宫绝技!” 话音未落,剑光距离熊泰斗头顶还有三尺,熊泰斗猛地一拳朝着天空轰出。 一声巨响如雷鸣,剑断,臂折,青年大口吐血,犹如断线的风筝,被一拳轰飞了十几丈外。 朱崇的脸色骤变,嘶声惊呼:“?(pu)儿!” 第七十八章 清净佛印 齐妃被斩杀时,血雾中,数以千计或浓或淡的血色身影同时仰天长嘶。 空中,十几盏红灯笼急速摇晃,皇城西北角,城墙外,大片浓郁的血光冲天而起,隐隐有哭喊声、厮杀声传来,拜鬼母教对杂役的杀戮已经到了尾声。 胤垣、胤骍一左一右抓着卢仚,就好像抓住了个特大号的人参娃娃,唯恐他遁地溜走了。 太后和大将军也目光火热的看着卢仚,那模样,就好像卢仚是他们不小心丢失了几十年的宝贝儿子,恨不得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来。 隐隐,可以听到太后的呢喃声:“好小子,可惜,他定然是不愿意入宫伺候我的了!” 乐武斜了自家姐姐一眼,低声道:“是我,我也不愿意啊!” 卢仚僵立原地,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天知道,齐妃体内,居然有比绿雀浓厚十倍不止的能量。 这股力量山呼海啸般冲击而来,卢仚刚刚又在进无可进的基础上,再次提升了三倍的十二正经,几乎被这股新来的力量冲击得几乎粉碎。 幸好他脑海中凝胶态的神魂灵光玄妙无比,这股庞大异常的能量,被他的神魂灵光急速融合,然后化为点点滴滴清澈水华灌注全身,再一次全方面的提升他的筋骨皮、经络五脏等等。 已经比寻常武修强大数倍的十二正经,再一次膨胀、强壮、变得越发柔韧宽敞。 连带着卢仚的身体机能,也在快速的飙升。 他不是衡量体修,但是此刻他的身躯就好像那些千锤百炼,用尽各种手段折磨肉身,更服用了大量古怪淬体药剂折腾自己的橫炼武者一样,身躯变得强大、强横,进而超凡脱俗。 体型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将近九尺的高度。 或许,稍稍长高了半寸? 这点变化,在四周数千鬼影嘶吼的乱状下,也没人注意到这点微弱的变化。 但是卢仚皮肤下,一条条肌肉、经络、筋腱、血管,强度比之前强横了何止十倍。 他只感觉,体内有一股火山般恐怖的力量蕴藏,只要双臂轻轻一晃,就能轻松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面前的一切都碾成粉碎。 卢仚想起了,曾经在莱国公府的典籍库中,见到的关于橫炼武修的一些说法。 在大胤立鼎之前,橫炼武修能够达到的最高标准,就是单纯肉体力量,能够有‘九牛二虎一条龙’的力量。 这是世间‘凡人之躯’纯粹肉体之力的极限,极致。 除非成为传说中的那些飞天遁地的神圣存在,否则没人能够拥有超过‘九牛二虎一条龙’的纯粹肉体力量。 当然,在莱国公府的典籍库房中,这种说法,也只是传说了。 随着天地异变,武道凋零,橫炼武修的上限也在不断的滑落。 所谓的一条牛之力,是对比异兽‘移山蛮牛’,就是十二万九千六百斤纯粹的肉体蛮力! 杀绿雀,肉体机能提升三倍。 杀齐妃,十二正经再强数倍。 卢仚略估估了一下,他此刻的纯粹肉体力量,大概在三牛以上,四牛不到的水准。 和传说中那些顶级的橫炼强者相比,他的力量自然是不值一提。但是在武道凋零的今天,这样的肉体力量堪称绝强。 再面对熊顶天,卢仚有信心一巴掌就能将他镇压,再也不用动用神魂灵光的力量。 卢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元罡奔涌,发出沉闷的浪涛声。 他此刻身躯还在急速蜕变,所以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抬头看着远处踟蹰不前的血雾,厉声喝道:“此地,乃我大胤武朝皇城,尔等邪祟,焉敢作乱,冒犯天颜?速速跪地求饶,或许还有一丝生路,若是不然……嘿嘿。” 此刻卢仚体内元罡充沛到了极致,他一声大吼,顿时好似一个炸雷,震得方圆数里地面都晃了晃。 胤垣放声大笑,他神气活现的指着那血雾中的人影,朗声道:“我是当今天子,尔等若是有何冤屈,速速跪地,抵上状纸来,我可以为你们主持公道。” “若是尔等冥顽不明,依仗些许邪祟手段,妄图挑战我大胤天威,休要怪……我的天阳侯,将你们一个个斩尽杀绝,打得你们魂飞魄散,鬼都做不成!” 一番话说出,胤垣只觉得这浑身一个畅快啊! 之前被这些鬼吓得半死,哆哆嗦嗦的不敢吭声,此刻眼看最大的两个鬼头子都被卢仚诛杀了,剩下这些小喽啰,他堂堂嘉佑帝,岂会害怕他们? 帷幕四周,崩溃的禁军、羽林军又匆匆跑了回来,一个个壮着胆子,在帷幕外重新列阵。 一些在之前侥幸逃生的大和尚、老道士,则是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他们精明的挑选了之前有奇光萦绕的佛像和神像,围在附近,大声吟唱起了不知道有用没用的经咒。 其中,隐隐还有几个精明的老和尚在教训自家弟子:“刚刚金光,定然是我佛门大德降世,用大法力降妖除魔……” 立刻有老道士反驳:“简直是一派胡言,我道门也有降妖手段,金光紫气,和刚才那金光没有丝毫不同!尔等贼秃,金箔只好贴你们的佛头上,可不好往自己的脸上贴。” 血雾中,数千鬼影齐声尖啸。 皇城西北,传来的血气血光已经变得稀薄。 十几盏红灯笼剧烈摇晃着,大片血光犹如暴雨一样洒落,血雾中的那些鬼影就变得逐渐浓郁凝实,宛如真正的人体一般。 他们低声的嘶吼着,摇摇晃晃的朝着帷幕的方向一步步逼近,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 刚刚还神气活现的胤垣,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把紧握住卢仚的手臂,低声道:“卢卿……他们又来了,又来了……你,你赶紧,赶紧的!” 卢仚松开左手,莲花状秘宝的一点点残破粉末就从指缝中漏走。 脑海中,神魂灵光旁,有一枚淡金色的古雅符印缓缓旋转,澄净宁静,更蕴藏了极强的净化邪祟、消融一切负面邪恶之力的奇异威能。 卢仚放出一缕神魂灵光和这符印稍稍一碰。 他就知道了这枚符印的来历。 这是一枚极古之前,真正的佛门大能以秘术凝炼的神通种子,融入那莲花状秘宝中,可临危护主。 只是,后世之人,连武道都凋零如斯,这种神通手段,早就失传不知道多少年了。 早已没人能够正常的激发秘宝的威能,柳梧也只能用自身精血勉强催动这枚符印。 而卢仚,显然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只不过,他以观想图得来的神魂灵光,和这枚符印走的佛门路子,显然不是很顺道。 不过,毕竟是同样超凡的力量,而且卢仚的神魂灵光,似乎比这佛门之力在本源上更强,更直指根本,所以,以神魂灵光催动这枚符印,依旧可行,而且威能绝强。 身体机能的异变逐渐变缓,看着四周不断迫近的血雾,卢仚大踏步向前,带着胤垣、胤骍走出了帷幕。 太后急忙起身,轻笑道:“我等也去看看,看看……卢卿是怎样降妖除魔的。” 随后,她压低了声音:“天子还是格局太小,今夜之功,怎能是区区一个侯爵就能酬功的?何况是,卢卿有如此神通,可谓国朝独一无二的奇葩……阿武,余公公,你们明白?” 乐武和余三斗相互望了一眼,深深点头。 卢仚掌握了降妖除魔、斩杀邪祟的神通手段,不管这手段是怎么来的,他现在是国朝的独一人。 而且十六岁的拓脉境大圆满武道修为,这样的天资天赋,不用高官厚禄笼络到手,真个是睡觉都不安稳的了。 卢仚走出帷幕,看着前方浓厚的血雾,手中长枪一振,顿时大片金光萦绕。 这一次,卢仚直接用脑海中神魂灵光催动符印,造型古雅、古朴的符印光芒大盛,释放出的清净禅光比之前借助莲花状秘宝催生的,又强大了三倍以上。 金光缭绕,长枪好似一支火把,喷出大片金光,照亮了方圆数里之地。 金光所到之处,血雾顷刻崩散,数千条藏在血雾中的鬼影齐齐崩碎,一道道精纯的能量又翻滚而来,被卢仚的神魂灵光急速吸纳。 只是,和齐妃、绿雀相比,这些鬼影身上的能量微乎其微,数千人加在一起,也只堪堪帮急速提升后的卢仚稳固了一下基础,没能造成更大的突破。 卢仚高举着长枪,天子、澜沧王左右‘搀扶’,太后、大将军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追随,余三斗、鱼长乐,连同一大群高级大太监小心翼翼的环绕四周。 金光耀耀,卢仚带着大队人马,顺着皇城的甬道一路疾走。 所过之处,血雾全部消融,一丝半点阴冷之气都不复存在。 卢仚特意在一些深井的井口照了照,将那深井彻底净化了一遍。一些深井被禅光照耀时,井底有凄厉的哭喊声传来,更有大片黑气翻滚而起,迅速被金光融为无形。 看到这般场景,太后吓得一哆嗦。 她压低声音向身边的余三斗叮嘱:“以后,对宫里要管得紧一些,下面那些心黑手狠的混账们,就算有些宫女、小厮要打死,也不要往深井里塞了!” 深井里三五天淹死一个小太监、小宫女,甚至偶尔有妃子‘投井自尽’,这都是皇城的传统日常。 但是眼看着卢仚如此施为,深井中的异象如此可怖,太后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治这种‘歪风陋俗’。 不知不觉的,卢仚就带着大队人马,来到了后花园附近,最偏僻最角落的冷宫门外。 这里是血雾最浓郁的源头。 鬼影摇曳中,今夜的冷宫里,居然还有上万名身穿白衣、白鞋,有些人更是头发雪白、面皮惨白的女子,静静的站在冷宫门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卢仚等人。 三更半夜的……四周鬼哭连连。 饶是卢仚不断激发清净禅光净化鬼气,见到这些冷宫中的‘居民’,卢仚也激灵灵打了个冷汗,下意识的和胤垣、胤骍同时倒退了两步,退到了太后身边。 卢仚喃喃道:“神通法力,只能净化妖魔鬼怪……但是这人……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看着冷宫中那些小则二十出头,大则七八十岁的女子,沉默片刻,轻轻一挥手:“三斗啊,给她们厚赐盘缠,让她们出宫吧!” “有家人的,让家人安置。” “没家人的人,在皇庄里挑上好的庄园,让她们养老……” 第七十九章 大功(求首订~!) 朱崇声嘶力竭的怒吼咆哮。 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让人出去击杀熊泰斗,居然是自己年龄最小,平日里最受宠的儿子朱?蹦了出去。 朱?此子,自幼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 不要说朱家祖传的吃饭本事,他操持得稳稳当当,从小诗词歌赋、道论文章都写得极好。 他在武道上的天赋,更是出挑的好。 六岁修武,十岁培元,在大丞相府无数资源的堆积下,朱?十七岁踏入拓脉境,今年刚刚二十,已经是拓脉六重天的高手。 他更是在两年前,拜了东神州昊剑宫游历镐京的大剑师为师。 短短两年,朱?就将昊剑宫的‘养吾剑’修炼到了极高深的境界,虽然是拓脉境的修为,但是凭借剑技秘术,居然能够像开经境的大高手一样,放出剑芒破空杀人! 如此文武双全的天骄俊彦,朱崇向来是疼爱到了骨子里,在朱氏的年轻一代人中,朱?的地位,也是稳稳的压过了朱钰一头,是朱氏下一代家主之位有力竞争者。 熊泰斗何等凶焰。 眼看朱?跃出,一剑刺向熊泰斗,朱崇心肝骤然一抽,将朱?身边的护卫骂了个狗血淋头,已经在心中裁定了那些护卫满门流放四十万里的严厉惩罚。 眼看朱?被熊泰斗一拳打得吐血飞起,生死不知,朱崇‘啊呀’一声大吼,眼前一黑,差点没昏倒当场。 他声嘶力竭的尖叫了一声‘?儿’,顾不得堂堂大丞相之尊,猛地瞪大眼睛,咬紧牙关,直接从高塔上一跃而下,双手从袖子里拍出,凌空朝着熊泰斗轰了下去。 “子曰,民,不可不学!” 朱崇身在半空,大声呵出了他家老祖圣人游走天下六百年,收徒、授业、解惑、传道时,被那些弟子记载下来,如今已经成为文教至高经典、至高教义的名言。 ‘民、不可不学’。 这一句话,蕴藏了莫名的力量,正把玩着铁弹子放声狂笑的熊泰斗只觉脑海微微发晕,他下意识的就要整理衣冠,放下凶器,向高空扑下来的朱崇行礼跪拜。 下一瞬间,一股凶煞之气从心头涌出,冲散了朱崇带给自己的古怪感觉。 熊泰斗大声问候了朱崇的母亲一句,右手十几颗铁弹子激射,撕开空气,激荡震波,一团团白色气爆轰出,铁弹子超出音速,朝着当空落下的朱崇胸膛轰去。 朱崇双眼充血,死死盯着熊泰斗。 “子曰,弟子者,不可忤逆犯上。” 右手轻轻一挥,朱崇保养得和二八小姑娘一样雪白水嫩的手掌上,一抹荧光缭绕。 十几颗铁弹子剧烈震荡,距离朱崇的身体还有十几丈距离,就猛地原地倒旋返回,以比来时更快了一倍有余的速度,劈头盖脸的砸向熊泰斗。 熊泰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隔着十几丈远,朱崇的掌力,居然能够让他的铁弹子反弹回来? 熊泰斗大吼,他同样走的橫炼路子,身法速度是他的缺陷。 十几颗铁弹子落下,熊泰斗来不及闪避,铁弹子重重打在他的身上,打得他上半身的黄铜甲胄火星四溅,打得他胳膊腿‘铛铛’作响。 自闯入大丞相府以来,就势如破竹,只有向前,从未后退的熊泰斗,终于被自己发出的铁弹子打得向后倒退了好几步,魁梧的身形踉跄着,黑漆漆的面皮上满是惊愕之色。 “嘿,嘿,嘿,大胤的武勋,都成了一群大肥猪,反而你们这些‘文教’弟子,一个个武道修为高得离谱……你们,这是要反了天啊!” 朱崇凌空,一掌按下。 熊泰斗一拳朝着天空轰出,就听‘嘭’的一声巨响,熊泰斗的身体晃了晃,朱崇则是闷哼一声,身体倒弹三丈多高,轻飘飘的向后飘了十几丈,双足落地,落在了大口吐血的朱?身边。 朱崇顾不得熊泰斗,他蹲下身,双手急速在朱?身上检视了一番。 右臂折成了三段,右肩胛骨破裂,右侧肋骨断了三根,落地时,左侧身体着地,被一块假山奇石硌断了左脚脚踝。 除此之外,五脏六腑都被巨力震荡,有内出血,很严重。 朱崇面皮泛白,急忙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紫色玉瓶,掏出三颗黄豆大小、辛辣刺鼻的丹丸,迅速塞进了朱?的嘴里。 高塔之上,白长空等人俯瞰着朱崇的一溜动作。 白长空轻声道:“丞相修为,果然强大莫测……诸位可知,?公子今夜怎会在此?平日里,?公子可是最不耐烦和我等老朽呱噪的。” 一众紫袍重臣纷纷摇头。 他们是来大丞相府看皇城里‘抓鬼’的热闹的,至于朱?为什么会在这里,谁知道呢? 熊泰斗大笑着,他看着忙着救治宝贝儿子的朱崇,大踏步的冲了过去:“清君侧,杀国贼,身穿紫袍?你就是大国贼!” 熊泰斗丢下了手上累赘的大麻布袋,急速逼近朱崇。 高塔中,几名大丞相府的供奉飞身而出,他们手持兵器,相互配合迎向了熊泰斗。 假山石阶小径中,十几道魁梧的人影冲了出来。 这些人尽是身高八尺开外的大汉,一个个肌肉虬结,满脸都是凶横的煞气。他们冲上假山山顶,看着高塔中冲出的大丞相府供奉,同时吼了一声‘打’!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数十柄沉重的,特制、加重、加厚的飞刀,每一柄都有三斤多重的重型飞刀,而且是淬了剧毒,带着诡异的蓝绿色幽光的飞刀破空飞去,乱杂杂轰向了这些供奉。 几名供奉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熊泰斗身上,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在闯入大丞相府的杀手中,居然还有修为如此可怕的高手存在。 这十几条冲上假山山顶的大汉,单纯他们出手的力道来看,他们的实力就不弱于刚刚开经的大高手。 这些供奉也仅仅是这样的修为,面对十几个大汉的突兀袭击,他们只能全力自保。 密集的飞刀席卷而来,几名供奉手忙脚乱的闪避。 熊泰斗大笑着从几名供奉身边闯了过去,飞起一脚,大脚丫子直踏朱崇的脑袋。 “管你是谁,给我死来!”熊泰斗狂笑。 沉闷的波涛声突然响起,而且一下子就在所有人的耳朵边炸开,一时间,就好像有数十条巨龙在耳朵边嘶吼,在兴风作浪,所有人都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腾空而起,大脚丫子向前踩踏的熊泰斗身边,三条幽蓝色的水龙急速迫近,带着恐怖的力道,带着凌厉的锋芒,摇头摆尾的绞杀了上来。 熊泰斗咒骂了一声,他双手向下一拍,掌心上喷出一团气爆,硬生生将庞大的身体强行腾空三尺,三条水龙紧贴着他的身体擦了过去,血水四溅,熊泰斗就连床弩都无法破开的身体,硬生生被撕开了三条浅浅的血口子。 “暗箭伤人,无耻!”熊泰斗人还在半空,就已经破口大骂。 “军阵厮杀,哪里有什么无耻不无耻?当本侯是尔等江湖歹人,讲究什么江湖规矩么?” 卢旲犹如鬼魅一样出现在熊泰斗身边,他每说一个字,就在熊泰斗身上轰上三拳,每一拳都幽蓝色的水波缭绕,蕴藏了无比强横的潜劲。 一句话说完,卢旲已经在熊泰斗身上连轰了数十拳,沧海劲蓄力的特性轰然爆发,数十拳的力道一拳接一拳、一拳叠加一拳,顷刻间叠加到了极其可怕的程度。 一声巨响,熊泰斗庞大的身躯被轰飞数十丈,大口吐血的他直接从假山顶上飞出,手脚乱舞的从百丈高的假山上坠落地面。 熊泰斗人还在半空中,他凄厉的吼声已经响彻四野:“风紧,扯呼,这厮爪子硬的很!” 刚刚冲上假山山顶,朝着几位供奉投掷了一批飞刀的大汉们打了个激灵,一个个转身就走。 唯有那些杀手一个个高呼着‘清君侧’的口号,悍不畏死的继续向着假山冲锋。 但是四下里,苍狼骑已经完成了合围,他们连同三千苍狼坐骑一起,有序不乱的,以极高的效率绞杀这些侵入大丞相府的杀手。 私下里惨嗥声不绝于耳。 朱崇双手麻利的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接骨,百忙中,他抬起头来,死死的盯了一眼卢旲:“天恩侯?杀了那厮,本相欠你一个人情!” 堂堂大胤朝大丞相,就连‘欠一个人情’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朱?挨揍,让他有多么的愤怒,对熊泰斗又有多么的恨之入骨。 卢旲颔首微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深吸一口气,卢旲腾空而起,犹如一块大石头,直接跳下了假山。 ‘叮叮’几声,那是卢旲用佩剑劈砍假山,不断的借力削减下落的冲击力,如此十几次借力后,卢旲落地,朝着刚刚站起身来的熊泰斗杀了过去。 熊泰斗大口大口的吐着血,他被卢旲重拳从假山顶上砸下来,百忙中也伸手在假山上借力削减了坠落的速度。 但是,他依旧是摔了一下狠的。 四周的杀手、苍狼骑、大丞相府的护卫们,都听到了熊泰斗从高处砸落的那一声闷响。 所以,熊泰斗眼下这模样,伤势很重,很重,不仅是口吐鲜血,鼻子、耳朵里,也不断有血水渗出。 “朝廷鹰犬。”熊泰斗朝着卢旲怒骂了一声,然后转身,撒开大长腿就逃。 熊泰斗的身法不怎么样,但是他毕竟力量极大,单纯的直线速度快得吓人。 就听‘唰’的一声,熊泰斗撞碎了拦路的数十名大丞相府护卫,三两下就冲出了府邸,没入了外面的黑暗中。 卢旲冷笑一声,循着熊泰斗逃跑的方向就追了上去。 假山顶上,还能听到朱崇的怒吼声:“谁能杀了那厮,记大功……若是能生擒活捉,本相保你富贵前程!” 第八十章 师兄弟(求订阅!) 鲲鹏坊一片混乱。 火光,浓烟,摇曳的救火的人影,到处乱跑的民众、军士。 黑暗中,熊泰斗落地无声的在黑漆漆的小巷里急速奔跑。他冲出大丞相府的时候,他就不再吐血,而且神态无比的轻松,步伐轻快犹如郊游漫步一般。 鲲鹏坊的最东侧,比邻运河的军用驰道旁,熊泰斗停下脚步,侧耳向四周聆听了一阵,笑着站定了身形。 卢旲悄无声息的从黑暗中窜出,镇定的站在了熊泰斗身前三丈处。 两人对视了一阵,熊泰斗咧了咧嘴,带着一丝不情愿,朝着卢旲拱了拱手:“师兄!” 卢旲等到熊泰斗行礼过了,他才微笑点头,还了一礼:“不敢,您比我入门早这么多年,应该我称您一句师兄才是。” 熊泰斗一脸郁闷的看着卢旲:“可不敢,宗门戒律森严,你是内门真传,我是外门护法,谁敢乱了规矩,啧啧……” 摇摇头,熊泰斗摸了摸身上刚才被卢旲重拳轰击的部位,咧嘴笑道:“不错,泾阳卢氏镇族沧海劲,嘿嘿,倒还有几分力道,居然打疼了我!” 卢旲将手中佩剑归鞘,看着熊泰斗悠然道:“我只用了三成劲,您呢?” 熊泰斗大眼珠一翻,怪笑道:“你猜?”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眼,卢旲朝熊泰斗挥了挥手:“那么,就此别过,后续安平州那边,就有劳了。那可要打几场硬仗,才能将事情决定下来。” 熊泰斗轻轻拍了拍胸膛,满不在乎的说道:“放心吧,不会出错。在镐京,除了那些没-鸟-用的所谓死士,我们真正的实力,连半分都没使出。” “你等着看热闹吧,安平州……呵呵,以大胤朝堂如今的德行,谁敢领军过去,我不把他们的蛋黄打出来,我就是他孙子。嘿嘿……对了!” 熊泰斗突然深吸一口气,向前逼近了两步,一对大眼虎视眈眈盯着卢旲。 卢旲握紧双拳,警惕的看着突然绷紧了身体的熊泰斗:“怎的?有甚变故?” 熊泰斗伸手指了指卢旲,沉声道:“这件事情,两天前我就想亲自处置,但是,今夜大事在即,宗门戒律森严,我不敢造次,所以放纵了两天。” “你有个侄儿,叫做卢仚的。” 卢旲眯了眯眼睛,他沉声道:“卢仚,没错,那是我的侄儿……他不可能和你结怨吧?” 熊泰斗一脸古怪的看着卢旲:“你那侄儿,十六岁,拓脉境,这样的天资……你如果要保他,我们就要做过一场了。我唯一的侄孙,镐京熊氏武馆的当代馆主,熊顶天,应该是死在他手上了。” “除了熊顶天,还有我的几个外门弟子,也都死得干干净净!” “我盘算了许久,这件事情,只可能是卢仚做下的。” 卢旲目光深沉的盯着熊泰斗:“你要杀他?” 熊泰斗将脑袋左右晃了晃,颈椎骨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你要不要保他?唔,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宗门一甲子的苦功,都是喂了狗吧?你应该,不是我对手。” 卢旲手指轻轻扣动佩剑的剑柄。 他皱着眉头,很认真的思忖了好一阵子,这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论起来,他虽然是我侄儿,但是往年并不亲近。” “他虽然挂在我天恩侯府这一脉的族谱上,但是当年天恩侯府从莱国公府分出来的时候,其实按照血脉疏近,他应该留在莱国公府才对。” “但是呢,莱国公府长房,某位老爷的大侄儿,顶了他祖父留下的羽林中郎的世职。恰恰我立功封侯,按照国朝规矩,我不能继续和莱国公府厮混在一块,所以两家分家,就将卢仚分给到了我天恩侯府一脉。” “如此一来,卢仚他既然是我天恩侯府的人,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莱国公府,要回他祖父的那羽林中郎的世职了。” “嚇,天子近臣,统兵三万余,在羽林军中,那也是绝对的高级将领,而且常年陪伴天子身边,随时都有可能一步登天的,镐京城内一等一的好职位啊!” 卢旲轻蔑的一笑,摇头道:“堂堂国公府,这么欺负一个小娃娃,啧!” 熊泰斗一脑壳雾水的看着卢旲:“你到底想要说啥?我是个粗人,不习惯这么弯弯绕的。” 卢旲双手抱在胸前。 熊泰斗看到卢旲这般模样,他顿时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下——卢旲的这姿势,很不好发力突袭,应该是代表了他对熊泰斗的善意。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是要说服我自己,放纵你去杀死卢仚。” 卢旲冷然道:“毕竟,无论他本来应该是在哪里,他姓卢,他在血脉上,是我的侄儿辈,他如今的名字,更是在我天恩侯府卢氏族人的族谱上。” “你要杀他,就是打我的脸。” 熊泰斗目光有点散乱,他盯着卢旲,嘶声道:“那么,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卢旲抬头看天,天空乌云密布。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我说过,他本来,不该是我天恩侯府的人……唔,我想起来了,当年,我还被他爹卢旵揍过。” “我还在族学读书习武的时候,大家放学后赌钱耍子,我想要赖一个同族兄弟两吊钱,区区两百个铜钱的账……结果,卢旵将我暴揍了一顿。” “又后来,我读书不进,早早的进了羽林军。” “因为年少无知,触犯了军纪,他祖父卢貅,令人将我重责二十军棍。” “一点亲戚的情面都没有。所以……” 卢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的晃了晃脑袋。 他放开双臂,目光深沉的看着熊泰斗,语气幽幽的说道:“我想要说服自己,说卢仚并不是我亲儿子,也不是我太过亲近的侄儿。他爹,打过我,他祖父,打过我。” “但是呢,我年轻时,家境不好,非常不好。我这一房人,在泾阳卢氏,算是垫底的那种破落户。” “我重病了,卢旵掏钱给我买过药。” “在羽林军,卢貅亲自传我枪法,更从他薪金中,拿了钱,为我采购练功的药物。” “我记得很清楚,貅伯父那时候说过——莱国公府一脉,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难得有我这么一个还愿意流血流汗苦修武道的种子。” “其实我没想过什么狗-屁-的卢氏的基业,卢氏的荣光之类。” “我只是穷困极了,拼命想要博一个前程而已。” “可是我读书不进,不会经商,更不可能有举孝廉当官的机会。我除了一条烂命,投身军伍拼一个前程,我还能怎样呢?” “虽然有我自己的造化在,但是必须要承认,是貅伯父帮我在羽林军中站稳了脚跟。” “甚至,你知道么?我娶我现今的夫人,那份彩礼钱,都是卢旵掏空了私房钱借给我的。” 熊泰斗的脸色又变得凶狠无比,他恶狠狠的盯着卢旲:“所以,你不答应?” 卢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声恐怖的海涛拍岸声从他体内响起,他的皮肤变成了淡淡的暗金色,眉心一枚金刚印浮现,身体骤然拔高了一尺有余。 他朝着熊泰斗冷笑:“丢你-老-母,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来谋算我卢旲的族人?” “我是内门真传。” “你是外门护法!” “老子亲传师尊比你师尊身份高出百倍,老子身份比你身份尊贵百倍,老子是大胤天恩侯,统辖北界城数百万精兵强将,你就是一个荒野散人!” “你和我谈条件?” 不容熊泰斗回过神来,卢旲伸出长臂,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犹如大人摔婴儿一般,将他举过头顶,一把拍在了用三尺厚巨石板铺成的军用驰道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重拳砸了下去。 ‘轰、轰、轰’,地面微微颤抖着。 熊泰斗被床弩攒射都丝毫无伤的身躯,被卢旲三两拳就打得骨骼爆响,起码断了七八根骨头。他半边面门塌陷了下去,嘴里不断有血水喷了出来。 卢旲一通重拳打得熊泰斗毫无还手之力,硬生生将他打得浑身酸软,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轻轻拍了拍衣衫,卢旲俯瞰着倒在地上,一脸惊骇的熊泰斗,悠然道:“六十年苦修?嗯?就这点玩意儿?难怪你只能是外门护法,而我才是内门真传!这人跟人,真是不能比的!” “喏,滚回安平州,按照宗门计划发动。” “宗门戒律森严,你若是敢坏了宗门的布置,小心你的皮!” “还有,我在镐京城,就不许你对卢仚以大欺小……在镐京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熊泰斗怒极盯着卢旲:“不许我以大欺小?那,我的弟子辈呢?” 卢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既然是卢仚杀了你的晚辈,那么你的弟子辈出手报复,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过,你欠我一个人情,记住了!我允许你的弟子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找卢仚报复,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熊泰斗气急败坏的看着卢旲,又是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挨了一顿毒打,骨头断了七八根,居然还要欠人家一个人情? 可是…… 想到卢旲恐怖的重拳,熊泰斗就一阵头皮发麻,完全灭了任何与他争执的勇气。 门内真传啊! 真不是他这种外门护法能够相提并论的。 “就这么说定了。安平州的事情,定然万无一失。”熊泰斗强忍着骨折剧痛,站起身来,走到运河边,一脚在运河上踏破了一个大窟窿,在冰窟窿旁用力吐了几口血水。 第八十一章 大朝会(求订阅!) 熊泰斗遁逃,鲲鹏坊的骚乱,告一段落。 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大火已经熄灭,黑烟直冲高空。 侥幸的是,遭灾最重的,是大丞相府,鲲鹏坊的普通百姓,倒是没多少受牵连的。 离天亮还有大概两个时辰,莱国公府,卢昱正在自己书房旁的小暖阁里呼呼大睡。 前两天,他专门跑去天恩侯府,向胡夫人狠狠的告了一状,在卢仚的事情上,两人取得了共识。 胡夫人赌咒发誓,要把卢仚踢出族谱,赶出宗族。 卢昱自诩是一个‘风轻云淡’、‘万事不挂心上’的‘优雅读书人’,胡夫人答应了这件事情,他就将其丢开脑后,优哉游哉回到公府。 看看书,写写字,门下高薪聘用的清客,还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了几件罕见的古瓷,一群人凑在一起,为了这几件古瓷,专门开了一个品鉴文会,整整热闹了一天,又喝了很多酒。 镐京皇城方向,城墙顶端,一排一百零八座高耸的哨塔顶部,一盏盏牛油大灯亮起,一面面打磨得雪亮的水晶大镜子,将灯火反射上了天空。 一百零八根水缸粗细的光柱直冲高空,在空中乌云层里,漾成了一片夺目的光斑。 莱国公府值夜的岗哨里,一名打着呵欠的家将朝着皇城方向看了一眼,猛不丁看到那一排在夜色中光华灿烂的光柱,他哆嗦了一下,急忙伸出手指急速的数了起来。 刚刚数了十几根,高亢的钟鸣声从皇城方向传来。 钟鸣声中,更混杂着清脆的、急促的玉磬鸣叫声。 家将一哆嗦,直接从高高的哨楼上跳了下来,大声的嚷嚷起来:“来人啊,来人啊,通知公爷,赶紧备上大朝服……朝堂急召,大朝会,大朝会,耽误不得,不敢耽误,迟到一刻钟,就要贬一级爵位哩!” 一小会的功夫,熟睡的卢昱就被侍女硬生生换上了整套的冕服,一条冰冻的毛巾在他脸上揉搓了两把,将他冻得惨叫惊醒。 随后,手无缚鸡之力,连骑马都会平地里摔下来的他,被塞进了一顶小小的暖轿,两名半步开经境的家将首领一前一后扛起轿子,撒丫子冲出公府大门,就往皇城的方向跑去。 两名家将首领身后,上百名家将骑着快马,紧紧跟上。 小半个安乐坊都是一片混乱,一个个有资格上朝的勋贵、官员火烧屁股一样蹦起,用最快的速度穿上朝服,气喘吁吁的全速赶向皇城。 大队大队的护卫簇拥着自家主子,犹如一条条小溪,在大街上汇聚,然后顺着街道正中的驰道全速奔驰,呼啸着跨过运河上的石桥。 卢昱浑身瘫软的坐在轿子里,两只手死死抓着扶手,饶是两个家将首领已经极力稳住身形,轿子依旧显得颠簸,上上下下的差点没把他的五脏六腑给颠了出来。 “夭寿哦……这还没到正月十五大朝会的日子……这是做什么?”卢昱哀嚎一声,差点没哭了出来:“一点准备都没有,怎能这么临时、匆忙的?” 按照大胤立国时,太祖定下的规矩,一旦皇城点起一百零八根烽火柱,一旦同时敲响金钟玉磬,就代表国朝有急事,召集镐京所有勋贵、以及有资格上朝的官员,齐聚皇城。 烽火柱亮起,一个时辰内,那些普通官员也就罢了,一旦迟到,不过是罚俸。 但是勋贵们,迟到一次,爵位降一级,绝无道理可言。 但是,卢昱想哭! 大胤刚建国那功夫,首代莱国公,那可是辟穴境之上的修为,有大神通,有非凡力,他无论在镐京城内的哪一个角落,一旦烽火柱亮起,他都能在一盏茶时间内赶到皇城。 而如今的卢昱…… 你就算放一百条恶狗在他身后追着咬,他一个时辰能跑出十里地就很不错了。 “变法,变法,一定要变法……时移世易,祖宗之法,不可不变,一定要变法,起码这大朝会的规矩,要改改,要改改,一个时辰,怎么足够啊?” 卢昱欲哭无泪的从轿子窗口探出头去,嘶声吼道:“缓缓行,缓缓行……我们公府离皇城最近,我们急什么?我们急什么?啊,走慢点!” 话音未落,迎面冷风一吹,昨夜的酒意残留,卢昱心里一阵烦闷,张开嘴就吐了出来。 ‘哇偶’…… 卢昱吐得酣畅淋漓。 他前后左右的几支勋贵队伍里,几顶小轿子中,同样传来了狼狈的呕吐声。 卢昱痛苦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这一刻,他完全成了力导变法的法宗大贤公羊垚的虔诚拥趸,一定要变法,能够变掉这大朝会迟到就削爵位的‘恶法’,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扩脉境巅峰的武道高手,六个时辰可奔走五千里。 两个家将首领都是半步开经境的好手,奔跑速度更是极快,而且他们平日里就是重点修炼轻身之法的‘专门人才’。 将骑马狂奔的护卫丢下了老大一截路,只用了一刻钟功夫,在尽量保证轿子平稳的情况下,卢昱终于来到了皇城的南门口。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出了轿子,卢昱气喘吁吁的拍打着胸口,接过护卫首领递过来的一个温热的小茶壶,忙不迭的灌了几口香茶。 看了看左右,已经有一批家住武胤坊、鲲鹏坊的官员赶到了南门口。 卢昱轻咳一声,他看了看站在一旁,自成一个小圈子的一群勋贵,又看了看另外一旁,和勋贵泾渭分明的几个文官小圈子。 他犹豫了一下,本想仗着白长空曾经亲自登门的关系,混进文官群里打个招呼。 但是刚刚抬脚,他毕竟心虚,干笑了几声,还是一头扎进了勋贵的圈子里面,很热络的朝着一群公侯显贵拱手招呼:“诸位,新年好啊。” 一群睡眼惺忪的勋贵勉强提起精神,打着呵欠和卢昱相互行礼。 他们相互询问、打探了一番,发现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召集臣子们召开大朝会——按理说,正月十五就没两天了,那天是肯定有个大朝会的。 而大胤朝堂,平日里没事,一般的政务,那些行政官员私下里觐见太后、天子,弄个小朝会,事情也就糊弄过去了。 他们这些勋贵,也就是每个季度第一个月的十五号的大朝会上,才会意思意思和太后、天子见个面。毕竟,他们极少有人在朝堂中有实质,他们没事情,干嘛辛辛苦苦赶来上朝? “今天这朝会,不对劲,有大事。”一名昨夜过于亢奋,睡不着,带着年前新纳的小妾登高望远的侯爵压低了声音:“昨夜,隔着运河,我看到鲲鹏坊有大火,有喊杀声……啧!” 一众勋贵顿时兴奋起来,他们同时看向了站在远处的那些面色阴郁的文臣。 “可惜了,怎么没烧死几个?”一名公爵古怪的笑了起来:“不过,鲲鹏坊起了大火?呵呵,这可不是前两天四极坊的大火能比的哦!” 眨巴了一下眼睛,这公爵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打磨得薄如纸、明如镜、光洁照人的,一尺见方的白鹿皮,朝着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红袍太监招了招手。 这四四方方的白鹿皮上,有大胤的天子印玺,有大胤少府令的官印,更雕刻了华丽的花纹,正中是一行数字——‘值十万钱’! 这是嘉佑帝胤垣,私下里不走朝堂渠道,而是由皇家私库少府库,以及他的九曲苑私库发行的‘白鹿钱’,大小一般无二的白鹿皮上,烙印了‘值十万钱’、‘值百万钱’、‘值千万钱’等面额,以皇家、天子的信誉担保! 在大胤的某些圈子、某些渠道里,‘白鹿钱’极其好用。 比如现在你给某位公公好处,一张薄薄的白鹿皮,轻轻松松塞进袖子,这十万钱、百万钱、千万钱就到手了。 但是如果你要给金子、银子,甚至是铜钱! 就问吧,百万钱的铜钱,重达几千斤,你怎么当面给公公好处啊?就算是金子、银子,那也是老累赘的一大堆呢。 红袍太监极熟练的将白鹿钱卷成了一个小卷,满脸微笑,不着声色的将其纳入了袖子里。 随后,在一群勋贵大爷的询问下,他麻利的,详详细细的将昨夜鲲鹏坊的事情说了遍。 卢昱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 “啊,卢旲那厮,又立功了么?呵!我泾阳卢氏以后是要书香传家的,这打打杀杀的,算什么?真是教坏了后生晚辈!” 又摇摇头,卢昱朝着身边一群世交勋贵笑道:“不过,鲲鹏坊居然有乱军侵入?这事情,值得开大朝会了。嘿,也不知道这镐京令、鲲鹏坊令,还有其他几个衙门,该怎么交待。” 一群勋贵就很快意的笑了起来。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着文官们倒霉,虽然和自己无关,但是心中也蛮舒坦。 渐渐地,南门口的官员们越来越多。 一声闷响,皇城南门口缓缓开启,一名紫袍老太监慢悠悠走了出来,朝着勋贵们招了招手:“哎,时辰差不多了,从这儿到扶摇殿,还有些距离呢?诸位大人,请早了。” 大队大队身穿青衣的小太监排着队伍,扛着滑竿,从老太监的身后涌了出来。 卢昱等勋贵就昂首挺胸的迎了上去,掏出一张张白鹿钱递给了那些小太监,优哉游哉的坐上了滑竿,让小太监们抬着他们,一溜小跑的顺着皇城南门后的驰道,直奔三重宫门后,离这里足足有将近二十里地的扶摇殿而去。 一旁的文官们齐齐‘呸’了一声,又是羡慕又是恼恨的,排着整齐的队伍,在那些太监的指挥下,撒开腿,辛辛苦苦向前行进。 小太监们步伐轻快,也都有一定修为在身,区区二十里地,他们只用了一刻钟功夫。 卢仚从滑竿上走了下来,气定神闲的拍了拍身上袍服。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扶摇殿宏伟的基台下,正和身边几个老太监说笑的卢仚。 第八十二章 大朝会(2)(求订阅) 大胤皇城,核心处是鲲鹏宫。 鲲鹏宫,是大胤天子朝会、宫宴、接待外国使臣、接见四方诸侯的大礼之所。 鲲鹏宫的核心,就是扶摇殿。 这是大胤天子召集群臣,举办大朝会,商议国朝大事的正殿。 扶摇殿的基台,取‘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九重天’的蕴意,基台自下而上高九层,每一层都高有九丈,最下方的一层基台呈四方形,边长也是九里。 而九重基台最上方的扶摇殿,通体青黑,重檐拱斗,体积极其庞大,宛如一头巨兽匍匐在高处,俯瞰下方芸芸众生。 如此巨大的一座扶摇殿,卢仚站在基台最下方的台阶上,正和当面的司宝监总管太监、兵仗监总管太监等几个实权太监套近乎。 昨夜清剿女鬼,卢仚的神通本领,几个老太监都是见识过的。 他们也都是太后、天子的心腹近臣,知晓卢仚一定是一步登天的贵人,所以卢仚对他们态度恭谨,他们也都喜笑颜开的和卢仚攀交情。 双方正说得入港,气冲冲的卢昱就一溜小跑的窜了过来,指着卢仚的鼻子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什么‘没福气的破落种子’、‘不知道好歹的小狗种’、‘给泾阳卢氏丢脸的不肖子’等等,在卢仚、几个老太监一脸的惊愕中,卢昱‘哗啦啦’的狂喷了许久。 “好了,卢仚,你也不用做我们泾阳卢氏的人了。” “我已经和天恩侯夫人说好了,你,你父亲,你祖父,你曾祖父,你们这一支的四代人,全都被踢出族谱,你们以后,就不是泾阳卢氏的族人了。” “回去,你找好仵作工匠,将你的曾祖父的骨骸,从祖坟里迁出来吧。” “还有,你祖父,他是在战场上战殁的,没有尸骨,祖坟里的衣冠墓,你也将他迁走,随便找个山沟沟里埋了就是。” “真正是气死我也。” “你这个忤逆的贱种,放着白家小姐这天作的金玉良缘你不要,你自甘堕落,你加入阉党!” “咱家,咱家兄弟们,把你怎么的了啊?”卢昱训卢仚,几个老太监不知所措,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 但是当着这些老太监的面,训斥卢仚是‘阉党’? 几个老太监,可就不爱听了。 司宝监总管‘咯咯’笑着,迈下台阶,挡在了卢仚面前,‘啪’的一巴掌将卢昱指着卢仚鼻子的手掌拨拉开:“莱国公,你说说看,咱家把你怎么了啊?” 卢昱看看几个目光如刀,恶狠狠盯着自己的老太监,他心头一抽,浑身骤然一冷。 他,可没胆量和这些内廷总管们放对。 他张了张嘴,‘啊’了几声,硬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另外一名身穿紫袍,胸口盘着一条独角大守宫,脊背上有九颗血色星星的老太监‘咯咯’笑着,一步一摇晃,犹如刚下蛋的老母鸡一样,笑着、摇摆着走到了卢昱身边。 “莱国公啊,咱家以后,和您多多亲近亲近……年前十一月九号,您家的总管强买银麦坊两百亩上好水田,逼死了善良老农三家,共计老小二十三口。” 卢昱急忙摇头:“我没有。” “年前十一月十七号,你家的主管强买良民家少女三人,将其父兄腿脚打断,人家告状去了民安坊令衙门,被你家一张名帖,硬生生将案子给消掉了。” 卢昱瞪大眼睛:“我没有!” “年前十二月一号,太祖忌辰,按律,所有勋贵、官员,当在家沐浴、斋戒、为太祖上香祈福……你那天晚上,去‘燕雀楼’,和两个红牌姑娘鏖战。” 卢昱面皮惨白:“我,绝对没有!” 老太监阴恻恻笑着,手指在卢昱的胸口狠狠的戳了又戳:“您说没有,就没有呗。我们这群可怜的奴婢,又能把您怎么样呢?可是卢仚大人,是天子的人,您当着我们这群天子的奴婢,如此放肆的侮辱天子近臣……” 卢仚笑呵呵的朝着老太监摆了摆手:“老马,老马,自家伯父,骂就骂了嘛,多大回事?不过,您说得对,我是天子近臣,骂我就是骂天子啊!” “我家伯父在守宫监的黑档多不多啊?”卢仚当着卢昱,笑问老太监。 姓马的老太监笑得极其和善:“不多,不多,比起其他的勋贵,略少了些,也就只有二十几斤而已。” 记载了各种违法违规之事的黑档案,居然有二十几斤重? 守宫监的本职,就是监视勋贵,监视官员,给他们记黑档案,需要的时候,就罗织罪名将他们定罪下狱,削减爵位,甚至是抄家流放,乃至满门抄斩! 卢昱看着卢仚身上的红袍,看着他胸口的大守宫纹,突然想起来,卢仚如今是什么身份了。 冷汗一下子就从他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如果是开国莱国公在,哪个守宫监的太监敢这么对他说话,早就被一巴掌拍倒在地,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但是如今的莱国公府……现今的莱国公卢昱嘛! 卢昱的腰微微弯曲了些,他哆嗦道:“那些事情,绝对是无中生有,我莱国公府,那是书香之家,怎可能作出那种夺人田地、强购民女,甚至是大不敬的事情?” “一千贯,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卢仚笑看着卢昱:“今天这事情,今天,就这么算了……以后,我们慢慢算。呵,迁我祖坟?” 卢仚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极狠厉的杀意。 前世今生,动人祖坟,那都是不死不休的深仇血恨,卢仚笑语殷殷的看着卢昱,一双眼珠充血,一如被重创的野兽,浑身都弥漫着一股子嗜血的冲动。 如果卢仚仅仅是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他已经拔刀将卢昱斩杀当场! “莱国公,要迁坟,也可以,等我忙过这两天,我再去……不过,小子家境贫寒,这一应劳务费,还请您给提前支付了。”卢仚左手按在佩刀刀柄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不然,万一小子迁坟之时,不小心破了公府祖坟的风水……呵呵!” 卢昱瞪大眼睛,看着卢仚怒道:“你敢?” 卢仚压低了声音,满脸是笑的说道:“你猜?我,阉党,我都不要脸了,你猜我敢不敢?” 一旁的老太监们‘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一个个笑得无比的开心,无比的灿烂。 卢仚此刻的这股子狠劲,这股子煞气,很合他们的胃口。 对嘛,就是要对这些勋贵、官员们狠辣一些,才是守宫监的人,才是天子近臣,才是他们这群‘阉党’的自家人嘛! 稳重的步伐声传来。 白长空以及几名身穿紫袍,气度从容的朝堂大员朝这边行了过来。 “莱国公,你在这里。”白长空朝着卢昱招了招手,满脸是笑的说道:“正月十五之后,翠微峰,今年的第一期采薇评,老夫有意请你做书记官,你可能屈尊啊?” 被卢仚几句话吓得不敢出声的卢昱顿时狂喜。 他几乎是手舞足蹈的抛开卢仚,窜到了白长空面前,向白长空深深的作揖行礼,脑袋都几乎碰到了地面上去。 一旁的勋贵们见到卢昱这般做派,有人嗤之以鼻,有人讥诮冷笑,有人羡慕嫉妒,更有人嗫嚅着,一步步的朝着这边行了过来,似乎想要通过卢昱,搭上白长空的线。 卢仚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卢昱的身体一哆嗦,他直起身体,犹豫了一下,转过身,跑到卢仚身边,抬起头来,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白鹿钱塞给了卢仚:“本公,不和你计较。你做错了事,本家有权责罚你,就算是天子,太后,他们也管不到泾阳卢氏!” 说到‘泾阳卢氏’四个字,卢昱好似凭空得到了无穷尽的力量,他的气势又回来了,面皮都变得红扑扑的。 卢仚笑着,看了看白鹿钱上的字样,随手将其塞进了姓马的老太监手里。 卢昱忙中出错,他抽出的这张白鹿钱上,分明写了‘值两百万钱’几个字。 卢仚找他要一千贯,也就是百来万的样子,这一下,卢昱显然是亏了不少。 白长空看着这一幕,绷紧了面皮。 他指了指卢仚,朗声道:“自甘堕落,无药可医。” 几个紫袍重臣深深的看了卢仚一眼,目光中透露着强烈的探索之意。 宁可加入阉党,也不愿意娶白长空的孙女。 这事情……啧! 值得好好摸摸。 卢仚则是朝着白长空抱拳一礼,他微笑道:“小子效忠天子,何来自甘堕落?唔……” 卢仚沉默不语,他眯着眼,上下打量起白长空。 莫名的,白长空被卢仚的目光弄得浑身发寒,一根根汗毛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这小狗,有鬼。”白长空想起了昨夜皇城里抓鬼的大戏,不知道怎的,就将这事情联系到了卢仚身上。 他深深的望了卢仚一眼,朝着卢昱招了招手,带着屁颠屁颠的卢昱,径直回到了文臣的队伍中。 几声刺耳的破空声响起。 九重台基上,有孔武有力的太监挥动净鞭,发出了极响亮的鞭鸣声。 随之,金钟声,玉磬声,云板声接连响起。 扶摇殿门前,九座青铜大鼎内燃起了大火,一桶桶昂贵的珍稀香料不要钱一般倒进了大鼎中,青烟冲天,奇香浮荡。 “队!”有小太监悠长的呼声从高处传来。 卢仚站在台阶上,看着下方的文武官员们,黑压压的能有近万人,纷纷按照位序高低,排成了整齐的队伍。 上架感言! 真正不知道说什么了。 上架感言,说过太多次,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鲜妍明媚的话语了。 《嘉佑嬉事》,从略带点不正经的书名就能看出来,这是一本从人物到内容,都不怎么正经的,带着一点新尝试的作品。 以这本书,努力尝试一些新的写法,新的构造,不紧不慢的写一个新的世界出来吧。虽然,大体还是脱不了网文的窠臼,但是若能在老巢里,划拉几根新草,这就是极好的事情了。 多谢诸多小伙伴的支持,我会努力码字干活的!!! 第八十三章 大朝会(3) “衣冠禽兽,衣冠禽兽。”站在扶摇殿大门口,看着大殿内按照爵位、品级,肃然而立的一众紫袍、红袍大员们,卢仚幽幽道:“满朝衣冠,尽禽兽呵!” 站在卢仚身后,两名负责大殿内外通传的紫袍小太监,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能够在扶摇殿伺候的太监,全都是裹上一层毛,就能装猴子的伶俐人,卢仚的这话说得暧昧,但是话里的恶意,稍稍品一下,就能琢磨出来。 一名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悄然道:“卢大人,倒是妙人。” 卢仚‘嘿嘿’一笑,双手揣在袖子里,顺势靠在了大殿外的一根柱子上。 守宫监,是内廷特设机构,卢仚是守宫监任命的官员,按律,他是没资格进扶摇殿参政议政的。 但是作为守宫监这个暴力机构的一份子,作为天子近臣,卢仚和其他一群身披红袍的守宫监将军一并,可以侍立在大殿外,随时听候天子的召唤。 一旦大殿内传来,‘将某某拖出去痛打三百廷杖’,这就是守宫监的活计了。 透过大殿,卢仚看到一大群文武勋贵朝着宝座上,以及宝座后面,厚厚的帷幕后方的太后起舞行礼,大声呼喊‘太后圣寿无疆’、‘陛下圣寿无疆。’ 随后,文武官员们站定,换上了一套大朝衮服,面皮透着兴奋红晕的胤垣,朝着下方的文武臣子们猛地一挥手:“罢了,每次都这么累赘的行礼,你们不累,我看着也累了。” 一旁,有一名身穿红袍,面容端方、威严的官员就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这是廷仪官,一个极其纠结的官职。 廷仪官的职责,就是天子或者臣子们在朝堂上失态时,发声提醒,甚至对礼节有亏的官员加以惩罚。从某种意义上,廷仪官在扶摇殿的某些权力,甚至凌驾天子之上。 在大胤的历史上,曾经有大将军失仪,被廷仪官下令拖出去打板子的! 但是时移世易,如今大胤朝堂上的廷仪官嘛……不说也罢。 胤垣侧过头,看了看廷仪官,很关切的说道:“这位大人,可是感染了风寒?若是病了,回家躺着吧……可不要将风寒传染给了诸位臣公。” 廷仪官面皮紫胀,用力的抿上了嘴。 胤垣就笑了起来,他看着下方的诸多臣子,洋洋得意道:“今天召集诸位臣公朝会,有几件大事要商议。其一呢,功高莫过于救驾。” 胤垣目光扫过下方诸多臣子,绝大部分臣子都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这位一年上不了两次朝的天子,今天究竟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既然太后也在,那么……不会是太大的幺蛾子吧? 站在武将班列第一位的乐武向身后看了看,一名身披金甲,披着紫色鲲鹏纹披风,身形粗壮,满脸横肉的将领就跨出班列,捧哏道:“陛下所言极是,功高莫过于救驾,这是多少国朝,多少年来的规矩。” 胤垣笑得无比灿烂:“那么,如果有人,同时救了我和太后呢?” 乐武右手用力的拍了一下肚皮,他大声笑道:“那,自然是功高盖世,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了!” 如果单纯是天子要赏赐卢仚,或许乐武还要捣捣乱什么的。 但是既然昨夜亲眼所见卢仚‘抓鬼’的神奇场面,太后也有意重赏卢仚,那么,乐武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 不仅没有意见,他还要举双手赞同。 胤垣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将军说得极有道理,所以,昨夜太后与我,在皇城遭遇极大的风险,几乎身陷绝境之时,有国之栋梁卢仚救驾,这份功劳,要重赏!” 卢旲就站在乐武身边。 作为天子亲近的心腹,他昨夜平定了大丞相府的叛乱后,就径直进宫,向胤垣禀告此事。 折腾了一阵子,天也就亮了。 作为心腹,卢旲之前一直就在扶摇殿内陪着胤垣闲话,倒是没有在外面和其他文武臣子一起列队进入扶摇殿,他甚至,也不知道昨夜在皇城内发生的事情。 胤垣,没给他说这事啊! 猛不丁听到卢仚居然救了太后和天子,卢旲万分惊诧的抬起头来,骇然看着天子,然后扭头看向了大殿门外,正斜靠在一根柱子上打呵欠的卢仚。 乐武已经在大声嚷嚷:“天子说得是,这必须得重赏!” 胤垣就笑了,他朝身边站着的鱼长乐指了指:“拟旨罢,朕要封卢卿天阳公。” ‘轰’的一声,满朝文武齐齐哗然,就连廷仪官都顾不得约束朝堂礼仪,一脸惊骇莫名的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胤垣发呆。 封公! 胤垣为了搂钱,卖出去的那些空壳子‘公’爵位不算。 国朝有多少年没出现一个新的,‘正儿八经’的公爵了? 前些年,天恩侯卢旲得赐侯爵,已经闹得风风雨雨,现在,天子居然又要封一个公出来? 卢旲眨巴着眼睛,用力抚摸着长须,一声不吭。 卢仚,现在是泾阳卢氏,他天恩侯府一脉子弟。 卢仚封公? 很是不错。 不管这个公爵是怎么得来的,总之呢,卢仚姓卢,他出身泾阳卢氏,这对卢旲,对天恩侯府,就是绝对的好事。 如果卢仚还能够得到一定的实权,比如说,和卢旲一般,在外督领一军的话? 卢旲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 而文官班列中,知晓卢仚这个名字,而且知道卢仚和白长空恩怨的那些官员,一个个就好像被雷打的蛤蟆一样,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白长空眼角一扯,朝着文官班列中几个出自国子监的大员扫了一眼。 几个紫袍、红袍官员板着脸,正要走出班列驳斥天子,当代莱国公卢昱,则是犹如被马蜂刺了屁股的野牛一样,火急火燎的从勋贵班列的最前方冲了出来。 “陛下,万万不可,卢仚乃一无德无才、忤逆犯上的……” 卢昱正要发表长篇大论,卢旲从班列中大步走出,大声喝道:“莱国公此言差矣,卢仚是我天恩侯府族人,他是否无才无德,本侯不知,但是你要说他忤逆犯上,呵呵!” 卢旲走到卢昱面前,好似一截黑铁塔,杵在了一团白乎乎、圆润润的粉蒸团子前面。 居高临下俯瞰着比自己矮了两尺多,气势上更是天差地远,已经被卢旲身上的煞气憋得屏住呼吸,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卢昱,卢旲冷笑道:“我才是天恩侯府一脉的家主。家中儿郎何等模样,我还没开口,莱国公未免,手伸得太长了。” 卢昱呆呆的看着卢旲。 进了大殿这么久,卢昱一直沉浸在之前白长空向他主动抛来橄榄枝的激动中,一颗心浑浑噩噩的,居然没有注意到身高过丈,在一群牛高马大的武勋中都显得鹤立鸡群的卢旲。 猛不丁的看到卢旲,卢昱呆了呆,然后猛地向后跳了两步,嘶声尖叫道:“我的--娘,你是卢旲?你,你,你吃错药了?怎么长得这般高壮?” 胤垣瞪大眼睛,狠狠的瞪了卢昱一眼。 他突然想起了当年的旧仇——当年卢旲救了他,他是个感恩的皇帝,他是想要封卢旲做公爵的。但是,同样是卢昱跳了出来,以卢氏家主的身份,强力反对胤垣对卢旲的封赏。 现在,又是卢昱跳了出来,反对胤垣对卢仚的赏赐。 胤垣磨了磨牙,阴恻恻的冷笑道:“廷仪官何在?在扶摇殿当众口吐污言秽语,该当何罪?” 廷仪官微微呆了呆,猛地看向了卢昱。 卢昱呆了一下,吓得嘶声叫道:“陛下,臣没有!” 胤垣恶狠狠的朝着卢昱一指:“你骂‘我的--娘’!” 卢昱呆了呆,急忙摆手:“臣是说,‘我的--娘’!” 胤垣狠狠一拍龙案:“你果然不打自招,你骂我的--娘亲,我的--娘是谁?是谁?啊?是谁?” 卢昱吓得呆住了,他嘶声道:“陛下,臣说的是‘我的--娘’,臣没有说,说,说,‘你--他--娘--的’!” 廷仪官的脸抽了抽。 一众文武大臣的脸抽了抽。 白长空气得眼珠都变得通红——他知道大胤朝的武勋们,绝大部分都变成了废物,但是他真没想到,还有卢昱这样废物得这般奇葩的存在! 这下,真是谁也救不了卢昱了。 廷仪官气得面孔扭曲,双眼充血,他嘶声呵斥道:“神武将军何在?将这大逆不道,胆敢于天子面前口吐污言秽语之大不敬之辈,拖下去,掌嘴八十!” 扶摇殿外,卢仚身边,一排平均身高八尺五寸以上,生得膀大腰圆,身披红袍,外着金甲,系着鲲鹏纹披风,浑身甲胄每一个零部件都擦拭得精光四射的威武甲士齐声应诺,当即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冲进了扶摇殿,抓起卢昱就往外走。 “臣,冤枉啊!”卢昱声嘶力竭的哀嚎着。 “咆哮朝堂,罚他一千万钱!”胤垣微笑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案,不紧不慢的向鱼长乐发布旨意。 鱼长乐笑得极灿烂。 卢昱这般嘶吼喊冤,说他一个咆哮朝堂,那是一点都不冤枉的。 放在开国太祖那功夫,这样的卢昱,都够拖出去砍脑袋了。 但是谁让现在的天子心善呢? 天子不好杀人,就是喜欢钱。 只要卢昱老老实实的缴纳罚款,是吧,没什么不能解决的。 “好了,现在,我说,我要封卢仚为天阳公,谁同意,谁反对?反对的,站出来,说说道理嘛!” 胤垣笃定的看着满朝文武。 第八十四章 成功 扶摇殿外,第九层台基,两座青铜铸成,高有数丈的獬豸雕像下,十几名牛高马大的神武将军,围住了全身都在哆嗦的卢昱。 神武将军,同为守宫监的一支下属力量,专门从羽林军、禁军、五军府中挑选高大、魁梧、帅气、精通格斗技击的精锐组成。 这是大胤天子身边一支最精锐的近卫力量,同时也是最有排场的门面力量。 总数八千的神武将军,所有的甲胄衣饰,全都是大胤能拿得出来的最顶级的内造精品。更不要说,他们平均八尺五寸以上的身高,穿戴上全套重甲后,是如何的威风凛凛、宛如神人。 大胤开国之初,太祖身边的神武将军,其入选的最低门槛,是辟穴境巅峰! 就算是现在,神武将军们,也都普遍有着拓脉境一二重天的修为。 已经三代没有修炼武道的莱国公卢昱,被这么一群凶神恶煞围着,就好像被一群豺狼虎豹围住的小白兔,整个人差点都瘫在了地上。 “按,按规矩来嘛。” 卢仚站得远远的,听到了卢昱细声细气的哀求声。 他就看到,一名神武将军伸出了手。 卢昱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白鹿钱,认真的看了看,递给了神武将军:“掌嘴八十,一次一万钱,我这里是值百万,有二十万钱,请各位将军喝茶!” 一群神武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个神武将军就伸出蒲扇大小的巴掌,另外一名神武将军拎着一块三层生牛皮缝成的掌嘴板,冲着同僚的巴掌‘啪、啪、啪’的,不紧不慢的抽了下去。 卢昱就很配合的,扯着嗓子大声嚎叫起来:“嗷,嗷,嗷,陛下,臣错了!” 卢仚翻着白眼,用手捂住了额头。 这个蠢货国公伯父,一辈子没挨过揍的。被人暴力抽耳光的时候,他哪里有可能,这么清晰的嚎叫出声?能‘呜呜呜’的悲鸣几声,就算他本领大了。 ‘掌嘴’一下接着一下。 大殿内,站得靠大门的一群红袍官员同时扯了扯嘴。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听到卢昱这般叫声,就知道他肯定按规矩来,花钱免了苦头。 大殿内,胤垣笑吟吟的看着众多臣子:“我封卢仚为天阳公,诸位可没有意见?” 白长空沉吟片刻,终于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当即‘哗啦啦’一下,一大群御史台、大理寺、鸿胪寺、光禄寺、太常寺,以及来自大丞相府下新设六部的官员,人数总有过百人,全都衣着紫、朱二色官袍,纷纷从班列中走出,在大殿中按照品阶站定。 “臣等……” 几名领头的紫袍重臣,也是这些年白长空辛辛苦苦在朝堂中培养出来的直系弟子,正筹措话语,准备驳斥胤垣对卢仚的册封。 这些文教官员,可是清楚的明白,卢仚加入阉党,坏了他和白长空家的婚约。 不管这里面有什么内幕,总之就是他们的师长白长空被打脸了。 白长空被打脸,就是他们被打脸了,是镐京文教弟子被打脸了。 所以,纯粹是因为反对而反对,他们也必须站出来。 这些人一出列,他们在各个衙门这些年培养出来的门人、弟子、下属、心腹等,各种瓜瓜蔓蔓牵扯成一系的文教官员们,也纷纷按照品阶高低出班站定。 一时间,一个牵着一个,一个连着一个,百多个文官走出来,竟然牵扯到三千多名各部司的大小官员纷纷出列。 白长空心中大为快慰。 这就是他做了这么多年国子监的副山长,积攒下来的朝堂话语权啊! 如此实力,也就只有丞相朱崇等寥寥几名文教大贤,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他白长空,果真是文教在镐京的一面旗帜,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胤垣看着这些纷纷出列的文官,嘴角抽了抽。 此情此景,当初他强行封卢旲为天恩侯的时候,也发生过,真是熟悉而难忘的一幕啊! 他不由得怀疑,秘史监的秘档中记载,开国太祖和后面的几位皇帝,朝会之时生杀予夺,一众文武臣子不敢吭声,一切都任凭皇帝乾纲独断的记载,难不成是老祖宗糊弄后世子孙的? 深吸了一口气,胤垣不等下方的臣子们开口,他就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先来聊聊第二件事情。” “昨夜,有狂徒逆党闯入大丞相府,杀戮无数,口口声声清君侧,杀国贼……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喊的口号是清君侧,而不是杀昏君,可见这件事情,和我是没多大关系的。”胤垣很奸猾的,抓着‘清君侧’三个字,硬生生将自己从这事情里撇了出去。 “而杀国贼么……”胤垣看着一下子被自己突兀的侧击打得阵脚大乱的臣子们,幽幽道:“国贼,嘿嘿,我的身边,出现了官逼民反的国贼嘿。” “将近两万逆党,潜入镐京,囤积了无数精良的甲胄、军械,居然直接潜伏在了皇城根下,直逼大丞相府,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这些逆党,怎么进的镐京?哪里来的军械?如何瞒过这么多衙门的耳目,做到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的?诸位臣公,谁给我一个交待?” 大丞相朱崇脸色骤然发白。 大殿内,数十名紫袍重臣一个个面色难看的相互使着眼色。 胤垣悠悠道:“另外,还有就是,安平州是什么地方?我似乎,很耳熟。那些逆党说,要为安平州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仇从何来?恨从何起?” “我登基以来,国朝大政,一律沿袭上皇旧规而行,不兴土木,不起战事,不加赋税,不加徭役。十九年来,也算是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为何会有人说,要为安平州的父老乡亲……呵呵!” 胤垣手指轻扣龙案:“哪位臣公告诉我,安平州,是什么地方,那里,发生了什么?” 朱崇用力的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眼,朝着白长空狠狠的看了一眼。 白长空沉吟稍许,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下方一众站出班列的文教官员,就好像退潮的潮水一样,‘哗啦啦’的退了下去,纷纷站回了原位,一个个低头袖手,犹如泥胎木雕一般一声不吭。 胤垣微笑,点头:“那么,还有第三件事情。昨夜逆党袭杀大丞相府,事发突然,原本驻守皇城的一部禁军和羽林军赶去增援,不幸逆党手段妖异。” 乐武走出班列,双手搭在大肚皮上,两行热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陛下,昨夜禁军、羽林军,一共阵亡八万七千余人,重伤三万有余……这笔抚恤金、汤药费,还有损失的军械辎重等等……” 胤垣和乐武同时看向了朱崇。 朱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缓缓走出班列:“牺牲的将士,自当由户部拨出钱粮,厚加抚恤。一应重伤的将士,也当由户部出钱安顿。此事,陛下和大将军放心就是。” 乐武急忙说道:“抚恤金,今儿下午,就给我送去大将军府!” 朱崇的嘴角直抽抽,缓缓点了点头。 活见鬼了,天子和大将军联手讹诈! 昨夜打了这么久,除了城防军士卒不断赶来增援,后面有卢旲的苍狼骑攻入了大丞相府,又有贾昱带着一部禁军,绝对就只有万人左右攻入了大丞相府增援。 羽林军? 他们有出现么? 一万出头的禁军,而且是大获全胜的禁军,他们怎可能有八万多的阵亡,三万多的重伤? 他朱崇的大丞相府虽然说占地广阔吧,也容不下十几万人在里面打仗好不好? 这个花账,有点丧良心了。 但是朱崇咬牙,认了。 胤垣满意的点头:“昨夜扫平逆党,天恩侯当居首功,他的爵位,我想升一升。” 卢旲低头,向宝座上的天子微微欠身。 朱崇咬着牙,从牙齿缝隙里挤出了几个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胤垣笑得很灿烂:“天恩侯晋为天恩公,就这么定了,这是今天的第四件事情。那么,我们回到第一件事情上来,卢旲救了大丞相府,都能晋升公爵,救了太后和我的卢仚,我封他做天阳公,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朱崇抬头,看着胤垣:“陛下,爵位,乃天子恩赏,若天子觉得某人有功,当酬之以爵,臣等绝无异议。安平州一事,臣等当全力办理,给太后、天子,一个完满的答复。” 胤垣看着朱崇:“一定可以办好?” 朱崇肃然应诺:“绝对可以办好。” 胤垣就笑了起来,朝着鱼长乐挥了挥手:“老鱼,拟旨罢。卢旲晋天恩公,卢仚封天阳公。嗯,给卢仚的封赏,重一些,太后和我的性命,可是很值钱的。” 白长空咬着牙,终于忍不住从班列中走出,嘶声道:“陛下,如此一来,卢氏一门三公,简直,简直……” 胤垣目光幽幽的看着白长空,他长叹了一口气:“白……‘副’山长若是羡慕,下次太后和我有性命之忧时,您大可前来救驾呀。” “立功的,我就封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卢氏一门三公……人家立了功劳,还不许我以爵位回报之么?” “臣子忠于我,视我如父,我就厚待臣子,如待亲子,这是太祖当年说过的话呀。”胤垣突然‘噗嗤’笑了起来:“不过,白……‘副’山长年龄一大把的,想必是不愿意认我做爹的……” 白长空气得面皮发黑,一口血硬生生到了嗓子眼里,又被他吞了回去。 廷仪官差点没疯掉,他瞪大眼,近乎歇斯底里的朗声高呼:“臣,有罪,请天子重罚。” 胤垣抿了抿嘴,摊开了双手:“你无罪,是我失言了。行了,今天朝会,就这么着了。” “一个月内,安平州的事情,大丞相一定能料理妥当,我是信任大丞相的!” 胤垣笑得灿烂无比。 第八十五章 秘史监 按大胤礼制,封公,是一件极庄严肃穆的事情。 大胤立鼎建国之时,封公,是要挑选良辰吉日,建造规模巨大的祭坛祭祀天地,天子更是要提前一个月沐浴斋戒,才能主持封公大典。 但那是开国公爵,是要裂土封疆的一方诸侯。 和那些‘开国一字公’相比,卢仚和卢旲得授的公爵,一个天恩公,一个天阳公,从封爵的称号上,格调就矮了一大截,未免意思也差了许多。 再说了,你指望当今嘉佑帝胤垣,忍饥挨饿、清心寡欲一个月,再去祭坛上风吹雨淋,持续几个时辰主持大典,就为了给你们两个封一个爵位? 不可能,绝对没这回事! 所以,当鱼长乐高声叫出了卢仚的名字,卢仚急忙拍了拍身上官袍,大踏步走进了扶摇殿,然后在一个小太监的贴身、轻声的提点下,向太后、天子大礼参拜。 卢旲和卢仚一般,也出班行参拜大礼。 这一对儿伯父、侄儿,相互望了一眼,卢仚很礼貌的颔首微笑,卢旲则是板着一张黑脸,深深的看了卢仚一眼,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鱼长乐将他亲笔拟定,交由太后用了天子玉玺的圣旨,递给了一名司礼太监。 身形魁梧,嗓门嘹亮的司礼太监毕恭毕敬的展开圣旨,拉长了嗓音,抑扬顿挫极有腔调的开始诵读对卢旲、卢仚的封赏。 卢旲得到的赏赐不多。 依照胤垣的心思,趁着这次的机会,将卢旲从天恩侯晋升为天恩公,只是为了出一口当年被朝臣逼迫,无法如愿封卢旲为‘公’的怨气。 按照胤垣的本心,卢旲昨夜的功劳,他是不欢喜的。 他巴不得那些逆党冲进大丞相府大开杀戒呢?如果能够在朱崇身上劈几刀,那真是赏心悦目到了极致了。卢旲扫平了逆党,救了朱崇等一群朝臣,胤垣是不开心的! 守宫监的消息多灵敏啊? 天还没亮的时候,胤垣就收到了详细的报告——昨天他在皇城里和鬼魅邪祟对阵的时候,一大群朝廷重臣正在隔岸观火,在大丞相府里看他这个天子的热闹呢! 所以,卢旲的爵位升了一格,给了他一些虚荣,加了三千户食邑,也就这么多点了。 卢仚得到的封赏,极厚,极重。 司礼太监一条一条念出卢仚的封赏时,朱崇以下,朝堂中一众文教臣子,一个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甚至有人双眼隐隐喷火,目光如刀,狠狠的在卢仚身上扫来扫去。 天子待卢仚,何其恩厚也? 卢仚,授天阳公,着太府出资,于雨顺坊征收宅基地一千五百亩,着少府出人、出资、出物,由宫廷内造大匠督造天阳公府。 卢仚,授镐京城外,城南八千里,小苍山中,少府治下铜矿一座,锡矿一座,铁矿一座。又授小苍山南,少府治下牧场三千里。 卢仚,授镐京七品坊市银麦坊皇庄三座,合计良田近两百万亩,食邑一万户,总人丁十万许。 卢仚,循大胤宗室封号‘君’之一级惯例,授鲲鹏纹袍,授金刀银剑、金枪银戟、金鞍银镫、金马鞭银缰绳等诸般仪仗一套。 卢仚,授神武将军三十六人,以为仪仗,薪饷自少府出。 卢仚,授羽林军悍卒三千人,以为护卫,薪饷自少府出。 卢仚,授‘节’,授白狼尾大纛(dao,古代行军中或重要典礼上的大旗)一,授青狼尾大纛四,授黑狼尾大纛八,授九曲青罗伞一,可循大胤‘公’之惯例,建私军,讨不臣,薪饷自筹! 随着司礼太监吟唱出一条一条的条款,大殿中众多臣子的脸色是变了又变。 封公,建公府,你天子愿意为这件事情花钱,那么由得你去。一千五百亩大小的公府,面积是有点超标了,但是你天子都不在乎,臣子们自然也不在乎。 授良田,授矿场,授牧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新封的‘公’,又是个毛头小子,估计口袋比扶摇殿光可鉴人的地板还要干净,天子不给点好处,卢仚怕是连最基本的‘公爵’排场所需的仆役下人都养不活。 什么鲲鹏纹袍啊,金刀银剑啊,又或者三十六位神武将军充当仪仗队之类,这都是‘虚荣’,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大胤的历史上,曾经有一位天子爱极了某位妃子,居然下旨,让那妃子的父亲享受国朝‘亲王’一级的仪仗。 亲王仪仗,比之‘君’,则更高了一级。 ‘虚荣’而已,大家略微眼红、嫉妒,背后骂几句‘幸进小人’、‘得宠佞臣’之类的正义之语,也就罢了。 三千羽林军就地转职,成为卢仚的护卫军? 这……有点过分,但是,可以接受。堂堂大胤的公,必须有他的排场,没有三千护卫,你都不好意思出门和人打招呼的! 但是,给卢仚授‘节’! 什么叫做假节钺? 假节钺,在特殊时期,就等同天子皇权! 假节钺中的钺,就是卢旲手中的黄金斧钺,有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 那‘节’,比起斧钺略差一些,先斩后奏的权柄近乎于没有,但是持节者,可视为天子特使,在必要时刻,也可以用天子的名字,起兵征讨不臣! 给卢仚授三种大纛,九曲青罗伞,就更离谱! 大胤军制,将领统兵在外,以大纛划分权柄。 黑狼尾大纛,一纛可统兵一万。 青狼尾大纛,一纛可统兵三万。 白狼尾大纛,一纛可统兵十万。 胤垣授卢仚三种大纛,就是直接给了卢仚三十万统兵权。 至于九曲青罗伞么,这更是一种‘殊荣’,是一种‘特权’,出行有九曲青罗伞随伴者,在军中,除大将军外,见官高一级! 当然,相比大胤的那些老资格的诸侯,区区三十万统兵权,不算什么,大胤的四方诸侯中,有些先祖只是区区‘子’、‘男’的诸侯,麾下统兵都何止百万? 以一位‘公’的身份和领地,拥有三十万军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问题就在于,大胤如今很多‘公’,诸如莱国公府,他们在自家领地上的私军何止五六七八个三十万,但是那些私军,是‘私’军,不能离开自家领地一步,擅自踏出自家领地一步,就视为叛国谋反。 而卢仚得了这些天子钦赐的大纛,他就能带着三十万精兵强将,合理合法的在大胤的任何一处疆土上乱逛! 没有大纛的私军,是看家的犬。 拥有大纛的私军,是猎食的狼! 更糟心的是,天子还给他授了‘节’! 这就意味着,以后如果谁和卢仚结仇了,卢仚随时可以持节上门,带着三十万大军找你的麻烦,而你,只能被动挨打! 天子的这封赏一出,不要说满朝文武大臣了,就连卢旲,都很是朝着卢仚看了又看。 同为天子近臣,同样是拥有救驾之功的天子心腹,卢旲手中,也只有一面青狼尾大纛,他也只能带着三万私军到处溜达而已。 就这,卢旲为了避嫌,每次出行,身边最多就带着一万多人而已。 卢旲看着卢仚,心里莫名有一层酸溜溜的——哎,是不是从今以后,他就不是天子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心腹臣子了啊? 司礼太监还在吟唱天子的封赏。 前面已经是大头,后面的就是一些零碎的、好看的东西。 比如说,天子赏赐卢仚铜钱若干,内造的金稞子、银锞子若干,用来打赏下人的金瓜子、小银牌若干,内造的锦缎、丝绸若干,内造的马车、轿子、各色青铜器皿若干,又有四方大州进贡的珍珠、珊瑚、玳瑁、玛瑙等奇珍异宝若干。 都说当今天子是一个好财如命的吝啬鬼,但是胤垣对自己宠信的心腹,他还真心是慷慨得很。 当然,也或许是,少府库房中,四方大州进贡的零碎玩意太多,胤垣想要趁机清理一下库存? 到了最后,司礼太监吟唱的封赏中,甚至包括了长度二十丈开外,直径超过八尺的巨型金丝楠木、紫檀木、黄花梨木等珍贵木料有上千根! 卢仚的脸一阵阵的抽抽。 以他的见识和阅历,这些巨型的珍稀木料,除了用来打造棺材,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不过,都是天子的‘天恩’啊! 除了受着,你还能怎么样? 各色各样的奇怪赏赐,这位司礼太监念了足足有一刻钟,之后,甚至有白胡椒三万斤、黑胡椒十万斤、冰片八千斤、乳香三千斤、龙涎香两千斤等稀奇古怪的东西冒了出来。 卢仚只能绷紧了面皮,强行将一抹灿烂的微笑维持在脸上。 这些香料,他拿来烘腊肉么? 到了最后,胤垣更是给了卢仚一个天大的惊喜,他居然赏赐了卢仚九曲苑受过良好礼仪训练的管教嬷嬷三十人,精通琴棋书画、茶艺厨艺的近身伺候宫娥一百人,知礼仪、懂进退、能奏答、通人情的答应使唤宫娥三百人,懂规矩、口风紧、办事麻利、力大身健的粗使劳作宫女六百人。 显然,这些嬷嬷、宫娥,就是为卢仚新造的公府准备的了。 这些受过宫里体系化培训的宫女,就算你有钱,你上哪里找去?她们可比外面人牙行采买的民女强太多了。 满朝文武嫉妒得双眼通红。 卢仚则是有点麻了爪子,他盘算着的是,胤垣送的这些宫女,可没有说‘薪饷自少府出’,这是要自己养着她们喽? 突然间,卢仚听到了天子的笑声。 “卢仚啊,老鱼临时也就想到这些,你自己想想看,你还有什么想要的,趁着今天办事顺利,我一并给你准了。” “省得,过些日子,有人说我赏赐过重,你是谄媚邀宠的佞臣云云。到时候你再想要好处,可就没今天这么容易了。” 大殿内,起码有超过三百名文臣,不自禁的重重冷哼了一声! 第八十六章 秘史监(2) “这秘史监呢,是有来历的。” “这史家,还是值得钦佩的。” “大胤往上,十几个国朝呢,近些年的,短头也有三四千年国祚,更久远一些的,传闻国祚百万年,天子在宝座上的时间,动辄上万年哪。” “这么多国朝,这么多天子,这么多大事小事,明白事糊涂事,全都靠着这史家的一支笔给记了下来,辛辛苦苦保存至今,才有了秘史监。” 皇城,大内,两侧宫墙之间的夹道中,卢仚跟着一名紫衣玉带的老太监,慢悠悠的顺着夹道行走着。 之前大朝会,扶摇殿上,卢仚向胤垣提出了自己小小的个人诉求——他想要去秘史监,找几本合用的功法秘籍,用来培养自己公府的班底。 这是合情合理的诉求,胤垣当即答应,就连那些文教官员,都没有多大的反应。 武道秘籍而已,武道……凋零如斯。 如今文教大兴,这才是朝堂的根本! 宫墙上,禁军密布,夹道中,每隔百丈,就是一道厚重的城门。 如此一路经过了九重城门,卢仚面前,终于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空地,正中是一座极大的石殿。 空地长宽三里开外,全部铺以水磨大青石,不见一花一草、一树一木。 空地正中的石殿,四四方方就好像一块板砖放在地上,通体也是巨石垒成,不美观,但是很结实,很厚重。 漫长的岁月洗礼,长宽两里许,高十几丈的石殿,外表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青黑色。 在这一层风化的色泽下方,卢仚看到,石殿外墙上,有一道道瑰丽华美如蛟龙的巨大纹印,好似攀附的爬山虎一样,密密匝匝的覆盖了整个石殿。 卢仚看着这些纹印,脑海中神魂灵光猛地一晃,就连三眼神人观想图都莫名一亮。 “这些纹印?” 卢仚问老太监。 老太监背着手,皱着眉看着面前雄伟的石殿:“谁也不知道这些纹印是什么东西。但是呢,有皇城供奉的学士们说,这些纹印,或许是传说中的一些,拥有超凡伟力的存在。” “但是这么多年了,除了偶尔雷暴雨的天气,深夜中,这些纹印偶尔有几道闪光之外,就再不见这里有任何的动静。”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咱家在秘史监,待了整整九十年啦。那些学士说得天花乱坠的,什么符纹啊、符箓啊、超凡入圣啊,啧,咱家是看不到喽!” 卢仚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些好似直接从石殿外墙的巨石中长出来一样,好似天然形成的花纹般的纹印,笑道:“您老可别这么说,女鬼都见过了,谁知道,未来有什么造化呢?” 老太监‘啧啧’了几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得是啊,女鬼都见过了,万一……呵呵,天阳公,请,请,请,上面可是交待了,昨晚上的事情,宫里,不许多讨论呢。” 老太监提醒了卢仚一句。 齐妃、绿雀,还有那些鬼祟已经被卢仚扫荡一空,但是这依旧是太后的一块心病。在宫里讨论女鬼的事情,你不是给太后上眼药么? 卢仚笑着点头,跟着老太监,一步一步的走进了石殿,走进了秘史监。 “这秘史监,地上就这么大了,地上石殿,分九层,储存的,都是大胤九州的一些普通寻常的资料。比如说,历朝历代《九州地理志》的原版手稿,就存放在这里。” 进了石殿,就是幽长的甬道,一扇扇厚重的石拱门,老太监推开了两扇石拱门,卢仚看到里面是巨大的空间,一排排密集的阴沉木的书架整齐的摆放着,上面堆满了各色各样的典籍秘档。 那些典籍秘档,有石板,有木板,有泥板,有皮卷,更有兽骨、龟甲等各种奇怪的材料,相反里面的纸张等,只占了极少一部分。 石拱门开启的时候,有略显滞闷的香气从里面飘出。 老太监让卢仚认真参观了一阵,招招手,让几个小太监关上了石拱门:“这里面的香,都是有讲究的,是大胤之前,十八代前,有史可查最古老的国朝至圣神朝留下来的方子。” “方子很简单,就是几十种常见的香料和药材调配,就能制成《绝蠹香》,放在书房中,可让脆弱的书页、竹简的寿命,延长数百倍。” “这方子,从至圣神朝一代一代的沿袭下来,很多东西都失传了,唯有《绝蠹香》,倒是一枝独秀,一直留存至今。” 老太监带着卢仚继续向前:“天阳公待会,把这方子抄一份出去,以后天阳公的家族定然是要开枝散叶、兴旺发达的,一个豪门世族,必须有藏书啊,得有自家的书楼、书阁、藏书馆阁等等。要藏书,就必须有《绝蠹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卢仚笑着向老太监拱手:“您老说得是,这方子,我还真得抄一份回去。唔,如果有现成的绝蠹香,你卖给我几箩筐就是。” 老太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说,好说,大家都是自家人,给您成本价,都好说的。” 顺着甬道走了一段,通过三层厚重的门户,就是一道向下的石阶。 秘史监真正的枢机重地,真正珍贵的典籍,真正不能让寻常人翻阅的秘档,全都在地下。 顺着螺旋状的石阶一点点向下,每下降十丈左右的高度,就有一座小巧的圆形平台,上面有甲士和太监驻守,平台上,或多或少,有三五扇紧闭的石门,也不知道后面是何等所在。 “这秘史监,地下面积极大。”老太监一边带着卢仚往下走,一边介绍道:“大胤立国之后,就再没扩建、修整过,实在是太大了。” “一层一层的秘史监,更下面一点的,咱家就不说了。就这地下的上九层,总面积加起来,就有地面皇城的两个大!” “啧,也不知道当年那些工匠,是如何修建起这么大的地下建筑,又是历经了多少个朝代的修缮、增补,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卢仚跟着老太监一路向下。 地下,没有火烛,墙壁上,每隔一定距离,就有一座山形的青铜烛台,上面码放着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出蓝白色的光芒照耀四方。 不知道是哪里有通气管道,卢仚向下行进时,能清晰的感受到凉风扑面,到了地下几十丈深,居然一点气闷的感觉都没有。 走了一阵,老太监带着卢仚来到了一座圆形平台上。 这座平台上,有三座石门。 其中两座石门正开启着,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可以看到,石门后是两座占地极广的地下殿堂,很多身着青衣小帽,神态痴迷的男子,有老有小,正在密集的书架中穿梭着。 偶尔,会有或者沧桑沙哑,或者清脆高亢的谩骂声传来。 “简直荒唐,怪力乱神之事,古籍中多有之,本以为只是虚妄……没想到,确有其事?” “啊呀呀,要我们从这些故纸堆中,找到灭绝鬼祟之良方?我们是皓首穷经的读书人,不是降妖除魔的大法师!” “诸位,诸位,不觉得这事情很有趣么?吾等读书人的快乐,就是寻求世间一切不可知之事。妖魔鬼怪,女鬼狐仙,呵呵,老夫已经食指大动!” 好一个‘食指大动’! 卢仚垫着脚,想要看看这位口味殊奇的老先生,但是书架太多、太高、太密,也不知道是哪位在口出豪言。 老太监压低了声音,轻声笑道:“哎,宫里出了这档子事情,有一就有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太后下旨,让内史府的内史官,还有皇城供奉的学士们,来秘史监查询秘档,看看是否有应对的良策。” 卢仚点头,这是非常明智的应对之策。 太后、天子绝对不至于昏庸到以为,只要消灭了齐妃和绿雀,就真正天下太平了。 老太监笑了笑,挥挥手,几名小太监推开了第三座紧闭的石门。 “那两座秘阁中收藏的,都是一些灵异、志怪的典籍。嗯,这座秘阁中收藏的呢,就是各种武道功法了。哦,天阳公,这座秘阁中的武道功法,是可以修习的,更下面一些秘阁中的武道功法,是完全无法修习的。” 卢仚回头,看了老太监一眼,沉声道:“多谢指点,嗯,我有泾阳卢氏的镇族武学,其他的不需要,只是需要一些外功法门,用来培养亲兵护卫而已。” 顿了顿,卢仚笑道:“不过,您说的那些完全无法修炼的,能给我那几本上来,让我借鉴一二么?” 老太监笑得很和蔼:“自家人,没有不能的事。唔,既然是借鉴,我给您从近古、中古、远古的秘档中,分别拿几份过来吧。” “哎,咱家在秘史监一辈子,平日里无聊,也喜欢翻翻这些东西。” “那些近古的功法也就罢了,那些中古、远古的法门中,居然有一些法门,说是要‘凝炼九天雷霆、化雷光为雷液’,‘以雷液洗涤筋骨’,方能炼成‘神雷圣体’。” “何其……不可思议?”老太监摇头惊叹,带着卢仚进了刚刚开启的秘阁。 第八十七章 无量归墟体 足足有十几亩地大小的秘阁中,角落里,有一张小书桌,有软凳,有清茶点心。 卢仚坐在书桌旁,一本一本翻阅代表了大胤武道巅峰的橫炼外功典籍。 大胤武朝,顾名思义,以武立国,太祖立鼎建国时,曾尽收天下武学。 卢仚面前小山一般的橫炼典籍,囊括了禁军将士普遍修行的《盘亘山根劲》,禁军中高层将领修炼的晋级版本《不动须弥峰》。 也有羽林军将士普遍修行的《崩山狻猊劲》,以及羽林军中高层将领的晋级版本《百劫蛮龙体》。 卢仚细细的翻阅这些功法秘籍,脑海中神魂灵光摇曳,将所有秘籍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中。 人的体质不同,适应的功法不同。 同样修炼《盘亘山根劲》,有些禁军士兵两三年就能力达数千斤,有些禁军士兵七八年也就只有数百斤的力量。 卢仚不知道阿虎的体格适合哪一本衡量功法,他准备多记一些,回去让阿虎挨个尝试。 更不要说,除了阿虎,还有‘百虎堂’这么多兄弟呢? 反正修成神魂灵光后,卢仚就有了过目不忘之能,记下数百本功法,也易如反掌。 一个红袍小太监满脸是笑的跑了过来,一路笑得和小母鸡一样:“唉哟,天阳公,您看看,奴婢找到什么了?嘻,你一定喜欢这宝贝!” 卢仚丢下手中那本《疾风苍狼体》秘籍,向着这名一脸是笑,明显是有心逢迎自己的小太监望了过去:“哦,小公公可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顺带说一句,《疾风苍狼体》这部功法,是天恩公卢旲麾下苍狼骑的主修法门。修炼后,最能健壮‘筋’之力,让修炼者速度暴增,耐力飙升。 小太监笑吟吟的凑到卢仚身边,挑起大拇指,朝着身后指了指:“莱国公府镇族三武,包括《碣石功》在内的原本,您看看,这可一定没错的。” 小太监身后,几名身穿青袍,修为都在拓脉境之上的太监,一个个憋得面皮通红,齐心合力的用铁杠子,将一块石碑缓缓的抬了过来。 《碣石功》? 卢仚猛地站了起来,一步抢出,冲到那些太监身边,双手轻轻的抓起了这块石碑,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 红袍小太监看到卢仚如此轻松的拿起了这块石碑,不由得捂着嘴轻笑惊叹:“唉哟,天阳公好神威,啧啧。” 卢仚可顾不得这些小太监,他认真的端详着面前的石碑,脑海中神魂灵光不断荡漾。他隐隐感到,自己的一份机缘,或许就在这里了。 莱国公府的《沧海劲》,这是元罡修炼根本法;《惊涛手》,这是战斗厮杀攻伐法。 而初代莱国公,能够在战场上纵横厮杀,他自然也有一门顶级的橫炼法门《碣石功》。正是依仗着《碣石功》淬炼出的强横身躯,初代莱国公才能在战场上不畏刀枪箭矢,立下赫赫武勋。 卢仚学过《沧海劲》,学过《惊涛手》,而且火候都很不错。 但是《碣石功》么,五代之前,居然在莱国公府内失传了。 据说,五代前的莱国公,最心爱的儿子修炼《碣石功》,过于急于求成,以至于浑身骨骼、经络寸断,成了彻底的废人。 五代前的莱国公——同样忍不住苦,没能将《碣石功》入门的莱国公,怒叱《碣石功》是害人的‘妖术邪法’,下令家将,将宗祠门前,用石碑篆刻的《碣石功》彻底摧毁。 后面的几代莱国公,也就没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反正他们也不会辛辛苦苦的去熬炼身体不是? 到了这一代卢昱,他一心一意做个‘儒雅’的读书人,他估计早就忘记了,自家先祖还曾经有这么一部顶级的橫炼功法。 所以,卢仚隐约知道莱国公府有这么一部祖传的神功,但是无缘修习。 储存在秘史监内的泾阳卢氏镇族三武,是初代莱国公寄放在秘史监内的原始版本。这是一块厚三寸、宽一尺、高有六尺许的黑褐色石板。 这么一块小小的石板,居然重达三万多斤,所以才动用了几个拓脉境的太监,好容易才将它从秘阁深处《武勋》一部的书架上给扛了过来。 厚重的石板上,有一层一层清晰的水波纹路,好似曾经在极深的水涛中,被重重叠叠的水浪无休无止的冲刷过千万年一般。 若是盯着它看得久了,甚至会感觉到,石碑上的水波纹路,居然好似真的演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一道道波涛正铺天盖地的扑面袭来,要将世间的一切都搅成粉碎。 在那石碑的表面,有浅浅的一层篆刻。 细细的字迹,密密麻麻数万字,正是《沧海劲》、《惊涛手》、《碣石功》三种功法的修炼法门。 石碑上的字体,和当今大胤通用文字略有不同,是一种极古老的文字。 托卢仚在族学一心低调、用功读书,莱国公府族学藏书极其丰富,而他又过目不忘的福。 这些古字体,卢仚都认得。 脑海中神魂灵光震荡,卢仚伸手按在了石板上,他耳边隐隐响起了波涛声,石板上,一股浩瀚厚重,重重叠叠、绵绵不绝的恢弘力量绵绵袭来,和卢仚体内的沧海劲元罡遥相呼应。 《碣石功》,这是《沧海劲》搭配的橫炼功法。 唯有修炼沧海劲元罡有成,才能以潜劲一重接一重的元罡,重重叠叠打磨自身,淬炼全身筋骨肉皮等等,一如海边的巨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冲刷礁石,最终将那礁石打磨得圆润如一、坚固无比。 没有沧海劲,练不成碣石功。 除了碣石功,其他的橫炼功法,也不可能契合沧海劲,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卢仚想起了传说中那位下令砸碎宗祠前祖宗遗泽石碑的前任莱国公:“败家子,真正是败家子啊!” 步伐声中,老太监带着一群小太监行了过来。 小太监们手上,抱着一些兽骨、石板、兽皮、雕像之类的玩意,上面或者有各色图纹,或者有密密麻麻的字迹,这些都是储存在更下方的秘阁中,各种中古、远古的橫炼秘术。 “哦,天阳公,这块石碑,本来就是泾阳卢氏的宝贝。” 老太监笑得很灿烂:“我平日阅读秘档,大胤立鼎建国,最初数十年,天下还震荡不安。初代莱国公担心这块宝贝被损坏、遗失,就奏明太祖,将这块石碑寄存在秘史监……这里,可是镐京城最安全的地方。” “后来嘛,初代莱国公自己刻了一块石碑,放在了宗祠门前,以为家族武道传承,这块原始石碑啊,就一直放在秘史监,能有一千多年了。” 卢仚抚摸着石碑,轻声道:“这块石碑的质地,很古怪。” 老太监笑着点头:“的确古怪,咱家活了这么多年,在秘史监也算见多识广,就没见过相同的材质。不过,也有道理,泾阳卢氏源远流长,在秘史监的记载中,泾阳卢氏的先祖,可追溯到十二代国朝之前。” “这块石碑,在泾阳卢氏手中,起码也传承了数万年了,这可是好物件。” 卢仚笑了笑。 能在追溯到十二代国朝之前的泾阳卢氏,家族历史可不止短短几万年。 这块石碑,能够成为泾阳卢氏的传承之物,呵呵,卢仚无法相信,初代莱国公,居然会将这宝贝‘寄存’在秘史监,自家宗祠前的传承之物,居然就是一块普通石碑。 泾阳卢氏家大业大,将石碑存放在自家领地,哪里找不到一个又安全又隐秘的所在? 不用说了,初代莱国公将这块石碑放进秘史监,这和大胤的开国太祖一定有所牵连。 比如说‘投名状’啊。 比如说‘质押物’啊。 比如说‘小辫子’啊。 要说初代莱国公是心甘情愿将这宝贝放进秘史监的,卢仚打死都不信。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卢仚轻声道:“有劳公公,将其他开国诸公的祖传之物,如果秘史监有的,都带来让小子观赏一二罢?” “面对先祖遗物,小子心情激荡,现在就想入定修炼《碣石功》。” “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卢仚盘坐在了石碑前。 他体内波涛声大作,体表一层幽蓝色元罡光芒冉冉亮起。 老太监、小太监们急忙向卢仚应了一声,一个个转身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他们,能理解卢仚的心情。 这毕竟是莱国公府失传了五代国公,将近三百年的宝贝。 卢仚急于修炼,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卢仚要看其他开国诸公的家族传承宝物……有点犯忌讳哈,但是卢仚是当今天子的红人,甚至太后都对他感恩颇深。 这点忌讳也就不算啥了。 更何况,现在的开国诸公的晚辈们,当代的诸位‘公’爷,一个个不习武道,专门附庸风雅的去舞文弄墨……想必,他们也不介意自家的镇族功法,被卢仚看了去吧? 老太监、小太监们刚刚离开,卢仚就双手按在了石碑上。 神魂灵光犹如流水,透过他的手臂,不断注入石碑之中。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海涛声在卢仚的脑海中响起,石碑内部,肉眼不可见之地,一点极其黯淡的幽蓝色精光疯狂的吸收着卢仚注入的神魂灵光。 蓝光急速亮起,然后顷刻间照亮了整块石碑。 一道浩瀚、恢弘、渤大、悠远的意识传入卢仚的脑海: ‘三仙域·极圣天·太上北溟仙宗·仙道根本法·无量归墟体’! 体内筋骨齐鸣,一声轰鸣过处,卢仚体内沧海劲元罡开始疯狂的塌陷、压缩。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响,石碑表面一抹水纹亮起,一枚造型古拙的漆黑指环,透过水波飞了出来,端端正正落在了卢仚面前。 第八十八章 传承 秘史监,角落里。 卢仚周身幽蓝色水光彻底消失。 诛杀绿雀、齐妃、数千鬼物后,卢仚体内十二正经、丹田内,原本充盈几乎爆出的元罡,同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唯有卢仚膻中穴,原本被先天元精堵得结结实实,没有开辟的膻中穴,此刻化为一个小小的,以神魂灵光内视,只有水缸大小的朦胧空间。 卢仚全身沧海劲元罡,凝成了一滴芝麻粒大小,色泽漆黑的元液,静静的悬浮在膻中穴内。 太上北溟仙宗,仙道根本法,无量归墟体,膻中穴,就是体内‘归墟’所在。 这一点元液,就是‘归墟仙元’。 倾尽卢仚之前全部修为,堪比寻常武修苦修百年所得的元罡,也只是凝聚了这么一滴微不足道的归墟仙元,可见这仙元的品质之高,蕴藏的能量之强。 凝聚归墟仙元,是去芜存菁、脱胎换骨的过程,是逆转造化、由凡化仙的门槛。 得了这一滴仙元,卢仚才真正意义上,从凡人一步登天,踏上妙不可言的仙路。 在之前浑身元罡转化为仙元之时,卢仚的身体受到元罡数万次的冲刷、捶打,他的身躯强度比起之前,不知道强横了多少。 这是无量归墟体附带的淬体效果。 相比仙道正果,这点点淬体效果,简直不值一提。 “真传一句话,假传忙断肠。” 卢仚把玩着从石碑中飞出的指环,端详着指环上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水波纹路,轻声的自言自语:“什么武道培元、拓脉、开经、辟穴,还有之上的种种挪脉、合经、融穴等等,感情,只是仙道筑基‘熔炉境’的功夫。” “培元、拓脉、开经、辟穴,这是正经的筑基法。” “挪脉、合经、融穴,这是天地异变,武修找不到前路,不知道怎么开辟出的旁门左道。” “至于橫炼功法,那更是旁枝末节,在这根本法之前,是提都不要提的丢脸玩意儿。” “这世界,有点颠覆三观了。” 卢仚将指环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将它往左手中指上试戴了一下,指环微光一闪,微微收缩,恰恰和他指节完美契合。 摇摇头,卢仚将指环取下,贴着心口放好。 进秘史监之前,没有这个指环,如果戴着这枚指环堂而皇之的出去,岂不是不打自招么? “本来以为,这世界是‘武道凋零之世’。” “没想到,‘武道凋零’都只是‘落幕尾声’,这世界的真正面目,是‘仙道凋零’的‘末法时代’。” “有仙啊!” 卢仚目光狂热的看着面前的石碑:“我的人生小目标,可以放大一点了。比如说,先努力活他个一万年?” “只是,这世界,哦,极圣天,极圣天灵机崩碎,仙道被斩,一切正统仙道之法,早已成了传说故事。” 卢仚皱着眉头,循着无量归墟体的正统法门,默运玄功,想要努力修行。 虚空中,一股让人窒息的混乱和浑浊的气息碾压下来,卢仚连续运转了好几遍无量归墟体功法,却无法按照功法所言,从虚空中获取任何的力量,功法没有任何进益。 芝麻粒大小的一滴归墟仙元,依旧是芝麻粒大小。 然后,卢仚再次运转沧海劲功法,他的十二正经中,一丝丝元罡从血肉精气里不断滋生出来。等到体内沧海劲元罡积攒了一小缕,卢仚再次运转无量归墟体。 小小一丝沧海劲元罡被吸入膻中穴。 小小一滴归墟仙元微光一闪,元罡吸入,归墟仙元似乎没有丝毫变化。 “确凿无疑了,武道可修,但是仙道断绝。” “这么说来,我那一幅观想图,更在无量归墟体之上?来历莫测、玄不可言,我依图观想,这才孕育了一团神魂灵光,才有了今日的造化。” 卢仚陷入了沉思。 很显然,那副观想图,玄而又玄,是他最大的依仗。 但是这观想图过于玄奥,卢仚都不清楚它最终能有什么造化,依图观想,虽然能不断修炼神魂灵光,可是前途一片黑暗,卢仚根本不知道观想图的终点在哪里。 而无上北溟仙宗的根本仙法不同,这是一门明明白白的通天大道,卢仚得了传承,他清晰的知道这门功法通往哪里,如何前进! 只是这一方世界,仙道断了啊。 “不对,不对,也不对。那些女鬼的突然出现,这意味着什么?”卢仚轻轻摇头,展颜微笑。如果仙道彻底断绝了,那么这些邪祟鬼魅,就不应该出现才对! “如此看来,这极圣天气数未尽?又或者,天地灵机在复苏,仙道又将重开?” 卢仚一边低声自语,一边拿起面前堆放着的兽骨、龟甲等诸般材质古怪的秘典。 近古,中古,远古。 老太监之前送来了十几本在如今武修看来,根本不可能修炼的橫炼法门。 卢仚得了无量归墟体传承,此刻看着这些古老的法门,不由得连连点头。 这些法门,哪里是什么橫炼功法? 分明是直指仙道的修炼真法。 虽然远不如无量归墟体,但是这些功法并不是古人的胡编乱造,而是真正的仙道指引。 只是这世界灵机崩碎,仙道断绝,再好的修炼真法,也没有了半点效用,反而不如普通武道秘籍,还能让人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 “麻烦了。” 卢仚有点头疼。 “阿虎,还有这么多兄弟。” “这下麻烦了。” “一群没脑子的东西,连沧海劲都学不会,更不要说无量归墟体这样的仙法妙术。”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灵机在复苏的话,可不能我修仙成真,让阿虎他们去练那种不入流的橫炼武学,我卢仚,做不出这种事来。” “可是他们太笨,真的。” 卢仚絮絮叨叨的,将老太监拿来的十几本古老的秘法真功一一记下,又在脑海中揣摩了一阵。 无数精妙真言在脑海中翻滚,饶是有神魂灵光,卢仚也觉得脑仁一阵生疼。 “罢了,罢了。看阿虎他们的造化吧。” 卢仚轻轻的拍了拍手,大声召唤道:“哪位公公在?” 过了一会儿,老太监带着人麻利的窜了回来,他身后有一两百号小太监,每个人都抱着、扛着、担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 其中就有一尊通体莹白、半透明的琉璃佛像。 佛像一脚立地,一脚踏着一尊面容扭曲的狰狞鬼神,一手紧握烈焰金刚剑,一手拎着一根莲花降魔杵。 夜明珠的光照在佛像上,二十几个气喘吁吁抬着佛像过来的小太监行动间,佛像深处,隐隐有一抹极淡的红色光芒闪烁。 卢仚眸子里,一抹幽光萦绕。 不会错了,这又是一件和泾阳卢氏石碑相当的传承宝物。 “这尊佛像,好生神异华美,不知道是哪家的传承重器?” 卢仚注意到,在这尊不明材质的佛像上,在佛陀的衣袂、袍袖上,同样篆刻了数万个蝇头小字。 “《业火明王怒》,这是开国邺国公祖传的功法。”老太监指挥着小太监将佛像轻轻放下,地面顿时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他轻轻的拍了拍佛像,摇了摇头:“哎,可惜了,二十一年前,邺国公一脉牵扯进了一桩极大的军伍贪墨案中,大丞相亲自办理此案,邺国公一脉判了个九族抄斩。” 老太监喃喃道:“咱家还记得,开国诸公中,也只有邺国公一脉,还勤修武道,那一代的邺国公是五军府大都督,族中儿郎,尽在五军府中任职,端的是满门英杰。” 老太监突然惊醒,他急忙看了卢仚一眼,欠身笑道:“咱家年纪大了,总喜欢念叨一些该有不该有的。那邺国公贪墨数额巨大,实在是罪有应得。” 卢仚看了看老太监,拍了拍这尊佛像:“业火明王怒,好威猛的名字。这是佛门功法?” 老太监笑着:“看这雕像,可不是佛门功法么?不过,咱家阅读秘史监秘档,记得说,这业火明王怒入门极其简单,但是过程极其痛苦,没有大恒心、大毅力的人,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且,这已经是无主之物。”老太监又看了看卢仚:“如果天阳公要培养亲兵,如果能找到一些心性憨直、不怕痛苦的硬汉子,这业火明王怒,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卢仚眼睛骤然一亮:“入门极其简单?” 老太监捂着嘴笑了起来:“简单得令人发指。” 卢仚缓缓点头:“除了极其痛苦,还有什么弱点么?” 老太监笑道:“还有就是,花费颇大,因为痛苦,对身体伤伐极重,得用上好的药汤将养着。” 老太监压低了声音:“这一人修炼,一年耗费就是数十万贯。十人耗费,就是数百万贯。若是修炼的人再多一些,这花的钱就是金山银海也吃不消。” “所以,听说,邺国公贪墨,也是为了族中儿郎……哎,咱家又多嘴了。实在是,年纪大了,管不住嘴。” 卢仚背着手,静静的朝着这尊佛像看了又看,然后咧嘴一笑。 “其他的,也都不用看了,就它吧。” “老公公,我从秘史监带走这石碑和这佛像,没问题吧?” 老太监笑着摇头:“能有什么关系?天子的旨意,不是么?” “再说了,您也是泾阳卢氏族人,这邺国公一脉,也已经绝了血裔,您带走这两件宝贝,是绝对没问题的。” 第八十九章 亲,敌 卢仚出宫的时候,身后跟着两架大车。 四轮大车的车轴被压得‘嘎吱’直响。 封闭的车厢里,正是泾阳卢氏镇族三武石碑,以及邺国公一脉《业火明王怒》佛雕。 一路出了皇城南门,门前广场上,三千全副武装的羽林军,正骑着一水儿的血蹄乌骓,静静的列队等候。 这是胤垣从羽林军中,拨给卢仚的三千亲卫。 卢仚也没想到,胤垣居然会给这三千亲卫,全都配上血蹄乌骓。 在这三千亲卫的前方,三十六名甲胄鲜明的神武将军,一人持节,一人打着九曲青罗伞,其他人分持大纛,以及金刀银剑等诸般仪仗,昂首挺胸的凝视着卢仚。 卢仚看着他们,举起右手,握拳轻敲心口。 三千零三十六名精锐齐齐还礼,一旁,一个隐隐有金石撞击之声的声音传来:“仚哥儿,天阳公,好威风,好气派。” 卢仚看了过去,就看到数十丈外,列阵的三千苍狼骑前,卢旲正背着手,看着自己。 卢仚在秘史监耽误了蛮长时间,看卢旲这模样,他显然一直在这里等着卢仚。 卢仚跳下马,大步走到卢旲面前,向卢旲抱拳行了一礼:“伯父。” 上下打量着卢旲,卢仚心中骇然。 记忆中,卢旲身高八尺左右,比卢仚要矮了一截。 但是在北界城驻扎了几年,卢旲居然长到了一丈左右,犹如一截铁塔杵在面前,身上气势更是比当年离开天恩侯府时强大了无数。 卢旲也上下打量着卢仚。 “出乎意料。”卢旲缓缓道:“本来,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份彩礼。准备你今年满了十六,和白家履行婚约时,让你风风光光办一场。现在看来,倒是用不上了。” “我,还准备了一份军籍,准备你成亲后,白家丫头有了身孕,就带你去北界城,在军中混一个前程出来。以后慢慢提拔,总不会让你比羽林中郎差多少。” “当年,貅伯和旵哥如何对我的,我会一一的报答在你身上。” “只是没想到啊。” 卢旲握拳,轻轻的砸了砸卢仚的肩膀:“天阳公?吓死个人。” “我当年被狼群差点咬死,豁出去性命搏了一个救驾之功,你可好,这么轻轻巧巧的。” 卢仚很谦虚的笑着:“侥幸而已。” 卢旲深以为然的点头:“的确是侥幸。但是单靠侥幸,是走不长远的。” “你以后准备如何?”卢旲绕有深意的问道:“一心一意做你的天阳公,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俊俏侍女,尽情享受这世间顶级的荣华,等到百年之后,一摊枯骨?” 卢旲轻笑摇头:“我知道天子,肯定给你安排了事情,一如当年给我的安排一样。” “但是,仚哥儿,你应该有更高远的追求。” 卢旲看着卢仚的双眼,笑道:“不能做井底之蛙!” 卢仚看着卢旲,笑道:“伯父何以教我?” 卢旲沉默片刻,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卢仚,凑到他耳朵边,将声音压成了一条细线:“可愿长生否?” 一道莫名的凉气从天灵盖直冲脚掌心,卢仚浑身寒毛直竖,骇然看着卢旲。 当今之世,武道凋零,开经境武修高手,寿不过一百五十。 卢旲哪里来的底气,敢问卢仚‘可愿长生否’? 卢仚闭着嘴,屏住呼吸,直勾勾的盯着卢旲。 卢旲拍了拍卢仚的肩膀,低低道:“最近镐京,乱的很。九阴教啊,死士杀手啊,邪祟鬼魅啊,很乱,很乱。不过,一切才刚开始。以后这镐京城啊,会更热闹。” “当然,也更危险。” “自家侄儿,伯父能关照,就关照了。” “以后出行,小心些。若是对刚才伯父的话有意,就去侯府找我罢。” “我这次回镐京,大概率是不会回北界城了。我是你伯父,你是我侄儿,都是泾阳卢氏后裔,也都是天子近臣,你我,理所当然要同气连枝、携手进退。” 卢旲点点头,转过身,一步跳上了狼王,轻喝一声,三千苍狼骑簇拥着他,一溜烟的顺着驰道,直奔东边安乐坊的方向去了。 “可愿长生否?”卢仚看着卢旲远去的队伍,突然乐了:“看样子,我在秘史监的揣测,没错啊,这世道,要变天了。” “镐京城要乱了?不会,这些日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你有关吧?我的伯父大人!” 卢仚笑着,跳上坐骑,和那些新下属招呼了一声,三千亲卫、三十六神武将军仪仗队纷纷上了坐骑,紧跟着卢仚,顺着南门前的驰道一路笔直向南飞驰。 等到卢仚、卢旲都跑得远了。 皇城南门上方的城门楼子里,胤垣和鱼长乐转了出来,笑吟吟的看着卢仚远去的队伍。 “查实了?白长空家的那一把大火?”胤垣笑得极其嘚瑟。 “陛下,花了两天时间,扎扎实实的查,查实了,的确没有任何一人知道这火是怎么起来的,但是几乎顷刻间燃遍整个蓝田园……除了天阳公那神出鬼没的身法,老奴想不出,镐京城内还有谁能做到。”鱼长乐也笑得极其之灿烂。 “给天阳公记上一笔功劳。过些天,你去看看他,给他说,有些事情,要坚持的做,认真的做,长期不懈的做,当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来做。”胤垣摸着下巴,悠悠道:“可惜了,恨不能在场,欣赏白家君子们光着粉团四处乱跑的风采。” 寒风中,胤垣和鱼长乐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路南下,眼看着前方路口,向西拐,就是通往雨顺坊的运河石桥。 石桥桥头,一座高有九层的酒楼顶部,坐在轮椅上的朱?,一只手打着夹板绷带,另一只手则是端着茶盏,喝着茶,看着下方的大街。 “师兄别急,那卢仚在镐京根基浅薄,出了宫,他能回去的地方,就只有他的那所谓的勘察司衙门。守在这里,定然能守到他。” 朱?嗓音发哑,轻咳了一声,昨夜被熊泰斗一拳打断的肋骨,又隐隐作痛。 他忍着痛,看着面前坐着的浑身上下一片雪白的中年男子,苦笑道:“不过,他毕竟是陛下刚刚封的天阳公,虽然是幸进佞臣一类,毕竟爵位放在那里,师兄下手,还要有分寸些。” 朱?很无奈。 昨夜,他本就不该在丞相府。 眼前男子巫水,出身东神州昊剑宫,是齐胂的卫队长。 前面说了,朱?天资聪颖,武道天赋更是绝佳,他拜师云游镐京的昊剑宫大剑师,从他那里学了昊剑宫的秘传‘养吾剑’。 巫水的师尊,是朱?的师叔,从这份上说,两人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齐胂被守宫监捉拿,巫水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配合调查’,以他东琦伯世子的身份,在镐京城,太后不开口,谁能难为他? 没想到,齐胂就是被太后当做‘捉鬼’的‘鱼饵’,丢进了‘羡鱼阁’。 巫水着急啊。 他所属家族,是东琦伯的世代家臣,他受东琦伯的命令保护齐胂,如果齐胂出了事,巫水担待不起,他的家族同样承受不了东琦伯的怒火。 所以巫水急急忙忙找上了朱?,以同门师兄的人情,哀求朱?找朱崇这个丞相,希望能够将齐胂从皇城里捞出来。 结果可好。 齐胂死了,而且连尸首都没一具,一大早的,齐胂被守宫监的人送回崎芳园的时候,只是一坛子火化后的骨灰! 这下好了,巫水没办法向东琦伯交待了。 他的妻儿老小都在东琦伯的领地中,他绝无可能丢弃家小就此浪迹天涯吧? 他得有个交待。 太后,惹不得。 天子,惹不起。 乐武,不能惹。 余三斗、鱼长乐,他打不过。 所以……他向朱?咨询对策,却得到了另一个人的热情回应。 坐在朱?身边的朱钰挥洒着小折扇,‘呵呵’的笑了起来:“?弟什么话?齐胂世子之死,巫师兄是必定要给东琦伯一个交待的。” “但是,这个交待,得有一定的份量。” “巫师兄跑去杀一两个守宫监的监丁,力士,甚至是校尉,以巫师兄的实力,杀之如猪狗,易如反掌。但是,那些人,够分量么?东琦伯会满意么?他会不会觉得,巫师兄是敷衍了事,糊弄他这个主君呢?” “仔细斟酌,还有谁比卢仚更合适的目标?” “新出炉的‘公’,若是论爵位,说句过分的话,比东琦伯都要高了两等,用一名‘公’为世子殉葬,这份量,这诚意,足够让东琦伯满意了。” “要说后果,他毕竟是一个新出炉的‘公’,根基浅薄,无权无势无后台,完全就是靠天子的宠信,这才幸进得爵的一个下三滥小瘪三。他若是死了,谁会给他撑腰,谁会给他报复?” “陛下?陛下的脾气,我们都懂,九曲苑外的事情,他不会管。” “泾阳卢氏?呵呵,莱国公视他如仇,会帮他?” “天恩侯夫人,会帮他?” 轻轻挥动着折扇,朱钰目光诡谲的看着一身死气沉沉的巫水:“放一百个心罢,我的巫师兄啊,我朱钰说的,巫师兄就算当街杀了卢仚,只要能及时离开镐京,就绝对平安无事。” “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一个卢仚,去得罪封地数万里,拥兵数百万的东琦伯么?” 朱?抿了抿嘴,看了看朱钰,不说话了。 大家是嫡亲的堂兄弟,朱钰执意用巫水这把刀,去杀卢仚,那么朱?总不能拆他的台。 至于说,巫水能不能杀了卢仚。 或者说,巫水杀了卢仚后会有什么后果。 朱?抿着香茶,静默不语。 卢仚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仪仗队和三千亲卫,大队血蹄乌骓顺着宽阔的驰道一路奔来,蹄声如雷,声势颇为惊人。 眼看着马队就要冲上石桥,桥头酒楼顶层,巫水一声长啸,化为一道白影破窗而出,凌空一点寒光激射,宛如天星坠落,疾刺卢仚天灵要害。 这一剑狠辣无比,巫水集中全部精气神,只求一剑击杀卢仚,给自家主君一个交待。 寒气破空袭来,卢仚下意识的举起右手,轻轻一挥。 膻中穴中,一点归墟仙元爆发出无量黑光,顷刻充斥全身,卢仚以归墟仙元催动惊涛手,一股比往日强横百倍的恐怖巨力带着滚滚旋转暗劲奔涌而出。 一声巨响,巫水手中长剑炸成无数铁粉飘散。 第九十章 直面,重创 长剑粉碎,让人绝望的巨力犹如海啸,当面袭来。 巫水嘶声尖叫,他做梦都没想到,他倾尽全力,一击耗尽体内所有元罡,近乎同归于尽的一剑,居然被卢仚‘随意’的一挥手就轻轻粉碎。 死亡气息扑面而来,生死关头,巫水咬破舌尖,昊剑宫亡命搏命的秘技‘葬剑诀’爆发开来,一道道锋利无比的剑劲在体内乱窜,一瞬间体内十二正经、奇经八脉齐齐崩碎。 巫水持剑的右掌前方,一团雪亮的剑元爆发。 一声脆响,巫水右臂齐肩而断,整条右臂化为一道血虹,裹着雪亮的剑元向前激射,重重撞在了卢仚挥出的惊涛手上。 剑虹怒射,巫水身躯顺势向后飞退。 巨响声中,巫水牺牲全身修为所化的剑虹被卢仚一掌湮灭,惊涛手卷起一道狂飙,擦着巫水的身体高速掠过。 巫水大口吐血,身体轻飘飘的顺着狂飙的去向飞出了数十丈远,一头扎向了下方的运河,‘啪’的一声平拍在了厚厚的冰面上。 “师兄!” 酒楼里,数十名白衣剑卫急急冲出。 他们当中,有人奔向冰面上的巫水,还有人则是拔剑而起,朝着卢仚奔了过来。 卢仚身后,三千亲卫在卢仚遇袭的瞬间已经勒住缰绳,剑卫们冲锋时,亲卫们已经张开强弓,拉开硬弩,更有人结阵挺起了长枪马槊,将卢仚护在了正中。 剑卫们一脸茫然的僵立当场。 卢仚默运功法,体内充盈的黑色玄光一点点纳入膻中穴,重新凝成一点归墟仙元。 他俯瞰着那些僵立的剑卫,冷然道:“为何袭杀本公?” 一名中年剑卫上前一步,看着卢仚咬牙道:“我家世子,因你而死!” 卢仚呆了呆:“你家世子?哪位?” 剑卫怒道:“我家世子,乃东琦伯第九子齐胂是也!” 卢仚瞪大眼睛,怒道:“齐胂?没错,他死了,但是,他是因为……” 武胤坊的交通何等繁忙,运河上的石桥,更是交通要道,人来人往,热闹无比。 卢仚遇袭,四面八方已经有无数人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如果当众说出齐胂之死,是因太后拿他当鱼饵去捉鬼! 卢仚语塞:“齐胂之死,是因为……” 见到卢仚这般模样,中年剑卫惨笑一声:“明白了,果然,我家世子之死,和你天阳公卢仚分不开干系。好,好,好,我等无用,无法为世子报仇雪恨,但是我家主上,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一群剑卫同时仰天怒啸。 就在卢仚和他身后亲卫严阵以待,以为这些剑卫要亡命拼命时,就看到他们举起手中长剑,齐刷刷握住剑锋,‘叮当’一下将长剑拗断。 “今日之仇,今日之恨,此生此世,誓必报之!” 一群剑卫齐声高呼,用短剑划破手掌,将鲜血涂了自己满脸都是,然后转身就走,带着浑身经络寸断,少了一条胳膊,身体软塌塌犹如死人的巫水全速离开。 酒楼顶层,传来朱钰讥诮的冷笑:“哟,这就完事了?刚刚那是昊剑宫的断剑血誓吧?哎,天阳公,你可招惹麻烦了。你现在,成了昊剑宫的眼中钉,肉中刺,昊剑宫的弟子们,人人对你是杀之而后快了!” 卢仚抬头,就看到了宛如连城玉璧一般完美的朱钰。 朱钰站在被巫水撞开了一个大窟窿的破洞边缘,低头俯瞰着大桥头的卢仚。 两人对视了一阵,卢仚跳下马,分开围住自己的亲卫,大踏步走进了酒楼。 大队亲卫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人收起了长兵器,浩浩荡荡的跟在了卢仚身后进了酒楼。其他人则是驱散了酒楼附近围观的闲人,更将整个酒楼包围了起来。 从酒楼一楼到酒楼,卢仚一步步顺着楼梯往上走。 他身后出身羽林军的亲卫们,则是沿途将每一层楼都严密封锁,喝令酒楼中所有食客严禁随意走动、随意交谈。 卢仚一步步走上酒楼最高层,听到身后、脚下传来的自家亲卫的呵斥之声,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悄然升起。 在莱国公府族学谨小慎微,低调做人时,卢仚万万品尝不到今时今日的这般滋味。 ‘权势’,对男人来说,真是一种致命却充满诱-惑力的毒药。 终于,卢仚来到了酒楼最高层。 楼梯口,一群朱?、朱钰带来的护卫一字儿排开,挡在了卢仚面前。 卢仚身后,手持节杖的神武将军大步抢出,高高举起了手中用青铜铸成,浮雕鲲鹏扶摇云海纹,装饰以九团白色牦牛尾的节杖。 这些护卫出自朱崇大丞相府,对朝堂诸般仪仗器具的形制、蕴意是无比清晰。 见到这代表了天子权柄的节杖,这些护卫一声不吭的,一步步的不断向后退。 这些护卫退一步,卢仚进一步,他身边手持节杖的神武将军就随之向前一步。 很快,这些相府护卫就退到了朱?、朱钰身边。 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只能无奈的看向自家主子。 朱钰、朱?咬着牙,怒视大步走来,逼得自家护卫狼狈万分的卢仚。在他们看来,卢仚此行,是不给朱圣世家面子,是不给大丞相府面子,是骑在朱氏的脸上便溺! “卢仚,你好猖狂!”朱钰低声怒喝。 “天子节杖在此,尔等还不行礼?”卢仚左手,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上。 出了皇城后,卢仚就将传承石碑中飞出的指环戴在了中指上,此刻他手扶刀柄,手指轻动,指环扣动刀柄,发出‘叮叮’脆响。 朱钰、朱?怒视卢仚。 ‘天子节杖’当面,逼他们向人行礼,这份待遇,他们生平第一次品尝。 以他们的出身,圣人后裔,谁敢逼他们行礼? 以他们的名望,文教俊贤,谁敢逼他们行礼? 以他们的人脉,遍布镐京,谁敢逼他们行礼? 卢仚敢! 朱钰面皮扭曲,死死抓着折扇。 朱?怔怔的看了一阵子节杖,笑了:“天阳公所言极是,吾等当需行礼。” 朱?强忍着脚踝上的骨折剧痛,咬着牙站起身来,单脚支撑着,一点点的弯腰,向节杖鞠躬行礼。 朱钰等到朱?礼毕,他才点点头,咬着牙,有样学样的弯下腰去。 手持节杖的神武将军向后退了两步。 卢仚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朱钰,问道:“刚才那人,是你唆使来找我麻烦的?” 朱钰不愧是朱氏精心调教出来的子弟,最初的怒火后,卢仚短短一句话间,他已经控制住了情绪,露出了完美的笑容。 “天阳公说的什么话?我,朱钰,圣人苗裔,文教贤才,怎可能做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不堪行径?天阳公,你这话,可是污蔑我朱氏的家教?可是,想要挑衅我朱圣门人?” 卢仚手指扣响刀柄,他看着朱钰,继续问道:“熊顶天,是你派来杀我的吧?” 朱钰‘啪’的一下打开折扇,他冷然道:“这话就没意思了,天阳公,就凭你这句话,我现在就可以去找武胤坊令报官,说你污蔑我!” “不承认?”卢仚摇头:“男人,要敢作敢为啊。” 朱钰笑了,慢条斯理道:“我只知道,什么事情都要讲个人证物证。你没有证据,你就是空口白牙的诬蔑人,按照大胤律,诬蔑之罪可是……” ‘啪’的一声脆响,卢仚突兀出手,一耳光抽在了朱钰的脸上。 没有动用归墟仙元,但是卢仚昨夜击杀绿雀、齐妃和数千鬼祟,身体已经受到了数次淬炼,远比寻常武修强大数倍。 在秘史监,将全身沧海劲元罡转化为归墟仙元,卢仚的身体更是初步得了无量归墟体淬炼之功,全身机能越发强大。 单纯肉体力量,卢仚这一掌快得无影无踪,朱钰、朱?,还有他们身边的护卫,没有一个人能反应过来,更没有一个人看清卢仚的出手。 朱钰应声飞起,半边面颊肉被卢仚一耳光打得稀烂,更有十几颗牙齿被抽得粉碎,血水混着碎肉碎牙不断飞出,在地上鲜血淋淋洒了好大一片。 就这么一击,朱钰直接被抽晕了过去,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犹如半死的鱼一般。 朱?和他身边的护卫们齐声大哗,朱?怒吼:“卢仚,你敢殴打圣人苗裔?” 卢仚甩了甩手,冷然道:“这话就没意思了,这位公子,就凭你这句话,我现在就可以去找武胤坊令报官,说你污蔑我!” 刚刚朱钰的话,卢仚有样学样的还给了朱?。 朱?气得直哆嗦,他断脚剧痛,一下子重重的坐回了轮椅上。 他指着卢仚,气急道:“我有人证!” 卢仚看了看朱?身边的护卫,又看了看朱?,笑了:“这位公子怕是没读过大胤律……你和朱钰生得有几分相像,应该是兄弟关系?这些人,是你家护卫?” “按照大胤律,亲戚和仆属的证词,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卢仚摇头:“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其实一肚皮草包,没什么文采,偏偏就喜欢风花雪月那一套……我劝你,回去多读点实际的,有用的书,什么《大胤律》啊,《太祖大诰》啊,这些才是有用的东西。” 朱?咬着牙,面无表情的看着卢仚。 “废话不多说,《大胤律》?呵呵。” “你,这就和我朱氏结仇了。” “我们早就是了。”卢仚伸手,当着朱?一众护卫的面,抓住朱?的面颊肉,轻轻的拧了拧:“我们早就是了,你不知道么?” 第九十一章 全都因为卢仚 卢仚的动作,并无伤害,但极侮辱人。 朱?因为卢仚的动作而呆住了。 他的护卫中,有人怒叱一声,好似被挖了祖坟般暴起,当面一剑朝卢仚的心口刺下。 卢仚身边,一名身形极魁梧,比卢仚还高出数寸的神武将军狞笑一声。 真是‘狞笑’,而不是冷笑,他的笑声中,充满了浓烈的兽性。 他一步迈出,挡在了卢仚面前,两只比蒲扇还大的手掌张开,犹如两块小盾牌,一上一下挡在了那护卫的剑锋前。 ‘叮’的一声,朱?拓脉境九重天的护卫,倾尽全力的一剑,在那神武将军的手掌中,只是留下了一条淡淡白印。 卢仚瞪大眼睛,赞叹道:“好彩,姓甚名谁,何等修为?” 这神武将军顺手一掌按在了惊呆的护卫胸口,将他一掌打得胸膛凹陷,骨折声如爆豆子,大口吐血向后倒飞了出去。 “公爷,卑职鱼癫虎,是这三十六名兄弟的队长。”鱼癫虎向卢仚低头,右拳轻轻砸在了心口上:“修为嘛,《不坏摩尼身》第三境,普通开经境一二重的武修,元罡破不开我身躯,他们也扛不住我一掌。” 可匹敌开经境? 高手,大高手! 而且姓鱼? 卢仚明白了,神武将军,就是天子在皇城的近卫兼仪仗队,一部分是从羽林军中精挑细选的可靠人手,但是还有一部分最贴身、最亲近的,就和守宫监的那些小太监一样,他们也是内廷收养的孤儿,从小精心调教,花费巨大资源培养大的‘真正自己人’。 神武将军在编制上隶属守宫监,归监公直辖,如今守宫监的监公是鱼长乐,这些孤儿长成的神武将军,理所当然也姓‘鱼’! “你名字里面有个虎字?我喜欢。”卢仚欣然看着鱼癫虎,手指还放在朱?的脸上扭来扭去:“成亲了没?” 鱼癫虎憨憨一笑:“没成亲,忙着练功呢,没工夫,监公说,女人只会让我们的心有破绽。心要是出了纰漏,我们的功夫也就掉了一大半。” 卢仚笑着摇头,又狠狠的扭动朱?的脸:“这话,对,也不对。以后,你这辈子,就归我了。以后,我给你找合适的大姑娘,成亲成家,生儿育女,你的子孙后代,也一并归我天阳公府照料了。” 卢仚明确的告诉鱼癫虎,还有其他三十五名神武将军。 你们已经离开神武将军,你们被送给了卢仚,你们就是天阳公府的人了。 按照大胤朝的规矩,鱼癫虎他们三十六人,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从此都是天阳公府的世仆、家臣,一代代都和天阳公府绑死了。 天阳公府好,他们就穿金戴银,荣华富贵。 天阳公府坏,没得说的,他们全家老小,全都得陪着挨刀子。 鱼癫虎眸子里兽性凶光闪烁,直勾勾的盯着卢仚大声说道:“卑职明白,公爷请看,以后谁想伤公爷一根毛,得踏着咱们兄弟的尸体过去。” 卢仚笑着,终于松开了朱?的脸。 退后两步,看着朱?白净的面皮上那一团逐渐发青的淤血,卢仚点了点头:“这位公子,朱钰已经数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们早就是仇敌了,不是么?” 朱?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卢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不怕我丞相府?” “勋贵殴斗,只要没死人,罚钱就是。就算死了人,要么接受十倍罚款,要么你们自行报复。”卢仚笑吟吟的摇头:“你猜,我会怕你们的报复么?你们不是一直在背后算计我么?既然你们都不依不饶的,我还害怕什么呢?” 朱?差点没跳起来,他嘶吼道:“我们是圣人苗裔,你不怕天下读书人悠悠之口?” 卢仚举起手掌,‘啪’的一耳光将朱?也打得翻滚着摔出了轮椅,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直抽抽。 “我,阉党是也!我等阉党,何惧天下读书人悠悠之口?”卢仚背着手,放声大笑,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你们朱氏的小辈不行,手段太软,没效率……让你们长辈来和我计较罢!” 卢仚突然爱上了‘阉党’这头衔。 想打人就打人,想骂人就骂人,竟然可以肆意横行的,真是世上最好的挡箭牌啊! 卢仚走后,酒楼里一片大乱。 好些在下层饮酒用餐的文人士子,纷纷奔上酒楼,有人怀着恶意看热闹,有人趋炎附势去问候,更有人匆匆看了几眼狼藉的现场,急忙撒腿狂奔,将卢仚在酒楼里殴打两位圣人世子,几乎将人打死的消息传向四面八方。 与此同时,鲲鹏坊,距离六德居有十几里地,九阴教一处分坛,地下密室中。 九阴鬼母的祭坛上香火缭绕,尸无忧带着第三鬼子端方玉跪在雕像前,双手合十,低声的念诵着九阴教祭祀鬼母的秘咒经文。 秘咒晦涩难懂,‘嗡嗡嗡’的,在尸无忧和端方玉的阴柔元罡催动下,秘咒声绵绵不绝,在石壁之间往来震荡,好似每一寸空气中都塞满了绿头大苍蝇,让人心烦意乱,浑身血气躁动不安。 尸无忧闯入六德居密室时乘坐的大马,已经收起了身上诸般异相,就是一头除了块头大一点,其他普普通通的灰色战马。 这家伙翻着大眼珠子,正站在密室角落里,努力的抬起前蹄,张开嘴,一点点的啃着自己的马蹄子。 等到卢仚殴打了朱?、朱钰,大笑着带人离开桥头酒楼时,祭坛上的灯火闪了闪。 一声轻叹响起,一盏破破烂烂,光线暗淡,显得有气无力的红灯笼,凭空出现在祭坛上。 随后,红灯笼里的蜡烛‘嗤’的一声熄灭,这盏红灯笼彻底解体。 ‘啪啪’两声响,两只血色绣花鞋从崩解的红灯笼里掉了出来,一支落在了祭坛上,一支好似稳不住身形,从祭坛上滑落,翻滚着落在了尸无忧面前。 尸无忧和端方玉换了地方,但是这从皇城里逃出来的鬼物,还是精准的找到了他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祭坛、鬼母像和秘咒起了作用。 “师尊。”端方玉急忙提醒尸无忧。 这就是九位长老前几个月,不知道从哪里碰到,然后迎回来的‘鬼母’了。 尸无忧停下了诵咒声,缓缓站起身来,看着两只散发出可怖邪力,让密室的温度直线下降的绣花鞋。 “我九阴教历史不长,崛起于前朝晚期,建教历史只有区区三千多年。”尸无忧淡然道:“但是,我九阴教的典籍传承,乃太古有数的仙门‘幽冥教’。” “所以,我知道,我九阴教所谓的‘九阴鬼母’,并不是说,真有这么一尊九阴鬼母存在。” “九阴鬼母的概念,源自幽冥教‘九阴炼鬼’一脉的至高成就。练成后,可身化九阴真鬼,驾驭九阴冥气,掌控亿万鬼众。但是,这只是传说罢了。” “九阴教三千多年历史中,无一人炼成《九阴鬼母玄经》。连入门都没能入门。” “先代某位教主,有大智慧,借九阴鬼母一说,将其作为教众膜拜的图腾,以此聚集教众之心,让他们变得忠心耿耿,悍不畏死,才有了前朝末年,我九阴教的浩瀚气象。” “这事,只在教主一脉口口相传,那些长老是不知道的。” “因为他们不懂,所以他们还真以为,这世间真有个九阴鬼母?却不知道,这九阴鬼母,本来就是教主一脉杜撰出来的假象。” 尸无忧看着两只绣花鞋,冷然道:“不过,九阴鬼母是否存在,其实无所谓的。这世道,无非是利益交换而已。你能蛊惑着那些蠢货去送死,可见你对我九阴教有所诉求。” “有诉求,这是好事。只要你能给出来的东西足够多,我真的让举教上下供奉你,膜拜你,认你为鬼母,甚至任凭你驱遣,没什么不可以的。” 尸无忧双手放在身后,手在袖子里,左手扣住了一枚灰扑扑的小铃铛,右手扣住了一枚巴掌大小,雕刻了极其繁复的鬼脸花纹的玉质符箓。 这是九阴教传承了三千多年的老物件,尸无忧今日能带它过来,自然是有所依仗。 两只绣花鞋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祭坛上的绣花鞋也‘啪’一下跳下了地面。 两只绣花鞋并在一起,一缕缕青烟从绣花鞋中冉冉升起。 一条和绿雀生得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子人影,从青烟中缓缓冒了出来,朦朦胧胧,飘忽不定,好似风一吹就会彻底消散一样。 “你,想要什么好处呢?” 阴阴柔柔,好似带着钩子,一点点能将人心肝都扯出来的阴冷声音传来。 “长生!正果!得道!飞仙!”尸无忧盯着这道女子身影,莫名的额头上满是冷汗,他握紧双拳,嘶声吼道:“飞仙!飞仙!永恒不灭!永世逍遥!” “世间岂有永恒不灭者?”女子身影‘咯咯’笑着,笑了一阵,她缓缓点头:“不过,让你有长生的机会,这倒是不难。” “只不过,想要长生,帮我杀一个人先!”女子身影幽幽道:“一个叫做,卢仚的人!” “他不能活,他,必须死。” 尸无忧森森盯着女子:“我不是那些蠢货长老,可以被你随意操弄。先给好处,再谈其他。” 女子沉吟许久,幽幽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人啊……尤其是,男人……呵,呵呵,呵呵呵!” 绣花鞋一翻,‘啪’的一声,一个拳头大小,金灿灿,明晃晃,上面镶嵌了无数细碎宝钻,通体华光耀目,无比精美的小香炉就从小小的绣花鞋里飞了出来。 “里面有九颗‘宝焰蕴性丹’,极圣天灵机崩碎,仙道断绝,服下它,可以丹内灵机,助你铸成仙基,延寿八百载,更脱胎换骨,化为玄阴鬼体。” “在最短时间内,诛杀卢仚。他,已经是我的牵挂,必须斩断,否则我日夜受无穷毒火熬炼……如身处无间地狱,苦不堪言!” 第九十二章 全都因为卢仚(2) 一夜鏖战,大丞相府几乎被夷为平地,就寥寥几栋偏房侥幸保存。 而且遍地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血水冻成的血冰,更有一些地方有余火不时复燃,火光闪闪,黑烟冲天,实在没办法待客聚会。 出了皇城后,朱崇等人就极有默契的,从大丞相府门口径直路过,到了隔壁在昨夜没有受到波及,依旧完好无损的礼部衙门。 宽敞、高阔,布置得古雅宜人的大厅内,朱崇等人依官职高低,依次落座,很快就有人送来了香茶细点。 白长空阴沉着脸,落座后一言不发。 他的脸色,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今天在大朝会上,他是吃亏了。 因为大将军乐武的‘友情帮助’,可以说,天下人都知道,和他白长空的孙女有婚约的卢仚,自甘堕落,加入了阉党。 在这件事上,白家声誉受损,白长空的名声也受到了影响。 虽然白长空用十二贤才登门求娶这类的把戏,多多少少挽回了一些舆论。 但是这种小把戏可以糊弄那些没见识的老百姓,对于文教内部的这些精明、老辣的同僚来说,这点小把戏有个屁的用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卢仚的所作所为,是一通大耳刮子,抽得白长空面目全非。 所以,在大朝会上,白长空发动这么多门人弟子,以及他们纠集起来的党羽、走狗,想要狙击卢仚一把。 哪怕不能彻底搅黄卢仚封爵之事,起码也要将他的爵位削减两三等。 由此,才能体现出他白长空的意志。 由此,才能挽回在很多人心中,白长空那受损的清誉、名望,各种有形的无形的东西。 不然的话,一个加入阉党,悔掉了和白家婚约的小儿辈,居然在短短时日内升官发财、建功封爵,你让白长空的这张老脸往哪里放?你让白家的面皮往哪里搁? 甚至,有人会这么想——哦,卢仚悔婚了,不和白露小娘子成亲,所以就封公了? 这话一旦传出去,对白露的名誉可谓是致命的打击。 如果未来,白露的夫婿不能封公,不能在‘功名利禄’这四个字上超过卢仚的话,无论白家、朱钰如何给白露造势,她的名声都好不到哪里去。 对比放在那里,对比太强烈了。 所以,白长空在大朝会上,是下了狠心要对卢仚出手的。 但是,朱崇的那一眼,让白长空偃旗息鼓,眼睁睁的看着卢仚得了天大的好处。 封公,授节,授大纛,得仪仗亲卫,还有这么多田地、矿场、牧场等等,可以说,一个煊赫豪门的骨架子,胤垣一手帮卢仚给搭起来了。 卢仚得到的好处越多,白长空、白家、白露受到的‘诋毁’就会越大,他们名誉、声望上的损失就越惨烈。 作为文教推出来的,在镐京朝堂上的旗帜之一,白长空今天的损失,很大。 所以他必须绷紧了面皮,给众人一个明确的信号——因为你们的事情,我受损了,这件事情该怎么善后,你们看着办。 朱崇端着茶杯,喝了几口茶。 他看了看白长空,又看了看大厅里沉默不语的十几名文教在镐京最核心的骨干大臣,放下茶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白大人今日,受委屈了。” 白长空沉默一会儿,放下茶盏,站起身,向朱崇拱手一礼。 朱崇,朱圣一脉正房嫡系,当今大丞相。 白长空是文教推出来的,在镐京朝堂上的旗帜之一,但是也仅仅是一面旗帜,一块招牌。 但是朱崇,他就是文教在镐京的代表,他是文教在镐京朝堂的最高领袖,他的一言一行,就代表了整个文教的意志。 旗帜、招牌,随时可换;而领袖,是轻易动不得的。 而且朱崇年龄都比白长空大了将近二十岁。 从各方面来说,白长空对朱崇,不好违逆丝毫,除非他想身败名裂,自绝于文教。 要不然,在大朝会上,朱崇随意瞪了他一眼,白长空可能就这么乖乖的听话收手? 只是,白长空原本以为,朱崇会给他一个交待,没想到,朱崇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白长空心中惦记的这件事上。 他随口提了一句后,话锋就迅速一转。 “我感觉,安平州,会出大事。”朱崇手指敲击着座椅扶手,目光幽微,盯着在场的众多大臣:“将近两万死士,携带全套官造制式军械,亡命突袭大丞相府。”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势力,好惊人的行动力。”朱崇站起身来,用力的拍了一掌身边的茶几,大声道:“诸位大人,此事,是谁在幕后操控?” “宗室?” “勋贵?” “诸侯?” “甚至是……” 朱崇伸手指了指头顶,他的意思是,太后或者天子两人当中,是否有一人是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 “又或者,是我们的自己人?” 朱崇目光森森,环视在场众多臣子:“大司寇,你说说看,是不是有人对我朱氏在文教的地位不满了,想要取而代之啊?” 公羊旭翻了个白眼。 公羊氏有个先祖,专供‘法’之一道,是文教‘法宗’的‘亚圣’。 朱崇的这话,有点诛心。 他这话是怀疑,昨天晚上的袭杀一事,有文教内部某些势力的影子,有人看上了他们朱氏文教领袖的地位,想要取而代之? 公羊旭白眼翻归翻,他站起身来,向朱崇笑道:“丞相这话,过虑了。我文教亿万弟子,唯朱圣一脉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朱崇笑了笑:“公羊氏以‘法理’治学,是守规矩的,本相,是明白的。但是其他人嘛……” 十几名重臣纷纷起身,信誓旦旦这事情绝对和自己,和自己身后的文教各流派分宗没有任何的关系。 朱崇目光闪烁,淡然一笑:“如此,甚好,我们就能齐心同力,应付挑战了。” 他双手虚按,示意众人都重新落座,自己也坐回了原位,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 “那么,这件事情,可否视为,对我文教的一次挑衅?” “宗室,勋贵,诸侯,或者……诸位大人以为,哪一方面最有可能?” 白长空心里不爽。 自己付出了偌大的牺牲,朱崇居然提也不提? 他轻咳了一声:“丞相这话,说得过重了,昨夜的袭击,或许只是一次丧心病狂的,针对丞相您本人的袭杀。” 这话,带着一丝怨愤。 当然,也带着一点点的疑虑。 朱崇看着白长空,轻声道:“如果单单是袭击大丞相府,或许是本相的私仇想要报复。若真是如此,倒是小事,本相执掌朝政四十余年,积仇无数,比如当年邺国公一案……有人想要本相的头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昨夜之事牵扯到安平州,这,就怕不是单纯冲着本相来的了。” 白长空微微皱眉。 他的疑虑就是,朱崇,还有这些朝臣在内,怎么对安平州,如此上心? 大厅内,除了白长空,其他十几名紫袍重臣一个个目光闪烁,或者面带疑惧,或者眼露凶光,还有人细细掐着手指,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白长空认真看着众人的表情变化。 公羊旭抬头,看了看白长空,他想起了前些天,他的兄长公羊垚对他说过的话,他决定,将白长空拖下水。 “这件事情,归根结底,也有十八九年了。”公羊旭看了看朱崇。 朱崇端着茶盏,没吭声,显然这就默许了公羊旭对白长空做解释。 白长空挺直了腰身。 现场的紫袍大员们,显然都知晓安平州一事的真正的内幕……唯独他白长空不知道。 这种感觉,让白长空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自己被排斥在小圈子之外的羞恼和屈辱。 所以,他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想要认真听听公羊旭接下来的话。 同时,他在盘算,十八九年前,他那时候还仅仅是国子监的大博士。 以那时候白长空在文教、在朝堂的地位和权势,有些事情,他是没资格,也没渠道知晓的。 “说起来也简单。”公羊旭一板一眼的说道:“应该是嘉佑一年,天子刚登基,安平州天灾。” “地龙翻身,洪水,随后是大旱,蝗虫,瘟疫。” “安平州东西最长两万里,南北最宽九千里,户籍黄本上,有户八千七百余万户,男丁三亿许,女子四亿许。其他不在户籍黄本上的奴婢,大概也是这么多。” 白长空死死盯着公羊旭。 公羊旭慢吞吞的说道:“如此天灾,波及整个安平州,自然是要赈灾的喽。” “赈灾呢,出了点小问题。” “钱粮上,亏耗稍多了些。” “赈灾时,效率稍慢了些。” “赈灾,从嘉佑一年到嘉佑二年,持续了一年多,瘟疫泛滥,死伤无数。户籍黄本上的八千七百余万户,到嘉佑四年,只剩下了三千余万户。男女丁口死伤的比例,比户口的损失,大概还高了一些。” 白长空倒吸了一口凉气。 公羊旭看着白长空,轻声道:“新天子,刚登基,人心不定,社稷不稳,这件事情,不好闹得太大,省得天下喧哗。所以,这事最终处置得很快,很利索……一部分承办赈灾的官员,被大理寺定罪,流放,半路都因瘟疫死绝。” 白长空沉默了许久,他看着朱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他心知肚明其实不该问的一句话。 但是,他又隐隐觉得,这句话,现在问出口,或许比藏在心里更好一些。 贼船这种东西,要上,就上得义无反顾一些。怎么也要,交个投名状吧? 所以,他问出口了。 “那,安平州的那些地呢?” 第九十三章 全都因为卢仚(3) 公羊旭闭上了嘴。 朱崇淡淡笑了声。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绕着大厅缓步行走。 “大胤立鼎建国,真正得了好处的,是那些武勋世家。” 朱崇看着白长空,淡然道:“白大人学识渊博,有些事情,不用本相多说。大胤的武勋世家,好些门阀源远流长,诸如……” 微微一顿,朱崇轻声道:“诸如泾阳卢氏,其家族历史,可向上追溯大胤之前十几个国朝。这些门阀之强盛,也是不用多说。” 武勋门阀。 泾阳卢氏这样的武勋门阀。 一个个国朝灭亡,而这些武勋门阀,依仗着绝世的武力,庞大的领地,无数的私兵,世世代代积攒的庞大财富,江山社稷风雨飘摇,却无法伤损他们丝毫。 甚至很多时候,一些国朝的灭亡,就是这些武勋门阀在幕后主使。 每一次国朝的灭亡,新朝的建立,都是这些门阀的一次饕餮盛宴。 一如当今大胤,莱国公府身后的泾阳卢氏本家,其家族的领地方圆数万里,治下百姓以百亿计,每年的赋税收入,真个犹如金山银海一样往库房里塞。 偌大的莱国公府,也只是泾阳卢氏推出来,放在镐京朝堂上的一块招牌。 莱国公府的确有钱有势,但真正的庞然大物,还得数盘踞在领地上,不显山,不露水,一心一意坐享无边富贵的泾阳卢氏本宗。 “他们,有地,本家领地横跨数万里;他们,有人,奴婢无数,私兵无数,自家苗裔数以十万计;他们,有钱,矿山,牧场,万亿亩的农田,还有商会行遍八方。” 朱崇突然站定,手指着地面大声说道:“但是,那是勋贵们。” “我们文教子弟,多出自草根,多出身平民。我们文教的先贤对他们说,好学,就能上进,上进,就能荣达,荣达,就能富贵!” “我们,也对我们的弟子、学生耳提面命,说读书是登天捷径,只要用心钻研文教典籍,就能闻达天下,功名利禄也就唾手可得。” 朱崇大声道:“我文教于大胤崛起,已三百年。三百年哪,诸如我们,朱氏、公羊氏、令狐氏等等,我们这些被尊为‘圣人世家’、‘亚圣世家’的大族且不言。” “我们的那些门人弟子,那些对文教忠心耿耿的门徒,三百年时间,他们要结婚生子,他们要开枝散叶,他们当中,很多人从三五口之家,已经繁衍壮大成数百、数千人的大家豪族。” 朱崇丝毫不掩饰的大声喝道:“这么多人,都是我们文教弟子,是我们的忠实拥趸,是我们能够立足朝堂,把持朝政的依仗。” “所以,他们要吃好的,要山珍海味,要陈年老酒。” “所以,他们要穿好的,要绫罗绸缎,要金钗玉佩。” “所以,他们要住好的,要豪宅大院,要森森园林。” “所以,他们要坐好的,要珍奇骏马,要四轮华车。” “所以,他们要玩好的,要娇妻美妾,要俊童俏婢。” “所以,他们就算死了,也要风光大葬,要选风水宝地,要营造地宫坟茔,要金银珠玉各种殉葬。甚至就连棺木……同僚使了一尺二寸板的金丝楠木,内外三重的棺椁,你好意思用九寸厚的水曲柳?” 朱崇站在了白长空面前,微笑道:“以上种种,全都要钱!所以。” 一旁生得白皙水润,好似一块糯米糍团一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户部尚书崔无怖幽幽道:“所以,当年赈灾之时,所有钱、粮、药材,乃至重建城池、屋舍的砖瓦、木材,其他一应物资,前前后后,大体钱八十亿贯、粮二十亿石,没有一分一文用在灾民身上。咱们,全分光了。” 崔无怖笑容满面的说道:“那时,幼天子登基,年仅七岁的天子,他啥都不懂;太后垂帘,一个深宫妇人,她啥都不懂;大将军忙着收买人心,一个杀狗的屠夫,他懂什么?” 摇摇头,崔无怖悠然道:“至于那些武勋,他们更不会关心一群草民的生死。” 双手一拍,崔无怖笑得极灿烂:“全分光了,除了一部分注定要死的替罪羊,整件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朱崇微笑看着白长空:“白大人,你问安平州的地。” 摇摇头,朱崇淡然道:“安平州的地,如今全都是我们的地。朱氏、公羊氏、令狐氏、诸葛氏、王氏、崔氏……嗯,大体就是民间所说的,我们文教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各家,我们占尽了安平州的地。” 他凝视着白长空:“安平州的人,如今也都是我们的人。那一场天灾中活下来的安平州土著,现在全都是无地之民,他们,在为我们耕作,为我们劳务。” “他们的子弟,给我们当牛做马;他们的女子,任我们恩宠把玩。” 大司寇公羊旭淡然道:“整个安平州,四周环山,唯有三五条通道通往外界。这些年来,已经被我们整治成了金汤城池,一丝风声都漏不出来。” 朱崇微笑道:“所以,我们才说,是宗室?是勋贵?是诸侯?又或者,是那两位,他们想要对我们动手么?除开他们,就安平州的那些泥腿子,他们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摆摆手,朱崇笑道:“不可能,断然不可能!” 朱崇向白长空伸出了手:“我做主,可以给白家在安平州一块膏腴之地。今日朝堂上,白大人一个示意,就有这么多门人弟子踊跃而出,白大人可谓是,深得我文教之精髓。” 白长空看着朱崇的手,他知道,这是朱崇给出来的善意。 今天他的门人弟子在大朝会上的表现,让朱崇认定,自己有资格,从文教放在表面上的招牌,成为文教核心的圈内人了。 ‘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 他白长空,终于有资格踏入这个文教的核心圈了么? 快哉! 白长空伸出手,握住了朱崇的手:“原来如此,理所应当。我要,国子监山长的正职。” 一直以来,白长空都挂着国子监副山长的头衔。 这个‘副’字,白长空早就想挪走了。 朱崇紧了紧白长空的手,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是很好办,但是,应该可以试试。” 两人用力握了握手,然后同时松开。 白长空望着朱崇,他当然知道朱崇所谓的‘不是很好办’是什么意思。 偌大的大胤,偌大的朝堂,各部衙门,各处坊市,从军队到民政,从行政到钱粮,要说有哪些地方是文教的官儿们无法伸手的。 一个是太史台,那是太史令鲁步崖的世袭地盘。 史官,这不是好招惹的,人家自成一系,虽然文教将‘史’也编入了文教体系中,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史家就是史家,他们和其他学派绝无任何瓜葛。 想要插手,你就准备着遗臭万年吧,所以起码现阶段的文教,还没那个底气插手太史台。 一个就是国子监。 国子监这衙门,收天下俊才而教之,是为国纳贤的机构。 按理,国子监天经地义是文教的地盘,但是大胤国子监现任的山长,是个没人招惹得起的怪胎、异类。 那老家伙人不在镐京,四处云游已经近十载,白长空也硬生生被按在副山长的位置上近十年。 想到那有点可怕的老家伙,朱崇也觉得有点牙痛。 实在是不好办,但是白长空既然提出了诉求,朱崇也有心将白长空真正接纳进文教的小圈子——正如他所言,今天的大朝会上,白长空已经展示了足够的力量。 在朝堂的基层官员这一块,白长空有着可怕的话语权。 文教君子们,是讲道理的,白长空你门徒众多、党羽无数,你就有资格成为切蛋糕的人。 白长空入伙的第一个要求,文教,得努力帮他实现才对。 朱崇心里有点恼火。 白长空的这个愿望,施行起来,会很扎手。 而白长空之所以有机会,在他面前提出这个愿望,毫无疑问是因为,在大朝会上,朱崇要求白长空不要狙击卢仚,让卢仚顺利的得封天阳公。 而朱崇之所以要欠下白长空这个人情,毫无疑问是因为,天子用安平州的事情,威胁朱崇等文教官员,抵对卢仚封爵天阳公。 所以,关键就在这里。 朱崇之后,之所以要帮白长空努力争取国子监山长的正职,全都是因为卢仚啊! 相比起来,平息安平州的事情,反而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这个卢仚啊。”朱崇背着手,看着大厅内十几名已经完全成了自己人的紫袍重臣:“诸公,这个卢仚啊……嘿,嘿嘿。” 一众重臣纷纷琢磨过味道来。 嗯,没错,这个卢仚,现在是天子推出来的,和他们这些文教君子捣乱的小混蛋。 否则的话,以天子和太后的秉性,什么安平州之类的,这些地方上的政务,直接交给衮衮诸公处置就行了么。 甚至是,平日里一直蹲在九曲苑遛狗的天子,根本没机会知道‘安平州’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因为要给卢仚封爵,如果不是唯恐满朝臣子反对,天子会用‘安平州’这件事情,和诸多大臣打擂台么? 可见,罪魁祸首,就是卢仚了。 本来可以岁月静好,悠悠闲闲的在幕后处理妥当的事情,却非要被弄到朝堂上,让满朝文武都知晓,让天下人都知道,让那些宗室、勋贵、诸侯,也都一个个关注到了这件事情。 这种‘亏心事’被放在了聚光灯下的滋味,很不好。 如果不是卢仚,能有这事? “此子,当铲除了他。” 大司寇公羊旭捧着茶杯,慢悠悠的说道:“得让天子清醒清醒,不是随便推个狗腿子出来,就能肆意妄为的。” “十六岁的‘公’?简直荒唐,简直滑稽,历朝历代,哪有这件事情?” 白长空脑海中闪过一道信息。 不说太古老的,就说大胤刚立鼎,四方征战的时候,有异人救驾,从重兵合围中救了大胤的开国太祖——那位异人,时当十三岁,武道修为已至绝顶。 开国太祖赐玉碟金牌,封他为‘武王’。而那异人辞官不受,只取了三坛老酒,畅饮高歌而去。 白长空淡然一笑,将这消息丢去了九霄云外,幽幽道:“这小狗,最近是有点猖狂。是要给他点教训了。” 话音未落,大厅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守在大厅外的护卫厉声呵斥。 而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相爷,相爷,不好了,两位公子,两位公子,被卢仚那小贼打得吐血不醒了。” ‘咔嚓’。 朱崇手中的茶杯碎成了渣滓。 第九十四章 直面,文采压迫 任凭朝堂纷纷扰扰。 无论皇城里闹鬼,还是大丞相府兵灾,老百姓的生活得继续。 连通武胤坊和雨顺坊的大石桥上,卢仚带着马队飞驰而过,在雨顺坊这边的桥头,被一大群拥堵的人挡住了去路。 这里,距离卢仚的勘察司驻地,以及白家的宅邸,只有三个街口。 一座规模极大的酒楼‘墨云楼’,正好杵在桥头,四周种满了古梅、青竹,邻水还有一排十几个雅致的观景水榭。平日里,雨顺坊的达官贵人们,最喜欢邀约三五好友来这里欣赏河景,品尝河鲜,吟诗作对,高谈阔论。 卢仚带队过来的时候,十一层酒楼里固然是座无虚席,十几个花费极高的水榭里,也是人头汹涌。 除此之外,桥头附近,酒楼前方,极大的一片地盘,拥挤了好几千人,而且一水儿都是带着纱帽、身穿长衫,大冬天还拎着各色扇子附庸风雅的读书人。 在冰封的运河河面上,更有大量的木筏子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无数读书人在木筏子上备了小火炉,精细的酒菜等等,一个个犹如长脖子的呆头鹅一样,伸长了脖颈,直勾勾的盯着墨云楼的顶层。 “下一首,下一首,轮到谁了!” 这些读书人兴奋得面皮通红,一个个手舞足蹈的叫嚷着。 哪怕卢仚带着大队骑兵,放慢了速度,顺着大桥犹如一条钢铁洪流般碾了过来,这些狂热的读书人,也就最后面一圈有几个人回头朝着他望了一眼,然后不屑的转过头去。 人群堵塞了桥头的街道,根本无法通行。 卢仚皱眉,远处更有无法通过的百姓低声的骂骂咧咧。 但是面对这些读书人,普通百姓也只敢在远处低声咒骂,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和他们说理的。 卢仚跳下坐骑,走到一个读书人身后,一把掐着他的脖子,强行将他的身体转了过来:“这位兄台,这墨云楼里,出什么事了?” 看模样年过四旬的读书人被卢仚掐得脖颈生痛,他正要开口喝骂,猛不丁看到卢仚身后跟上来的神武将军们,目光扫过神武将军们手上的节杖、九曲青罗伞等仪仗,这读书人即刻堆起了满脸的笑容。 “这位大人,里面是我镐京的十二青年俊贤,他们在文比一决高低呢。” “哎,您知道国子监山长白长空白大人吧?” 卢仚立刻纠正他的话:“副山长!” 读书人瞪了卢仚一样:“迟早的事情……嚇,这都是闲话。白大人的孙女为霜小姐,前两日不是有十二贤才登门求娶么?” 卢仚眉头一挑,前两天的热闹,他记得清清楚楚。 熊顶天,还有那些九阴教的教徒,就是那天一大早来袭杀他,结果被他反杀。如今熊顶天他们的尸体,还躺在雨顺坊令衙门的仵作房里呢。 “这十二贤才,个个都是我镐京城文教弟子的人中之龙,个个都是满腹诗书,才华盖世,哪一个都是镐京城无数闺阁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啊!” “十二人同时登门求娶,为霜小姐好大的福气,真是……镐京城再也没人能比得上了!” “但是,为霜小姐只有一人啊,所以,今天一大早的,为霜小姐就在墨云楼设下文比酒会,邀请了一批镐京城的名士、贤人做评审,要从这十二人中,挑选一位如意郎君呢。” 中年读书人兴奋得面皮通红:“这可是我镐京城百年不遇的风雅之事,文坛盛世,势必要流芳百世的。学生我前天收到的消息,马不停蹄赶了两天一夜,今儿一大早才赶到雨顺坊。” 跺了跺脚,这厮痛心疾首的摇头道:“可惜,还是来晚了。不要说楼里没了座位,这运河上的席位也都被抢了一空,无奈何,只能在这门前观望了。” 卢仚的脸色变得无比怪异。 白家,还真是不择手段哪? 啧啧,前天是十二俊彦登门向白露求婚,今天就搞了这么一场文比,为白露从十二人中择优挑选一名未来夫婿。 “上杆子找死的活计,还真有人做。”卢仚讥诮冷笑。 附近的几个读书人同时回过头来,怒视卢仚想要开口呵斥。但是和那中年读书人一样,见到卢仚身后神武将军们手中的各色仪仗,他们一个个下意识的微微弯腰,向卢仚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卢仚向前方挥了挥手。 神武将军们和一群护卫立刻粗暴的分开人群,不管这些读书人呵斥谩骂,他们暴力的推搡开了一条通道,卢仚施施然大步走进了墨云楼,一路登堂入室,直达顶楼文比会场。 墨云楼的顶楼,所有的包房隔间都被拆得干干净净,整个顶楼变成了一个极大的通畅空间。 顶楼北面,放了四张圆桌,上面有各色茶点、酒食。一群二十几名年龄四十岁往上,做文士打扮的男子,一脸矜持的笑着,围坐在圆桌旁。 顶楼南面,是一排十二张短书案,各自搭配了一张小几子。 小几子上有热茶,有点心。 短书案上有笔墨纸砚等等。 前两天,一大早跑去白长空家门口,向白露求婚的十二名镐京贤才,正坐在短书案后面,一个个摇头晃脑的压榨着脑浆。 顶楼西面,一排挂了一张张雪白的大纸。 几名卷着袖管,做派狂放的文生,正笑呵呵的站在一旁,手中拿着毛笔,笔尖上墨汁淋漓。大纸上,抄写了几首诗词,墨迹鲜明,显然是刚刚抄录的。 有一个嗓音洪亮的男子站在窗口,正朝着下方大声吟诵纸上抄录的诗词。 墨云楼内外,包括一旁的运河河面上,无数人齐声复述吟诵,声浪震天。 顶楼东侧,窗下,放了一排精致的小几子。 白露,还有她的一群平日里关系极好的‘闺蜜’,比如荦山侯的大闺女黄珨等,一群出身不凡,在镐京城里也颇有名望的大小姐们,坐在小几子旁,一个个做出了大家闺秀应有的温柔款款的模样,低声笑着,指指点点的点评着那几首诗词。 和这些装模作样摆出温柔嘴脸的大小姐相比,白露身边,紧挨着她坐着的,一名身高八尺开外几近九尺,身量极高,身材极火爆,面容绝美,双腿极长的少女,则是满不在乎的斟酒,喝酒,大口吃菜,大口吃肉。 这少女做派豪放,完全不符合文教君子们一力主张的《女德》、《女训》等清规戒律。 偏偏顶楼的男人当中,十个人有八九个的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包括那十二名正在压榨脑浆的贤才,他们也时不时,偷偷的朝这长腿少女撇一眼,再撇一眼。 卢仚一上楼,就看到了这等精彩的景象。 他顿时放声大笑。 这群贤才,显然是白长空找来配合演戏的了,看他们这模样,他们对白露哪有什么真的‘慕艾’之心? 卢仚不笑还好,他这一笑,他在皇城里修为大进,不提无量归墟体凝聚归墟仙元带给他的强悍实力,就他数次淬炼强大后的肉体力量,也已经是超凡脱俗的存在。 一阵大笑犹如巨钟轰鸣,震得顶楼的水晶窗‘嗡嗡’直响,几张悬挂的大纸‘哗啦啦’直抖,那些装模作样的文士、贤才们,十有八九被巨大的笑声震得头昏脑涨,忙不迭的捂住了耳朵大声训斥。 “哪里来的狂徒?退去!” 那些被请来做评判的文士中,一名年过七旬,保养得极好,精气神极佳的老夫子站起身来,朝着卢仚一声大喝。 这老夫子的武道修为,怕是也在拓脉境十重天以上。 一声大喝宛如平地炸雷,空气中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水波般涟漪,当面朝着卢仚轰了过来。 卢仚的笑声越发洪亮。 他的嘴巴前面,也有一圈圈波纹向前冲出,老夫子的呵斥声被他的笑声震得稀碎,开口呵斥的老夫子面色一白,身体一晃,狼狈的向后踉跄了两步,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 “狂徒!”数十名士齐齐起身,一个个脸色发白,指着卢仚放声呵斥。 “呵,呵呵!”卢仚轻笑了几声,背着双手,深深的盯了一眼脸色变得极其扭曲的白露。 在皇城里,他已经换下了守宫监将军的守宫红袍,换上了大胤朝宗室封君才有资格穿戴的暗银纹鲲鹏扶摇大紫袍。 但凡对大胤的礼制稍有了解的人,都会认出来,这一裘紫袍意味着什么。 神武将军们鱼贯而上,手持各色仪仗登临顶楼。 节杖、九曲青罗伞,金刀银剑等光华耀目,每一件都透着一股子浓烈的,名曰‘权势’的味道。 三十六名衣甲鲜明、身躯魁梧的神武将军往卢仚身边一站,那些名士一个个面色骤变,呵斥声戛然而止。 “唷,热闹着呢?”卢仚向白露拱了拱手:“为霜妹子,有一阵子没见了。本来今天没想上来搅和你的好事,但是你的仰慕者,把下面大街都给堵死了,我只能上来看看热闹了。” 白露颤巍巍站起身来,盯着卢仚身上的紫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卢世兄……果然,卖身求荣,你是得逞所愿了?” “牙尖嘴利,该打!”卢仚笑着指了指白露:“但是我做人,有个原则,那就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打女人。但是刚刚我揍了个男人,叫朱钰的,半张脸都被我抽碎了。” 白露的脸色惨变,她想要询问清楚,但是此情此景,当着十二位‘追求者’的面,她怎可能开口询问朱钰的情况? 卢仚笑着,走到了几张悬挂着的大纸前。 他看了看上面抄录的诗词,点了点头:“哦,《君子之德·咏梅》,嗯,光鲜亮丽的牌坊,君子之德……呵呵,不要是专门做下三滥肮脏事情的伪君子就好。” “你,放肆!”十二贤才中,一名华服青年指着卢仚怒叱。 “呵,呵呵。”卢仚笑了笑,抢过了一名文生手中的毛笔。 第九十五章 直面,文采压迫(2) 卢仚站在一张雪白的,尚未有人落笔的大纸前,声音洪亮,缓缓说来。 “小子卢仚,出身泾阳卢氏旁支,无煊赫身世,也无闻达之名。生平所愿,并不宏大高远,无非是,农妇,山泉,有点田,缸内有米,身上有衣,一日三餐,无病无灾,则此生足矣。” 十二贤才齐声冷笑。 刚刚那华服青年见卢仚不搭理自己,只顾自言自语,他气急败坏,厉声喝道:“卢仚,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放肆!”鱼癫虎‘铿锵’一声拔出佩刀,刀指青年厉声喝道:“天子节杖在此,谁敢对公爷不敬,是要造反,想要被抄满门么?” 华服青年,十二贤才紧紧闭上了嘴。 鱼癫虎冷笑一声,手腕一旋,佩刀重重插在了地板上,直入地板一尺许。 白露的面色越发扭曲僵硬,脸色发青,身体微微的摇晃着,双眼一阵通红——‘公爷’? 杀千刀的卢仚! 他怎么成了公? 如果他成了公,白家这几年费尽心思的污他名声,一心退婚,以及后来的这么多小手段,究竟是图了个啥? 不就因为卢仚是个破落户,朱钰是圣人苗裔嘛。 朱钰固然是圣人苗裔,但是朱氏如今的爵位,也不过是一个‘公’! 这个‘公’位,除非朱崇这一房的嫡系子孙死绝了,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朱钰头上。 可想而知,朱钰就算借着朱氏的力量,能够在朝堂上登临高位,但是他想要成为‘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白露,白家,选择了履行婚约,认认真真的将白露嫁给卢仚。 岂不是,今日她白露,已经可以穿着超品公爵夫人的诰命衮服招摇过市,羡慕死身边的这群‘闺蜜’小-婊-子了? 白露的身体晃了又晃,坐在她身边的长腿少女眯了眯眼,一把抓住她的腰带,将她按回了座位上:“堂姐,你发什么呆,坐下,且看看我们这位新晋的,享受宗室封君仪仗的‘公’,能作出多好的诗词嘛。” 长腿少女笑颜如花,甚至很慷慨的朝着卢仚抛了个秋波。 白露的身体又是一哆嗦。 卢仚封公了,而且,享受的是宗室‘封君’的仪仗。 可见,卢仚简在帝心,他一定是得到了天子的极大恩宠,才有这样离谱的际遇! 卢仚向那长腿少女笑着点了点头。 这丫头,不就是前两天熊顶天袭杀他的时候,坐在白家墙头,嗑着瓜子看热闹的那位么? 这姑娘,有点意思。 而且,她是白露的堂妹? 卢仚手持毛笔,曼声道:“奈何,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人生坎坷,不过如此。其中细节,关系人家名节,小子就不在这里赘述了。” ‘关系人家名节’! 这句话一出口,白露就好像被雷轰了一般。她直勾勾的盯着卢仚,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卢仚什么都知道了’! 下一瞬间,她双手在袖子里死死握拳,告诉自己:“卢仚一定要死。” 卢仚继续说道:“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小子的经历,可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人生之危险,人情之冷暖,人性之不测,真是让小子一颗心,千疮百孔。” “所以,诸位咏梅,多咏其高洁,而小子,独说它之‘孤傲’!” 转过身,面对大纸,卢仚在身边的砚台上沾了沾墨,用在大胤朝前所未见的‘瘦金体’,铁笔银钩间,一首词在大纸上冉冉出现。 “这字!”有名士嘶声惊呼。 “这词!”有几个名士猛地朝着卢仚这边扑了两步,然后突然醒悟自己的立场,又讪讪的停下了脚步,但是一双眼睛喷着精光,直勾勾的盯着卢仚的笔头。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十二贤才中,一名衣衫略显寒酸的青年大声狂笑:“卢仚,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就算争春,你能争得过谁?” 这青年双眼通红,咬着牙死死盯着卢仚,已经把卢仚嫉妒、恨到了骨子里。 这词…… 吊打今日在场的十二人。 他们心知肚明,他们写不出这样的词来。 所以,只能鸡蛋里挑骨头,只能抓着卢仚作品中的一句话,无限制的放大他的缺点。 “可见,你是个妄人!”这青年蛮横的做出了决断。 其他十一贤才纷纷点头:“然也,果然狂妄,不当人子!” 卢仚转过身来,笑吟吟的朝着一众贤才:“我今年,刚满十六。” “我,为大胤,为太后,为天子出力,刚满十六,我立功封爵!” “我,刚满十六,我拓脉境大圆满的武道修为,你们十二个加起来,我一只手可以把你们打成肉饼!” “我,刚满十六,腹中也有锦绣诗书,一支笔写出的文字,我想,你们暂时无一人能在书法上赢我。” “我,刚满十六,我靠我自己的功劳,得授良田数百万亩,得授食邑三万户,得授封地方圆数千里!” 一群贤才被憋得面皮通红,说不出话来。 卢仚悠然道:“我不争,只是因为我想太平过日子。我若有心争……呵呵,小子侥幸,你们看看,我稍稍争一争,我就是国朝的公爵了。而诸位呢?平日里下-窑-子的钱,怕是还要从你们爹娘手中讨吧?” 十二贤才紧紧闭上嘴,一个个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卢仚的话极其难听,但是一矢中的,他们无法反驳。 卢仚又笑了。 他手中毛笔,朝着墨云楼顶楼的一群名士、千金、贤才指指点点,大声笑道:“见到你们啊,我突然明白了,‘朋党’两个字做何解释。” “难听的话,我也不说了,再说下去,未免得罪了太多人。” “但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今日来墨云楼,搞这么大的场面,甚至堵塞了街道、大桥,使得民间百姓只能绕道而行,平白耽搁他们营生……你们来这里,是出自本心么?” “白露的婚事,和你们!”卢仚指了指那一群做评审的名士。 “和你们!”卢仚又指了指那群千金小姐闺蜜们。 “和你们!”卢仚干脆的指了指那十二名贤才。 “究竟有多大的干系呢?” “你们来这里,无非是……一个名,一个利,你么看不破而已!” “所以,今日你们咏梅,我还非要咏点别的东西。”卢仚微笑,又用一手极其流畅,甚至嚣张跋扈的‘狂草’,在大纸上挥毫泼墨。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卢仚书毕,一名充当评审的名士猛地皱起了眉头:“这词不对,其意残缺,卢仚,你怎生不把全文写出来。” 卢仚歪着头,异常陶醉的看了看大纸上自己的狂草字体,曼声道:“残缺就对了,这词,我抄的,你们信不?” 一众名士纷纷摇头。 抄的? 抄谁的? 这一首词,单单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就足以广传天下。 你说,这是抄的? 卢仚笑着,他又看了看坐在那边,脸色犹如死人的白露,轻轻的摇了摇头。 “今日之后,怕是,我会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恨不得食我血肉。”卢仚笑道:“但是,就算我委曲求全,某些人,又会放过我么?” “所以,今日恰逢盛会,小子就放肆一把。” “人不轻狂,枉少年。” “至于后果么,我的靠山是天子呢,在镐京城里,谁敢不给天子面子?”卢仚‘嘿嘿嘿’笑得很古怪。 “所以呢,诸位啊,今天最后一首……嗯,也是我抄的!” 卢仚很认真的,用‘魏碑体’,在大纸上一笔一笔苍劲有力的书写起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字好。 词绝。 一众名士好似雷打过的蛤蟆,一个个呆呆的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如此的豪放不羁,如此的……如此的…… 名士们,竟然不敢评点卢仚的这首词。 卢仚丢下毛笔,双手叉腰,认真的欣赏了一下自己在纸上的大作,悠然道:“这三种字体,我名之为‘卢氏瘦金体’、‘卢氏狂草体’、‘卢氏金碑体’,你们若是模仿使用,要记得,这三种字体是我创的,你们谁用了,以后要叫我一声先生。” “这三首词嘛,我抄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卢仚深深的看了一眼白纸上的三首词,一挥袖,转身就走:“白家妹子,欢迎你来我家做客,呵呵。” 卢仚昂首,大步下了墨云楼,他大声吟唱《定风波》,‘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声音高亢如云,可裂金石,墨云楼上下,但凡听到卢仚吟唱者,无不浑身寒毛直竖,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来。 渐渐地,运河冰面上,有书生齐齐附和。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一日,卢仚‘文动镐京’,这几日里喧嚣日上的‘国贼’骂声,居然硬生生被他的三种字体,三首诗词打得气焰全消,再无人敢在公众场合提起。 第九十六章 炼化,机缘 接下来几天,镐京城无风无雨,只是市井中,那些文教弟子们相互吵嚷得厉害。 他们争吵的,无非是,卢仚究竟是‘自成一家的大贤’,还是‘附庸阉党的国贼’,他究竟是‘别有风骨的君子’,又或者是‘哗众取宠的伪君子’? 当然,这些卢仚都不关心。 得授公爵的第二天,卢仚备了一份礼物,去了天恩侯……哦,不,天恩公府。 胡夫人见了卢仚,就好像见了仇人一般——白家许诺给她的盐铁文书,在卢仚加入守宫监后,自然是被作废了。 坏了胡夫人的财路,没被她叫人将卢仚打出去,已经是她克制得好。 卢旲则是极热情。 他并没有提起‘长生’一事,而是设下家宴,和卢仚把盏言欢,又逼着胡夫人作陪,不断给卢仚斟酒布菜,狠狠的弥补了这几年他去北界城镇守,和卢仚变得疏远的亲情。 酒桌上,两人也就敲定了,拢共三百户,大概两千名卢氏族人,会从天恩公府分出来,加入卢仚的天阳公府。 三百户人家中,卢仚首先就挑选了和他关系最亲近的卢安一家子。 其他的各户人家,卢仚挑选的,都是之前几年,对他颇有关照的亲近族人,也都是心底忠厚、家庭康宁,没有什么不成器子弟的好人家。 只等卢仚的公府建成,这些卢氏族人,就会搬去公府的后街居住。 离开天恩公府时,卢仚顺便带走了卢安,以及数十名学识不错,个人能力不差的族人。 接下来,卢仚的心思,全放在了他从秘史监得来的好处上。 嘉佑十九年,正月十五。 难得的乌云散去,东边天际,有大片红霞浮现,雨顺坊勘察司的后院里,枝头的积雪不断‘簌簌’掉落。 后院小楼,卢仚的房间里。 卢仚盘膝而坐,五色氤氲弥漫四周,一枚亮晶晶指环悬浮在他面前,缓缓的旋转着,一丝丝五色光霞,在神魂灵光的催动下,不断融入指环中。 指环,来自传承石碑。 随着五色光霞的不断融入,指环上细密的纹路一丝丝亮起,眼看着只欠最后一两条细纹,整个指环就会被全部点亮。 后院正中,大黄狗在卢仚的小楼门前,口鼻之间黄光氤氲。 其他四个方向,四位大爷也在吞吐灵机,寻常人肉眼见不到的五色灵光笼罩了整个后院,好似硬生生将这个院子的空间,从这方世界切割了出来。 卢仚的膻中穴中,一点归墟仙元急速旋转着。 五色氤氲不断从卢仚口鼻中纳入体内,随后好似万流归海,尽入膻中穴,被这一点归墟仙元吞得干干净净。 卢仚在秘史监,全身元罡凝成一点归墟仙元时,这点仙元只有芝麻粒大小。 但是经过几天的尝试修炼后,这一点仙元的体积,已经膨胀到了黄豆般大。 卢仚这几日尝试过,一旦离开他布置了五行风水阵的后院,任凭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无量归墟体也无法动弹分毫。 但是在这后院中,卢仚可以自如运转无量归墟体,而且修炼速度很是不慢。 当东边一轮红日升起,阳光洒遍大地时,卢仚一夜的功课终告结束。他一口气吞尽了房间内的五色氤氲,然后张口将一缕缕五色霞光喷出。 大黄等也同时深深呼吸,将卢仚吐出的五色霞光缓缓纳入体内。 它们体表毛发泛起一丝丝油润的光泽,体内的精血气息一阵疯狂的波动,隐隐传来了河水流淌的‘哗啦’声,其声势比在天恩公府后街小院时强大了何止数倍? ‘嗡’的一声响,卢仚面前悬浮的指环光华大盛。 指环表面所有图纹同时亮起,卢仚和指环之间,突然有了一种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 神魂灵光往指环中轻轻一探,卢仚就欣然笑了起来:“哈,如此神物,我的运道,不坏。” 出现在卢仚面前的,是一个光线暗淡的小小空间,空间呈球状,直径只有区区一丈多点。 一缕信息从指环中流出,卢仚的笑容骤然收敛。 这指环就叫‘北溟戒’,是太上北溟仙宗掌教传承信物,是一件极强大的灵物,其内部空间极其广大,方圆数万里,足以容纳一片山川河岳,自成一方小洞天。 但是如今的北溟戒给卢仚的感觉,奄奄一息宛如重病垂死。 世界灵机崩碎,北溟戒藏身传承石碑中,自身灵机不断散溢,早已油尽灯枯。戒内庞大的空间早已消散,只勉强保留了一丈方圆。 直径一丈的球形空间,可存纳万物,这是给卢仚的极大惊喜。 但是蓦然得知,这空间原本有数万里大小…… 卢仚,很心痛。 “不过,也不坏了,这宝贝,怕是当今之世唯一的一件了吧?”卢仚手指上一点点五色氤氲飞起,不断注入北溟戒中。 北溟戒内的小小空间就微微的蠕动着,卢仚隐隐觉得,它似乎往四周稍稍的胀了胀。 “哦?灵机崩碎,本源尚存。”卢仚喃喃道:“只要我修为足够,你就还有恢复之机?” 卢仚点点头,神魂灵光扫过北溟戒中的空间。 这一丈方圆的空间,是曾经北溟戒数万里空间最核心的区域,也是最晚崩碎的区域。 如今悬浮在这小小空间正中位置的,只有一支一尺多高,造型古朴优美的长颈水瓶。 卢仚心念一动,北溟戒已经套在了左手中指上,而这长颈水瓶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卢仚手中。 水瓶刚刚出现,就听一声巨响。 恐怖的重量袭来,卢仚双手一沉,筋骨被压得‘咔咔’直响,差点被这瓶子的重量硬生生扯断了双臂。 卢仚刚叫了一声‘不好’,他身下的床榻,床榻下的楼板,‘哗啦啦’的齐齐崩塌,卢仚就好像一块从天上砸下来的陨石,无比狼狈的接连撞碎了五层楼板,‘咣当’一下砸在了一楼的大厅里,硬生生将大厅的水磨青砖地面砸开了一个深有五六尺的大坑。 卢仚趴在大坑里,摔得头昏目眩,五脏剧痛,差点没痛得晕了过去。 “好……宝……贝!”卢仚咬牙切齿的低呼一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混着五色氤氲喷在了长颈水瓶上。 左手的北溟戒光华摇曳,点点幽光流入了水瓶。 水瓶表面几条符纹微微一闪,卢仚喷上去的精血被瓶体急速吸纳,水瓶的重量骤然消失,卢仚双臂哆嗦着,小心翼翼的捧起了这个水瓶。 这水瓶,储存在北溟戒最核心的区域,北溟戒中的所有物品全都已经崩毁,唯有这个瓶子留存了下来。很显然,它当为北溟戒中最珍贵的宝物,才会被存放在这核心区域中。 卢仚轻轻拎着水瓶,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就看到水瓶细细的长颈上,自上而下,一抹流光闪过,显出了一行蝇头小字。 ‘太初归墟瓶’! 流光消失,小字消逝,一抹信息涌来,卢仚已经明白了这水瓶的来历。 “这宝贝……太上北溟仙宗镇教七宝,排名第五,可纳天地灵机,凝太初玄元神水,滋养万物,补益元神,是无上修炼秘宝。” 轻轻晃了晃太初归墟瓶,就听瓶里隐隐有‘叮叮’声传来。 卢仚凑到瓶口往里面看看,就看到一片淡淡的光气中,隐隐有三颗蚕豆大小的黑色水滴宛如水银一般,不断的在光气中旋转滚动,异常的灵动神妙。 这,是当年留存在太初归墟瓶中的三滴玄元神水,怕不是世上仅存的三滴。 ‘咣当’! 卢仚小楼的大门被大力推开,大黄、兔狲,还有一脑袋大汗的阿虎急匆匆的狂奔了进来。 透过大门,可以看到,外面的小院里,鱼癫虎等护卫,已经将整个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卢仚摆了摆手,走到门口,朝着鱼癫虎等人说道:“修为有所精益,不小心毁了楼板,无甚大事。稍后请泥瓦木匠师傅过来,将这小楼重新修缮一二。” 鱼癫虎等人纷纷行礼,然后撤出了小院。 阿虎绕着卢仚转了两圈,又看看一楼大厅地上的大坑,摇了摇头:“仚哥,你又在糊弄人哩。” 卢仚就翻了个白眼,朝着阿虎瞪了一眼:“少说我的事情。这几天没空管你,给你的那尊佛像,你可弄明白了么?” 阿虎憨憨的苦笑了一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仚哥,我可没偷懒,这两天,我睡觉都抱着它,但是……你说这佛像里有宝贝,我啥都没找到啊?” 卢仚摇摇头,晃了晃手中的水瓶:“我的错,我就该知道,你这夯货弄不清里面的玄虚。不过,是我的机缘,也是你的机缘到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成全了你。哎,谁让你是我兄弟?这宝贝用在别人身上,我是会心痛的,但是你阿虎嘛。” 卢仚走到门口,朝着外面大吼了一嗓子:“今天是十五了不是?去看看,白家今天要嫁女儿么?去探探,看看谁家的娃这么倒霉,被白家给选中了?” 门外传来了小太监细声细气的应诺声。 卢仚则是带着阿虎,来到了隔壁一栋和卢仚居所同样制式的小楼。 小楼的一楼,大厅里,一张乱糟糟的床榻前,卢仚从秘史监里弄来的那尊佛像,正端端正正的杵在那里,佛头上,还蒙着一条枕巾。 看样子,阿虎说他这几天搂着佛像睡觉,还真是这么干的。 “坐下罢,我琢磨着,这法子可以。”卢仚一掌将阿虎按在了佛像前,又晃了晃手中的太初归墟瓶:“等会,你放空心思,听我指挥就是。” 第九十七章 新郎,及,他爹 君子,一诺千金。 说好了正月十五白露要嫁人,白家,当然要嫁女儿。 或许是因为卢仚的勘察司就在街对面的缘故,白家嫁女儿这事情,办得颇为古怪。 典礼现场,不在白家大宅,居然在国子监旁翠薇峰。 一轮红日,从东边冉冉升起,翠薇峰下,一株株老梅树枝节遒劲如龙,大朵大朵梅花绽放,幽香荡漾。寒风吹过,花瓣纷飞如雨,在晨曦中闪耀着淡淡光芒。 山顶翠薇峰,白长空和一众大贤老友身穿古朴的礼服,正襟危坐。 山下梅林中,地上铺着一张张草席,无数国子监和太学的读书人,正跪坐在草席上,聆听上山的石阶入口处,一名长相俊雅、气质古雅的长须中年男子讲道。 披散长发,身穿朴素葛衣,声音洪亮的中年男子名曰朱嵩,大丞相朱崇的堂弟,朱钰的亲爹,也是大胤朝太学的大祭酒,身份和国子监的白长空相当。 如果说朱崇是朱氏在朝堂上的门面,那么朱嵩就是朱氏在民间的招牌。 镐京城内有‘朱氏学堂’,遍布镐京每一个坊市,甚至最荒僻的九品坊市,都有‘朱氏学堂’的存在。学堂免费向镐京城的平民百姓、草根阶层的子弟传经授道,甚至是向贫寒学子免费提供笔墨纸砚以及早午餐。 朱嵩就是朱氏学堂的学正,无数朱氏学堂的学生通过他的选拔,加入太学深造,然后在科举中大放异彩,从此平步青云,脱离原本的草根阶层。 因为‘朱氏学堂’的关系,随着从学堂走出的官员、名士越来越多,朱氏的‘圣人苗裔’这块招牌就越发光彩夺目,朱氏在大胤就越发根深蒂固。 盘坐在石阶上,看着下方数以万计的书生,朱嵩淡然微笑,娓娓道来。 “尔等需知。白山长,治‘古礼’。” “古礼者,需克己,即约束自身的欲望,淬炼自身的节操,进而‘复礼’,就是恢复君子最原始的美好德行,遵循君子最原始的无瑕操守。”(此处‘克己复礼’的解释,按照白长空等人的诉求,进行了一定的曲解!) “白山长治古礼,当身体力行之。” “当今之世,民风日益奢靡腐化,今礼日益繁复驳杂,纳采、问名、聘礼、嫁妆,林林种种,无非,物欲横流,人心不古是也。” “是以,今日白山长以太古部落之时,我人族先祖最朴素、最纯粹之‘贤聚雅和’之礼,操办白露小姐之婚事,真正是大贤风范,不愧是‘礼学’宗师。” 朱嵩摇头晃脑,替白长空商业互吹。 他叽里咕噜一番话,大致就是——白长空认为古礼才是好的,现在的那些,举办一次婚礼,动辄就要好几个月的流程的今礼,无非是当今之人道德败坏、物欲横流的结果。 而且,白长空两袖清风、清正廉明,也没有这个财力,去按照当今的婚礼仪式操办白露的婚事。 所以,白长空就借着唯一的孙女出嫁的机会,行太古部落之时的‘贤聚雅和’之礼,以此传播自己对‘古礼’的认知,同时批判现今民间越来越奢靡的不正之风。 而所谓的‘贤聚雅和’之礼,就是太古部落之时,部落先民中,一对男女只要看对了眼,然后在部落长辈的评定下,两人的确是‘适合婚配的良人’,他们就能公证成亲。 一整套流程,只要小半天功夫就能完成。 简单,快捷,省钱,省事……因为镀上了‘克己复礼’这么一层金,这样简单却不简约的婚礼,更显得无比的高大上,显得格外的神圣、庄重。 尤其是,‘贤聚雅和’之礼,需要一群部落长者聚集在一起,为这一对儿男女进行评定。 现在翠薇峰顶采薇阁中,白长空、公羊垚,以及镐京的数十位文教大贤齐聚于此,他们将充当‘部落长辈’,评定白露和她未来夫婿的品行,裁定她们是否是一对儿良配。 一次婚礼,能够得到数十名大贤的认可和祝福,更有国子监和太学数万读书人的见证。 梅林中,无数年轻热血的读书人纷纷鼓掌欢呼,情不自禁的为白露和她选中的那位幸运的未来夫婿致以最高的祝福。 更有书生在相互交头接耳,热情的讨论这个话题。 “学生也觉得,当今婚礼,过于繁复。时间耗费长些,倒是不怕,三五个月,等得起。但是那聘礼之类……啧啧,过于靡耗。” “师兄所言极是。白师这‘贤聚雅和’之礼,只要男女一见倾心,且能得到长辈认可,就能结成良缘,如此古礼,大雅,且极庄重,果然是妙不可言。” “哎,可惜,我们是没这个福分,请来这么多大贤为我们评定一二。” “唔,也不知道,得到白露小姐认可的,究竟是十二贤才中的哪位?” “这,却是不知。只是,数日前,在那墨云楼上,天阳公……” “嘘,噤声,你不怕被人围殴么?” 翠薇峰顶,采薇阁大门外,一块平坦的青石上,白露身穿朴素的布衣长裙,跪坐在一块软垫上,轻抚面前五弦琴,‘叮叮咚咚’,弹出了一曲如高山流水的高雅之曲。 按照白家公布出来的程序,这是‘贤聚雅和’之礼中必备的一环,是未出嫁的女子展示才艺,让部族长老们评定自己是否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女子。 梅林中,有读书人鼓掌赞叹。 白露的这一首琴艺,不能算绝顶,但是也算上佳,在镐京城内,也能排入前百位。 加上她绝美的容貌,以及白长空唯一孙女的光圈,她的这一首琴曲,就博取了无数人的欢呼赞叹。 她在山上奏曲,下方就逐渐有太学、国子监的书生高声吟唱诗词,符合她的曲子。 梅林外,一株极大的松柏树下,一架朴素的四轮马车静静的停在这里。 鸿胪寺卿李梓阴沉着脸,坐在马车里,目光如刀,死死的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自己最心爱,最宠溺,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儿子李尔雅。 李尔雅,年仅十八,高有八尺一寸,生得玉树临风,极其的儒雅风流。 他就是前些天在白家门口求娶的十二贤才之一,也是在墨云楼上比拼文采的十二贤才之一,更是在卢仚大闹一场离开后,以一曲超常发挥的咏梅词,被白露一眼看中,最终确定为夫婿人选的幸运儿。 李尔雅真心实意仰慕白露多年。 只是,以前白露和朱钰走得极近,李尔雅哪里敢和朱钰竞争什么? 他对白露,就真的是‘念念不忘’,进而‘辗转反侧’,因此‘夜不能寐’。 猛不丁的,白露被卢仚‘悔婚’抛弃,白长空放话说,要从镐京贤才择优而嫁之,李尔雅当即动了心。听闻有人纠集同好,跑去白家登门求娶,他第一时间应和,火急火燎的掺合了这件事情。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凭借自己的才华和人品,得到了白露的芳心。 所以,白家提出,要按照古礼操办他和白鹿的婚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更是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自己的父亲。 李梓这些天,还忙着收拾四极坊的烂摊子呢。 他整天被那些骄狂放肆的世子、小姐折腾,差点气得出手杀人。 猛不丁的,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居然欢天喜地的告诉他说,白长空要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他,而且是采用什么、什么古礼,短短一日间就能完成大典,将白露抱回家! “尔雅,你可想好了。”李梓目光阴沉的盯着李尔雅:“没人能逼你做什么,哪怕是白长空也不行。如果你不愿意娶,你现在就学卢仚,爹亲自送你去守宫监。” 李尔雅骇然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亲爹:“爹,您说啥胡话呢?白露小姐,就是我心中不二的良配啊……您就放心吧,等我娶她回家,我会好好待她,明年,就给您添一个大胖孙子!” 李梓的脸抽了抽,他往日里见谁都堆着十成的笑意,每一条皱纹里都浸透了笑容的老脸,此刻挂满了寒霜。 他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阴恻恻的说道:“白露之前的未婚夫婿是卢仚,可是卢仚,他宁可加入守宫监……” 李尔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提那国贼做什么?他蠢呗,放着为霜这么好的女人不要!” “蠢?”李梓气得差点一耳光糊上李尔雅俊俏的面庞:“他蠢,他能够在旬日内得到天子的宠信,甚至是太后的恩宠,甚至大将军都对他颇有好感,让他轻轻松松的得了个公爵?” “你知不知道,你爹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也就混了个鸿胪寺卿,连爵位的味道都没摸到……如果卢仚蠢,那你爹?还有朝堂上几乎所有的文武大臣们,都是蠢货么?” 李尔雅呆了呆,他看了看李梓,摇了摇头:“好吧,他不蠢,他的那一笔字,那几首词,堪称当代无双。那又如何?为霜是我的人了,我要娶她。” “快点,爹,准备好,等为霜的琴音结束,我们就要直入翠薇峰。” “我会一路高歌,登临山顶,然后当着那些大贤的面吟诗作赋,展示才艺……您不在后面给我撑腰,我还真不敢当着这么多大贤的面卖弄。” 李梓眸子里凶光隐隐,他看着迫不及待推开车门跳下去,迈着急促的四方步向内走去的儿子,幽幽说道:“去,调三百内门弟子,去我府上,将那些仆役、侍女,整个换一轮。” “白长空,你最好不要耍什么手段。” “不然,我要让你明白,什么狗-屁文教大贤,在我乞巧阁看来,杀之不过如屠猪狗尔。” “都说前朝覆灭,是我乞巧阁、九阴教、飞尸宗、天欲宫四圣教蛊惑天子,祸乱天下导致。” “嘿,嘿,若是真敢招惹到我孩儿头上,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祸国殃民的真正祸害!” 第九十八章 红莲,灰马,刺客 九阴教分坛。 密室中,灰色的气茧急速流转,发出细细的‘嗤嗤’声。 一声裂帛声响,一支灰白色的手臂从气茧中探出,左右一分,将厚厚的气茧撕成了碎片。 尸无忧从气茧中走出。 一块极大的水晶镜放在一旁,他带着笑容,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身形丝毫未变,依旧是他自幼苦修得来的,那副一丝一毫都淬炼得堪称完美,找不到丝毫瑕疵的身躯。 唯有他的皮肤变成了怪异的灰白色,那是极度的白瓷一样的白色中,混入了一丝阴晦、妖邪的灰色。从额头到脚底,都是这般死气沉沉,让人不安的灰白色。 五脏六腑的活动,变缓了百倍不止。 一股阴冷而庞大的气息,充斥在脏腑之中,尸无忧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以及变得极其悠长的寿命。 非人之躯。 真鬼之躯。 尸无忧紧握双拳,浑身肌肉猛地一使劲,他的拳头上就喷出了一丝丝长有一尺许的灰色火焰。 他右手一挥,灰色火焰化为一个拳印无声的向前飞出。 ‘嗤’! 前方巨石掺以铁水铸成的墙壁,被拳印腐蚀出了一个水缸大小的凹坑。一缕淡淡的轻烟从凹坑中喷出,凹坑里的石块彻底消失湮灭。 这等威力,比他九阴教秘传的武典中,那些高深玄奥的武道不知道要强大了多少。 “宝焰蕴性丹……嘿……天地灵机崩碎……仙道断绝!”尸无忧回味着那‘鬼母’对他说过的话:“我这真鬼之躯,是依靠宝焰蕴性丹中自藏的一缕灵机转化而成。” “但是这一方天地,究竟是不适合修炼的了。想要长生逍遥,还得落在她身上。” “如果有更多的宝丹,更珍稀的宝丹,我……大道可期。” 尸无忧穿上衣衫,掏出‘鬼母’赐下的丹瓶,幽幽道:“还有八粒,这人选么……” 密室的机关被扣响,‘叮叮’铃声传了进来。 尸无忧昂起头,一掌拍在了墙壁上的机括上,曼声道:“是玉儿?进来吧!” 厚重的石门开启,端方玉行了进来,向尸无忧行了一礼,感受着尸无忧身上散发出的浓郁阴气,端方玉惊喜道:“恭喜师尊,贺喜师尊,师尊鬼体大成,从今往后,我们四圣盟中,当以师尊为尊。” 尸无忧摆了摆手,矜持道:“四圣盟,也不算什么。这镐京城内,藏龙卧虎,厉害的人物多着呢。嘿,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端方玉沉声道:“打听清楚了,八位长老和他们带去皇城的弟子,尽被禁军箭阵狙杀,死得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尸无忧满意的点了点头:“死了好,死了好,否则,还不知道要泄露多少本教机密。其他不说,如果你的身份泄露,对本教是多大的损失?其他呢?” 端方玉将他这几天打探出来的消息,详细的说了一遍。 尸无忧眉头一扬,笑了起来:“哦?白山长嫁孙女?他这孙女肯定有古怪,不然,不会整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当年在国子监,我认识白长空,这厮就是一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白长空嫁孙女也好,自己入赘也罢,都和本教无关。” “为本教大业计……为师,要去杀了那卢仚。”尸无忧深沉的看了端方玉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掏出一颗拇指大小,通体萦绕着一层灰色火光的宝焰蕴性丹,随手丢给了他。 “为师去杀人,你服下这颗宝焰蕴性丹,以后,本教在镐京的基业,就交给你处置了。” 尸无忧看着欣喜若狂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的端方玉,悠然道:“那些长老,死了也是好事。呵呵,他们名下的,那些属于他们的基业,你过些日子,去接收了。” 端方玉放声应道:“谨遵师命!” 雨顺坊勘察司驻地,阿虎的小楼中。 阿虎盘坐在那尊半透明的佛像前,瞪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佛像。 他已经搂着这尊佛像好几天,但是他没能如卢仚所说的,从中窥到任何的玄妙。 倒是佛像的袍袖衣袂上记载的那一篇《业火明王怒》,他这几天翻来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很有一点心得。 现在阿虎修炼的,是卢仚给他弄来的,在大胤江湖上不说烂大街吧,最多只能算二流水准的橫炼功法《黑甲功》。 他隐隐觉得,这篇《业火明王怒》很适合他。 简约,却不简单,有一种博大渊深的感觉,比起《黑甲功》强了起码百倍、千倍。 以阿虎的认知,世上还会有比《业火明王怒》更强,更适合他的功法么? 卢仚站在阿虎身后,看着认真盘坐在地上,双眼瞪得溜圆的阿虎,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些年,你就和我亲弟弟一样,总不能亏待了你。”卢仚回想起,六年前,漫天大雪中,他将又冷又饿冻得昏过去的阿虎捡回去的样子。 阿虎比他还大了好几岁,但是他头脑过于简单、单纯,一直以来,卢仚是兄长一般,照护着这头夯货逐渐长大成人。 摇摇头,卢仚微笑,他一掌按在阿虎的脑袋上,一掌轻轻按在了佛像上。 神魂灵光波动,一缕柔和的灵光注入雕像,当即整座佛像光芒大盛,佛像下方,一圈淡淡的红色火焰凝成了一座九重三十六品的莲台,整个重达数万斤的佛像,轻轻的悬浮起来。 一声高亢威严的梵唱响起,一缕缕极其微弱的意识涌来。 “三仙域·极圣天·大梵净世宗·根本自在法·红莲不灭体。” 卢仚凝神,屏气,以自身为通道,将涌来的信息一点点的注入了阿虎的脑海。 阿虎身上一块块肌肉膨胀起来,一丝丝红色火焰经由卢仚的身体不断注入他的身躯,快速在他的身躯中游走起来。 随着《红莲不灭体》的功法逐渐铭刻在阿虎脑海中,卢仚一狠心,强行截断了自己绿豆大小的一点神魂灵光。 脑海中,三眼神人图亮起,卢仚截断的这一点神魂灵光迅速抹去了所有的个人烙印,抹掉了所有的个人气息,化为最精纯的一点神魂之力。 好似一条滔滔大河注入了一片干涸的戈壁滩。 卢仚从十岁修持观想图,六年苦修,加上在皇城内诛杀鬼祟得来的好处,他的神魂总量是凡人的千倍以上。这么一点神魂灵光,就相当于十个普通人拥有的全部神魂之力。 阿虎近乎本能的双手合十,《红莲不灭体》功法自行的运转起来。 卢仚注入他身体的神魂灵光,也在顷刻间化为一点莲子状的红色火光,强行在阿虎几乎实心的脑海中开辟出了一方小小的虚空,静静的悬浮在内。 无数条极细、极弱的火光在阿虎体内流转。 这是《红莲净世焱》,大梵净世宗的传承道种,一种极其霸道,甚至可以说是蛮横不讲理的火焰神通。 《红莲不灭体》的精义,也在卢仚心头缓缓流转。 以人体为烘炉,以人体为铁砧,以人体为锻材,以《红莲净世焱》为根基,以大无畏之精神,勇猛精进,淬炼自身,历经千百万劫,则神通自成。 极端,霸道,强横无匹! 看似佛门手段,实则带着浓烈的魔道气息——大梵净世宗的宗门奥义本身就有问题,他们认为世间污秽,众生堕落,当以红莲净世焱洗荡整个世界,在大梵净世宗的主导下,再建一个完美的无瑕的佛门净土! 卢仚收回放在佛像上的手掌,笑道:“管他佛门魔门,强大,就是好门子。” 佛像轻轻落下,卢仚盘坐在阿虎身边,沉声道:“张开嘴,全力运功。” 阿虎张开嘴,卢仚手一抖,太初归墟瓶中,两点玄元神水飞起,一滴落入了阿虎嘴里,一滴落入了卢仚自己嘴里。 就听一声声沉闷雄浑的海涛声响起。 无穷无尽的精华能量犹如还小,席卷卢仚和阿虎身体。 阿虎的整个身体燃烧起来,红莲净世焱肆虐他的身体,以横行无忌之势,疯狂焚烧、净化他体内一切无用的杂质。 眼看着阿虎皮肤表面大量污浊的油腻杂质不断渗出,然后在红色火焰的洗荡下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阿虎粗糙犹如砂纸的皮肤,逐渐变得宝珠一样润泽,然后缓缓带上了一层妖异的红色。 卢仚的身躯,在皇城内已经淬炼了不知道多少次,身躯内没有丝毫杂质可言。 一滴玄元神水入腹,庞大的滋养之力爆发,顷刻间融入全身。 ‘嗡’的一声,卢仚奇经八脉中,两条经络齐齐开启。 庞大的先天元罡从奇经八脉中涌出,顷刻间融合那滋养之力,被膻中穴中归墟仙元一口吞得干干净净。归墟仙元的体积急速膨胀,一股霸道无匹的力量充斥全身,一遍遍的洗练卢仚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新开辟的奇经八脉即刻稳固下来,隐隐带上了一层紫黑色的玄光。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卢仚强横的身体,已经将一点玄元神水彻底吸纳,他的修为,也来到了开经境的二重天。 按照仙道说法,卢仚如今依旧是‘熔炉境’的水平,但是他的实力再次得到了飙升。 缓缓收势,卢仚吐了一口浊气,朝着小楼大门招了招手。 大黄缓步而入,兔狲则是犹如一颗肉团子,浑身肉浪翻滚的跑了进来,一头撞向了卢仚怀里的太初归墟瓶。 卢仚笑了:“这可是好东西,不过,要你们五个分享才是。嗯,过些日子,等蓄得多了,人人有份,不急不急。” 就在这时,小楼大厅一角,地面上,一团灰气直冲了起来。 一头浑身灰扑扑,被灰色烟雾缭绕的骏马双眸喷吐着火光,驮着高冠长袍,矜持威严的尸无忧,一头从地下撞了出来。 “卢仚小儿,我是九阴教主尸无忧,你,受死罢!” 尸无忧策骑直奔卢仚,张开右掌,一掌朝着卢仚头顶拍下。 九阴教秘术,开棺大手印带起一声鬼啸,顷刻间到了卢仚的头顶。 7017k 第九十九章 倒霉催的 卢仚看着尸无忧的大掌当头落下。 脑海中,神魂灵光微微荡漾,卢仚的心境宁和,下意识的露出了微笑。 这一掌看似邪气冲天、威能无限,实际上,卢仚没感觉到任何的危险。 他原地起身,将脑袋主动送到了尸无忧的开棺大手印下。 ‘嘭’! 卢仚浑身衣衫鼓胀,他身体纹丝不动,尸无忧则是闷哼一声,他只感觉自己好似一掌拍在了一根铁桩子上,整个手腕倒折过来,手背贴住了小臂,手腕关节骨骼尽碎。 无上北溟仙宗,仙道根本法,无量归墟体! 无论从任何方面衡量,这都不是当世的橫炼功法能相提并论的东西。 尤其,卢仚刚服用了一滴玄元神水,修为刚刚得到了突破,实力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 “唷,国朝重臣么!” 卢仚眼尖,看到了尸无忧腰间挂着的金牌。 尸无忧也是心大,他自认为他吃定了卢仚,没做任何掩饰就杀了过来。 一掌无功,反而自己手掌受到重创,尸无忧傻眼了。 他下意识的举起左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脸。 阿虎睁开了眼睛,他的眉心一点拇指大小的红色莲花熊熊燃烧,放出微微光芒。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尸无忧一掌拍在了自家大哥的脑袋上。 身形这般魁梧,看上憨厚本分的阿虎,他悄然起身,很是阴险的一拳从身后砸向了尸无忧的后腰。 尸无忧背对阿虎,没能看到他的动作。 偏偏他座下的灰马极其的灵性,它的视野也极其开阔,大眼珠子一旋,就看到了侧后方挥拳偷袭的阿虎。 灰马四蹄一动,就要闪避。 突然这大家伙一声惨嚎,腹部靠后的位置喷出了大片鲜血,四蹄一软,整个瘫向了了地面。 兔狲出现在灰马的身体下方,它一口死死咬住了不可名状的位置,两只前爪探出长有一寸的尖锐爪子,狠狠的没入了灰马的腹腔,拼命的搅和着。 兔狲骨子里的凶残天性爆发出来,它一边死死咬住灰马的要害,一边不断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吼声。 大黄飞扑而上,它张开大嘴,狠狠一口咬住了灰马的脖颈,然后用力一甩脑袋。 ‘咔嚓’! 灰马的颈骨折断,眸子里的火光骤然黯淡。 ‘轰’! 阿虎一记重拳恰时轰在了尸无忧的后腰上,一团红色的火光透过他的拳头,狠狠轰进了尸无忧的身体。 尸无忧得了真鬼之躯,猛不丁挨了一拳,他正想要放声狂笑以炫耀自己真鬼之躯的强大,刚一张嘴,他就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嗥声。 阿虎的这一拳,就好像炼钢的高炉开炉,高温铁水喷涌而出,源源不断注入尸无忧的身躯。 真鬼之躯,被阿虎拳头里的红莲净世焱克制得死死的。 拳劲所过之处,尸无忧的身体土崩瓦解,经络寸断,一丝丝鬼气化为白烟不断从他体内喷出,他的身体内不断传来凄厉的鬼啸声。 “这是什么鬼?” 卢仚看着身体一点点萎缩、塌陷的尸无忧,神魂灵光一动,清净禅光法印亮起,温和澄净的金光顿时笼罩了整个大厅。 受到清净禅光刺激,传承佛像骤然爆发出一团夺目的红色光焰。 一团团烈焰在传承佛像内部流动,这尊佛像就好像融化的琉璃一样滚荡起来。 阿虎一声大吼,反手一把抓住了佛像的小腿,狠狠一抖。 佛像内一声梵唱传来,直接在阿虎手上变成了一根长近一丈,最粗处有近一尺粗,表面密布无数朵红莲纹路的半透明降魔杵。 金光中,尸无忧和灰马全身喷出大片阴寒之气,犹如烈焰下的霜露一样急速消散。 阿虎举起降魔杵,正要一杵轰向尸无忧的脑袋,尸无忧已经跪拜在地,嘶声尖叫起来:“我是洛州牧尸无忧,你们不能杀我!” 卢仚身边一道流风飞起,化为长有三尺青色风芒横扫。 ‘噗嗤’一声,尸无忧头颅飞起,被卢仚一把抓在了手中,又一把抓向了尸无忧腰带,一块通体黑色,用不知名金属铸成,表面有九阴鬼母雕像的令牌‘当啷’一声掉落地面。 令牌上,‘九阴圣教’四个大字清晰可见。 ‘嘭’,阿虎的降魔杵落下,整个小楼剧烈一抖,尸无忧的尸体连同灰马被他一杵砸成无数碎片,又有红焰附着在碎片上,将其烧成了无数火光凭空消散。 “九阴教的教主?洛州牧?二品大员?”卢仚骇然道:“什么妖魔鬼怪,都混进朝堂了?” 掂量着尸无忧的脑袋和令牌,卢仚喃喃道:“这是份大功劳。” 九阴教之名,高悬守宫监‘大逆’铁录第一名,大胤之前的那个国朝,据说就是因为九阴教蛊惑天子,倒行逆施,最终逼得天下大乱,这才导致江山破败,大胤才有了立鼎建国的机会。 卢仚咋舌。 九阴教主,居然还是大胤的一州州牧。 这份功劳,实打实的了,如果不是卢仚刚刚封公的话,就凭斩杀九阴教主的功劳,卢仚怎么也能混一个‘侯’才对。 大黄和兔狲蹲在一旁,大黄吐着舌头,舔着嘴角的血水。 兔狲一脸嫌弃的模样,‘呸呸’的吐着口水,不断用前爪摩挲面颊,将脸上的血水擦拭干净。 卢仚摇头,指了指刚才尸无忧和灰马冒出头的位置,问道:“能跟上去么?” 大黄和兔狲同时摇头。 灰马地行,直接穿过不知道多深的大地穿行而来,对现在的大黄和兔狲来说,想要追踪这种诡异的敌人,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 卢仚摇摇头:“好吧,也算你们的功劳。有功必赏,我可不苛刻你们。” 卢仚吹了一声口哨,‘呼啦’一声,红鹦鹉拍打着翅膀第一个窜了进来,它落在了屋梁上,低头警惕的看着兔狲。 随后,一缕绿光掠了进来,翠蛇窜到了卢仚的手臂上,脑袋亲昵的蹭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大鳄龟慢条斯理的爬了起来,它进门的时候,还被高高的门槛很是为难了一下,大鳄龟踟蹰许久,好容易才翻过了门槛。 红鹦鹉‘咔咔咔’的笑着。 大鳄龟恼怒,抬头看看红鹦鹉,转过身,一口咬在了门槛上。 ‘咔嚓’一声,上好铁木打造的门槛,被大鳄龟一口咬开了碗口大小一个窟窿。 红鹦鹉的笑声戛然而止:“君子动口不动手!” 摇摇头,红鹦鹉浑身羽毛竖起,气急败坏的叫了两声。 它突然发现,大鳄龟的确只动口,完全没有动手。 卢仚笑着摇头:“好了,别吵,都是自家兄弟,我得了点好东西,对你们应该效力更大。现在还少了些,你们五个分着用了,等积蓄多了,人人有份。” 卢仚手一点,归墟瓶内玄元神水飞起,化为五点灵光飞向了大黄、兔狲、鹦鹉、翠蛇、鳄龟。 五位大爷眼睛同时一亮,出自兽性本能,它们察觉到了一分为五的玄元神水对它们源自血脉深处的强大吸引力。 它们同时飞扑,一口将玄元神水吞下。 然后再无平日里相互打闹的闹腾劲儿,它们齐齐窜回了自己的地盘,蜷缩身躯,陷入了沉睡中。 后院里,肉眼看不到的氤氲灵光冉冉而起。 后院中,这一方世界已经破碎的天地灵机一丝丝重续,玄而又玄的道韵充盈后院,丝丝缕缕的灵气灵韵不断被五位大爷吸纳。 它们开始掉毛、蜕鳞,大鳄龟的龟甲则是缓缓蠕动着,一些油脂一样的杂质从它的甲壳中不断渗出,它的甲壳变得更加油光水亮,甲壳上的尖锐凸起,变得更加嶙峋、锋利。 “仚哥,这是好东西!” 见到五位大爷安顿好了,阿虎挥动着几乎和他身体等高的降魔杵,欢天喜地的朝着卢仚献宝:“哈,重量恰恰好,以前你给我定制的狼牙棒什么,百来斤重,太轻,太轻,这根棒子,正好!” 卢仚笑着拍了拍阿虎的肩膀:“你喜欢就好……对了,业火明王怒,你可以教给百虎堂的兄弟们了。” “嗯,让他们先修炼业火明王怒,等他们入门了,修为高了,看他们的贡献,再决定是否传授他们更高的法门。” 阿虎用力点头,‘嘿嘿嘿’的笑着。 门外传来了小太监阴柔尖细的禀告声:“公爷,打听清楚了,白家今天嫁女儿呢,不在白家宅邸,反而是在翠薇峰,说是用什么‘部落古礼’,叫做‘贤聚雅和’之礼。” 小太监口齿伶俐,‘啪啪啪’的将白家的婚礼详情仔细的描述了一遍。 天子要卢仚调查白长空,这些天,卢仚手下起码有七八百人整天围着白家的男女老幼,再加上通过守宫监的渠道,申请的其他坊市的守宫监的情报支援,白家的一举一动,除非是那中极机密的,否则根本不可能瞒过卢仚。 这种大张旗鼓的婚礼大典,就不用说了。 卢仚摸着下巴,笑道:“贤聚雅和之礼?这东西,我似乎在族学的藏书中见过。那是多少万年前人类先民,还在原始部落时代的做法,居然被这老东西翻了出来?” “嘿嘿,不愧是文教大贤,用这一招,给满天下的人一个交待。” “妙得很啊,那李尔雅,这是上杆子找死呢?” “来人,调三百亲卫围住后院,不许任何人出入,有人敢擅闯,我允许你们用任何手段击杀。” “其他人,跟我去武胤坊。那位白山长的弟子,我要不是这两天忙着,我早就想登门拜访了。” “对了,弄个木盒子过来,弄点石灰什么的,把这颗脑壳稍微处理一下。” 7017k 第一百章 赃款 九阴教,密室。 气茧翻滚,端方玉蜷缩在气茧中,轻声的哼唧着。 供坛上,九阴鬼母雕像下,两只血色绣花鞋突然‘啪嗒、啪嗒’,自行落在了地上。 阴冷的女子声音幽幽响起:“没用的男人啊……居然死了?那颗宝焰蕴性丹,还不如拿去喂了狗。” 绣花鞋飞起,落在了端方玉身边。 一缕青烟飞起,一双生得极美,但是从骨子里透着一丝阴邪疯狂气的半透明妙眸,在青烟中冉冉浮现,居高临下俯瞰着端方玉。 “越是俊俏的男人,越是会骗人。呵呵,呵呵!” “不过,暂且,还用得上他们。” “实力不够,外物来凑。让我想想,好像有一样东西,正好现在用得上!” 一支绣花鞋翻滚了一下,鞋子里,一个小小的玉瓶喷了出来,瓶口的塞子飞出,一滴拇指大小,粘稠漆黑的血浆缓缓蠕动着,从瓶口一点点的滑落。 血浆落到了端方玉体外的气茧中,气茧瞬间化为漆黑,然后一丝丝的融入了端方玉体内。 端方玉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白皙的皮肤下面,一片片黑金色的鳞片缓缓浮现,很快他全身都密布鳞片,额头上更有一根独角缓缓长了出来。 “男人,还是不可靠。” 绣花鞋低声嘟囔着:“女子,女子,心怀极度怨恨的女子。上哪里去找呢?” “嗯?” “我感觉到了。” “就在不远的地方,扭曲、嫉妒、极深的恨意……而且,怀有身孕?” 两只绣花鞋急速的翻滚飞舞,邪异的笑声充盈整个密室:“多好的材料,多有趣啊,嗯?” 一缕缕青烟从绣花鞋里飞出,迅速在空气中勾勒出了大片繁复的符文。 轻柔曼妙的仙音从符文中传出,幽幽仙音,在密室中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青烟符文闪烁,虚空被一点点撕开,出现了一个直径寸许的小小裂痕。 一支通体雪白,只有吹口处有一点殷红的玉箫一边自行吹奏,一边从裂痕中飞出。 绣花鞋急速飞舞起来:“呵呵呵,姐姐,你来了?” 玉箫在空中旋转一圈:“我来了。” 玉箫的声音极清冷,透着一股对万事万物全然不顾的冷寂气息:“你,情况如何?” 绣花鞋正要说话,那小小的裂痕中,‘啪’的一下,一枚造型精美绝伦,由七朵绝美奇花组成的发簪子带着一丝血光飞了出来。 “呵呵呵,有男人?杀!” 质地奇妙,好似玉质,却犹如琉璃一样透明的奇花发簪猛地飞起,尖锐处对准了气茧中的端方玉,化为一道血光笔直落下。 绣花鞋挡在了发簪前,‘嘭’的一声闷响,一道道阴冷气息四散,密室厚重的石墙裂开了数以千计的细细裂痕。 “小妹,听我说。” 绣花鞋的声音幽幽响起。 三件通体散发出阴冷邪气的物件凑在一起,不断响起‘啾啾’细语声。 九曲苑内,大白天的,一间大殿中,足以容纳百人共浴的白玉池中,胤垣正和几名最宠爱的妃子惬意的浸泡在滚烫的地泉水中。 泡着温泉,喝着美酒,身边还有小宫娥不断将各色温棚中出产的瓜果塞进嘴里。 胤垣舒服得浑身直打哆嗦:“哎哟哟,这才是做天子的,该有的人生啊……大半夜的去抓鬼,这种事情,以后再别找上我了。” “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除了吃点,喝点,我还能作甚么呢?” “哎,老鱼啊,老鱼,安乐坊的坊令官,你和大将军商量好价钱么?” 鱼长乐悄然进了大殿,站在一块帷幕后面,轻声笑道:“陛下,老奴和大将军的价钱商量妥了,现在大将军正满天下找有意的买主呢。” 鱼长乐一番话刚说完,一个紫袍小太监已经拎着一个精巧的黄铜管,一溜烟的窜了进来。 “陛下,监公,天阳公那边传来的消息。” “小猴崽子,一个个还是这么稳不住气。”鱼长乐朝着小太监瞪了一眼,一把抓过黄铜管,取出里面的小纸卷,一点点的展开。 “天阳公的消息?有啥事么?”胤垣吞下一口美酒,惬意的问道:“他这些天没啥动静嘛,他到底有没有找白长空的麻烦啊?” “哎,听说,白长空今天嫁孙女。前些天,余三斗不是把他孙女的名字列入储秀簿了么?” “我还准备,等他的孙女验证身明的时候,让人将他孙女有孕的事情好好的传播开。” “白长空要是把白露给嫁人了,那储秀名录的事情,他白长空,准备怎么给我,给太后,给天下一个交待啊?” 鱼长乐‘嘿嘿’一笑:“陛下,想要白露进宫,是别想了。大将军估计收了白长空的钱,白露的名字,已经改成了白霜,说是白长空的远房侄女。” 胤垣骂了句粗口。 ‘哗啦’水声,胤垣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我这娘舅,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欸?欸?他收了白长空的钱?白长空有钱让他改口?这不对啊,白长空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 鱼长乐笑呵呵的回道:“听说,是白长空掏空了家底子,毕竟这些年,他卖字、著书、讲经之类,合法收入不少。他在镐京城燕子坊,有几座小庄子,是这些年辛苦积攒的家底,也都抵押给了当铺,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正说着,他的瞳孔微缩,死死的盯住了纸条上的内容。 认真的将纸条上的情报读了整整三遍,鱼长乐才缓缓说道:“陛下,洛州牧尸无忧,居然是九阴教主。他潜入雨顺坊勘察司衙门刺杀卢仚,被卢仚反杀,首级和九阴教主令牌,都被卢仚缴获。” 胤垣站在白玉池中,一下子傻住了。 “啥?你说什么?”胤垣突然暴怒,一巴掌拍在了白玉池中,炸起了老大一片水花:“派人去洛州,用最快的速度派人去,抓尸无忧满门,我要将他满门抄斩……不,抓下来,就在洛州,严刑拷打,逼问口供!” 鱼长乐急忙应了一声,他一挥,几名小太监就撒丫子飞跑了出去。 “另外,卢仚可能,已经找到了白长空藏匿赃款之地——呃,前些日子,白长空送去大将军府上的那些钱,就是从那处运出来的。” 鱼长乐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白长空行事小心,自身修为莫测,我们守宫监多少盯梢好手,在他身上吃了亏,或者是跟丢了他,或者什么都没发现,或者干脆就直接消失无踪了。” “卢仚,他不会是依仗着身法,亲自追踪白长空吧?” 胤垣大声嚷嚷道:“卢仚怎么说?” 鱼长乐沉声道:“他带人,正要趁着白长空给他孙女举办‘贤聚雅和’之礼,无暇他顾之时,去取出他的全部赃款!” 胤垣眼睛一亮,大笑道:“妙哉,来人,更衣,我要去看热闹。” 修为飙升,精神抖擞的卢仚换上守宫监将军府,外罩深紫底银线鲲鹏纹大披风,留下三百精锐监丁守住后院,带着全套的仪仗,三十六神武将军连带两千许监丁倾巢而出。 顺带说一句,卢仚得封公爵,天子赐了三千羽林军亲卫,他到雨顺坊勘察司衙门的那天,他左右数十户邻居家的后院,都被守宫监强行征用了。 三千羽林军,连带着三千血蹄乌骓,这两天就驻扎在这些邻居的后院里。 这些邻居也多为官宦人家,谁愿意将自己的后院拿出来给外人驻扎? 但是卢仚势大,谁敢违逆? 马队顺着大街向东飞驰,奔过墨云楼,直接上了运河大石桥,穿过石桥就是武胤坊,马队转向北面,顺着大街上的驰道只是奔跑了一刻钟不到,就到了当日白长空登门的学生家门。 光禄寺监事赵夭,从八品小官,在镐京,这等小官车载斗量,一脚下去都不知道能踩到多少个。 赵夭在光禄寺,已经兢兢业业做了将近三十年。 以他的资历,尤其是以他白长空入门弟子的身份,朝堂上,他的同门师兄弟中,不乏三品、四品的大员,只要他稍微活动一下,五品不敢说,从六品,甚至正六品,那是没问题的。 但是赵夭这些年,就这么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坐在监事的位置上。 但凡分给他的任务,他从来不出差错。 可是你也永远别想赵夭主动去做更多。 所以,三十年了,赵夭一直是一个从八品的监事,甚至他家的宅子,都不是他自家的产业,而是租用的光禄寺的公房。 卢仚马队涌到了赵夭门前。 高空一声鹤鸣,一大群,起码有三四百头体积硕大的白鹤展开翅膀,铺天盖地的飞了过来,然后乱杂杂的落在了马队旁的街道上。 胤垣一马当先从一头白鹤上跳了下来,兴致勃勃的朝着卢仚大叫:“卢仚,少废话,钱……不是,赃款在哪里?” 胤垣穿着便装,摩拳擦掌,双眼放光的看着卢仚。 也就是他生得俊俏英伟,若不然,只要再给他一根火把,一把大刀,这位天子就完全和劫道的土匪没什两样了。 见到这般的胤垣,卢仚无奈摇头,向前一挥手:“突进去,速战速决,不要给他们反抗、逃遁的机会!” 一声大吼,阿虎拎着降魔杵就冲了出去。 双手平端降魔杵如攻城锤,阿虎冲着赵夭家的大门狠狠的来了一下,整扇大门连通门框左右七八丈长的围墙轰然粉碎,破砖碎瓦犹如暴雨,轰进了赵夭家的前院。 卢仚手下大队守宫监监丁、亲卫马队一声唿哨,‘哗啦啦’跟着阿虎冲了进去。 猛不丁见到阿虎,胤垣眼睛一亮,抚掌赞叹道:“好一条威猛汉子……可不知,还是童男否?” 7017k 第一百零一章 赃款(2) 赵夭不在家。 作为白长空的入门弟子,白长空嫁孙女,赵夭带了自己两个儿子,一大早的跑去翠薇峰观礼去了。 赵夭家里,就剩下了他自己的夫人,两个儿媳,和几个孙儿孙女。 赵家府邸不大,毕竟是光禄寺的公产,低价租给本衙门的官员使用,院子只有前后三进,家中仆役也只有十七八人。 阿虎一马当先闯入院子,前院两名家丁还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飞溅的破砖碎瓦就将他们打晕了过去。 院子里,响起了妇孺的尖叫声,大队人马一拥而入,小小的三进院落,顷刻间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四面八方,隔壁邻舍的高楼也被占据,强弓硬弩张开,守死了一切可能遁逃的角落。 稍远处,隔着两条大街,另外一座宅邸也是一阵鸡飞狗跳。 兴致勃勃的胤垣拉着卢仚,大踏步走了进来:“这宅子的主人,是官?光禄寺的官?人呢?抓起来,抓起来,老鱼啊,严刑拷打,我要知道一切。” 毫无反抗的,赵夭的一家子就被监丁们押了出来。 赵夭的夫人,一名保养得颇为水润的妇人呆呆的看了看卢仚身上的红色守宫袍,又看了看卢仚身后那些校尉、力士身上的袍子,猛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 “杀千刀的啊,我就知道,昧心事做不得啊!” “这老不死的,我就知道,他这些年一门心思当个小官,和他同年进光禄寺的,一个个升迁的升迁,外放的外放,就他蹲着那个破监事一动不动,就肯定有问题啊!” “呜呜,千错万错,都是那老不死的错,这位大人,和我家的孩儿、孙儿们无关哪!” 卢仚一挥手,几个小太监蹿了上去,用手绢堵死了赵夭妇人的嘴,将她拎到了一旁。 按照大胤律,明知自家夫婿触犯国法,却藏匿不报,也要按照同罪处置偏偏这条律法,和文教君子们主张的‘亲亲相隐’的原则相悖,文教君子们现在力主的‘变法’,其中有一条,就是要将这条‘藏匿不报、同罪处置’的律法废黜。 阿虎带着一群牛高马大的亲卫,拎着铁棍、铁杵等重家伙,在各处房间里一通乱倒腾。 就听得‘哗啦啦’巨响不断,一座座房屋好像被一千头野猪连续冲撞一般不断倒塌,灰尘四起。 胤垣兴奋得面皮通红,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抄家嘿,这就是抄家嘿……过瘾,刺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胤垣低声嘟囔道:“老鱼,卢卿,以后咱们这种事情,可以多来点嘛。” “这宅子还是太小了一些,镐京城谁家的宅子最大?咱们下次找个宅子最大的人家抄一抄。” 卢仚轻咳了一声:“不出意外,除了皇城、九曲苑,镐京城最大的宅子,是大将军府。” 胤垣闭上了嘴,很幽怨的瞪了卢仚一眼。 卢仚笑了笑,那厢里,后院一栋偏房中,传来了阿虎的吼声:“仚哥,有条暗道……嘿,我闻到了猫爷的尿骚味,就是这里没错了。” “陛下,请,我们找到地了。”卢仚笑着向后院指了指。 大队人马涌入后院,一队监丁披着重甲,拎着重盾,悍勇无畏的冲进了地下暗道。 地下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一名小太监一溜烟的窜了过来,一脸惊骇的道:“陛下,监公……下面,下面……” 小太监深深的吞咽着吐沫,受惊过度的他,一时间居然不出话来。 半刻钟后,卢仚、胤垣、鱼长乐一行人,目瞪口呆的站在了白长空藏匿黄金的地下大厅中,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一口口打开的硬木箱子。 金砖、金锭、金元宝,各种造型的金子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口口大箱子里。 在一些大箱子中,金锭、金元宝之间,还填满了芝麻粒般细小的金沙,整个箱子填得满满的,一口箱子就等同一大块金子。 还有一些箱子中,金块之间,更是塞上了各种红蓝宝石,各种金刚宝钻,乃至玛瑙珍珠等珍稀之物也是应有尽有。 更有一些箱子里,没有金子,却放满了比金子更珍贵的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碧玺、玉璧等物。 整个大厅里,这一笔财物的价值,一时间难以估算。 “我也算是能捞钱的了,每年过手的钱财,也算是金山银海。”胤垣看着面前这两千上下的大箱子,幽幽道:“但是入手的钱多,花的更多。老鱼啊,九曲苑,我的私库里,现在还有多少钱啊?” 鱼长乐干笑了一声:“年前老奴盘点,陛下私库中,现在剩下的,不到十亿贯。” “我乃大胤天子,坐拥九州,不其他各方诸侯,就一个祖州,纵横七十二万里,子民以万亿计……” “如今嘉佑十九年啦,我挂着昏君的名头,豁出去脸来捞钱。只要肯给钱,就算卖猪肉的屠夫,我都敢给他的老娘一件三品诰命的大衮服过把瘾!” “为了这些破烂事,我被文武大臣们骂得哦!” “嘉佑十九年了啊,我捞了十几年,私库结余不到十亿贯。我不舍得花钱啊,连老鱼的赌债,能赖,我就赖了。” 鱼长乐翻了个白眼,朝着胤垣很幽怨的望了过去。 “看看,看看,这里。” 胤垣兴奋得满脸通红,指着那些箱子指指点点的比划着:“一朝暴富啊,这里有多少金子啊?比我的私库要多吧?要多得多吧?你们,一个国子监教书的老家伙,他怎么就能这么富呢?” 卢仚就叹了一口气:“陛下,您捞钱,还要背上卖官鬻爵的罪名。人家不一样,人家那叫做,‘为国举贤’!” “您卖官鬻爵,一般只能卖闲职。人家为国举贤,可是实实在在的安排官职的。” “您觉得呢?” 胤垣走到一口大箱子旁,伸手抓起一把金沙,微微敞开手,金沙就顺着指缝流淌下来,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 他又抓起一块金元宝,无比陶醉的在自己脸上磨蹭了又磨蹭。 “查吧,看看,这宅子是怎么回事,这暗道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一个地下密室,又是怎么回事。” 胤垣幽幽道:“这里可是武胤坊,他们都能在地下整出这么大的地盘来,是不是哪一天,他们的地道就直接挖进皇城了啊?是不是就能直接挖到九曲苑啊?” “这里可不是勋贵的宅邸。那些勋贵,在地下弄点密室、暗道什么的,我能理解。门阀士族,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喜欢在地下遮遮掩掩的。” “但是这座宅子,可是光禄寺的公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粒沙土,都是大胤太府的财产。” “光禄寺的公产,可不能有这些密室、密道什么的。” “这么大的工程,只能是事后他们自己开凿出来的。” “查吧,得杀一批人了。” 胤垣随手将手中的金元宝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转过身,朝着卢仚点了点头:“天阳公,这档子事情,干得漂亮,不管能不能追究到白长空头上,这笔财,咱们爷们发了!” “唔,见者有份啊,我可不是一个抠门的天子。” “这里的钱呢,老鱼你拿一成,卢仚你拿一成,剩下八成,是我的。” “今天出动的儿郎们,他们的赏钱,定得优厚些,这一笔,就从我这一份里面出了。” “另外,老鱼,在银麦坊,给卢仚的庄子,再加三个,食邑和田土,全部给我翻倍。” 卢仚抱拳,向胤垣深深鞠躬行礼。 妙哉,有了这一注横财,卢仚的那些小摊小贩积攒起来的钱财,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拿出来开销了。 胤垣着着,他又转过身,走到一口大箱子旁,挑了几颗色泽极好的大红宝石,很自然的顺手揣进了袖子里。 “另外,我发现,这里只有金银珠宝、珊瑚玳瑁等。” “但是,既然是受贿,自然不会只有这些……古董、名画、孤本书籍、奇珍灵药,这些肯定都是有的。但是这里没有,证明,他肯定还有别的藏匿赃物的所在。” “卢仚,这件事情,交给你了。给我把他挖个倾家荡产!” “老鱼啊,其他的朝臣,你也给我认真些。一个白长空都是如此,那么其他的朝臣呢?嗯?得更直白些,一个国子监山长都是如此,那么太的大祭酒呢?” 鱼长乐干笑:“陛下,太大祭酒,怕是不怎么好查。朱嵩在民间,尤其是在读书人口中,声望极佳,甚至比大丞相的名望更高出了许多。” “他们这是,绑架民意啊!”胤垣出了诛心之言。 卢仚耷拉着眼皮,没吭声。 能出这话,证明胤垣心里还是清醒的,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那么,总要抓几个人出来。”胤垣幽幽道:“我,缺钱。现在看来,抓贪官比卖官,来钱快嘛。” 卢仚和鱼长乐对望了一眼,同时起了想法。 胤垣又笑:“对了,尸无忧的脑袋呢?还有九阴教主的令牌呢?这可是,可以去太庙向先祖祭祀的好东西。历朝先祖没抓到的人,被我的卢卿给抓住了,可见,我比先祖们能干啊!” 卢仚没吭声。 胤垣则是很陶醉的笑了起来。 外面,一名小太监一溜烟的窜了进来:“陛下,监公,事情极有趣了,白山长的孙女,和她的夫婿的宅子,居然就在附近。” 7017k 第一百零二章 卢仚的好意 空中日头,已经转向了西边。 时间,大致是申时左右(15:00-17:00)。 卢仚站在被撞得粉碎的赵夭宅大门口,眯着眼,看着远处行来的队伍。 光禄寺的公房,地段是极好的。 国子监,就在这片公房的东边。 从翠薇峰到这边,也就是十里地不到。 隔着老远,卢仚就看到,一架用红绫、绸花装饰的四轮马车行在最前面,小太监送来的情报中,被白露和白家选中的幸运儿李尔雅,笑得合不拢嘴,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驾车前行。 白长空还有一众大贤,骑着马,优哉游哉的跟在马车后面,一路高谈阔论,个个红光满面。 在他们身后,更跟着长达数里的队伍,尽是太、国子监的书生们,他们人手一支梅花,一路走来,纷纷吟唱各种歌颂男女美好爱情的优美词曲。 人群中,唯有李尔雅的父亲,鸿胪卿李梓是强颜欢笑,勉强应付着身边众人。 白家的这场婚事,打了李梓一个措手不及。 李梓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儿子怎么就被白家给选中了,偏偏李尔雅还屁颠屁颠的送了上去! 而贤聚雅和之礼,过于简约。 白露施展才艺,李尔雅施展才艺,一群大贤纷纷称赞两人是郎才女貌,男贤女惠,果然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事情,李尔雅和白露就在数万太、国子监读书人的见证下,成为了一对‘合礼’的夫妻。 随后,白长空又当众提出,按照太古部落先民的古礼,新婚夫妇,会在双方长辈的居所之外,开辟属于小两口的新宅放在太古之时,大概就是在山林中挖个新山洞,或者搭个新的茅草棚子的事情。 总之,新婚小两口,是不会和双方长辈住在一起的这也符合部落先民开枝散叶,繁衍壮大的道理。 所以,白长空已经‘付了三年租金’,在武胤坊内,光禄寺衙门的公房区,给小两口租了一套前后三进的院子,供小两口居住。 光禄寺是一个油水极其丰厚的衙门,所以它的公产颇丰,有不少空置的宅邸,朝堂上不少别的衙门的官员,但凡买不起私人宅邸的,多从光禄寺这里租住。 白长空的这把操作,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半点纰漏来。 李梓心里有一万句问候白长空女性长辈的话,却不好意思当众出来。 他就是提防着白家的这场婚事有鬼,忙不迭的让人安排了三百乞巧阁内门弟子,顶替自家的仆役、侍女,准备将自家宅邸打造成一座安全堡垒,确保自己的宝贝小儿子不会出问题。 万万没想到啊,白长空这‘老贼’‘奸猾如斯’,居然给李尔雅和白露另找了一套宅子居住。 而且,这找宅子的借口,还是如此的‘合乎古礼’,李梓一点儿反对的借口都找不出来以李梓在文教中的身份地位,以他在‘礼法’术上的份量,他不可能是白长空的对手。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路边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叽叽喳喳的,杂乱的声浪渐渐拔高。 一排身穿蓝色、青色守宫袍的校尉、力士,带着大群白袍监丁一字儿排开,将街道堵了个结结实实。 在他们身后,是数百名身披重甲,骑着血蹄乌骓的卢仚亲卫。 这些亲卫一个个横担马槊,放下了精钢面甲,摆出了一副随时可能冲锋陷阵的威吓架势。 李尔雅是李梓最宠爱的小儿子,从小娇生惯养,极擅长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但是从小和别人面皮都没红过,从未有吵过嘴、打过架的。 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当即一拉缰绳,李尔雅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拦路的守宫监所属。 白邛气急败坏的策骑越过了马车,马鞭朝着站在赵夭大门口的卢仚指指点点的放声呵斥:“卢仚,你这个狼心狗肺的……” 卢仚冷喝了一声:“掌嘴!” 手持节杖的鱼癫虎怪笑一声,带起一道狂风狂奔而出,一巴掌抽向了白邛。 年前被女鬼重伤,精气损耗过度,服用了无数补药,依旧面皮发青、眼眶发黑,浑身颤巍巍犹如大病垂死的白邛哪里躲得开这一掌? 他还没骂出来的话,都被鱼癫虎掌风逼了回去。 眼看着这一巴掌就要结结实实抽到白邛的脸上,后方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袭来,白阆策骑追了上来,右手一点,一道指风疾射十几丈,狠狠点向了鱼癫虎的太阳穴。 鱼癫虎顾不得抽白邛的耳光,手掌猛地一拍,指风撞在他掌心,‘嘭’的一声闷响,鱼癫虎的身体晃了晃,向后倒退了两步,骇然看向了面沉如水,策骑缓缓而来的白阆。 “卢仚,今日是为霜出嫁的好日子。”白阆提起了声音,目光阴郁的盯着卢仚:“我知道你心有不忿,但事已至此,错不在我白家,不在为霜身上。” “你若是,还顾及卢伯父和我父亲的一番兄弟之情……” 卢仚粗暴的打断了白阆的话:“够了,你接下来的话,我不爱听,很恶心人,你知道么?” “你肯定要,一切都是我卢仚的错,都是因为我自甘堕落,被监公威逼利诱,受不了荣华富贵的诱惑,加入了阉党……所以,你白家才被逼无奈退婚的嘛。” 卢仚的声音很响亮。 跟在后方的那些太、国子监的读书人纷纷哗然。 有人在高呼:“可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天阳公?” 又有人在大声嚷嚷:“可是‘只有香如故’的卢仚?” 还有人在大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词不全,不全,天阳公,你何日补全了这绝佳的文字?” 又有一群读书人顺着大街奔了上来,有人近乎疯癫的大吼:“卢氏瘦金体,卢氏狂草书,卢氏金碑体,天阳公,天阳公,三万贯润笔,可否求您三份真迹?” 白长空的脸色,就一点点的阴沉了下去。 墨云楼,卢仚这个文抄公力压十二贤才的后遗症,终于一点点的爆发了出来。 白家已经用尽力量抹黑卢仚,但是卢仚硬生生凭着自身实力,在文教弟子中,出了天大的风头,得了天大的名声! 无论白长空如何抹黑,他也不可能操控天下所有文教弟子的心。 卢仚,竟然在太、国子监的生中,拥有了很是不少的拥趸! “有辱斯文,这些弟子,不明是非黑白,怕是不堪重用。”一名大贤气恼的一甩手:“那卢仚,的确有几分小小文采,那三种字体,也的确惊绝。但是人品如此不堪,就算有几分才华……大奸大恶之人,越是有才,其危害越甚啊!” 白长空深以为然,他正要点头附和这位大贤老友的话,突然他浑身一震。 白长空骇然看向了卢仚。 阿虎闯入赵夭宅邸,一击将大门和院墙轰得粉碎,现在四周又站满了守宫监所属,以及卢仚的亲卫,更有大群羽林军包围了整座宅子。 白长空刚刚一时没有注意到,队伍居然走到了赵夭家门口! 看到卢仚站在赵夭家大门前,白长空的呼吸骤然一重,他缓缓策骑上前,越过了自家两个儿子,眯着眼看着卢仚:“卢仚,你这是作甚?” “哦,白大人,我并非有意和你为难。”卢仚笑得很和善,他向身后招了招手,一群监丁就扛着十几口大箱子走了出来。 ‘咚咚’几声响,这些大箱子被放在了地上,监丁们掀开了箱盖,露出了里面满嘟嘟的金锭、金砖、金元宝,以及填充在金块之间的金沙、宝石、珍珠等。 四下里,无数百姓和太、国子监的读书人嘶声惊呼。 “光禄寺监事赵夭,涉嫌贪墨,我守宫监得到线人举报,今日特来抓捕赵夭,顺便起出赃款。”卢仚笑呵呵的看着白长空:“耶?听,赵夭是您的,生?” 白长空面不改色的看着卢仚,冷声道:“白某,没有这样的生。” 人群中,赵夭面无人色的看着被监丁们扛出来的箱子,白长空一句话刚刚完,赵夭突然一声嘶吼,腰间的装饰佩剑‘铿锵’一声出鞘,剑光一旋,他和跟在身边的两个儿子,三颗头颅同时飞起,大片鲜血飞洒一地。 白长空猛地回头,赵夭和两个儿子的脑袋,已经‘咕噜噜’的掉在了地上乱滚。 四周齐声哗然。 有人在高呼:“畏罪自杀,这是没跑了!” 白长空深深看了一眼赵夭血糊糊的头颅,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卢仚冷然道:“犯官赵夭,已然畏罪自杀,卢仚,你还不让开道路?莫非,你真要破坏为霜的婚事?” 卢仚看着三颗头颅,轻轻的摇了摇头:“好决断,啧,亲儿子啊,一下子杀两个,真是……什么恩德,值得他如此?” 白长空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卢仚。 卢仚叹了一口气:“去,把犯官尸身收敛起来……真是丧心病狂,不讲究,人家这里嫁孙女呢,非要弄得血糊糊的,多不吉利!” 一群监丁行了过去,所过之处,那些大贤、文士们纷纷避开。 两三句话的功夫,刚刚还活生生的赵夭父子三人就横尸当场,这场景,也太惨厉了些。 更有人极度不满的看着卢仚一如卢仚所言,人家白长空嫁孙女呢,你逼死了赵夭父子三人,这的确是,太不吉利了。 卢仚看着一脸平静的白长空,突然笑得无比灿烂:“白大人,今天,还真对不起了。您家的这场婚事,估计,还真要被我搅和了。” 卢仚又朝身后挥了挥手。 两个小太监就将装着尸无忧头颅的木匣子送了上来,顺便还送上了那块代表了九阴教主的令牌。 7017k 第一百零三章 卢仚的好意(2) 卢仚掂了掂手中木匣子,正要说话,人群中,当代莱国公卢昱一下子窜了出来。 圆乎乎的面庞上满是惊怒,卢昱冲到了白长空的马头前,指着卢仚厉声呵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如此大喜之日,卢仚,你逼死了赵夭大人,你,你,你……” 卢仚的脸耷拉了下来。 看着这名义愤填膺的莱国公伯父,卢仚冷然道:“莱国公,你是要造反么?” 一口沉甸甸的大帽子扣了下来,卢昱猛地退后了一步,嘶声道:“胡说八道,卢仚,你竟敢诬蔑我?” 卢仚冷然道:“你如果不是想造反,莱国公的爵位,已经是人臣之极,进无可进,你需要捧白长空的臭脚,为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么?” “堂堂莱国公,不在自家府邸精心养气,享受荣华富贵,反而上蹦下蹿,肆意勾结朝堂大臣……你不是想造反,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过,似乎,你真有造反的本领。泾阳卢氏本家领地数万里,私兵数百万,如果你再交好了满朝大臣,只待时机一到,你戳杆子领军造反,白大人他们里应外合,啧啧!” “哎呀呀,还有天下无数文教弟子为你喝彩助威!” 卢仚朝着卢昱比出了一根大拇指,赞叹道:“事情,大有可为啊,莱国公……哦,不……如果事成,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赵夭家院子里,一栋侥幸没被阿虎推倒的小楼中,胤垣和鱼长乐笑呵呵的看着大门口的动静。 听到卢仚怼卢昱的一番话,胤垣的眉头一皱:“虽然是胡搅蛮缠,但是这话有理。卢昱他已经是公爵了,他和这些大臣,未免也太亲近了些。老鱼,给泾阳卢氏本家发信,该敲打,要敲打。嗯,今年明年,莱国公府的那一份俸禄,就扣下吧。” “穷啊,能省点,就省点吧!” 赵夭家大门口,卢昱目瞪口呆的看着卢仚,然后他举起袖子,捂住脸,转身就窜进了人群中。 这话,他没办法接了。 作为堂堂莱国公,他的确已经到了人臣的极致。作为最顶层的武勋贵族,不在府邸中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天天和势力日益见长的文教大臣们厮混在一起…… 说你造反,都是轻的。 换成大胤刚立鼎建国,太祖当朝那功夫,哪个武勋敢肆意结交大臣,办你一个‘朋党谋乱’的案子,杀你九族一个人头滚滚,那是妥妥当当的。 卢昱败退,白长空有点惋惜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跳下坐骑,缓缓向卢仚走了两步。 “卢仚,我和你阿爷……” 卢仚急忙举起手中的九阴教主令牌,忙不迭的说道:“你别提这件事情,我今天还给你留点面子。既然你提起来了,呵呵,白‘副’山长,不好意思了,今天这婚礼,就到此为止吧。” 白长空脸色一寒,他看清了卢仚手上的令牌。 “九阴教主?什么意思?”白长空目光游离的看着卢仚。 卢仚将令牌丢给了身边的小太监,亲手打开了手中木匣子,将尸无忧用石灰炮制好的脑壳给拎了出来:“洛州牧,尸无忧,堂堂国朝二品大员,是九阴教主。” 卢仚笑得极灿烂:“难怪祸乱前朝江山,弄得民不聊生,引出当朝太祖拨乱反正的九阴教,能够在本朝尸居余气,剿杀不尽,是因为有国朝大员做内应啊!” 人群中,一众大贤和大臣齐齐哗然。 几个和尸无忧有交情的大臣猛地上前几步,看清了卢仚手中拎着的脑袋。 “果然是尸无忧!这,这,这……” “这怎么可能?尸大人他……” “这,这……守宫监又要办冤假错案了么?” “谁,是谁?”卢仚猛地看向了那群大臣:“哪个说我卢仚要办冤假错案的?呵呵,是这位大人啊,拿下,拿下,他定然是尸无忧的同党!” 一群校尉、力士飞扑了过去,团团围住了一名面白长须的紫袍男子。 那男子急忙摆手:“胡说八道,我,我……” ‘嘭’,男子肚子上挨了一记重拳,嘴里被塞了两颗麻核桃,双臂往背后一掰,几条牛筋混着细钢丝特制的绳索就将他捆得和粽子一般。 ‘哧溜’。 男子疯狂挣扎着,被守宫监所属好似拖大鱼一样,三两下就拖进了赵夭家的院子里。 “我卢仚,不会办冤假错案。”卢仚指了指那些大贤、大臣,冷然道:“尸无忧是九阴教主,罪证确凿。诸位回去,好生自省,看看是否和尸无忧平日里有什么书信往来,万一被守宫监抓住了证据,嘿嘿。” 人群中,好几个大臣的脸色顿时微微一白。 尸无忧能混到洛州牧的位置,在朝堂中,怎能没有一个牵牵扯扯的人脉圈子? 朝堂中,起码十分之一的官员和尸无忧这样的封疆大吏有书信往来。 尸无忧已经被杀,守宫监的人肯定已经在赶赴洛州的路上。 如果他们过去的书信被查抄了出来,里面偏偏又有一些暧昧言辞的话,怕是都要和刚才的那个倒霉蛋一样,去守宫监的秘狱走一遭。 卢仚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些面色骤变的官员,将手中的人头凑到了白长空的面前:“白‘副’山长,对不住了。尸无忧被我击杀之前,他曾亲口供述,说朝堂中,有大臣子嗣不肖,和他九阴教有染。” 白长空冷然道:“大臣子嗣?会是谁?” 卢仚笑得格外灿烂:“听说,鸿胪卿李梓大人的小儿子李尔雅,就很有嫌疑。” 摇摇头,卢仚道:“所以,对不住了,今天,李尔雅是不能和白露小姐洞房了,他,得跟着我去守宫监,好好的配合调查!” 马车的车夫位上,手持马鞭的李尔雅吓了一大跳,他猛地站起来,嘶声道:“胡说,胡说,什么九阴教,我根本不清楚。这,这,洛州牧尸无忧,我从未见过他,我怎么可能和他有干系?” 数十名重甲亲卫,已经骑着马,团团围住李尔雅的马车。 马槊反射着寒光,仅仅相隔两三尺,锁定了李尔雅全身。 感受着马槊上的森森寒气,李尔雅吓得面皮惨白,身体战栗犹如筛糠一般。 李梓大步从人群中走出,双手忙不迭的摆动着:“天阳公,天阳公,我家尔雅,他从小就听话老实,除了风花雪月,他从不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他绝对不会和九阴教有牵扯,下官用性命担保,他绝对和尸无忧无关,绝对和九阴教无关哪。” 李梓心里有无数句优美的问候之词想要倾泻。 他真的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他的宝贝小儿子绝对不可能是九阴教的门徒——作为四圣盟中排名第一的乞巧阁的当代宗主,自己儿子是不是九阴教的人,他还能不清楚么? 卢仚将尸无忧的脑袋塞回了木匣子,将匣子递给了身边的小太监。 李梓冲到了他面前,卢仚一手按住了李梓的肩膀,凑到了他耳朵边低声道:“李大人,我当然相信你儿子不会是九阴教的门徒……我,并无恶意,李公子甚至都不用去秘狱,我就请他在我勘察司的驻地住上三个月!” “好吃好喝好伺候,我给他安排十几个侍女、数十个侍卫,除了不能离开我的勘察司驻地,他想干嘛都可以。” “三个月,一眨眼的事情,就当让他闭关读书,好好的涨涨学问,你说呢?” 卢仚的声音不大不小。 李梓听了个清清楚楚,白长空、白阆、白邛同样听得真真切切。 三个月? 白长空、白阆、白邛脸色惨变。 甚至,赵夭自尽,连带两个亲儿子一并斩杀带来的冲击,都没有此刻白长空一家子受到的震动大。 三个月! 三个月后,白露的肚子就是想要遮挡都不可能了! 卢仚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告诉白家人——白露的肚皮里的古怪,他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饶是白长空老奸巨猾,此刻也好似被雷劈了一样,僵立原地,作声不得。 卢仚又看了看白长空,幽幽说道:“李公子和白露成亲,那么,白露也有勾结九阴教的嫌疑。所以,三个月内,还请白‘副’山长约束白露小姐,请她留在白家,寸步不许外出。” “每一天,我都会派人去监察白露小姐的行踪。” “白‘副’山长,你是治‘礼’、知‘礼’、更守‘礼’的人。”卢仚接过了鱼癫虎手中的节杖,朝着白长空晃了晃:“天子节杖在此,白露小姐若是行差踏错半步,呵呵……那可就是大不敬的罪名,不要怪我拿你治罪了!” 白长空目光深沉的盯着卢仚:“我家为霜,温婉贤良……” 卢仚拍了拍李梓的肩膀,幽幽笑道:“恭喜李大人,有一个温婉贤良的好儿媳妇。呵呵,白‘副’山长,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总之呢,李尔雅,我是要带走的,三个月后,我再放人。” “白露嘛,就按我刚才说的,她就在白家禁足,同样是三个月不许出门。” “三个月后,呵呵!” 卢仚又拍了拍李梓的肩膀。 李梓耷拉着眼皮,转过身,目光幽幽的盯了白长空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向了李尔雅。 “尔雅,听天阳公的。” “天阳公一番好意,也是为了给你洗刷嫌疑。短短三个月,你就在天阳公的衙门里,安心读书罢。” 7017k 第一百零四章 鬼子母 一箱一箱金银珠宝从地下起出,塞满了一架一架大车。 笑得合不拢嘴的胤垣,以及笑得浑身肉浪翻滚的鱼长乐,两人亲自押车,哼着小调施施然返回九曲苑。 白家的婚礼,被搅得一团糟。 一众大贤和朝臣,对此满心怨愤之气,但是出奇的,这一次镐京城内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拿‘阉党’‘迫害大臣’、‘祸国殃民’来说事。 李尔雅被卢仚带走了。 李尔雅的亲爹李梓,则是满镐京城的宣扬自家儿子奉公守法,绝对不会和九阴教有任何干系,身为大胤臣民,李家、李尔雅,一定会全力配合守宫监的调查。 甚至,李梓还主动向皇城递了手本,宣称在儿子被调查的三个月内,他也要避开嫌疑,所以特向太后请假三个月,李家全家闭门不出,以实际行动自证清白。 李梓彻底躺平。 李家彻底躺平。 当事人都是这般做法,事情又牵扯到九阴教,而且已经为这件事情死了一个洛州牧,平日里嘴皮子玩得贼溜的文教弟子们,在这件事情上,也彻底没有了兴风作浪的力气。 是夜。 天气极好,乌云散去,一轮明月高照。 镐京城内金吾不禁,各处坊市内,各种争奇斗艳的花灯照得天地通明。 很多有财力的家庭,更是请了高手匠人,扎了体积巨大的精美花灯,用绳索牵引了,将其冉冉升上了天空。 这些浮空的花灯,龙、凤、麒麟等诸般神兽,牡丹、荷花、腊梅等珍奇花木,乃至假山、大树、传说中的神话人物等等,千姿百态,应有尽有。 一时间,镐京城的天空、地下,尽是明灯闪烁,每一处坊市中,都有看灯、放灯的人喧哗的笑声闹声,偌大镐京真的是太平盛世,无尽风流。 白家后院,秀楼。 白露穿着一裘大红嫁衣,披头散发站在一张极大的书案前,挥毫泼墨,不断在一张大白纸上书写卢仚的名字。 每写一个‘卢仚’,白露就狠狠的在名字上划上一个大叉。 毛笔破风,发出‘呼呼’声响,可见白露书写时有多么用力,她对卢仚有多么的恨之入骨! 李尔雅被抓。 她被卢仚当中宣布禁足三月,不许出门。 白家的前门、后门,此刻都被守宫监设了明哨,日夜有守宫监的人盯着。 三个月! 三个月! 三个月后,白露的肚皮再也遮掩不住。 三个月后,等李尔雅被卢仚释放,他看到白露高耸的肚皮…… 哪怕李梓是个废物呢? 那时候,整个李家也会豁出去和白家拼命的吧? “卢仚啊……你怎么就不能乖乖的去死呢?”白露气得双眼通红,神智混乱,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怒吼喝骂起来。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半边面颊有点扭曲,看上去凭空多了几分狰狞之色的朱钰端着一个小碗,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前些天,朱钰被卢仚一耳光抽掉了半边大牙,饶是用了无数好药调理,被打碎的牙齿,却是长不出来了。 没奈何,朱钰只能找高手匠人,镶嵌了半口玉质的假牙。 那匠人的手艺也是绝顶的,假牙装上后,功能如初,吃饭、讲话并无丝毫异样。只是刚刚装上的假牙毕竟在磨合期,朱钰的左脸肌肉有点扭曲。 “为霜,来,喝了它。”朱钰走到白露面前,将小碗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白露看着小碗里血一般殷红,带着一丝刺鼻香气的药液。 “喝了它。”朱钰将小碗塞进了白露手中,淡然道:“刚刚,父亲他们计议妥当了,你我的事情,不会有任何变动。朱氏、白家联姻,符合我们两家未来的利益。” “但是,卢仚那小狗出手狠辣、无耻,为了我们两家的清誉,尤其是我朱氏的名声不容有任何瑕疵,这个孩子,是不能留了。” 白露脸色瞬间惨白,她没有接朱钰手中的小碗,骇然向后连连倒退,身体撞在了书案上,撞得书案上的笔筒‘咣当’倒下,数十支极好的毛笔摔了一地都是。 “世子,不,不,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啊!”白露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朱钰:“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我们的孩子,怎么,怎么……” “事已至此,只能出此下策。”朱钰端着小碗,一步步的逼向白露:“趁着孩子还小,打掉他,对你身体的损伤也小一些。再过些时日,未满就有风险了。” “为霜,你放心,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只要过了这一关……只要三个月后,李尔雅被释放了,一切都依我们说好的办,我,绝不负你!” “那卢仚,父亲已经答允对付他,他绝对不得好死,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他死了,满天乌云都散了。” 朱钰微笑看着白露:“等李尔雅死了,你我就能双宿双飞,做一对交颈鸳鸯。” “不!”白露咬着牙,死死的盯着朱钰:“我要这个孩子,我不能没有他,这是你和我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这药,我不喝。” “世子,与其打掉我们的孩子,不如今天就动手,今天夜里,就让卢仚去死。” “只要卢仚死了!” 白露双眼充血,死死的盯着朱钰:“只要卢仚死了!” 朱钰咬着牙,狠狠的盯着白露:“白天卢仚刚抓人,晚上就死了,你以为,这事能瞒得过谁?就算今晚上,我们把卢仚粉身碎骨,李尔雅也绝对不会被放出来!” “你和李尔雅还没同房,他被守宫监关押,你想要你的大肚皮的样子,被天下人看到么?” 朱钰将小碗狠狠的往白露面前一递:“喝!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也是你祖父,你父亲,你的叔叔伯伯们一致的意思。” “白家的清誉不能受损,朱氏的名望更不能有丝毫瑕疵!” “喝下去!” 朱钰面孔扭曲,呵斥道:“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白露咬着牙,拼命的摇头。 眼前的朱钰,再不复那连城玉璧一般的完美无瑕,此刻他的面容扭曲,神态狰狞,就好像传说中的恶鬼一般。 太陌生了! 白露好似第一次,真正的看清了朱钰的真面目。 朱钰一把抓住了白露的下巴,手指微微用力,一阵剧痛传来,‘咔嚓’一声,白露的下巴被硬生生拧得脱臼,他右手一送,一碗汤药一滴不剩的灌进了白露的嘴里。 随手将小碗丢在地上,朱钰双手如风,在白露脖颈、胸口一阵拍打,白露根本来不及吐出药液,带着刺鼻香气的药液就好像一道流火滚了下去。 朱钰抓住白露下巴,轻轻一送,将脱臼的下巴归位,然后一指头点在了白露的心口,白露浑身一阵酸麻,双腿无力,整个人向地面瘫了下去。 朱钰抱起了白露,将她放在了一旁的软榻上,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又露出了他平日里最惯有的那种完美的、无可挑剔的笑容。 “为霜,你是一个聪颖乖巧的女子,你应该知道,没有这个孩子,才是我们现在最好的应对方式,我们,不能有任何的风险,我们两家的名声,不能有任何瑕疵。” “你放心,这个孩子没有了,你还有我,只要我在,你以后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 朱钰极有魅力的微笑着,他亲昵的捏了捏白露的鼻头,幽幽道:“稍后,会很痛,你忍一下。我等会让你堂妹白霜上来,帮你擦拭身体。自家人,信得过些,那些丫鬟侍女,这种事情是不好交给她们的。” 白露瞪大眼,直勾勾的盯着朱钰。 她眼睛瞪得极大,极圆,大半个眼珠几乎都凸了出来,黑眼珠旁边,老大一圈白眼珠在灯光下,反射出白惨惨的幽光。 朱钰被白露恐怖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就走:“我去找白霜,你若是腹痛,就忍一下!” “你忍着一些,对面就是卢仚小狗的驻地,你若是弄出动静来,被人听到了……传出去,对你白家的声誉是不利的。” 药力渐渐发作。 恐怖的剧痛袭来,好像无数把小刀在肠胃中乱搅。 白露痛得浑身抽搐,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无法形容的剧痛让她张开嘴想要嘶吼,但是朱钰的手法,让她无法动弹,更不能发出半点儿声音。 剧痛一波波的袭来,逐渐有血水从白露体内流出,她身下的天蓝色锦缎软榻,被鲜血染了好大一片。 剧痛中,白露突然意识到,这药过于霸道,她很可能痛死在这里! 一声银铃般曼妙的笑声响起:“嘻,女人啊,现在知道,那些男人都是多么可恨的东西了罢?” “女人,做女人就挺好的,但是一旦招惹了男人,身死魂灭也就罢了,就怕牵连九族,最终死不瞑目呵。” 冷气在房间内回旋,灯火忽明忽灭,一股可怕的邪力笼罩在了白露身上。 白露突然发出了凄厉的吼声:“你是谁?” “我是谁?我只是……一缕死不瞑目的幽魂……我只是,追魂索命的厉鬼……我只是……只是……不得超生的罪人。” “你,想要报复么?” “报复那些亏负你,欺负你,凌辱你,践踏你的……男人?” 白露的眼珠变成了一片血色。 “要!” 7017k 第一百零五章 白家出鬼 雨顺坊勘察司,后院。 小溪旁,亩许大小的观鱼台,气息悠长的大黄静静的躺着,身上刚刚长出的半寸长毛发,犹如刷了清油的金丝一样润泽、亮丽。 卢仚盘坐在大黄身边,默运无量归墟体玄功。 虚空中,寻常人肉眼不可见的灵机化为丝丝缕缕光雾,不断被卢仚纳入体内。更有五色氤氲从虚空中渗出,不断被大黄和其他四位大爷分别吸纳。 白天,大黄它们分享了一滴玄元神水,直到现在,它们还没有苏醒。 对于它们而言,哪怕只是五分之一滴玄元神水,力量也太大了一些。 洗精伐髓,脱胎换骨,甚至是血脉提纯、强化。 其它四位大爷且不说,就趴在卢仚身边的大黄,气息变得越发悠长,一呼一吸足足耗费寻常人三十次呼吸的时间。 而且大黄不仅毛发更加亮丽,身躯也更大了一圈,厚厚的皮毛下面,一块块雄壮的腱子肉异常的凸起,比那些常年熬炼躯体的橫炼高手的肌肉块更加发达。 大黄身上有一股异常厚重的气韵冉冉向四周扩散,它趴在地上,就好像一座小山匍匐在这里,异常的吸人眼球。 卢仚感觉到,这后院的天地灵气,假如大黄它们服用玄元神水之前,只有零点零零一的浓度。那么此刻,后院的天地灵机,已经提升到了零点一的水平。 他依旧能感受到,天地灵机中那种溃散、崩坏、支零破碎的感觉。 但是已经好了不少。 无量归墟体,可以在后院范围内正常修炼。 一呼一吸之间,膻中穴内归墟仙元收缩膨胀,一道道紫黑色灵光流转全身,皮毛筋骨、血肉脏腑,都在不断的强大。 与此同时,卢仚观想三眼神人图,他的神魂灵光也在不断强大。 神魂灵光和肉体的强大遥相呼应,相互刺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奇异力量滋生,推动着卢仚的‘灵’和‘肉’,‘性’和‘命’都在不断的强大,不断的进化。 在卢仚身后,观鱼台上,阿虎只穿了一条小裤头,挥汗如雨,喘息如雷,正带着数十名百虎堂的核心骨干,按照《业火明王怒》的锻体功法修炼。 业火明王怒,开国邺国公一脉的镇族功法,大梵净世宗根本法的入门外功,必须配合各种珍稀药材炮制的丸散、汤药一起修炼。 一旦修炼,则浑身精血沸腾如烈焰灼体,如烧红的铁块被巨锤轰击,在痛苦中一遍遍的淬炼肉身,提升精血能量,将身躯锻炼得犹如明王金刚,衍生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痛苦,就是业火明王怒的最大特征。 阿虎带着数十名百虎堂的核心骨干,都是有名有号的诸如——下山虎、上山虎、白毛虎、黑毛虎、插翅虎、独眼虎等等,全都是镐京街头有数的好汉。 他带着这些家伙开始修炼业火明王怒,同时也已经提前说明,只要他们能熬过这一关,就有大造化,卢仚会让他们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同时共享荣华富贵。 如果他们熬不过这一关,无法炼成业火明王怒的话,那么什么造化都没有了。 以后,那些修成业火明王怒的兄弟,跟着卢仚平步青云、升官发财,这些没炼成的,就只能继续在百虎堂做一个街头的打手头子,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 说起来,这些百虎堂的核心骨干,他们比如今镐京城内几乎所有的勋贵弟子都要强出许多。 他们好勇斗狠,他们凶狠歹毒,他们心里更是有着一团火——凭什么人家就能锦衣玉食、高头大马,而他们就只能粗衣布鞋,在街头舞刀弄棒? 所以,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修炼业火明王怒。 可怕的剧痛带着精血沸腾的高温袭来时,数十条牛高马大的汉子哪怕痛得快晕过去,他们一个个死死咬着牙,硬生生扛住了这从五脏六腑中传来的剧痛。 汗水混着污浊的血迹不断从毛孔中涌出,一旁有人拎着木桶往来行走,按照阿虎的喝令声,不断用水瓢,将一瓢一瓢浓缩的药汁灌进这些‘虎爷’的嘴里。 依托着药汁的力量,不断补充精血消耗,这些百虎堂的汉子们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的壮硕有力,皮肤下的肌肉一块块缓缓隆起,他们有一种精力无穷的奇异感觉悠然滋生。 痛并快乐着。 这种肉眼可见的强大,让他们一个个沉醉无比。 “开国邺国公家的镇族功法……我们这辈子,还能有这种造化!”一名面皮上满是刀疤,生得极其丑恶,绰号‘鬼虎’的汉子咬着牙,嘶声道:“我等,誓死效忠仚哥!” 一群痛得浑身肌肉都在哆嗦的汉子齐齐低呼:“誓死效忠仚哥。” 卢仚深深的一吸气,然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他收功,起身,看着这群浑身汗如雨下,通体散发出刺鼻腥臭味的汉子,轻轻点头:“都是自家兄弟,你们熬得过去,我就带着你们共享荣华。” “熬不过去,我也不会亏待你们,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是做得到的。但是,你们就能忍下这口气,看着自家的兄弟飞黄腾达,自己却只能苟活一世么?” “你们,忍不下这口气,我知道,你们可没有一个善茬!”卢仚笑得很灿烂:“所以,忍着,憋着,受着,给我熬过去。” “修炼业火明王怒,需要耗费巨量的钱财。” “钱,我不会吝啬,只要你们能熬得住,为了你们能变强,我多少钱都能花。” 一群大汉齐齐应诺,咬着牙,摇摇晃晃的,跟着阿虎作出一个个极其扭曲,几乎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慢拳架子。 拉扯经络,开筋错骨,激发五脏六腑潜力,不断吞噬药力。 精血沸腾,精气燃烧。 大汉们浑身骨节发烫、发热,痒酥酥的好似有无数蚂蚁在爬行,偶尔能听到骨头关节处传来‘啪啪’的脆响声——这些小则二十一二岁,大则三十出头的汉子,居然开始了身躯的二次发育。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些修炼橫炼功夫的,哪一个不是生得八尺多高九尺高? 卢仚满意的看着这群汉子,不甘平凡,愿意为了前途、命运拼命的家伙,才是有出息的,才有资格留在他身边啊。 业火明王怒这门功法,虽然修炼极痛苦,耗费极惊人,但是只要舍得钱,只要忍得住痛苦,进度也是无比惊人。 这群汉子,只要熬炼几个月,放在羽林军中,也算是不错的好手了。 卢仚有所感的抬起头,看着天空。 高空一轮明月高照,四面八方有富贵人家点起的大灯笼,一盏盏大灯笼悬浮在空中,各色造型美轮美奂,和天空明月遥相呼应,竟然给人一种换了一方天地,不知道天上人间的幻梦感。 “美啊,可惜……这里不是墨云楼,想抄诗,也没用。”卢仚背着手,皱起了眉头。 今夜的月亮大则大也,亮则亮矣,但是月亮旁边,有厚厚的一圈毛边,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毛边,居然荡起了一圈一圈细细的,肉眼极难看清的七彩虹霓。 “毛月亮?”卢仚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不吉利啊,月亮带毛,这是要闹鬼么?” 卢仚话音未落,勘察司驻地街对面,白家宅邸里,一股可怕的邪气冲天而起。 ‘嗖嗖’风啸声传出老远,卢仚在后院里,都听到了那股子尖锐、凄厉的风声,他猛地回头,就看到一道淡红色的气息冲天而起,好似一根狼烟柱子直冲高空,似乎和天空的月亮连在了一起。 有清脆的,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相公!” “相公!” “相公!” 一声声或者娇媚入骨,或者清脆甜美,或者阴冷无情,或者充满无边怨念,凄厉狠毒到极点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不断响起。 或者远,或者近,飘忽不定,有时候就好像直接在你脑海中响起,一股让人极度不安的惊惧气息,瞬间笼罩了方圆好几条街。 远远近近,各家各户,都有护卫惊动。 卢仚呆了呆,‘咯咯’笑了起来:“说曹操……咳,咳……这个,说到就到,这真是,闹鬼了嘿!白家闹鬼,这……” “按《大胤律》……啧,守宫监只管监督文武百官,查访市井民情,可是……没有哪一条法律说,守宫监要负责抓鬼,我从十一岁开始钻研《大胤律》,诸般律条都是记熟的。” “事不关己,最好是高高挂起!” 但是,卢仚想起了在皇城里击杀齐妃和绿雀后,突然涌入的那种让他修为飙升的奇异能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跃而起,一步就轻松冲出了上百丈,径直从后院冲到了前院,一声唿哨,带着数百下属就涌出了驻地。 白家,白露的秀楼外,白长空、朱嵩等人站成一排,面无表情的看着小楼。 “卢仚此子,留不得了。”朱嵩背着手,以极其权威、不容辩驳的口吻冷然道:“他必须要死。但是,他现在是天子心腹,想要他死,也得找个机会。” “天子,毕竟是天子,不好太过于悖逆了他。” 文教之所以能够崛起,其一是因为勋贵的自我堕落,其二就是因为皇权的选择。 所以,文教出身的官员,他们一方面从天子手上抢夺权力,一方面他们本能的维持天子的体面。杀卢仚,一定要杀卢仚,但是手段必须合乎流程。 小楼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披头散发的白露轻声笑着,慢悠悠的从小楼里走了出来。 她的裙子下面,正不断的往下滴血。 她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了长长一条血痕。 7017k 第一百零六章 白家出鬼(2) 白露面色惨白,步伐踉跄,在四面八方传来的银铃般笑声中,一步一步走向白长空。 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家祖父,‘嗤嗤’笑着:“阿爷,我的孩子没了,我们白家,还有他们朱氏的清誉,可保住了么?” 邪气冲天而起。 白长空等人虽然肉眼凡胎,看不见这一道狼烟血气,但是空气中气温的变化,他们能清楚的感知到。尤其是,四周风声大起,那古怪的女人笑声,更是邪意森森。 见到血水不断体内滑落,在身后拖得一片血迹的白露,白长空、朱嵩、白阆、白邛、白奚等人,一个个面色扭曲,不断的向后退去。 “为霜,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卢仚小狗,太狠毒,太阴损,他用软刀子杀人,是他,是他啊!” 白邛声嘶力竭的咆哮着。 白露这般模样,白邛很熟悉,年前他和贺钧在琼花阁喝酒时,被女鬼找上门来,他挨了一掌狠的,到现在都还病恹恹的没有恢复。 白露身上的气质,和那天的女鬼很像。 但是白露比那天白邛所见的女鬼,更阴邪,更狠戾,更加的扭曲…… 望着自家女儿那一对儿黑眼珠缩小到只有黄豆大小,白眼珠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面积的眼睛,白邛浑身发寒,只觉得一波波扭曲的意念不断冲击着他的神魂,让他脑海剧痛,眼前幻象丛生。 “卢仚当然是要死的,但是你们!” 白露突然扭头看向了同样瞪大眼睛,一步一步向后退的朱钰。 “世子,你可爱我?” 朱钰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比白邛更机灵,前些天,镐京闹鬼,皇城抓鬼的故事,市井百姓无人知晓,但是这消息可瞒不过他。 大红衣袍,浑身血,面色惨白,色狰狞。 此刻的白露,怎么看都不像是以前那温婉可爱的白家大小姐了。 朱钰一步一步不断后退,他眼珠子乱转,琢磨最佳的逃跑路线。 “你,不爱我。”白露幽幽叹了一口气,美丽的脑袋,很流畅的在脖子上旋转了一千多度,连续打了好几个转儿。 “天哪!”白长空、白阆、白邛齐声惊呼,脸色变得比白露那惨白的面皮还要难看了许多。 “奥哟!”不知真名,但是此刻在白家,名曰白霜,身份是白长空远方侄女的长腿少女惊喜的瞪大了眼睛,有滋有味的看着白露的脑袋在脖子上乱转:“嘿,真是鬼嘿!” “你不爱我,我在你心中,大体就是家族联姻的工具罢?” “因为我生得美丽,所以,我还是一个身份不低,使用起来颇为酣畅淋漓的玩物罢?” “男人!” 白露‘嗤嗤’笑着,她的身影突然一闪,血淋淋的身躯骤然原地消失,下一瞬她直接出现在朱钰面前,双手指甲长出了半尺多长,宛如十把亮晶晶的小刀,狠狠抓向了朱钰的胸膛。 “世子哥哥,我死了,我们的孩儿也死了,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我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的,一刻都不能分开!” 白露嘶声尖啸。 她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她要说的言辞重重叠叠,一波波、一浪浪的冲进了众人的耳朵。 短短一弹指间,她所要说的两句并不简短的话语,就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铿锵’一声,朱钰腰间佩剑出鞘,一剑狠狠贯穿了白露的胸膛。 “疯女人,你要死,你去死啊!”朱钰气急败坏的咆哮着:“这事,能怪我么?能怪我么?你要报复,去找卢仚啊!” 朱钰破口大骂,狠狠的骂了一句市井粗口:“镐京城豪门大家的小姐,我上手了也不是十个八个的,就你事最多,黏上了还甩不掉了!” “要不是你祖父白长空是国子监副山长,就你长相,身段,我身边的大丫鬟里面起码有七八个比你更漂亮,身材更好的,又精通伺候我的技巧,我和她们玩得不知道多快活,你连我身边的丫鬟都不如,如果不是你祖父是白长空,你以为我会娶你?” “我和这么多女人欢好过,别人都没有身孕,就你大了肚子?” “啊?你是不是设计我?是不是?” “我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是你勾引的我,我是被你勾引的,这件事情,是你故意设计我,你看中了我的家世,看中了我的才华,看中了我的品貌!” “你这个无耻、下流的女人!” “死就死吧,还变成鬼吓人?” 朱钰气急败坏的,手持长剑,‘噗嗤、噗嗤’,没说一个字,就狠狠一剑洞穿白露的胸膛。 一番无情无义的话说完,朱钰已经将白露胸膛捅得和筛子无异。 白露面无表情的看着朱钰,两行血泪从她眼眶里不断的流下来。 四面八方,一道道小小的,肉眼可见的小旋风‘呼呼’卷起来。 天空中,一片乌云凭空而生,遮挡住了月亮。 朱嵩嘶声吼道:“来人啊,来人啊,保护世子,保护老爷我……钰儿,走,你和她掰扯这些干什么?” 从白露异变带来的惊悚中回过神来,朱嵩一边大吼大叫,一边转身就走。 白长空一把抓住了朱嵩的袖子:“朱兄!” 朱嵩狠狠一甩袖子,一道柔韧绵泊,但是爆发力极强,有开山破玉之力的元罡爆发,宽大的袍袖‘啪’的一下炸成粉碎。 “谁是你的朱兄?”朱嵩翻脸不认人的厉声喝道:“白长空,你家居然闹鬼!可见,是个平日里不积德,没德行的伪善之家……你这样的人家,也敢攀附圣人门第?啊呸!” 朱嵩朝着白长空的脸喷了口吐沫:“你我,恩断义绝,以后,休要再说我认识你!” 白长空双眼微微泛红,他也顾不上白露了,死死盯着朱嵩冷笑道:“朱嵩,你这话,可就没意思了!” 朱嵩森森看了白长空一眼:“白日里,你一句话逼死赵夭的时候,老夫就在盘算,和你这等心思深沉、阴狠毒辣的人攀亲,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朱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可以心思深沉、阴狠毒辣,但若是我的亲家也是如此……呵呵,我朱嵩可是睡觉都睡不安稳的。” “更不要说……你家闹鬼了!”朱嵩嘶声吼道:“你-他-娘-的还想我儿子找个女鬼不成?” 一群朱嵩、朱钰带来的朱氏护卫,连带着大群白家的护卫涌入了秀楼所在的小院。十几名朱氏护卫在朱钰歇斯底里的喝骂声中,急匆匆的扑向了浑身是血的白露。 “果真无情。”白露抿嘴微笑,‘咯咯咯’的笑得极其欢快。 她左手向身后一抓,‘嗡’的一声响,秀楼的墙壁破碎,一张玉琴飞了出来,稳稳的落在了她手掌中。 白露将玉琴横在胸前,右手扣住琴弦轻轻一拨。 ‘嗡’! 肉眼可见的大片血色气爆从她手中玉琴喷出,十几名朱氏护卫首当其冲,被气爆一冲,当场炸成了一团团血雾,残破的血肉碎骨随着气爆喷出了数十丈远。 血水溅了朱钰满身满脸。 他距离白露最近,气爆就在他面前爆开,但是他丝毫无损,只是浑身满是鲜血。 朱钰被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吓得嘶声尖叫。 他手忙脚乱的松开剑柄,转身‘嗷嗷’尖叫着撒腿就跑。 ‘嗤嗤’几声响,玉琴上五根琴弦突然飞出,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脚踝和脖颈,细细的琴弦阴寒刺骨,森森寒气不断透过琴弦侵入朱钰体内。 “跑啊,跑啊,跑了就没命了哦!” 白露笑嘻嘻的,身形轻飘飘的飞起,紧紧的贴住了朱钰的后背。 “世子哥哥,还记得你和我第一次的那晚上,我们说过的话么?”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嘻嘻,我们做一对连理枝好不好嘛!” 长剑还镶嵌在白露的胸膛上,剑柄的云头撞得朱钰后背生痛。 朱钰一动不敢动的僵立原地,他嘶声道:“白露,放过我,只要不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哦?什么都可以?”白露歪了歪脑袋,小小的红唇一扯,嘴角猛地拉扯到了耳垂下方,她嘶声笑道:“那,你去杀了你爹!” 被一群护卫团团围住的朱嵩浑身一哆嗦,他嘶声道:“妖女,你大胆!”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这大胤,不是尔等妖孽肆意胡为之地!” 朱嵩指着白露大声喝骂,同时一步一步的,在护卫的护持下不断的向后院的大门退去。 朱钰已经被白露控制。 朱嵩准备放弃这儿子。 虽然他这一房人丁艰难,连着好几代都是一线单传。 但是,儿子的命和自己的命比起来,当然是自己的命重要——他朱嵩的这条命,是要为大胤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做贡献的,岂能因为一个儿子,而平白的抛弃在这里? 他朱嵩年纪还不算大,四十岁出头的人,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 “走,走,快走!” 朱嵩急促的催促着。 不仅是朱嵩在快步撤退,白长空等人也是转过身大步疾走,都忙不迭的想要离开这院子。 一道寒风平地卷起,‘咣当’一声,后院的大门猛地闭合。 白长空一声长啸,他一把抓住了病恹恹的白邛,平地里窜起来七八丈高,犹如一只大鸟朝着院子的墙头滑去。 7017k 第一百零七章 白家出鬼(3) 朱钰挥剑疾刺时,卢仚的下属们,推倒了蓝田园废墟外草草铸成的木栅栏,正和白家的一群值夜的护卫撕扯。 卢仚自己则是一跃而起数十丈高,犹如一只大鸟划过一条曼妙的弧线,在白家的护卫们绝望的目光中,轻盈的随风飘过了整个蓝田园,落在了白露的秀楼屋顶。 脚踏屋檐上的一只屋脊兽,卢仚俯瞰下方小院,就看到白露从身后拥住了朱钰。 手按佩刀刀柄,卢仚笑看着小院中的混乱。 白长空带着白邛,白阆和白奚等几个儿子随着他腾空跃起,急匆匆跳向了墙头。 平地里一道恶风卷起,一名身穿黑袍,手背、面颊上密布着黑鳞的高挑男子从恶风中扑出,‘咯咯’冷笑着,突兀的出现在白长空面前,一掌劈在了白长空胸膛上。 白长空措手不及,被一掌打得胸骨一阵脆响,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无比狼狈的从空中落下。 白阆、白奚等人齐声惊呼了一声‘爹’。 他们已经落在墙头,但是他们只是回头看着躺在地上不断吐血的白长空,并无一人跳下墙头,返回小院。 黑袍男子咧嘴一笑,面皮上的黑鳞一片片蠕动着,显得无比狰狞。 他一脚踏在了白长空的胸膛上,朝着白阆等人勾了勾手指:“下来,一命换一命,只要你们有一人愿意给白副山长抵命,我杀你们一人,绝对会放过白副山长!” 白阆、白奚等人站在墙头,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看着黑袍男子。 没人说话,没人动弹。 朱嵩见到白长空被黑袍男子一掌劈落地面,再看看被风刮得紧闭起来的院门,他喘了口气,朝着护卫们嘶吼了一声。 几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冲向了院门,狠狠一脚踹在了门上。 ‘咔嚓’! 木门犹如水波一样蠕动,一根根拇指粗细、一尺多长的血色木刺从院门中猛地弹起。 护卫们的脚丫子狠狠踹在了木刺上,靴子连同脚丫子一起被木刺捅穿,‘汩汩’吮吸声从木门中传来,几个护卫嘶声惨号着,顷刻间就被吸成了干尸,软塌塌的挂在了木门上。 朱嵩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茫然向四周张望着,猛不丁的,他看到了站在秀楼屋顶边缘,探出头来张望的卢仚。 朱嵩的脑袋里闪过了‘皇城抓鬼、卢仚封公’几个字眼。 以朱氏的力量,朱嵩自然是知道,前几天夜里,皇城中是闹鬼了的,而那鬼,也最终是被消灭了的。 事后,就是天子和太后一力主张,给卢仚封公! “天阳公,救我!”朱嵩嘶声尖叫起来:“救我,救我孩儿,今后,我朱氏,愿与天阳公,共进退!” 卢仚站在屋顶,笑呵呵的看着一脸惨白的朱嵩。 摇摇头,卢仚将双手揣进了袖子里,摆明了袖手旁观的姿态。 后院方向,一名白家的护卫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老爷,老爷,对面守宫监的人,他们要闯进来。” 白露反手一点,‘嗤’的一声,一道血光从她指尖飞出,那护卫的额头‘啪’的一下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窟窿,眼看着一道道血水从伤口中喷出,白露回头,张口一吸,那八尺护卫顷刻间就成了一具干尸。 白露抬起头来,嘴角裂到耳垂下,朝着卢仚‘咯咯’一笑:“卢仚,你也来了?我的世子哥哥,不愿意陪我和孩儿一起死。他,变心了,变成了一个坏男人。” “我不要他做我孩儿的父亲了,你可愿意,收留我的孩儿么?” 白露朝着卢仚抛了个极狰狞的媚眼。 黄豆大小的黑眼珠,四周一大片惨白,还有一根根细小的血管在急速跳动着。 这个媚眼,吓得卢仚打了个寒战。 他急忙摇头:“别,我加入守宫监,就是因为你肚皮里的孩子……这等福气,我消受不得。冤有头,债有主,你肚皮里的娃从何而来,你得去溯本归源,找他亲爹才对。” 白露‘呵呵’笑着,她的脖颈慢慢的拉长,犹如一只老王八一样,慢慢的脖颈拉到了三尺多长,绕过朱钰的脖颈,和他来了个面对面。 “世子哥哥,卢仚不要我们的孩儿呢……可怜的娃呀,没有了爹呀!该怎么办呢?” 白露幽幽唱起了小曲。 四周阴风大起,寒气森森,四面八方,女子的哭笑声越来越近,‘相公、相公’的叫声也此起彼伏,好似有数万个女鬼在白家的院子里飘来飘去一般。 白家的邻居们,大大小小百来个院子早就翻了天。 无数人在院子里到处乱窜,‘闹鬼’、‘有鬼’的吼声惊天动地。 四面八方,有雾气平地涌出,渐渐地将附近几条街给笼罩了起来,那些惊慌失措的人的吼声、哭声、骂声,以及敲梆子示警的声音等,顿时渐渐低了下去。 一切都好像一个噩梦,所有人都成了噩梦中的点缀。 随着诸般异象,白长空等人身上不断散发出恐惧、绝望、惊怒、愤恨等等负面情绪。 这些负面情绪犹如一道道小溪,不断流入白露体内。 白露身上的气息,就在不断的增强。 尤其是被她紧紧拥抱着的朱钰,他身上流露出的负面情绪,在卢仚的眼睛里,几乎凝成了实质。青黑色的雾气翻滚着不断注入白露体内,朱钰的生命力也随之在不断的消逝。 卢仚对此无动于衷。 无论白露和她身后的那些存在怎么折腾,卢仚并没有太强的危险感觉。也就是说,眼前的这诡异一幕,对他造成不了实质上的威胁。 既然如此,他怕什么? ‘轰’的一声巨响,秀楼所在的小院后墙被一击轰出了一个大窟窿,阿虎扛着降魔杵,大踏步的带着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阿虎所过之处,十几道人高的小旋风‘嗖嗖’往他身上卷去。 阿虎皮肤下面,一道道黯淡的红色莲花纹路闪烁,他身上散发出一道逼人的高温,所过之处,小旋风轰然肢解,阿虎毫无知觉的径直闯了进来。 “仚哥……”阿虎大叫了一声,然后双眼发直的盯住了白露:“这么长的脖子?闹鬼嘿?真是闹鬼嘿?仚哥,你说过的,皇城里的女鬼,就是这样么?” 阿虎带来的一群汉子齐声哗然,一个个又是好奇,又是害怕,战战兢兢之余,又目露凶光盯着白露上下打量着。 “当心些,离她远点。”卢仚急忙说道:“除了阿虎,其他人不要靠近她!” 脑海中神魂灵光荡漾,卢仚做好了准备,如果白露要对阿虎他们下手,他会立刻激发清净禅光,绝对不给白露伤害自己人的机会。 白露‘咯咯’笑着。 一如皇城里的齐妃和绿雀一般,她并不着急出手收割在场人的性命。 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些存在,的确在营造一种恐惧的扭曲的氛围,她在尽情的享受白长空等人散发出的负面情绪。 这种负面情绪,是她的力量之源。 等到白长空等人心中的负面能量达到了巅峰状态,她再下手击杀他们,她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所以,她不断的笑着,手指轻轻的在朱钰的脸上勾来勾去,尖锐的指甲,一点点的将朱钰俊俏的面皮切开一条条深深的血印子。 剧痛袭来,鲜血顺着面颊不断的流淌。 朱钰已经吓得脑壳一片空白,他只是不断的嘟囔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百日怎么够?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呢。”白露咧开大嘴,极其‘灿烂’的笑着:“世子哥哥,你选个死法呗?是挖出你的心,还是吸干你的血?或者,我们试试千刀万剐的凌迟处死?” “姐姐们对我说,男人死得越惨,我得到的好处越大呢。” “哎哟哟,你身上的这怨气和死气,还有那恐惧、绝望的味道,真是鲜美得让我流口水呢!” 朱钰脸上的血不断涌出,顺着面颊滑落,在他下巴上汇聚成一条血线不断滴落。 白露的手掌放在朱钰的下巴下面,血水落在她的手掌上,全都被她的手掌吸了进去,一滴都没有浪费。 她眉开眼笑的说道:“世子哥哥,你看,你的血,和我的血,融为一体了呢。” “我们的孩子,很满意,他说,你的血格外的香甜!” 被黑袍男子踩着胸膛,躺在地上大口吐血的白长空嘶声尖叫起来:“卢仚,之前种种,是老夫错了。老夫,向你赔礼认错。今日,只要你救下我白家满门,未来,白家唯你马首是瞻!” 白长空也和朱嵩想到一块去了。 此时此刻,能够救他们的,唯有卢仚一人——他们在皇城里,都有耳目,皇城里传出的消息中,卢仚能放出万丈金光,轻松就扫荡了皇城里的所有鬼祟。 “我是阉党啊,阉党只会祸国殃民,可不会降妖除魔。”卢仚笑得很灿烂:“白老先生,您找错人了。阉党,看到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如此下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您怎么敢奢望,我能出手救你们呢?” 白长空嘶声怒吼:“你坐视老夫等人被鬼祟谋害,你句不怕天下人悠悠众口?” 卢仚笑得越发灿烂:“我,阉党,我怕他们的悠悠众口?” 白长空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卢仚身后,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这位相公,你可愿,和奴家一夕欢好么?” 7017k 第一百零八章 天女曼妙 白露逞凶,黑袍男子狙击白长空,乃至阴风四起,哭笑声不断,浓雾笼罩了附近几条街市,卢仚脑海中,神魂灵光都平静如古井,没有丝毫危险预知。 但是身后那女子声音响起,卢仚脑海中神魂灵光骤然震荡,后颈汗毛炸开,一股极度危险的感知袭来。 卢仚头也不回,清净禅光发动,一片澄净宁和的金光喷出,腰间佩刀‘铿锵’一声震鸣,佩刀自行跳出刀鞘,划出一片弧形刀光朝着身后狠狠一扫。 “秃驴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银铃般甜美的声音骤然变冷,一片暗金色霞光绵绵而生,挡在了清净佛光前。 金色、暗金色的光影相互撞击,发出‘嗤嗤’声响,好似烧红的铁块和冰块撞击,两者相互消融,卢仚只觉得神魂灵光不断消耗。 百炼精钢锻造的雁翎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劈到身后,一枚精巧绝伦的发簪带起大片绚烂的花影轻轻一点,卢仚的佩刀就好像脆弱的肥皂泡,‘啪’的一下炸成了粉碎。 可怕的寒气袭来,闪烁着迷离幽光的发簪化为一抹寒光疾刺卢仚后心。 卢仚已经转过身来,他全力催动脑海中那枚符纹,大片清净禅光如同瀑布一样洒落,他也看清了,身后放出暗金色光霞和清净禅光对抗的,赫然是一支玉箫。 而那发簪已经迫到了面前,可怕的锋芒锐气扑面而来,击得卢仚面皮刺痛难当。 这是异宝! 非寻常凡物所能抵挡! 卢仚狠狠一跺脚,脚下小楼‘哗啦啦’坍塌,他的身体骤然向地面掉落。 发簪带起无数道美轮美奂宛如梦境的花影,微微一旋,从上方笔直坠落。 花影中,无数条寒芒闪烁,可怕的锐气袭来,卢仚身体急旋,几道寒芒擦过他的身体,‘嗤嗤’几声,卢仚手臂、大腿上,被切开了几条半寸深的伤口。 伤口微痛,森森阴邪寒气侵入体内。 卢仚膻中穴归墟仙元爆发,紫黑色仙光充盈全身。伤口附近的邪气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被仙元一击,当即化为大片血色冰片喷出体外。 经过数次淬炼,卢仚无量归墟体已经比寻常人的身体机能强悍数十倍。 伤口邪力被逼出,伤口内血肉立刻开始生长,呼吸间就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发簪闪烁,漫天花影呼啸着落下。 一个凄厉的声音嘶声尖啸:“这是,这是……我记得,我记得!” “该死,你该死啊!” 无数片花影激荡,笼罩卢仚头顶十几丈方圆的空间。 花影所过之处,一根根梁柱,一片片砖瓦被切得粉碎,白露的这栋小楼就在‘嗤嗤’脆响中坍塌、崩碎,被彻底夷为平地。 卢仚落地,身边清风流荡,金光缭绕中,他犹如一个陀螺一样满地乱旋。 无数条寒光藏在漫天花影中,不断的朝着他穿刺。 卢仚的身法太快,一道道寒光不断的擦着他掠过。 发簪不断发出凄厉、怨毒的叫骂声,花影绽放的速度越来越快,花影中蕴藏的寒光越来越密集。 卢仚掠过一群白家的护卫。 花影掠过这群白家的护卫。 数十名白家护卫,其中不乏拓脉境十重、十一重的高手,无数绚烂的花影一闪而过,他们身上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犹如蜂窝一样的伤口,随后精血‘噗’的一下喷出,被那发簪吸得干干净净,数十个护卫瞬间成了干尸。 卢仚手中,则是多了十几把刀剑。 他不断的挥刀挥剑,朝着发簪猛砍猛劈,白家不缺钱,这些护卫配发的刀剑,甚至比卢仚原本那柄守宫监将军级的佩刀还要精良一些。 卢仚原本的佩刀只是百炼精钢,而白家这些护卫的兵器,有些甚至是三百炼的精品。 无论百炼、两百炼还是三百炼,这些刀剑碰到发簪,就顷刻粉碎,炸成了最大也不过芝麻粒大小的铁粉洒得满地都是。 发簪‘咯咯咯’的笑着:“你今日,一定要死,一定要死!” 话音未落,卢仚掠过了那群朱氏的护卫,同样的,他抢走了这些护卫手中的兵器,而发簪则是毫不留情的将朱氏的护卫杀戮一空。 唯有在护卫们保护中的朱嵩,看到漫天花影当面袭来,朱嵩居然原地一滚,速度飞快的,几乎是贴着地面掠出了十几丈远。 朱嵩这一刻的身法快到了极致,甚至隐隐有几分卢仚的水准。 三道寒光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划过,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了三条深深的伤口。鲜血飞溅,朱嵩痛呼出声,可怕的阴邪寒气侵入他的身体,朱嵩一头撞在了小院的院墙上,浑身抽搐着再也难以动弹。 “这些鬼祟,究竟从何而来?”朱嵩嘶声高呼:“天阳公也指望不上了,苦也!” 白露仰天狂笑,她双手死死抓着朱钰,朱钰被划得稀烂的脸上不断有血水流出,剧痛难当的朱钰嘶声惨嚎,嚎啕大哭,整个小院一时间犹如地狱。 阿虎目瞪口呆的看着卢仚。 卢仚身法太快,而身法恰恰是阿虎最大的弱点。 但是这大块头笨是笨了点,可是一点都不蠢,他看到卢仚不断的挥剑挥刀,可是没有一把兵器能够抵挡那发簪丝毫,就在卢仚从他身前数丈外掠过时,卢仚刚刚举起左手,他就将自己的降魔杵给丢了出去。 “仚哥,接家伙!” 降魔杵带起一道狂飙砸了出去。 发簪发出凄厉凄绝的笑声,它猛地一划,挡在了降魔杵前。 卢仚放出的清净禅光和降魔杵轻轻一碰,半透明的降魔杵上,一片片红莲纹路骤然亮起,喷出了足足有一寸厚的火焰。 火焰灼烧发簪,发簪发出凄厉的痛呼声,漫天花影骤然崩溃,发簪的追击骤然停下,它就好像撞上捕蝇纸的苍蝇一样,被黏在了降魔杵上动弹不得。 “嘿,果然是好家伙!” 卢仚一把借助了降魔杵,神魂灵光不断加持,催动降魔杵发出了更强烈的火焰。 短短弹指间,发簪的体积就缩小了一圈,发出的哀嚎声也削弱了许多。 白露还在狂笑,那悬浮在秀楼顶部的玉箫嘶声长啸,大片暗金色的光霞化为一道道粘稠的波纹当头笼罩下来,霞光中,隐隐可见无数只纤细秀美的手掌抓向了卢仚。 一双血色的绣花鞋悄然无声的出现在卢仚身后,绣花鞋内一缕青烟喷出,一条身穿红裙的女子身影悄然从青烟中浮现,两只惨白的手掌上,十枚血色指甲生出一尺多长,悄然无声的刺向卢仚身后要害。 “我等着你呢!” 卢仚一声大吼,他左手降魔杵不动,右手掌心,太初归墟瓶猛地跳了出来,卢仚握住归墟瓶细细的瓶颈,将归墟瓶当做锤子,反手就是一锤子砸在了绣花鞋内冒出来的女子头顶。 ‘嗡’! 归墟瓶何等沉重。 卢仚刚刚得到归墟瓶的时候,没经过祭炼的瓶子压垮了小楼,也差点压垮了卢仚。 归墟瓶的自重,起码有数十万斤上下。 卢仚倾尽全力一击轰出,神魂灵光加持,在他手中轻若无物的归墟瓶,轰出的力道又暴增了何止十倍? 尤其是,归墟瓶上一抹紫黑色仙光缭绕,一股浩瀚、磅礴、包容万物却又碾压万物的可怕气息轰然爆发。 女子身影一声惨嚎,半截身躯被砸成了一缕缕青烟喷溅。 两只绣花鞋内大片血水喷出,随后光影一闪,两只绣花鞋发出凄厉的哭嚎声,一前一后绕过卢仚,一头撞在了被吸附在降魔杵上疯狂灼烧的发簪上。 ‘嘭’! 卢仚左手微微一震,绣花鞋硬生生将发簪从降魔杵上撞得飞起。 两只绣花费、一支发簪同时飞上高空,撞入了天空暗金色的光霞中,卢仚放出清净禅光紧追其后,又被暗金色光霞挡了下来,两者在离地十几丈的空中疯狂对撞,爆发出低沉的雷鸣般巨响。 玉箫轻轻划动。 绣花鞋和发簪同时出现在它身旁。 ‘嗤嗤’的笑声缓缓响起:“好凶狠的相公……哎,这一幕,似曾相识哦!” 卢仚看着悬浮在楼顶的三件鬼祟,冷然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们……”不知道是玉箫还是绣花鞋还是发簪的声音飘忽不定的传来:“我们不是东西……我们,真不是东西!哈,哈,哈!” 暗金色的光霞一收,随后,白家的宅邸上空,大片金色祥云伴随着金红色的祥光凭空而生,曼妙的仙音若有若无,从四面八方传来。 血色的透明花瓣从天空飘落,每一片花瓣都美到极致。 祥云仙光中,一队生得姿容绝美、衣衫单薄的天女手持琵琶、玉箫、腰鼓等乐器悄然浮现。她们唱着优美的曲子,扭动腰肢,在祥云仙光中做天魔舞。 卢仚的神魂灵光剧烈的震荡着。 他闷哼了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没晕了过去。 这些天女出现的一瞬间,一波波海啸般的邪力席卷而来,疯狂的扭曲的念头冲击着他的灵魂,瞬间巨大的冲击,差点没直接击垮了他。 小院里,白长空等人更是不堪,天女一现,所有人同时目迷五色,一个个呆呆的看着那些天女,神魂瞬间被人控制。 白阆、白奚、白邛等白长空九个儿子,一个不少的,同时露出呆滞的笑容,七窍中不断有血水流出,身体眼看着一点点的干瘪了下去。 白露的笑声越发的歇斯底里:“哈哈,哈哈,死吧,死吧,一起死,你们……这般对我,你们都该死!” 那一队天女扭动着腰肢,慢慢的从空中落下,轻笑着向卢仚一步步逼近。 7017k 第一百零九章 风生水起 清净禅光被压制。 脑海中,神魂灵光不断被消耗,不断融入那枚符印。 但是放出的清净禅光,威能依旧有限。 卢仚心中恍然,借助符印发出的清净禅光,毕竟只是外力,并非自己修为。 放在皇城的时候,欺负一下绿雀、齐妃身后的那鬼祟,还是足够的,但是如今显然是三大鬼祟同时现身,她们联手放出的这一队飞天天女,依靠这枚符印放出的清净禅光,就难以应对了。 金光逐渐收敛,手中降魔杵带起一道烈焰,狠狠轰向了一名手持琵琶,朝着自己巧笑嫣然的飞天。 飞天身体轻旋,清香扑鼻,仙音悦耳,卢仚身体摇摇晃晃,神魂灵光震荡不安,手臂上的力气骤然软了下来。他心中一抹温柔之意油然而生,眼前的这一队飞天,此刻看上去,居然是如此的温婉可爱。 简直就是,百世轮回都忘不了的,刻骨铭心的恋人。 卢仚轰出的降魔杵悄然停滞,他缓缓放下降魔杵,挺起了胸膛,想要任凭这飞天,收取自己的性命。 一旁朱嵩、白长空心情复杂的哀鸣了一声。 白露无比骄狂的放声大笑。 脚踏白长空胸膛的黑袍男子‘咯咯’笑着,他甩下了重伤的白长空,步伐轻盈,落地无声的向卢仚逼近。他偷偷摸摸的从身后靠近卢仚,伸出十指扎向了卢仚的后心要害。 阿虎见到卢仚陷入困境。 他嘶吼着想要冲上去帮卢仚,但是卢仚都无法抵挡这些飞天拥有的邪力,阿虎和身后的一群汉子早就浑身瘫软的坐在了地上,根本手指头都动不得一下。 仙音‘叮叮当当’传来,一队载歌载舞的飞天天女围住了卢仚。 卢仚浑身精血气息奔涌,好似要从毛孔中倾泻而出。 空中,玉箫轻轻旋转,发出悦耳的啸声:“这位相公精血如斯旺盛,真正是大补呢。” 一名天女手中的金花崩碎,身上衣衫粉碎,雪白细腻的皮肉化为飞灰飘散,只留下一具琉璃色透明骷髅架。红粉骷髅带着淡淡的香气,‘咯咯’笑着向卢仚扑了上来。 黑袍男子也‘咯咯’笑着,和那红粉骷髅一前一后,想要将卢仚身上扎出百八十个透明窟窿。 蓝田园里,几条影子从昏厥倒地的白家护院身边掠过。 步伐沉重的鳄龟占据了院子里北面一座水潭,身形矫健的兔狲悄然来到了小院西边,翠蛇无声无息的爬上了东边的一颗大松树,红鹦鹉则是尖声叫嚣着,径直从空中落到了南边院门的门楣上。 大黄化为一道金色流光,‘唰’的一下冲到了卢仚身边。 五色氤氲从空气中缓缓滋生,奇异的天地灵机悠然喷吐。 卢仚浑浊茫茫的脑海中,一抹灵光闪过,三眼神人像浮现,它好似受到了什么冒犯一样,四周虚空剧烈的震荡着,手中风龙、水龙仰天狂啸,风影、水光激荡,将虚空搅得一团混乱。 卢仚丢下降魔杵,抬头看着那三大鬼祟。 “真法只在心头,何必假物外求?”卢仚晒然一笑,眉心一抹淡金色幽光飞出,那枚清净禅光符印被他神魂灵光暴力驱逐,从他脑海中飞了出来。 清净禅光符印在空中转了一圈,猛地向下坠落,融入了阿虎的降魔杵。 卢仚双手举起,他身边白色水雾呼啸着涌出,狂风翻滚,风水之力化为青色、蓝色两条水龙冲天而起,被他双手分别握住。 风龙一起,卢仚身后的黑袍男子一声闷哼,直接被一道狂飙卷起,身不由己的向后倒飞,一头撞在了院墙上,撞垮了几丈长的一段花墙。 水龙腾空,低沉的水波翻滚声中,大片白色水雾弥漫,笼罩了整个小院。 狂风推卷水汽,水汽化为云霭,云霭急骤摩擦,小院上空一阵风起云涌,无数条极细的电光伴随着沉闷的雷鸣声骤然迸溅。 卢仚双眸青光流动,他死死锁定面前飞扑而来的红粉骷髅大喝了一声:“雷!” 几片方圆数丈大小的白云急骤摩擦,就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拳头粗细的电光从云层中坠落,带着十几片栲栳大小的雷火,重重劈在了红粉骷髅的头顶。 一声惨嚎,红粉骷髅炸成粉碎。 一道精纯无比的能量呼啸着涌入卢仚的身体,卢仚体内一阵酥痒,奇经八脉中,又有一条被精纯的能量硬生生冲开,经络急速扩张,经络附近的一枚枚窍穴犹如明灯一样亮起,每一枚窍穴中都有庞大的精气涌出,迅速化为元罡流转全身。 膻中穴内归墟仙元涌动,窍穴中精气所化元罡被吞噬一空,顷刻间转化为一滴滴归墟仙元与之融为一体。 身躯一阵鼓荡,身体机能急速飙升。 卢仚的皮肤上,一条条细密的宛如水纹的符印亮起,他手持风水双龙,朝着身边的一队飞天天女就是一通疯狂击打。 归墟仙元和神魂灵光融为一体,不断注入风水双龙中。 风水双龙威势飙升,伴随着一声声高亢的龙吟声,一道道拳头粗细的电光混着雷火呼啸着砸下,将一个个美妙绝伦的天女轰得支离破碎。 邪法被破,暗金色的云霞被轰得稀烂。 卢仚看向了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陷入了‘呆滞’状态的三大鬼祟。 他‘呵呵’笑着,脚下狂风流动,水云升腾,他脚踏一团白云直接御风而起,顷刻间就到了百丈高空,风龙水龙犹如两条巨鞭当头砸下,一道道雷光犹如暴雨一样倾泻下来。 随着那些天女被击杀,一道道精纯、强大的能量不断融入卢仚身体。 一条又一条奇经八脉被破开。 短短呼吸间,卢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悉数贯通,他体内气血运转之声犹如海啸轰鸣,‘嗡嗡’声震得整个小院都在颤抖。 风水双龙脱手飞出,化为两条流光轰向了悬浮在面前的红绣鞋和玉箫。 两大邪祟齐声尖啸,狼狈的化为血光向外飞退。 卢仚脚踏流云直冲那花纹发簪,双手带起黑色狂飙,无量归墟体催动惊涛手,双手一前一后卷起一波波浩大的波涛水影,狠狠的排在了发簪上。 无量归墟体乃无上北溟仙宗根本仙法,自有其征战之法。 击杀鬼物,卢仚修为飙升,无量归墟体中的斗战之法涌入心头,卢仚神魂灵光荡漾,他的悟性比寻常人高出了何止十倍。 一时间各种斗战之书信手拈来,每一击都宛如飞鸟翔空,自然精妙,妙绝人寰! 发簪被漫天雷火劈得无比狼狈,浑身气焰骤然下降。 卢仚双掌蛮不讲理的拍了下来,就听‘轰轰’几声巨响,发簪表面的幽光被连续上百重击打得支离破碎,一道道浩瀚无垠、霸道汹涌的仙元径直侵入发簪核心。 一声凄厉的惨嚎传来。 发簪核心处,一抹邪异无比的神魂被卢仚一掌轰得粉碎。 卢仚浑身肌肉隆起,他好似被无数条雷霆同时贯穿了身体,一道比齐妃、绿雀和之前的所有天女被诛杀后加起来还要强大十倍的力量,犹如天河倒灌一样涌入卢仚身体。 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同时放出强光。 扩宽,柔韧,变强,不断的增补根基,让卢仚的身体机能向着非人的境界突飞猛进。 四牛之力。 五牛之力。 六牛之力。 …… 短短呼吸间,卢仚的肉体力量就达到了九牛之力的极致。 他浑身骨骼一阵滚烫,身高骤然拔高了一寸左右,双手、双腿的长度也长长了一寸有余。 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已经提升到了当前的极致,磅礴精纯的能量依旧源源不断的注入。 卢仚身体内,寻常功法根本不可能触及的一些极其微小的偏支经络纷纷破开,一时间卢仚体内不断传出‘嗤嗤’裂帛声,体内所有细小经络同时贯穿,磅礴元罡呼啸而出。 归墟仙元化为黑紫色仙光扫荡全身。 归墟仙元品质远胜元罡百千倍,仙光扫荡之处,一枚枚窍穴不断闪烁亮起,随后窍穴中的先天精血气息在仙光扫荡下宛如雪狮子向火,顷刻间化为元罡汹涌而出。 辟穴境! 达成。 而且只是顷刻间的功夫,卢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租金,七十二枚主要大穴几乎是同时开辟。 双眼刺痛,双耳轰鸣,鼻孔内好似被细针穿刺,酸痒无比,舌尖更是一阵阵剧痛袭来,一道道酸甜苦辣诸般滋味都有的涎水绵绵而生。 辟穴境。 每开辟一个窍穴,都自然而然能挖掘其对应的,自身某种宝藏。 如视力更好,听力更佳,嗅觉更灵敏,味觉更清灵等等…… 还有力量更大,跑得更快,跳得更高! 而一些窍穴被开辟,卢仚的皮膜一阵滚烫,他的皮肤变得更加厚实、致密,犹如老牛皮一样,防御力也会更高。 卢仚强忍着这一波能量的冲击。 正是因为这一波强烈的冲击,他身体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玉箫和红绣鞋化为血光遁走。 一声尖锐的呼啸声远远传来。 白露和那黑袍男子身体一抽,白露发出一声怨毒无比的吼声,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了朱钰的脖颈上。 顷刻间,朱钰化为干尸瘫倒地面。 白露看了一眼悬浮在空中,周身风云翻滚的卢仚,身体一晃,化为一抹阴风跑得无影无踪。 而那黑袍男子跑得更快,赶在白露消失之前,他就已经没入了黑暗中。 卢仚在半空静静的悬浮了一盏茶时间,这才脚踏水云,轻轻降落地面。 无数脚步声已经逼近小院,雨顺坊的衙役、驻军,还有街坊的邻居们都赶到了…… 卢仚背着手,看着狼藉一片的小院,轻咳了一声:“今夜的事情,想必诸位会守口如瓶的……嘿,我倒是想要杀人灭口……” 白长空和朱嵩脸色一惊。 已经有驻军士兵从破损的院墙冲了进来。 卢仚摇摇头,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7017k 第一百一十章 盘蛮 白露化鬼,朱钰亡。 白家父子,尽重伤。 果真是文教势大,几乎可以一手遮天。 白家这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被遮盖得滴水不漏,整个镐京城内,硬是半点儿相关的风声都没有。 卢仚其实蛮想将李尔雅提前释放,让他去白家索要自己‘合理合法’的妻子。 但是稍稍琢磨了一下,卢仚没有这么干。 他只是加派人手,堂而皇之的监视白家,哪怕白家一个采办蔬菜、米粮的仆役出门,身后都会跟着十几个守宫监的耳目。 白露对白长空他们,是有怨念的。 化为鬼祟之后,白露的思维已经不能用常人的概念来判断。 她肯定会找回白家,斩断牵挂;只要白露出现,那么那玉箫和红绣鞋,也极有可能出现。 卢仚现在就是把白家当做鱼饵,等着钓鱼呢。 他只是斩杀了那发簪,修为就突飞猛进,若是能斩杀了玉箫和红绣鞋,他得到的好处肯定会更大而且,搞不好还能通过这两大鬼祟,引出更多的邪门外道来? 所以这些天,卢仚和闭门不出,静心养病的白长空等人,是互不打扰,岁月静好。 镐京城内也一如既往的,明面上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二月初一大朝会的时候,大丞相朱崇在扶摇殿宣布,所谓的‘安平州’一案,已经彻底的尘埃落定那一夜袭杀大丞相府的死士,都是九阴教的逆党,他们用‘安平州’的名义,妄图动摇社稷民心,想要图谋造反。 文教的势力这些年还是发展得极其强大,各派门徒遍布朝堂内外。 在朱崇等人的一力主持下,镐京城外各州、府、县的官员们齐齐努力,居然还真的破获了上百个九阴教的分坛,剿杀了数以十万计的九阴教徒。 至于那夜逃脱的熊泰斗,已经被扣上了九阴教妖人的头衔,影印画像传遍天下,被司寇台、刑部、大理寺联名通缉,头上的悬赏更高达千万贯! 二月初二。 雨顺坊勘察司衙门,卢仚在办公房中,细细的阅读守宫监传过来的情报。 朱崇等人,还是极有手段的。 破获上百九阴教分坛,抓、杀了这么多九阴教徒,他们居然还真弄出了些东西。 九阴教在镐京城,以及外面的各州、府、县等,开设了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高低档次的棺材铺,他们用这种手段,直接摸清了客户的家底情况。 去他们的棺材铺买棺材的人,买薄皮棺材的,自然是没什么油水的。 而那些定制了珍稀木料、多层棺椁的昂贵棺木的大家大户在他们的长辈安葬之后,或者三五个月,或者两三年,他们的墓穴都被九阴教盗掘! 所有殉葬品,全都成了九阴教的战利品! “这就是一路平安号、福荫后人号的掌柜们口中的大事?”卢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挖人祖坟,这是不共戴天之仇。这就是他们的大财源?” 这一次,九阴教算是彻底凉凉了。 如果他们只是私蓄武力,图谋造反,或许还有很多势力、很多人乐于看热闹。 但是他们用开设棺材铺的手段,盗掘大户人家的祖坟,盗取那些昂贵的殉葬品……他们得罪了天下所有的豪门大户…… “死定了!”卢仚随手将情报丢给身边的小太监,让他们将这情报送去归档:“啧,天下的豪门大户,现在怕是都在开启自家祖坟,查勘自家长辈的坟茔是否完好吧?” “你们,都欠我一个人情!” “尸无忧,可是被我斩杀!” 接下来好几天,镐京城内暗波汹涌,好些大户人家都派出了心腹人手,跑去自家祖坟祭拜先祖,磕头搞告罪,然后偷偷摸摸的挖掘自家先辈坟茔,查勘是否被九阴教的人给祸害了。 卢仚倒是没这个烦恼。 他虽然是泾阳卢氏出身,但是他这一支族人嘛,人丁单薄不,也并不豪富,唯一一个混出头的卢貅,还是战殁的,连尸体都没一具,只是立了个衣冠冢。 所以,任凭谁的祖坟被盗掘了,九阴教的妖人也不可能去挖卢仚这一支的先辈坟茔! 卢仚很笃定的,每天在勘察司衙门里练功,喝茶,撸兔狲,时不时的亲自下场调教百虎堂的一群虎爷。 有着极其雄厚的财力支持,大量珍稀药材源源不断的灌进肚子里,百虎堂的一群虎爷修为突飞猛进,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普通精钢兵器劈砍不入,双臂一晃有万斤之力的地步。 二月七日,卢旲终于给卢仚送了一张帖子过来。 白家、朱氏都毫无动静,期待中的打击报复并没有如期到来,连着几天被胤垣召去了九曲苑陪着斗蟋蟀,运气糟糕连输了三千多贯钱,已经输得几乎抑郁的卢仚,当即兴致勃勃的带了亲卫,浩浩荡荡的赴约而去。 镐京,三品坊市白马坊。 这座坊市就在安乐坊的东面,仅仅隔着一条运河,面积比安乐坊略大一些,坊中居住的,多为家资丰厚的富商大贾,商业极度发达,娱乐极度奢靡。 白马坊西南角,一条蜿蜒小河南边,一片青秀翠峰逶迤而起。 翠峰上,尽是青松翠柏,林木葱茏中,可见一座座林苑错落分布,这些林苑,尽是白马坊富商们的度假别业,时值二月,天气依旧阴寒,这些别业人烟稀少,只是偶尔有几个看守的仆役出没。 卢仚带着三百亲卫策骑狂奔而来,远远的,他就看到山之北、水之南,一个风景清幽的河湾旁,用锦缎帷幕圈起了老大一块地盘。 帷幕外,站着百多名身形魁梧,肤色黑红,大冷天也只穿着无袖兽皮褂子的壮汉。 这些汉子的面皮上,袒露的胸口,全都纹了密密麻麻的怪异图纹,什么蝎子、毒蛇、蜈蚣、蚂蟥,诸般毒虫应有尽有。 在这些壮汉附近,数百头体积庞大的苍狼,正在冰封的河道旁嬉戏。 数百苍狼骑三五成群,静静的盘坐在苍狼附近,身边放着长弓马槊,警惕的眺望着四面八方,一副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架势。 卢仚带着亲卫奔驰而来,那锦缎帷幕里,一条大汉冲了出来。 他‘哈哈’大笑一声,猛地跳上了一条板角蛮牛,拎着一根长长的,通体密布着疙瘩头的藤杖,策骑朝着卢仚冲了过来。 “天阳公卢仚,哈哈,没想到咱们还是自家人!” “我是南蛮州赤身峒赤阳公第十三子盘蛮就是。” “来,来,来,上次四极坊大火,我们见过……今天,我好好掂量掂量你!” 袒露上身,露出繁复的纹身,肌肉虬结如怪蟒的盘蛮挥动着藤杖唿哨着冲来。 卢仚微微一愣神。 卢旲所的碰头地点,就在这里。 这个盘蛮,他记起来了,正月里,四极坊大火的那一夜,卢仚和罗轻舟想要闯入四极坊,结果在四极坊的边缘,被一群蛮子给拦了下来。 那群蛮子的主人,就是这个盘蛮。 也就是这个盘蛮,他很热情的带着自己的护卫和仆役,带着数千斤油脂和数万斤柴火,去崎芳园帮齐胂‘救火’,差点没把胤骍和齐胂全给烧死在里面。 根据守宫监的情报,四极坊那一场乱子之后,盘蛮很是在鸿胪寺报了个花账,他他有几万斤珍贵药材储存在崎芳园隔壁的院子里,而且还有数十名诸侯质子为他作证。 仗着这个,盘蛮狠狠的从鸿胪寺讹诈了超过两百万贯! “不是个好东西……”卢仚喃喃道:“不过,他敢狮子大开口,李梓那老货,他也真敢给!” 盘蛮骑着蛮牛呼啸着冲来,手中一丈八尺疙瘩头藤杖带起一道恶风,呼啸着直打卢仚心口。 跟在卢仚身后的阿虎、鱼癫虎正要冲出去,卢仚呵斥了一声不许他们出手,自己从血蹄乌骓背上一步迈出,向前激射二十几丈,右掌一翻,归墟仙元催动惊涛手,带起一道道波纹朝着藤杖拍了过去。 ‘噼~轰’一声巨响,卢仚手掌和藤杖重重撞在一起。 一股如同大山一样厚重巍峨,更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浩大、霸道韵味的巨力袭来,卢仚的身体威震,向前激射的势头被扼制,身体轻飘飘落地。 骑在蛮牛背上的盘蛮则是一声闷哼。 他座下蛮牛浑身震动,身不由己的向后连退了十几步。 盘蛮只觉双掌剧痛,再也握不住自己这根得意的奇门兵器,藤杖脱手飞出,带着一道刺耳的破空声向后倒飞数十丈,‘噗’的一下深深的插在了冰封的冻土里。 一丈八尺长的藤杖,硬生生扎进硬度堪比生铁的冻土九尺多深。 盘蛮双臂酸软,剧烈的哆嗦着。 他骇然举起双手,他从小浸泡药液,又修炼秘术神功,淬炼得坚韧无比的手掌皮肤被撕破了老大一片,皮茧翻卷,露出了红色的嫩肉,血水正不断的冒了出来。 “你小子,有这么强?” 盘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放声大吼:“那天夜里,你的实力,也就是稀疏平常!” 后方,帷幕中,卢旲背着手走了出来。 “盘蛮,现在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卢仚,都是自家人,护卫留在外面,进来再罢!” 7017k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金刚寺 “天阳公好力气,自家兄弟,以后多多走动。”帷幕门口,盘蛮双手涂抹了药膏,裹了纱布,装模作样的,学着那些读书人的模样,朝着卢仚叉手行了一礼。 他朝着卢仚一阵挤眉弄眼:“稍后,我这做哥哥的,有一份心意送上。南蛮荒僻,没啥好东西,天阳公不要嫌弃就是。” 卢仚笑而不语,朝着盘蛮拱了拱手。 南蛮州,还是有好东西的。 其他不说,就南蛮州起码有一百条江河冠以‘金沙’之名,就知道那地方的特产了。 荒僻? 南蛮州哪里是什么荒僻之地? 除了民风野蛮了一些,彪悍了一些,凶残了一些,狠戾了一些,南蛮州完全可以用地大物博人烟繁茂物产丰茂富得流油来形容嘛。 一份心意,卢仚肯定是不会嫌弃的。 锦缎帷幕圈起了大概亩许大小的地盘,帷幕里,四个角落设了大火盆,热力升腾,一点儿寒气都没有。 帷幕正中,地上铺了老大一块油布,上面放了白马坊的堪舆图。 地图绘制得极其细致,尤其是帷幕南边这一片小山,哪一个山头上有几座林苑,每一座林苑都属于哪一户人家,哪一户人家背后有那些靠山关系等,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在堪舆图旁,放着七八个蒲团。 卢仚刚刚走进帷幕,就看到正中蒲团上,一名盘坐在地上,身高都将近六尺,一旦站起来,身高妥妥当当过丈,而且骨架子极大,却又极瘦的光头男子。 光头男子头皮刮得锃亮,几乎可以当做镜子倒映出人影来。 他盘坐在蒲团上,周身气息潜而不发,却给卢仚一种莫名的危险感,甚至比上个月在白家后院,同时应对三大鬼祟时的危险感更大。 光头男子枯瘦异常,长得平平常常的脸上,唯有一对眼睛极其有神——他的眼珠带着一丝淡淡的蜜蜡色泽,让人一见就印象深刻。 “这位是释恶师兄。”卢旲很是随意的朝着光头大汉指了指:“我入了宗门,释恶师兄和我是同一个师尊的师兄弟,我有大半的功夫,倒是释恶师兄代师传授。你,称呼师伯,也行。” 卢旲向卢仚看了一眼。 卢仚上前两步,从善如流,向释恶躬身行了一礼:“小子卢仚,见过释恶师伯。” 正盯着堪舆图看的释恶抬起头来,眸子里闪过一抹金灿灿的幽光,枯瘦的面皮上露出一丝笑容:“天阳公卢仚,好,好,好……可惜了,刚才听你和盘蛮动手的动静,你似乎修成了卢氏的碣石功?” 卢仚眯了眯眼睛。 无量归墟体,可以说是沧海劲惊涛手碣石功三门功法融合后的进阶版。当然,无量归墟体的层次,远非这三门功法能相提并论的。 但是催动无量归墟体和人交手,外表的特征的确有点像是那三门功法的结合。 “是,我在秘史监,得了泾阳卢氏的传承石碑。”卢仚微笑道:“连泾阳卢氏本家,都好些年没人修炼成功的碣石功,我侥幸入门了。” 释恶看了卢旲一眼,摇了摇头:“晚了一步,碣石功极其霸道,一旦入手,不修炼到圆满境界,是不能更改功法的了。” 叹了口气,释恶淡然道:“暂时,委屈天阳公做本门的外门弟子罢,等他将碣石功修成大成,更改了后续进阶功法,再收入内门也不晚。” 卢仚心里打了个咯噔。 释恶和卢旲的这番话,有点意思。 他看着释恶,笑道:“释恶师伯,您所谓的这宗门是?” 释恶和尚笑而不语,低头,继续看着那堪舆图发呆。 卢旲‘呵呵’笑着,轻抚长须,悠然道:“还记得,上个月,在皇城南门,我对你说过的那件事情么?” ‘长生’?卢仚脑子里转过念头。 盘蛮站在卢仚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卢仚的胳膊:“天阳公,师尊和师叔,就是天恩公,都是大金刚寺内门真传弟子。” “大金刚寺,是大胤佛门三宗三寺三禅林之一,号称斗战第一,乃大胤佛宗护法宗门。” 卢仚眉头一挑,他心头无数念头滚动,却带着笑说道:“三宗三寺三禅林?我大胤坐拥九州之地,不提其他,就镐京城内,起码就有数千座寺庙。” 释恶抬起头来,淡然道:“尽是一些不得真法的野狐禅,旁门左道,不值一提。我等佛宗真传出世,这些寺庙所属,要么虔心归附,为我等驱使,要么,就此灰灰了吧。” “我大金刚寺,乃佛门护法,不仅对外抵御邪魔,对内,更是清扫异端。” 两颗眸子缓缓变成了琥珀一样的淡金色,释恶周身释放出让人窒息的恐怖气息:“你所谓的,镐京城内的数千家寺庙,就和祖州,以及其他各州的数以十万计的大小寺庙一样,尽是我佛门异端。” 卢仚怔怔的看着释恶。 这话说得真是霸道无比,其他地方卢仚不知道,就说安乐坊,就有一家清凉院,这是大胤立鼎建国之时就有的寺庙,传承了将近两千年的古寺。 在释恶口中,这清凉院也是佛门异端,是要么归顺,要么灰灰的存在喽? 卢旲拍了拍卢仚的肩膀,淡然道:“此中关碍,你日后就清楚了。天地大变就在眼前,你先入我大金刚寺外门,这就是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正经事和你说。” 卢仚向卢旲点点头:“伯父只管说就是,加入大金刚寺外门?既然伯父是大金刚寺弟子,要我加入,自然没多大问题。” 先是鬼祟出现,然后是大金刚寺出世。 卢仚隐隐察觉,所谓的天地大变,或许牵扯着这一方世界更深层的秘密。 独善其身固然是好。 但是如果能够加入一方大势力,让其为自己遮风避雨,难道就不好么? 卢仚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盘蛮,这厮居然也是大金刚寺弟子?呵呵,下次如果白露上门斩牵挂,让盘蛮带着人出面战鬼,不也是蛮有意思的么? “三万年前,这一片山林,是我大金刚寺在镐京的外院所在。”卢旲蹲在堪舆图旁,手指在一片小山上划过:“大金刚寺出世,按照主持和几位长老之意,要重建镐京外院,地点,自然就要在当年的原址上。” 卢仚挑了挑眉头,他一眼扫过去,这一片翠峰长有七八十里,宽有十几里,此刻山林中有数百处林苑,尽是白马坊的豪商所有。 看那些林苑旁标注的信息,这些豪商当中,很多人都和大丞相府下方的六部官员有牵扯。 甚至,好些豪商的家族中,有子弟是国子监的学生,甚至本身就已经是职位不低的官员。 “若是买下这些林苑?”卢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些人家,不缺钱。”卢旲皱眉道:“好些林苑,是他们祖传的产业,豪门大户,爱惜脸面,他们不可能作出出售祖产的事情来。” “这,地契?”卢仚想到了一个极其靠谱的法子:“三万年前,这里既然是大金刚寺的外院,那么……” “地契倒是有,就在大金刚寺本院,而且保存完好。”释恶一脸抽抽的看着卢仚:“但是三万年前,那时还是大卫天朝一统天下,拿大卫天朝签发的地契,来大胤武朝索要山林,怕是,没人肯认账。” 卢仚抿了抿嘴。 是这个道理,三万年前,前朝衙门签发的地契,你拿来找大胤的衙门打官司,想要拿回这片山林,搞不好会被治一个前朝余孽图谋造反的罪名。 “总不能逼着人家给我们迁地,这些文教官儿牵一发而动全身,招惹一个就是招惹了一大群。这件事情,从根子上来说,我们有理,但是如果计较起来,天下人,不会有人觉得咱们有道理。” 卢仚背着手,看着堪舆图,叹了一口气。 释恶也不断摇头:“若是本门鼎盛之时,强占了,也就强占了。些许蝼蚁,反掌可灭。但是如今,宗门实力正是最低谷的时候,这等雷霆手段,有心无力哪!” 卢仚就看了看释恶。 听着话,就知道,这大金刚寺,不是啥正经善良的宗门。 “所以,就是哥哥我派用场的时候了。”盘蛮拍了拍卢仚的肩膀:“我会找这些大户人家的子弟撕扯,趁他们各种聚会的功夫,和他们发生纠纷,然后,我会挨一顿毒打。” “我被揍了,就有劳天阳公出面,找他们的家长算账。” “满镐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这些诸侯质子,招惹不得……我可以把自己的伤弄得严重点,逼着他们将这些林苑出让给我们就行。” “这些家伙,平日里就喜欢拉帮结派的各种聚会,我跑过去和他们撕扯,挨上三五十顿毒打,这事情也就差不离了。” 卢仚愕然看着盘蛮。 这主意,好得很啊! 虽然是有点昧良心,但是这的确是好主意,很有实操性。 “那么,其实世子您一个人,就足以完成这件事情,何须我出面?”卢仚不解的看着释恶和卢旲。 “给你个机会,给宗门建立功勋。”卢旲瞪了卢仚一眼:“否则,我大金刚寺在佛门中何等尊贵,真法从不轻传,更不要说,在未来的天地大变中,给你谋一份好处!” 卢仚看着卢旲,沉吟了一阵,笑着点了点头:“也是,没有功劳,宗门何必给我好处?那么,这件事情,只要世子演得像模像样一点,我去请天子圣旨,就以保护诸侯质子的名义出面,保证这一片山林,最后都会落入我们手中。” 一旁释恶微笑点头:“如此,甚好!” 释恶右手一翻,一块淡金色巴掌大小的令牌就飞向了卢仚。 卢仚接过令牌一看,满是莲花纹的令牌上,已经刻好了‘大金刚寺外门弟子卢仚’的字样,显然,叫他卢仚来这里,释恶和卢旲早就有了成算。 卢仚点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让我想个法子,一次性解决,不要拖拖拉拉的零敲碎打,反而弄出纰漏来。” 7017k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拦路虎 卢仚连夜跑去九曲苑,求见天子。 胤垣正在虎苑,和一头吊睛白额大虎角力。 其过程大体就是,一群羽林卫的高手将大虎暴抽一顿,大虎仓皇逃窜,胤垣悍勇无比,抱住大虎尾巴向后拖拽,以此衡量他和大虎的力量谁高谁低! 卢仚到时,胤垣已经连赢九把,正是快活的时候。 所以卢仚一开口,胤垣就很爽快的,亲笔书写了一份《朝堂优待诸侯世子书》,用了自己的私印‘天子御藏之宝’,又让鱼长乐用了守宫监的大印,将其交给了卢仚,并顺口问了卢仚,这份手书是准备拿去做什么。 卢仚就很坦白的,从四极坊的诸侯世子们找鸿胪寺报花账,直接到了自家想要在白马坊起一处家庙,供奉自家的先祖牌位,但是好地段难寻,所以找了个合伙人,想要从白马坊的富商手中,购买他们在金刚溪南面的别业。 卢仚注意到,胤垣听到自己的阐述后,双眼‘噌、噌、噌’的直冒绿光,十根手指抽抽的,露出了一副‘食指大动’的怪异表情。 按下心中的不安,卢仚捧着胤垣手书仓皇离开九曲苑。 他隐隐觉得,似乎自己做了个大死,唤醒了胤垣心中的一头可怕的怪兽……啧,也不知道谁要倒霉了。 嘉佑十九年二月四日,镐京文坛轰动。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某才子假托‘文抄公’之名,一首《钗头凤》惹出了镐京无数闺阁小姐、出嫁妇人的眼泪,春闺之中,后宅之内,不知道多少名门闺秀、小家碧玉,将这位‘文抄公’引为心中完美的蓝颜知己。 更有甚者,有大家千金联名悬赏十万贯,只求这位‘文抄公’的真实姓名,家庭住址! 二月七日,《钗头凤》的风波正在高潮时,一曲《水调歌头》再次惊爆了镐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诗词的作者,赫然又是‘文抄公’! 镐京文坛震荡,无数诗词名家、文教大贤纷纷猜测,这位‘文抄公’,当是文教‘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世家中的某位‘调皮小子’。 有大贤指出,这定然是个性格飞扬跳脱的‘小顽皮’,否则如此绝佳的词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和当今之世任何一名诗词名家的风格完全不同,绝不可能是‘剽窃’之作。 当是某位‘性格有趣’的‘小友’,呕心沥血做出了这等绝佳文字后,欲以此扬名天下,却故意用‘文抄公’之名调侃世人。 二月十日,白马坊。 运河上,卢仚一裘青衫,双手揣在袖子里,静静看着运河上趁风飞驰的破冰船。 短短几日时间,气候变化极大,镐京城的气温不断升高,今天卢仚只穿了一件薄薄夹衣,都觉得浑身燥热。 运河中,满是河冰解冻的‘咔咔’声,镐京的大小河道中,河道中心位置的冰层,已经薄得不足三寸,更密布裂痕,变得脆弱无比。 镐京官方以特制的铁甲冲角破冰船在运河上往来航行,撞碎冰层,疏通河道。 随着破冰船的努力,这两日,运河上已经有中小型货船出没。 这些货船,哪怕是最小型的款式,也比冬日里的狗拉雪橇载货量大上数十倍。 冬日里,物资运输艰难,日子过得有点紧巴巴的镐京,即将和运河一般解冻,它的生命力即将蓬勃复苏,进入一年最热闹、最美好的时节。 一如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公子、小姐们。 就在卢仚所在的这座大桥的桥头,一座高有九层的酒楼巍然矗立,成群结队的华服公子、俏丽小姐,正呼朋唤友,络绎进入酒楼。 这两天,‘文抄公’两首绝佳好词震动镐京。 白马坊内,几位在镐京也颇有名气的贤达联名发了帖子,邀请白马坊的文人雅客、俊贤才女等齐聚卢仚面前的‘绿柳楼’,就以《钗头凤》和《水调歌头》这两个词牌,以文会友,做一场文坛盛会。 这里面,更有白马坊最顶级的‘乐院’‘苔痕小筑’的几位清倌人宣称,今日所有赴会的文人雅客作出的诗词,都会由参会者当众投票,排名最高的几位才子,就有机会与她们共度良宵。 ‘苔痕小筑’的几位清倌人,容貌绝美,更是多才多艺,诗琴书画样样来得,乃是镐京城内都堪称一流的佳人,早就被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 今日文会,若是能作出一首好词,不仅能名扬镐京,更有机会和美人春风一宿。 当然,如果最终夺魁的是某位才女,她当然无法和那些清倌人发生些什么,但是她也会被冠以《白马坊诗词第一》的头衔,从此名扬镐京,不定就能引来某位如意郎君! 这等好事,自然是从者如云! ‘绿柳楼’的大门口,一块硕大的水牌高悬,有才子佳人手持会帖光临,就有小二高声念诵会帖上的名字。 有书法精湛的书生踩着梯子,在那水牌上端端正正写下了‘白马坊某某人家某某公子’,又或者‘某某小姐’的名字。 这水牌,是稍后赴会者当众投票,用来记录票数的,所以水牌做得极大,书写的字迹颇大,挂得也很高,站在好几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绿柳楼外,好些从外坊赶来凑热闹的读书人,他们没有会帖,名气也不够大,自然无法进入今日的绿柳楼。 他们只能站在门外空地上,朝着水牌指指点点,不时喧哗‘某公子到了’,或者‘某小姐居然也参会了’。 午时,正点,文会开始。 绿柳楼内,一声声清朗的吟唱声中,一首首水准有高有低的诗词不断做了出来。 有专门大嗓门的小二站在门口,大声吟诵这些诗词,引来外面看热闹的闲人或者鼓掌,或者笑骂,或者唿哨声不绝。 正是热闹着,大街上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涌了过来。 今日,盘蛮换了一身标准的书生长衫,骑了一匹神骏的白马,手持折扇,连同十几名平日里有点交情的诸侯质子,带着数百名护卫赶到了绿柳楼。 盘蛮和十几名质子,都有文会主办方签发的会帖,他们虽然迟到了,但是守在门前的护卫们,依旧让盘蛮他们进了绿柳楼。 一刻钟后,绿柳楼内叫骂声四起,也不知道盘蛮他们做了什么,就听得锅碗瓢盆碎裂声不断,栏杆柱子、桌子椅子的断裂声刺耳,更有娇俏小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小会儿功夫,就看到浑身是血的盘蛮和十几名质子连滚带爬的冲出了绿柳楼,刚刚来到楼外的大街上,盘蛮就当众连吐了十几口血,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好像被钓起来丢在地上的鱼儿一样急骤的抽搐着。 “显然没有挨揍的经验。”卢仚吧嗒了一下嘴:“吐这么多血,明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呢,你还有力气抽抽?真是!” 摇摇头,卢仚挥挥手:“得了,天子刚刚签署优待诸侯世子的手书呢,这里就有人聚众殴打诸侯世子……随我去抓人,先将那水牌保护妥当,那可是铁证!” 卢仚大踏步奔向绿柳楼,绿柳楼四周的宅院里,潮水一样的守宫监监丁蜂拥而出,迅速驱散了看热闹的闲人,将整个绿柳楼,尤其是那一块大水牌围了个结结实实。 一名生得五短身材,身体粗壮犹如铁桩子的蛮子‘咕咚’一下跪在地上,朝着卢仚连连磕了七八个头,顺势将一把辣椒水抹进了眼眶里。 眼眶通红,泪水‘哗啦啦’直流的蛮子面孔扭曲,带着强忍的笑意嘶声大吼:“天阳公,你要为我们世子做主啊……我们世子今日,是为了,为了……为了‘苔痕小筑’的小娘儿来的……只想着文比,没想着动手,没想到啊……” 蛮子嘶声吼道:“我家世子文采风流,做了一曲绝佳好词,居然被他们是‘剽窃’来的……他们都不承认那词是我家世子写的……我家世子和他们讲道理,居然被他们放肆辱骂……然后大打出手,硬生生将我家世子打得……” 正抽抽的盘蛮瞪大眼睛,看了看卢仚,他一张嘴,‘噗噗’的又是几口血吐了出来。 卢仚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尔等居然敢聚众行凶,殴伤诸侯世子……啧,看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的,估计也做不了主,让你们家里主事的长辈来吧!” 一名看热闹的闲人琢磨出了一点不对经的味道,他在人群中大吼:“天阳公,论理,不是应该逮捕这些殴伤人的凶犯,依法处理么?这事情,和他们家里的长辈有什么关系?” “只是斗殴伤人,不是谋乱造反,扯不上株连九族啊?干嘛找他们的长辈?” 正在地上抽抽的盘蛮猛地坐了起来,狠狠的朝着这位闲人指了指:“刚刚打我的人,好像就有他一个!” 一时间,整条大街都安静了下来。 卢仚的脸皮骤然一阵通红,这也忒尴尬了! 7017k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拦路虎(2) 盘蛮演得再难看,人,还是抓了。 白马坊,守宫监镇守衙门。 后院校场,两张大案并排而放,卢仚端坐在一张大案后,端着茶盏,笑着向白马坊的镇守将军——七星将军何太平致谢。 “何将军,今日多多劳烦,以后咱哥俩多多亲近。” 五十出头的何太平笑容满面的端着茶杯,忙不迭的热情回应卢仚。 如今在守宫监内部,卢仚已然是彻头彻尾的传奇——加入守宫监短短一月许,得天子亲授将军红袍也就罢了,居然封公? 如此圣宠,真正是不得了。 卢仚主动借白马坊镇守衙门办事,这是主动将人情送上门来了,这个脸,何太平绝对得用最快的效率、最大的热情兜着。 抿了一口香茶,何太平笑道:“天阳公但有所需,只管发话……咱们,都是为陛下效力,真正的自家兄弟,万万不要客气。” 卢仚笑着点头,目光扫过被扣押在校场里的,来自两百二十七家,共计六百四十九名出身豪富的公子小姐。 校场四周,围满了守宫监的校尉、力士和监丁,更有卢仚的亲卫队骑着血蹄乌骓,面无表情的镇守四方,一股军伍特有的杀机弥漫,好些胆小的公子小姐吓得浑身哆嗦、面孔苍白。 有年龄尚小,和卢仚也差不多的娇嫩少爷在低声哭泣:“我并无出手打人!” 卢仚已经辟穴七十二个,随之而来的是五感比寻常人灵敏何止十倍?听到那娇嫩少爷的哭泣声,卢仚看了过去,淡淡道:“这位公子,这话就不对了。当时那般多人,那么混乱,你说你没有打人,人证呢?” 手指敲了敲大案,卢仚摇了摇头:“如果有人证,而且证据确凿的话,我可以放你走。” “但是你们应当都度过大胤律,按大胤律,这等情况下,你们的亲友、护卫、仆役等,是不能作为人证的。你们可有和你们完全不相关的,和你们没有厉害干系的路人做人证啊?” 一众公子小姐说不出话来。 之前在绿柳楼,没有得到会帖的闲杂人等,哪里有资格进楼? 能够进入绿柳楼的,全都是他们白马坊牵牵扯扯的一个大圈子里的人,很多人家里相互之间还是姻亲之类,按照大胤律,他们相互之间,是不能作为人证自证清白的。 卢仚叹了一口气,他放下茶盏,双手捧起了面前的一卷用檀木轴装裱的白绫子。 “天子手书在此,天子说,我大胤要善待诸侯世子。” “这手书,刚刚颁发下来没几天呢,你们就当众殴伤了赤阳公的世子。” “哎,这等行为,往大里说呢,你们是不尊天子谕令,近乎等同谋反!” “往小里说呢,南蛮州赤身峒赤阳公,那可是坐拥领地三万里,子民数以十亿计,一声令下,能调集上亿蛮兵为之征战的猛人。” “你们殴伤了他的儿子,若是他执意要为盘蛮世子出气……敢问诸位,你们谁家里能承受一位‘公’的怒火?” 卢仚这话,并非虚辞。 如果被殴伤的,是东神州的诸侯世子,东神州乃文教发源之地,风流文华,恪守礼法,你还能指望东神州的诸侯讲讲道理。 但是南蛮州的诸侯么。 那是一个完全以丛林法则,赤裸裸弱肉强食的鬼地方。 招惹了南蛮州的诸侯,他们真能不管不顾的派出心腹死士,万里迢迢奔上镐京杀你全家! 对于赤阳公这样独霸一方的大诸侯来说,派出数千死士,伪装商队,潜入镐京杀人,这算什么事么?相比他麾下的蛮兵,消耗这么点人手,算什么事么? 很多公子、小姐想起了市井传说中南蛮州那些蛮子的凶狠和毒辣,一些人顿时吓得‘嗷嗷’哭喊起来。 他们毕竟是豪商家庭出身,并非官宦人家的公子,经不起卢仚的话术恐吓。 卢仚和何太平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不多时,外面人声涌动,就有距离镇守衙门较近的,卷入了这场冲突的公子小姐家的长辈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见到后院这等场景,几个最早赶到的中年男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一名身穿紫色仙鹤纹长袍,腰间系着玉带,悬挂着螭龙纹玉佩的富态男子,整顿了一下表情,迈着四方步,大步来到了卢仚和何太平面前。 富态男子走过来的时候,何太平已经向卢仚介绍清楚了对方的身份来历。 白马坊,周氏。 大粮商,白马坊和周边一百二十七个坊市百姓米粮,三成出自他家米店。 大布商,同样是白马坊周边上百个坊市的日用布匹,四成出自他家布店。 周氏的背后,杵着户部的一名侍郎,周氏的一位女儿,嫁给了那位侍郎做平妻,这个后台,在镐京城也算是颇为扎实。 富态男子就是周氏家主周平,他舍得花钱,如今身上挂着镐京城外某个上府的四品候补知府的官衔。 至于身上的仙鹤纹紫袍,玉带、龙纹玉佩等等服饰,都是花了大价钱,从天子那里买来的皇恩特权。 天子胤垣那边,只要给足了钱,他连爵位都敢卖。 周平身上这一套服饰,对应的是正经朝堂一品大员的官位。因为只是采购了服饰权,并没有购买对应的官职和爵位,这么一套行头一年的使用费不过区区三百万钱,三千贯不到点,对于周氏这样的豪族,这价码堪称‘实惠’。 不仅周氏,进来后院校场的那几个豪商家族的代表,全都身穿紫袍,系着玉带,挂着龙纹玉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朝堂重臣到了。 周平笑容可掬的行到卢仚面前,深深的稽首下去:“天阳公。下官周平,给天阳公行礼了。” 对卢仚,周平的态度是谨慎而保守的。 但是对何太平么,周平显然就轻松了许多,他只是笑着,向何太平拱了拱手。 何太平也笑着向周平点了点头——卢仚心里就明白了,何太平往日没少从周平这里捞好处,守宫监的德性,卢仚大体已经是摸清了的。 看在何太平的面子上,卢仚的态度也就变得温和了许多。 他将胤垣的手书在大案上展开,让周平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然后敲了敲大案:“这事情,周家主,我们和平解决罢?” 一旁何太平笑着给周平使了个眼色。 周平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来镇守衙门之前,他已经从自家儿子的护卫那里,听到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打探到了具体的细节。 自家儿子,还有这么多老朋友家的儿女们,是被人下了一个天大的套,把所有人一家伙都给套进去了。 他来的路上,还在心焦这一次要出多少血才能破财免灾。 但是看到卢仚和何太平的这般态度,他心里有谱了:“天阳公,下官听您的,您有什么章法,只管说出来!” 卢仚看着周平,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前些日子,有人去周大人富商,求购金刚溪南面山里的那一座别业。” 周平瞪大眼睛,愕然看着卢仚,他想起了这档子事情。 自家的祖上,是在那边山里有一座别业,地方不大,也就是几亩大小的一座院子,偶尔夏天,他或者他的儿子们,会带着小妾去里面体验一下山林野趣。 几亩地的院子,周边附带的山林也就几百亩地,相比周氏的家当,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产业。 就前些天,是有一个白马坊的,同样在米行里混的中等商人上门,按行情价求购那座别业。 但是周氏不缺钱。 而且怎么也是自家祖上留下来的家当,就这么卖掉的话,似乎有点不孝? 所以,周平很随意的就将那上门的商人打发掉了。 没想到,这事情的首尾,在这里等着他。 “是有这么回事。”周平微笑道:“早知道是天阳公想要那处院子,下官都不用您说,早就给您送到府上去了。” 卢仚有点尴尬的笑着:“哈哈,周大人见笑了,在那里,想要修一座庙。” 周平不断的微笑点头:“应该,应该,以天阳公今时今日的地位,的确需要一座家庙供奉先祖,日夜诵经为族人祈福的。那一片翠山,的确风景秀美,而且安静怡人。” 卢仚伸出了右手:“那,毕竟是盘蛮世子挨揍了,您那一座院子,十亩地不到点,又位于山林僻静之地,咱们……” “小犬有错在先,就按照当年先祖修建那院子的成本价,您给个二十贯就是。”周平笑得极其和蔼:“有劳天阳公派人走一趟坊令衙门,咱们将这地契房契交割了就是。” 周平握住了卢仚的手,两人紧握手掌,轻轻的晃了晃。 一份地契房契交割完成。 周平回去同来的各家代表当中,将卢仚的意思给他们说了一遍。 各家的代表也都想起来了,前几天的确有自家同行,跑去自家府邸求购金刚溪南边山林中的别业,但是都被自家三言两语的打发了。 知道了事情的因果,这事情就好解决了。 不过是一座山林中不值钱的别业,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情,恶了如今朝堂最当红的天阳公! 于是,一座座别业就三钱不值两钱的,一一出售给了卢仚。 卢仚看着一个个豪商家的人进进出出,将自家的公子小姐领了回去,突然叹了一口气:“哎,我们阉党的名声啊,要变得更臭喽……我这算不算,巧取豪夺啊?” 何太平惊讶的看了卢仚一眼,笑了起来:“天阳公何出此言?这才,哪到哪啊?” 卢仚呆了呆,正要发问,一名穿着青袍,出身天恩公府,如今已经被分割到卢仚的天阳公一脉,被卢仚征调进雨顺坊勘察司衙门使用的卢氏族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公爷,有刺头!” 7017k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拦路虎(3) 白马坊,守宫监镇守衙门,前院大堂。 有白马坊令衙门派来的官吏,正在大堂里现场办公,帮卢仚交割地契、房契。 大堂里,摆放了一大堆木箱,里面装满了灰扑扑的铜钱。 这些铜钱储存的环境显然不怎么的,有些铜钱都发绿了。 之前,白马坊各大豪商代表,交割了地契房契,带着自家公子小姐离开镇守衙门的时候,身边的家丁仆役们拎着这些铜钱,都是一脸的嫌弃。 卢仚和何太平赶到大堂时,大堂里的交割工作已经停歇。 一名大圆脸,小眼睛,一脸精明之色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大椅上,见到何太平,他急忙站起身来,朝着何太平拱了拱手:“何将军。” 何太平深深的瞪了这男子一眼,向卢仚笑道:“天阳公,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马家的家主马千里,是极北汏州澪州候补安抚使,从二品的衔儿。” 卢仚的面皮抽了抽。 胤垣也太不要脸了。 卖官鬻爵,他居然将正经八百年前就失去控制,早已独立为王的极北汏州的官都能拿出来卖? 啧,这位马千里,他倒是有胆去澪州上任啊? 卢仚朝着马千里拱了拱手,冷然道:“马大人,就是你说的,你家那别业,不卖?” 马千里眨巴眨巴眼睛,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一名着战袍,系着披风,腰间佩剑,脚踏厚底镶钢板战靴的魁梧青年。 看模样,这青年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骄纵和狂傲。 干笑了一声,马千里眯着眼笑道:“嘿,这事情嘛,毕竟是祖宗的基业,后辈子孙再不肖,也不能把祖宗留下的东西给卖了吧?” 卢仚回头,看向了挂在大堂上的,前些日子和卢旲相会时见过的那张堪舆图。 堪舆图上,卢仚找到了马家的那栋别业。 卢仚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马家的那栋别业有二十亩大小,更囊括了附近三千多亩山林,而且正好处于金刚溪南边那一列翠峰的核心位置。 释恶给卢仚看过另外一张图纸,马家的那一片别业所在地,当年正好是大金刚寺镐京外院的祖师殿所在,是外院供奉大金刚寺历代祖先的核心要地。 别的外围别业若是拿不下来,对外院的重建工作关碍不大。 但是这核心区域的一套别业拿不下来,这外院的重建是想都别想——大金刚寺的高层明确发令,外院的重建,必须完全按照三万年前的原始图纸来做! 卢仚目光深沉的看着马千里:“马大人再考虑考虑?如果是嫌价码不够,我们可以再谈谈。” 马千里急忙摆手:“不是钱的事,咱们都是什么身份?要说钱,太俗!” 马千里笑看着卢仚:“真的是孝道上的事情,先祖的基业,不能出售。” 卢仚点了点头:“那,贵公子殴打赤阳公世子的事情,可就洗不清了。” 马千里笑了笑,退后了几步。 他身后的劲装青年上前两步,站在了卢仚的面前,咧嘴朝着卢仚笑了笑:“卢公爷,马大人的公子,我要带走。还请,行个方便。” 卢仚好奇的看着这青年。 青年身上有着浓烈的军伍气息,卢仚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隐隐的血腥煞气,显然手上有着不止一条人命。如此情势下,他能跳出来给马千里出头,可见身后靠山不小。 “这事,你确定?”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笑呵呵的问道。 “这事的真相,需要我说出来么?”青年‘嘿嘿’怪笑着:“卢公爷摆明了是想要巧取豪夺金刚溪南岸的那一片山林办私活,故意构陷马公子。可是,马家不是好欺负的。” 卢仚皱了皱眉头:“敢问,贵上哪位?” 青年挺起了胸膛:“我,风调坊禁军左将军乐山帐下,龙骧校尉,乐钦就是。” 微微一笑,乐钦抬起头,带着一丝挑衅之意,斜眼看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卢仚:“对了,当朝大将军,是我堂伯。” 何太平绷紧了面皮,向后退了两步,不吭声了。 他虽然想要交好卢仚,但是大将军乐武的族人,他是万万不敢招惹的。 卢仚固然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但是乐武可是太后的亲弟弟,天子的亲舅舅,掌控了大胤军权的实权派。 卢仚如果和乐氏族人起了冲突,何太平绝对不看好卢仚。 卢仚看看乐钦,又看看站在乐钦身后,眨巴着言,笑呵呵看着自己的马千里。 “这,让我很难办啊。”卢仚抓了抓脑袋,他对马千里苦笑道:“马大人,那一片山林,我是准备用来盖庙的,您家的那块地,正好在那一片山林的核心位置。” 马千里笑着没说话。 乐钦向卢仚逼近了一步,咧嘴笑道:“要不,卢公爷就换个坊市?比如说,那些九品坊市面积辽阔,多得是荒山野地,哪里容不下一座庙呢?” 卢仚摇头,叹了口气:“可是,就是白马坊的这一块地,是风水宝地啊,有人给我说,这庙,还必须得盖在这上面,丝毫更改不得。” 乐钦摇了摇头:“这庙,你修不起来。” 卢仚沉默了一会,回头问刚刚给自己传信的那卢氏族人:“平叔,这地契房契,交割多少了?” 卢平有点担忧的对卢仚拱了拱手:“公爷,就缺这位马大人家的那一份了。” 卢仚抿了抿嘴,挥了挥手:“那,将马大人的公子,送去雨顺坊勘察司衙门关押。我怀疑,他和九阴教妖人有染。” 马千里脸色惨变,他嘶声道:“天阳公,你不要冤枉好人。” 乐钦更是暴起,一掌朝着卢仚面颊抽了过来:“卢仚,给脸不要脸是吧?” 乐钦十八九岁的年龄。 今年是嘉佑十九年,乐武当上这个大将军,也已经十九年。 乐钦成长的这段时间,正是乐氏一族权势飙升,地位飙涨,在大胤朝堂呼风唤雨的崛起阶段。 乐钦从小堪称锦衣玉食,寻常宗室亲王的世子、郡主,都不见得有他的受用。 所以,乐钦骄纵惯了。 丝毫不顾卢仚的身份、背景,乐钦当众就是一耳光。 但是他出手快,卢仚的出手更快了十倍不止,乐钦的手掌刚刚抬起来,卢仚的右手已经带着一道恶风抽在了乐钦的面颊上。 ‘啪’的一声脆响,乐钦半边面皮差点从脸上被抽了下来。 乐钦还没感觉到脸上的痛苦,卢仚已经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腹上,就听一声闷响,乐钦向后飞出,一头撞在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马千里身上,将他撞得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咕噜噜’。 乐钦和马千里在大堂光滑的地板上乱滚,直接被卢仚一脚踹得滚出了大堂,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又在大堂前的大院里,狼狈的滚出去了好几丈远。 四下里哗然,何太平歇斯底里的叫嚷着:“公爷,那是大将军的侄儿!” 何太平想拔刀自杀。 敢问,天子面前当红的心腹,和天子的亲舅舅的侄儿,也就是天子的亲表弟起了冲突……何太平作为目击证人,他应该站在哪一边? 卢仚回头,朝着手脚乱抖的何太平龇牙一笑:“何将军,你可要记得,咱们都是守宫监的!” 一队身披半身软甲,面容精悍的士卒冲进了大堂。 一名和乐钦生得有几分相近,尤其是耳朵轮廓几乎一模一样的青年拔刀乱劈:“哪个狗戳的,敢打我大哥?” 这青年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和卢仚差不多一般。 但是他身上的骄狂骄纵,比起乐钦更盛了几分。 拿刀虚劈了几下,青年猛地盯上了卢仚:“嘿,你是卢仚,我见过你……奴婢一般的贱种,你怎么就敢伤咱们家的人?” 青年猛地向前一跳,双手握刀,一刀朝着卢仚当头劈下。 卢仚‘啧啧’了两声,怎么说,他也是天子刚刚钦封没几天的天阳公,正儿八经得到朝臣承认,有正式封地的公爵! 这青年居然二话不说拔刀就砍,要么是傻的,要么就是,被人忽悠瘸了! 刀光落下,距离卢仚头顶还有两尺,卢仚飞起一脚,将这跳起来挥刀的青年一脚踹飞了出去。 乐钦还是在大堂地面上滚了出去的,受到的伤害小了许多。 卢仚恼怒这青年下手狠辣,干脆一脚将他踹得直接飞出了大堂,巨力冲击,这青年一边向后飞的时候,大口大口的血就已经吐了出来。 一众士卒手忙脚乱的冲出了大堂,一个个嘶声惊呼‘小将军’不迭。 镇守衙门大门外,路边一茶馆内,乐山端坐在靠窗的茶桌旁,慢悠悠的喝着茶。 听到镇守衙门里面传出的动静,乐山龇牙咧嘴的一笑:“得了,打起来了,好吧,我来会会我们的天阳公。” “之前皇城抓鬼,他倒是立了大功。” “也不知道,他的那一手佛门神通,除了对鬼有用,对人又如何?” 摇摇头,乐山低声道:“不过,早就想会会你,只是没有借口罢了。” “那熊泰斗的委托,还是尽早完成吧,人情债这种东西,还是不要欠得太久了。” 7017k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魂寺 乐山穿着一裘血色长袍,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进了镇守衙门。 身高近九尺,身如熊罴,面如獬豸,面皮青灰色的乐山,行走之时,气势极足,压迫得衙门前院里的守宫监监丁们,一个个低着头,悄悄的不断后退,一直退到了墙根下。 抱着肚子,在地上抽抽的乐钦也停止了抽搐,他抬起头,朝着乐山嘶吼:“山哥……” 乐山摆了摆手,淡然道:“我给你讨回公道。” 说话间,乐山已经走到了卢仚面前,相隔不到三尺,瞪大眼睛,凝视着卢仚那张端方刚正、刚毅威严的面庞。 乐山心里一阵嫉妒。 他生得面如獬豸……这话,从好的方面理解,是说他长得威武不群;从坏的方面理解,就是说,他的脸几乎就是一张马脸,下巴还是尖尖的! 乐山长得不讨人喜欢。 但是卢仚的这张面皮嘛……大胤科举取士,有一个环节,就是礼部官员对中举的预备官员做五官相貌的评定。 长得威严不凡的,升官道路自然是畅通无阻,一路青云。 长得贼眉鼠眼的,难免就一辈子蹉跎,甚至再无缘升官。 卢仚这张面皮,放在科举评审中,定然是一个‘甲等’的评定。 而乐山这张脸么,凭一个‘丁等’,估计还要偷偷塞点钱才行。 乐山阴沉着脸,也懒得多话,劈面一拳就砸向了卢仚那张让他不舒服的面庞。 卢仚冷笑,右手‘啪’的一下接住了乐山的重拳。 乐山左拳狠狠轰出,直捣卢仚下巴。 卢仚后发先至,右腿猛地弹起,就听一声破风响,他一脚踹在了乐山的胸膛上,乐山立足不稳,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十几步。 一队士卒齐声惊呼:“将军!” 乐山摆了摆手,制止了士卒们的冲动。他看着卢仚,‘咯咯’笑了起来:“这里地方狭小,不方便动手。有胆子,随我出去,找个旷野僻静的地方,好好较量较量?” 卢仚看着乐山,冷然道:“乐山将军,我们似乎无冤无仇?” 乐山拍了拍胸口硕大的靴子印,冷然道:“马千里的侄女,是我刚纳的小妾。这事,你说我该不该管?” 卢仚无奈摇头:“只是为了一座别业而已。” 乐山‘嘿嘿’直乐:“别业不值钱,我乐山的面子很值钱。” ‘嘭’的一声响,乐山身形如弩矢,带着强烈的破风声向后飞掠,几个起落就跑出了一里多地,远远的,就听到他的声音飘了过来:“想要那座别业?打趴我就行!” 乐山一动,卢仚几乎是紧跟着他窜出了镇守衙门。 乐山飞掠之时声势狂暴无比,卢仚紧随其后,飞掠之间不见丝毫动静。 卢仚紧跟着乐山,冷声道:“好,那我就打趴下你。不过,你被揍了,可别找太后哭鼻子告状。” 乐山放声狂笑:“就你?卢仚,你真以为你得封公爵,是你有多大的本事?嘿,嘿,嘿。” 乐山莫名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服和挑衅。 不要说乐山,大将军乐氏一族的年轻一代中,十成十的人对卢仚都不服气。 在他们看来,卢仚不过是机缘巧合,从胤骍的那件佛门秘宝中得了好处,所以才在皇城凑巧立了功劳,得了太后和天子的青睐。 不过是一个‘幸进之辈’,天子的近臣‘爪牙’而已,居然封了‘公’? 以乐山为代表的,乐氏的年青一代的‘俊彦英杰’们,得到爵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乐山仗着‘剿匪有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几千颗人头,换了一个没有封地的空头子‘伯’的封爵。 对卢仚的嫉妒之情,在乐氏年青一代中是普遍的现象。 所以乐山此次出手,已经得到了乐氏年青一代几个领军人物的一力支持——如果乐山打死了卢仚,乐氏整个年青一代都会出头向太后、天子、大将军施压。 太后、天子、大将军,会因为一个新晋‘公’的死,而怪罪乐山这个自家人么? 不可能! 所以,乐山咧嘴,看着紧跟在身后的卢仚放声狞笑:“卢仚,我曾经好意邀你进禁军,可惜了,如果今天你是咱自己人,也就不会有这档子事。” “可惜了,今天,我要打死你!” 前方已经是街道尽头,越过一座石牌坊,前方就是一片溪河密布的荒野林地,在一片片山林之间,隐隐可见相隔蛮远的,一座座庄园林立。 乐山和卢仚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他们冲出了牌坊,往郊外冲出了好几里地。 乐山骤然停下脚步,身体一弹,一折,一脚横扫如大斧,带着一道淡淡的血色光晕横斩卢仚腰身。 卢仚同样停下了脚步,他飞出一掌,惊涛手激荡起肉眼可见的水波纹路,狠狠劈在了乐山的腿上。 一声巨响,地面炸开了一个直径丈许的大坑,卢仚和乐山同时向后飞退。 卢仚退后了十二步,稳稳的落在了地上,右手轻轻甩了甩,只觉得五指关节略有酸麻。 他此刻肉体力量已经达到了九牛之力的极致,身躯强横无匹,乐山一脚能够让他感到酸痛,可见乐山这一脚的力道,起码也有五六牛的水准。 乐山则是踉跄着,无比狼狈的向后倒退了数十步。 他横扫的右腿剧痛难当,他好几次想要将右腿放下来,但是脚掌刚刚触地,剧痛就顺着腿上神经犹如山火一样泛滥。 他只能提起右腿,依靠左腿单腿不断的向后蹦跶倒退。 郊外旷野地势不平,乐山好几次一脚踏在坑洼中,差点没摔了个马趴。 不过,他毕竟有着极强的修为,对身体的掌控力远超寻常武修,他身体晃了又晃,强忍着左脚脚踝处的隐隐刺痛,退后了数十步后,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龇牙咧嘴的乐山右腿微微哆嗦着,他低头看去,他整条右腿的裤管都被卢仚一掌震得粉碎,露出了肤色清灰,密布长毛的腿子。 他的小腿正中,迎面骨上,一条青色的痕迹印入了腿骨三分。 卢仚一掌,差点击碎了乐山的小腿骨,难怪痛得如此厉害,连落地都无法落地。 “呵!”乐山有点傻眼了。 他金鸡独立站在当场,目瞪口呆看着百步外的卢仚:“这,没道理!” 卢仚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朝着乐山勾了勾,脸色变得极其的严肃:“没道理?什么才是道理?被你一脚重伤,然后被你打死在这里?” 卢仚的心情也很沉肃。 刚刚一击交手,卢仚感受到,乐山右腿上蕴藏的力量,不是现今武道修炼,转化精气而成的元罡,而是比武道元罡更高一层的力量。 比如卢仚拥有的归墟仙元,乐山体内的力量自然是万不能及。 但是乐山拥有的力量内,蕴藏了极淡、极淡的一丝天地灵机,威能远比武道元罡强大。 而且,乐山的力量中蕴藏了一股极其霸道的‘热毒’。 触手滚烫,乐山的右腿就好像烧红的烙铁,普通人若是触摸,甚至有可能被烫熟了皮肉。 除了非人的高温,乐山的力量中,更蕴藏了一股歹毒的‘毒力’。 这股毒力有着蛇虫特有的腥臭味,应该是从某些剧毒蛇虫中提炼出的毒力。 卢仚周身充盈着归墟仙元转化的黑紫仙光,热毒触体就悉数崩溃,乐山的歹毒力量没有对卢仚造成任何损伤。 但是换一个人么,哪怕是开经、辟穴的武道高手挨了乐山这一击,怕是已经被热毒侵入五脏六腑,内脏都被烧得七分熟,剧毒流转全身,早就毙命当场。 后方沉重的蹄声响起,盘蛮拎着他的那根长长的疙瘩头藤杖,骑着他的板角蛮牛坐骑,带着一队蛮兵护卫横冲直撞的追了上来。 远远的,盘蛮大声嚷嚷:“天阳公,你是为了我出气,我盘蛮可不能不讲义气,把这件事情让你一个人扛!” “嘿,乐山,往年咱们没少打交道啊,我前些年喝醉了酒,和你起码打过十场架,啧啧,今天,还是我们来好好亲近亲近?” 叫嚣声中,盘蛮策骑狂奔而来,手中藤杖化为数十道黑漆漆的残影,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单腿站立的乐山一通乱砸。 这些天,盘蛮和卢仚相处得颇为愉快。 盘蛮也将大金刚寺的一些外门法门,传授给了卢仚。 盘蛮此刻使用的,是大金刚寺外门一门极其霸道的‘轮回杖法’,讲究的是‘杖起入轮回’,就是说,一旦施展,就会将敌人送入轮回中去。 这杖法毫无佛门应有的慈悲之心,专打致命要害,而且劲道凶残歹毒,讲究的是一杖击落,万物破碎。 用盘蛮的说法,他曾经见过释恶演练轮回杖法,释恶用一根芦苇杆子重重一击,就能将一块直径三丈许的铁块整个轰成铁粉。 杖法狠辣,盘蛮的实力比起乐山略有不如,但是乐山伤了一条腿,此刻行动不便。 就在乐山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中,盘蛮手中藤杖在他身上连抽十八杖,可怕的打击声传来,乐山被打得四肢折断,肋骨也断了五六根,大口吐血向后被击飞了十几丈远。 “该死的东西!”一旁的树林中,一声低沉有力的咒骂声传来。 一条黑影奔袭而出,顷刻间到了盘蛮面前,当面一掌直拍盘蛮。 盘蛮蛮横的挥杖硬扛。 晴天霹雳般一声巨响,盘蛮手中的南蛮州原始丛林内,要生长数千年才能结出的一条异种藤杖,比合金钢还要坚固数倍的藤杖,被那黑影一掌拍成了十几节。 7017k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魂寺(2) 盘蛮吐血,飞退。 这一次,是真的被打得大口吐血,不是绿柳楼斗殴,自己逼出来的血。 “高手,绝非对手……扯呼!” 盘蛮人在空中飞着,一边吐着血,一边嘶声尖叫着。 他带来了百多个蛮兵,这些蛮兵中,几个头发花白,身材矮小,年纪能有五十多岁的男子同时长嘶,他们撕开身上的兽皮软甲,露出了密布纹青的胸膛。 嘶吼声中,几个男子胸口的皮肉蠕动着,‘噗噗’几声响,他们的胸口炸开一个个手指粗细的窟窿,十几条通体血色,背生膜翅的蜈蚣尖嘶着破空飞出。 卢仚的面皮扭曲,浑身寒毛直竖。 南蛮州的虫师,卢仚在一些志怪闲书上见过相关的记载,这是南蛮州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在南蛮州,招惹了当地的诸侯、土王、土司等地头蛇,最惨不过是被剁成肉酱喂狗。 但是得罪了这些诡异莫测的虫师,他们有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习惯性的牵连九族,甚至左右邻居都不会放过。 得罪了他们死法千奇百怪,惨绝人寰! 看看这几个家伙,居然在自己胸膛血肉里饲养蜈蚣! 从树林中飞扑而来的人影怪笑一声,十几条蜈蚣飞掠而来,他随意伸出右手,食指一点,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就有一条条淡淡的血气宛如暴雨飞洒,将那十几条蜈蚣打得炸碎开来。 蜈蚣墨绿色的血肉落在地上,烧得地面‘嗤嗤’直响,可见其毒性之厉。 人影狂笑,飞扑,顷刻间就追到了盘蛮身前,他一手伸出,抓向了盘蛮的脑袋:“你刚才施展的,可是轮回杖法?嘿嘿,这是你们先坏了规矩,不能怪我以大欺小!” 人影抓住了盘蛮的脑袋,用力一甩,将他狠狠砸向了地面。 若是摔得结实,盘蛮不死才怪。 微风划过,盘蛮的身体刚刚从空中被甩下来,距离地面还有几尺高,卢仚踏着流风冲到他身边,一手抓住了他的腰带,原地转了几个圈,将他身上可怕的力道化解无形。 随手将盘蛮向后一丢,卢仚厉声喝道:“带盘蛮走!” 话音未落,那出手突袭的黑影双手一搓,他的指缝中居然喷出了大片血色火焰,双掌如烙铁,带着逼人的高温,以及一股子让人窒息的腥臭毒气,当头朝着卢仚拍了下来。 四方空气中,淡淡的,大概只有卢仚后院百分之一不到的灵机缭绕。 这黑影一击,体内力量流转,在他身后,极淡极淡的血色雾气缭绕,化为一尊通体血色的狰狞人影,高有一丈许,正俯瞰卢仚无声的嘶吼。 卢仚举起了双手。 膻中穴中,半粒芝麻大小的归墟仙元蒸发,一股紫黑色仙光充盈全身,双手同样一错,大片黑蓝色水波从指缝中喷出,卢仚施展惊涛手,全力一击朝着头顶砸下来的手掌迎了上去。 一声巨响,四周大地裂开,乱卷的气浪炸开了一道道土浪,方圆十丈内地面被撕得支离破碎,一条人影被反震之力冲起来十几丈高,卢仚膝盖以下,则是没入了坚硬的冻土里。 双臂灼热,一股可怕的毒力顺着手臂经络向内疯狂侵蚀。 卢仚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一口血喷了出来。 那被抛飞的人影向后飞出三十几丈远,宛如陨石一样重重落地,一声闷响,他的两条腿也深深扎进了坚硬的冻土中。 “小辈!” 那人低声嘶吼着,嘴角也有一丝血水缓缓流出。 这是一名身高九尺五寸开外,高挑,瘦削,皮肤呈青灰色,披散长发,着血色战袍,周身煞气升腾的中年男子。 淡淡的血气在身后缭绕,那尊血色的狰狞人像越发凝实。 一道道无形的狂飙在中年男子身边乱卷,地面上,不断被无形的煞气撕开一条条深达半尺的印痕。 卢仚深吸气,膻中穴中归墟仙元涌动,侵入体内的热毒被一丝丝的消磨。 归墟仙元的本质,显然比这中年男子修出的热毒高出许多,虽然卢仚的修为比对方弱了不止一个大境界,但是侵入体内的热毒被归墟仙元很好的压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只是消磨了一些血气能量。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卢仚擦了擦嘴角的血水,冷声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敢袭杀当朝公爵,袭杀赤阳公世子,你这是,想要造反么?” 四肢被盘蛮轮回杖法打断的乐山躺在地上,‘嘎嘎’狂笑:“师叔,你来得正好,我欠了人一条人命的人情,人家要我打杀这卢仚,你帮我杀了他!” 中年男子沉闷的喘息着,他将双腿从冻土中拔出,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卢仚。 随着他的逼近,他身后的血色狰狞人像微微蠕动着,蓦然间,血色人像长出了新的头颅和手臂,化为一尊三头六臂的怪异人像。 被一群蛮兵簇拥着向后急退的盘蛮看到这一幕,他瞪大眼睛,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兄弟,当心,这是,这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师尊给我说过的……九劫魔身!” “他们是血魂寺的魔崽子。” “血魂寺和我金刚寺,是不共戴天的世仇!” 中年男子双眸逐渐亮起,有三寸长幽幽血光喷涌。听到盘蛮的吼声,中年男子怪异的咧嘴一笑:“金刚寺的贼秃,都教了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不共戴天的世仇?” “嘿,你们可知道,根据三教秘约,天地灵机崩碎,魔、道、佛三教遁世,只留外门行走留存世俗,监察天下。” “按三教秘约,三教行走,严禁相互攻伐,否则严惩不贷。” “你金刚寺是佛道贼秃,我血魂寺是魔道正统,你金刚寺的小秃驴,恶意伏杀我血魂寺镐京行走弟子乐山,嘿嘿,是你们主动下的手。那就不要怪我,循密约,对你们加以严惩了。” 卢仚脑袋里无数念头闪过。 他也将双脚从冻土中拔了出来,缓缓的一步一步的向后退,他看着中年男子冷笑道:“白马坊有起码一千人作证,是乐山主动挑衅我,将我引来荒野之地痛下杀手。” 中年男子狂笑:“人证?乐山,那些人证,可敢指证你?” 乐山得意狂笑:“师叔放心,只要卢仚和这盘蛮死了,镐京城里,谁敢因为两个死人指证我?不管怎么样,我可都是太后的亲侄儿,天子的亲表兄!” 中年男子满意的点头,他朝着卢仚笑道:“所以,只要你们死了就行。唔,你小子的爪子,有点硬,夜长梦多,得赶快宰了你才行。” “天地灵机崩碎,若是耗力太甚,补充起来太过艰难,毕竟不是在自家山门里。” “不过,应该花不了多大力气罢?” 中年男子深深吸气,他身后三头六臂人形骤然凝成了血色实体。 一声大吼,那三头六臂人形通体燃起了淡淡的血炎,六条手臂中分别多了一柄造型怪异的骷髅剑。这人像脱离中年男子身后,化为一抹残影,顷刻间冲到了卢仚面前,六柄长剑带起无数条血色剑光,劈头盖脸的朝着卢仚砸下。 与此同时,中年男子后背两颗人头大小的肉瘤肿起,伴随着爆裂声,血水四溅,两颗肉瘤中长出了两条壮硕的手臂。 中年男子向着卢仚飞扑,四条手臂带起无数道拳影,暴风雨一样砸了下来。 卢仚只觉一股可怕的压力当头袭来。 中年男子修为太强,远比卢仚强出了不止一个大境界,而且对方使用的斗战法,绝非如今武道,而是‘仙道秘术’。 卢仚修炼无量归墟体才几天? 无量归墟体对应的仙道秘术,他根本还没开始正经修炼。 面对漫天剑光和拳影,卢仚只能脚踏流风,用尽全速向后飞退。 饶是退得快,三条剑光依旧劈中了卢仚身体,他也结结实实挨了中年男子两拳。 剑光在卢仚身上留下了三条半寸深的伤口,重拳则是打得卢仚骨骼爆响,大口吐血,步伐骤然变得散乱,身形如飘叶,倒退的轨迹变得飘忽不定,速度也骤然慢了下来。 眼看卢仚就要被中年男子的拳影、剑光淹没,数里外的小树林里,身形高挑、干瘦,犹如骷髅架的释恶大步走出。 释恶轻轻一步,就向前行出一里多远,颇有一种缩地成寸的奇异感。 他刚刚出现在卢仚视野中,就骤然到了中年男子身后。 释恶没发出半点儿动静,更没有开口打招呼,右手食指中指猛地化为暗金色,更密布一层层细密的金刚佛印,狠狠一指戳向了中年男子的后心要害。 中年男子毫无所觉。 躺在地上,艰难的探长脖子朝着这边张望的乐山嘶声尖叫:“师叔,小心!” 中年男子骇然动容,他顾不得击杀卢仚,四条手臂同时向身后狠狠一击,三头六臂人像也是转过身去,瀑布一样的血色剑光狠狠劈向了释恶。 ‘噗嗤’一声,暗金色的手指刺破了中年男子的身体,卢仚清楚看到,面朝自己的中年男子胸口处,两根手指印凸起来有一寸多高。 中年男子大口吐血:“金刚劫指……这是哪位老相好到了?” 7017k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外门护法熊泰斗 释恶身后,有胸口缠龙的光头人像浮现。 中年男子身后,三头六臂血色人像和释恶身后的缠龙人像狠狠撞在一起。 四周空气剧烈的震荡着。 卢仚脚踏流风向后急退。 他掠过盘蛮,从那些蛮兵手中,将盘蛮一把抢了过来,带着他全速后撤。 一团金红二色混杂的火光从释恶那边冲天而起,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震荡,无数烂泥和树木碎片向四面八方飞射,好似箭矢一样发出‘嗖嗖’声响。 乐山躺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大吼了一声,然后被冲击气浪卷起,向远处抛出了一里多远。 所幸他得了血魂寺的传承,肉身强横,远比普通的所谓橫炼武道高手强了数倍,这一击只是让他的伤势雪上加霜,又吐了十几口血,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而盘蛮带来的百来个蛮兵,大半被当场炸得骨断筋裂惨死当场,只有三十几个实力最强的大口吐着血,被冲击波冲飞老远,一个个浑身是血的昏厥倒地。 卢仚带着盘蛮向后逃了两里多地,等到身后的风暴平息了,他才向刚才交手处望了过去。 原地被炸开了一个直径七八丈、深有三丈的大坑,坑壁光洁,一丝丝暗金色的气息和一丝丝血色毒气混在一起,不断从坑壁中喷出。 两种气息相互交错冲击,不断发出‘嗤嗤’声响,然后迅速的中和湮灭。 释恶和中年男子面对面,站在大坑两侧,两人双眼充血,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显然中年男子是吃了大亏。 毕竟,释恶是极其不光彩的从背后偷袭了人家——从这一点看来,卢仚觉得,这个大金刚寺,虽然带着佛门的招牌,但是似乎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势力。 中年男子的后心处,被释恶用手指头戳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血窟窿。 一丝丝血色火焰蒙在伤口上,烧得伤口附近的皮肉‘嗤嗤’响,中年男子显然用秘术强行压住了伤势。 释恶上半身的衣衫粉碎,袒露出了干巴巴的身躯。 他的皮肤下面,一缕缕金光流转,宛如黄金铸成,透着一股子坚不可摧的强大气息。 他的左肩,有一条浅浅的血痕,显然是被那三头六臂血色人像的剑光所伤。 他全身上下,也就这么点伤。 偷袭,看样子还是占便宜的。 “我佛慈悲,贫僧释恶,见过师弟。”释恶微笑,双手合十,没有丝毫烟火气的朝着中年男子行了一礼。 “魔劫苍生,血魂寺,血陀罗,见过师兄。”中年男子左手背在身后,五根手指剧烈的抽搐着,右掌竖在胸前,向释恶还了一礼。 咳嗽了一声,血陀罗冷笑道:“门中典籍记载,果然不虚,金刚寺形迹近乎魔道,今日果然见识到了。” 释恶一脸慈祥笑容,温声温气的笑道:“大金刚寺乃佛门正统,其他种种,无非是污蔑之词,师弟万万相信不得。” 血陀罗‘嘿嘿’笑了两声,他从腰间暗袋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金属瓶子,打开瓶盖,掏出一粒血色药丸,丢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释恶也没吭声,他微笑着,目不转睛的盯着血陀罗。 他身上淡淡的金光流转的速度越发快速,卢仚隐隐觉得,释恶似乎想要‘趁他病要他命’,只要血陀罗露出任何虚弱的征兆,等待他的就是致命的一击。 啧,这种感觉,释恶更加不像是名门正派出身。 这大金刚寺,似乎是有点问题,血魂寺的典籍记载,怕不是还真有几分道理。 远处传来了沉闷的破风声。 两个身穿血色战袍的魁梧男子跨过一条条小河,跨过一座座小丘陵,正急速朝着这边逼近。 释恶身上的金光骤然内敛,他叹了一口气,合十向血陀罗深深一礼:“我佛慈悲,敢问师弟,为何不顾三教秘约,悍然对本寺弟子痛下杀手?” 释恶耷拉着眼皮,很是温和的说道:“若是师弟今日不给贫僧一个交待,就怪不得贫僧奏请师门长辈,去血魂寺山口扣关求一个道理了。” ‘咚咚’两声闷响,两名身穿血色战袍,明显和血陀罗一伙的两名壮汉重重落地,一左一右护在了血陀罗身边。 一名大汉冷然道:“血陀罗,是这死秃子打伤了你?联手,做了他?” 远处树林中,一股浩然血气化为肉眼可见的血气狼烟,冲起来十几丈高。在那一柱血气狼烟下,隐隐可见淡金色的光芒闪烁。 无疑,那处树林中,藏有大金刚寺的人。 卢仚猜测,极大概率是卢旲藏在那树林中——也只有卢旲,碍于自己天恩公的身份,才不方便堂而皇之的出现。 三名血魂寺弟子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血陀罗朝着远处躺在地上吐血的乐山指了指。 后来的一名血袍壮汉飞扑了过去,一把拎着乐山,赶了回来。 卢仚也抱着盘蛮,大步来到了释恶身边。 释恶看看卢仚和释恶,从腰带里同样掏出了一个金属药瓶,取出两颗色泽暗金,异香扑鼻的丹丸,笑呵呵的递了过来:“做得不错,力扛血魂寺长辈高手,还能站得这么四平八稳,不愧是我大金刚寺的弟子。” 卢仚笑着接过丹丸,给盘蛮塞了一颗,自己也吞了一颗。 丹丸入口即化,化为一道刚猛狂暴的热流席卷全身,短短功夫,被血陀罗殴伤带来的内腑疼痛就快速消失,损耗的体力急速恢复。 卢仚只觉浑身精力充沛至极,若是此刻盘坐运功,甚至有可能再开辟几处窍穴。 ‘咔嚓’声中,刚刚被打断了好几根骨头,伤势沉重异常的盘蛮居然闷哼了一声,依靠自己的力量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伸手拍了拍卢仚,沉声道:“好兄弟,刚刚救了我,这人情,我记住了……嗯,赶明儿,我再送几车土特产过去,你可不要推辞。” 卢仚拍了拍盘蛮的胳膊,没吭声。 血陀罗也取出了血色的丹丸,塞进了乐山的嘴里。 乐山吐了好几口淤血,又有新赶来的血魂寺高手帮他正骨,按摩,一通施为后,四肢都被打断的乐山,居然就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咬着牙,隔着大坑怒视卢仚、盘蛮。 血陀罗这才开口:“释恶师兄,我来找乐山师侄,所见正是你金刚寺弟子联手,殴伤了乐山。” 卢仚轻咳了一声,他沉声道:“这位前辈有所不知,是乐山先找我们的麻烦。” 一旁的盘蛮冷然道:“乐山阻碍我们收购原本大金刚寺镐京外院遗址山林,更将卢仚师弟诱来郊外,口口声声要打死卢仚师弟。” 盘蛮向释恶行了一礼:“师尊,此事白马坊有无数人亲眼目睹,人证是绝对不缺的。” 释恶微笑看着血魂寺一众人:“这般说来,是你血魂寺的弟子恶意挑衅我金刚寺弟子,阻碍我金刚寺重建镐京外院……血魂寺,是想要违背三教秘约,和我金刚寺开战么?” 血陀罗三人脸色骤变。 血陀罗咬着牙,指着卢仚喝道:“你是金刚寺弟子?” 卢仚掏出了前些日子,释恶给他的那块淡金色的金牌,拎在手中晃了晃。 血陀罗反身,一巴掌抽在了乐山的脸上,他厉声喝道:“我师兄没给你解释过什么是三教秘约么?三教弟子在外行走,各行其是,互不侵犯,触犯者死!你,你,你,谁给你的胆子?” 乐山气急败坏叫嚷道:“师叔,谁知道卢仚和这盘蛮是金刚寺弟子?他们也没表明身份!” 他跺脚道:“而且,找卢仚的麻烦,又不是我的本意……我之前,还邀请卢仚加入我禁军呢,我和他无冤无仇的,我没事想杀他做什么?” 眨巴眨巴眼睛,乐山冷笑道:“要我杀他的,是他们金刚寺外门护法熊泰斗。” 乐山突然拍着手大笑起来:“没错,是熊泰斗向我表明了身份,说他是金刚寺弟子,我欠他一份人情,所以,他要我出手,帮他杀了卢仚!” 乐山大声笑道:“卢仚杀了熊泰斗的晚辈熊顶天,熊泰斗要我帮他报复杀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们都是金刚寺的弟子,这是你们窝里反,可不是我主动破坏三教秘约!” 释恶面皮僵硬看着卢仚。 血陀罗和两个同门放声狂笑,兴奋得手舞足蹈:“贼秃,这是你们金刚寺的弟子窝里反了,这种事情,三教秘约也管不得。” “哈哈,想不到,想不到啊,今天能看这么一场好戏。” 血陀罗一声唿哨,三人带着乐山转身就走:“此事就此作罢,如果你们非要告去三教高层那里,那也由得你们。只是此事的前因后果已经清楚了,就算是三教长老,也怪不得我们今日出手。” 看着远去的血魂寺众人,卢仚挑眉问道:“师伯,熊泰斗,居然是我们金刚寺弟子?” 卢仚脑子里一片混乱。 之前皇城抓鬼之夜,有将近两万死士突袭大丞相府,带头之人就是熊泰斗。 而熊泰斗统辖的死士大军,是被卢旲带着苍狼骑和一万多禁军重骑兵剿灭。 一场大战,只有熊泰斗孤身一人逃脱。 而熊泰斗,居然是大金刚寺外门护法? 这是搞什么鬼? 释恶沉默许久,才轻颂了一声‘我佛慈悲’! “此事说来话长。” “等时机到了,不用我说,你们也就自然知晓了。” 7017k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安平州,反! 二月十五。 良辰吉日,宜破土,宜远行,宜兴师征伐。 白马坊金刚溪南岸,大队大队的车马正在往山内运送物资、器械。 释恶和血陀罗一战,双方摆明车马、亮明了身份,因为所谓的三教秘约的压制,双方各退了一步,卢仚很顺利的,从马千里手中,拿到了他家的那一份地契、房契。 卢旲办事,颇有军伍之风,堪称雷厉风行。 将金刚溪南岸的一片山林地契全部拿到手后,当即洒出了大把金钱,雇佣了上万的工人,采购了巨量的建筑物资,短短几天内,已经向山里运送了不少材料。 今天是个好日子。 卢仚、卢旲、释恶、盘蛮等人聚齐,一大早的,释恶就设下了供桌法坛,准备破土开工。 卢仚也见到了除释恶之外的,其他金刚寺弟子。 释难,释劫,释厄,释殃! 和释恶一般,这五个金刚寺的上一辈高手,都是高挑个,皮包骨,气度森严,隐隐给卢仚极强的压迫感和危险感。 除了盘蛮,还有其他数十名出身南蛮州的诸侯世子,也都偷偷赶了过来。 和盘蛮一般,这些诸侯世子,是释难等人的门徒。 卢仚也刚刚知道,大金刚寺的本部山门,就在南蛮州极南的百万神魔山中,靠近南蛮州和极南荒州的边境线。 香烟缭绕,三牲祭品。 释恶等五个光头老僧口诵经咒,绕着法坛手舞足蹈捣了一阵鬼,手持铁锹,在山头上轻轻的动了一铲土。 四下里聘用来的工人齐声欢呼,他们拎着各色工具,冲着这座山头附近的几座别业就下了狠手。一通乱打乱砸,几座原本美轮美奂的别业就成了废墟,各种建筑垃圾流水一样的运了出去。 大金刚寺镐京外院破土动工的同时,镐京西南八千里,群山环绕之间,绵延数万里的安平州,长平郡,郡城长平城。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对于大胤朝,对于大胤朝的世家豪门,无疑都是极重要的事情。 一大早的,长平郡守诸葛律,就已经召集了各部属官,齐聚长平城外一块上好农田。 鼓号齐鸣,锣鼓喧天,田埂旁,诸葛律着人设了祭祀农神、禾神的供桌,献上了三牲祭品、瓜果美酒诸般祭祀之物。 一番跪拜祈祷后,诸葛律脱了官靴,卷起裤腿,在十几名亲卫的伺候下,赤脚进了面前这一块能有百亩大小的良田,左手扶犁,右手持鞭,驱赶着一头膘肥体壮的大公牛,在良田里像模像样的犁了两分地。 私下里掌声雷动,郡城各衙门的官吏,随行的衙役、护卫、庄头、农头等等,一个个面色红润,兴致高昂,纷纷鼓掌赞叹诸葛律‘勤于农桑’,颇有古之大贤‘躬身勤耕’之风范,乃真正的文教君子,是大胤的‘良臣干将’。 这一片良田四周,黑压压聚集了数万衣不遮体,面带菜色的农人。 这些农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个死气沉沉,好似木桩子一般站在那里,目光呆滞的看着诸葛律在农田中装模作样。 当那些官吏、庄头、农头们鼓掌欢呼的时候,这些农人没人动弹,没人出声,就好像一群死人杵在原地丝毫不动。 偌大长平郡,一望无际,尽是平原沃土,就连一个小丘陵、小土包都没有。 数千里沃野,全都开辟成了良田,上好的水田、桑田、牧场、鱼塘等,总亩数数以亿计。 单单长平城外,顶级的农田就不下三千万亩。 但是整个长平郡,所有的田土,都是诸葛氏的家当,所有的农人,尽是诸葛氏一家的农奴! 诸葛氏在长平郡,行‘保甲法’,行‘一人出事、保甲连坐’的制度,所有农奴只许在自家田地上行动,严禁离开自家田土周边三里,违者一律斩杀。 农人耕种,无论丰年灾年,农人只是按照固定数额,分配口粮,其他一应收获,全归诸葛氏所有。 不仅如此。 农人们在农闲之时,要为诸葛氏兴建宫殿楼阁、林苑园林,供其族人享乐。 农人们家中,但凡女儿生得有几分姿色,就必须送入诸葛氏府邸中,任凭诸位老爷、少爷肆意享用。 农人们家中老人,一旦失去劳动力,被认定为只会浪费食物的废人,就有庄头、农头带着打手上门,将这些老人驱赶去荒郊野外,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甚至,有诸葛氏各府的公子,踏春郊游,穷极无聊,成群结队犹如山贼土匪,在乡镇之间破门毁家,肆意的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将农人当做猎物! 一如诸葛律的大公子,某年春游,连破农庄三处,带亲兵护卫剿杀‘山贼’近万,高歌奏凯而归,记功而得授长平郡讨寇将军,经诸葛律举荐,高升镐京,进镐京城防军尉府,今年听闻,已经是统军十万的实权将军! 如此种种,诸般不堪,数不胜数。 诸葛律召集数万农人,围观自己开动春耕第一犁,他和一众诸葛氏的官员得了乐子,这些农人心中,却是心如死灰,哪个人可以笑得出来? 正在耕地的诸葛律脸色阴沉,朝着四周望了一眼。 农人队伍中,那些农头、庄头的心腹、打手们,顿时低声的呵斥起来:“一群下贱皮子,赶紧鼓掌叫好,赶紧为郡守大老爷鼓劲助威!” “叫得好,叫得响亮的,一人有一个杂面馍馍哩!” “快,快,快鼓掌,快叫好……谁敢不照着做的,等会打断你们的腿!” 随着人群中这些人的鼓动,那些面带菜色,神情麻木的农人,开始鼓掌。 ‘哗啦啦’掌声四起,有人带头喊起了对诸葛律歌功颂德的口号,稀稀拉拉的,就有农人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诸葛律志得意满的笑着。 他回头,冲着几个伺候他下来耕田的属官笑道:“老夫宝刀未……呃?” 诸葛律看到,身后不远处,长平城的城门楼子,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一个又一个士卒嘶声哀嚎着,浑身飙血的从城墙上摔了下来,隐隐可以看到,有很多身披甲胄的大汉手持利刀,正疯狂的追着这些士卒乱砍。 一根根旗杆在城墙上竖起,随后挂上了白色的旗帜。 粗麻布制成的白色旗帜中间,是一朵被红色火焰包围的红色莲花。 ‘噗~~~啪’! 有烟花升上天空,炸开了一团团红色的,好似莲花一般的火光。 有高亢的吼声从城门楼的方向传来:“红莲现,享平安,红莲降世,天下太平!” 诸葛律和一群官吏同时转身,呆呆的看着被烈火浓烟包围的城门楼子。 ‘红莲’? 什么红莲? 他们绞尽脑汁,疯狂的搜索自己的记忆,但是哪怕他们当中最博览群书的那一群贤达,也不记得,他们在哪里见过和‘红莲’有关的记载。 数万围在农田旁,被诸葛律召来充当背景板的农人们,他们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的怪异。 他们麻木的表情逐渐变得灵动,呆滞犹如死人的眸子里,一缕缕疯狂的火焰凭空冒出。 ‘红莲’! 有人在低声高呼。 ‘红莲’!! 有人举起了双手。 ‘红莲降世,降妖除魔;红莲现,享平安’!!! 有一群年纪不过四十岁,但是憔悴衰老犹如六七十岁老人的男子突然嘶吼着跳了起来。 他们犹如疯魔一样,一把抱住了身边那些庄头、农头的心腹打手们,张开嘴,狠狠的咬住了他们脖颈上的大血管。 鲜血飚射,打手们痛得嘶声哀嚎。 被招来的农人们,嘶吼着举起了一柄柄长长短短的锄头,或者其他的农具。 他们疯狂的挥舞着农具,将身边那些穿着细布,打扮干净,养得强壮有力的打手狠狠的锄翻在地。 可怕的骨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上千名打手顷刻间被打成了肉泥。 农人们嘶吼着,他们大声高呼着‘红莲现,享平安’的口号,犹如疯狂的野兽,从四面八方朝着诸葛律等长平郡的官员冲了上来。 “民变!”诸葛律吓得浑身直哆嗦,他歇斯底里的吼出了在他的噩梦中都没有出现过的一个词! ‘民变’! 这些安平州的下贱胚子,这些注定要生生世世为文教的‘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世家做牛做马的贱种,他们怎么就敢造反? 是谁? 是谁? 是谁在背后鼓动? “冲出去!”诸葛律已经顾不得去思索这里面的玄虚,他死死抓住身边的亲卫,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勒令他们护着自己冲出去。 数万农人造反,但是现场也有数千随行护卫的士卒。 或许无法镇压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但是护着他诸葛律冲出去,应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一名身披甲胄的将领带着一队士卒冲了过来,他挥动着长剑,轻松劈倒了十几名冲得最快的农人:“九伯父,快快随我冲出去。这些泥腿子,稍后有他们好看!” 话音未落,空气中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一颗铁弹子带着一道肉眼清晰可见的白色轨迹,呼啸着破空袭来,一击将那将领的脑袋轰成了一团血雾。 “诸葛律,哪里走?” 二月十五,夜。 数百只传信鹞鹰乱糟糟的飞进了镐京各坊。 ‘安平州,反’! 7017k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争之世 鲲鹏坊,琇园,刚入夜时分。 后院,枯败的荷花池旁,观鱼水榭中,李梓捧着茶盏,呆呆的看着从天而降的一滴滴雨点。 “时令乱了,当有妖孽啊。” 镐京的气候,一般到了三月,才会有第一场春雨。 今天才二月十五,往年这时候,搞不好还会飘一两片小雪花,但是今年居然就下起了雨。 “皇城闹鬼,加上春雨提前……啧,还好,没打雷,否则就真是……” 李梓话音刚落,天空的薄云后面,就隐隐传来了一声雷鸣。 李梓的手微微一荡,瞳孔骇然一缩。 “呵,这是哪里出什么大乱子了么?” 手掌一翻,李梓将茶盏放在了水榭护栏上,他左顾右盼,水榭周边无人,他微微一笑,身体左右一晃,化为两条残影一左一右向前飘去。 “噫?不对?”李梓突然惊呼出声。 随后,他所化的残影,从两条骤然变成了九条,而且其中六条残影刚刚幻化出,就在烛火摇曳中,迅速融入了烛火洒出的影子里。 ‘啪’! 一条残影凭空凝滞,悬浮在了半空中。 随后,残影向后一招手,一抹黯淡的流光飞出,依稀可见那是一支手掌虚影。 流光快若闪电,顷刻间飞出数十丈远,然后猛地倒飞而回。 李梓九条残影猛地向内一合,他举起右手,呆呆的看着掌心一颗从荷花池里老莲蓬里摘下的,从去年夏天保留至今的黑莲子。 “无影步,拿月手。” 李梓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着:“这是,这是宗门典籍中,历代祖师,从未有人修成的‘神通’。” “这,这,没错,没错,这是神通,而不是武道。” 李梓身体剧烈颤抖着,他不可置信的一把握紧莲子,一抹云烟在掌心缭绕,莲子被碾成了粉碎。 李梓深吸一口气,他身形凭空消失,下一瞬间,他从三十丈外的荷花池核心部位显出了身形。他踏着一根枯败的荷花杆儿,宛如一支轻巧的蜻蜓,静静的站在上方。 又是一声雷鸣,雨点洒落,打湿了他身上白色缎子制成的宽松道袍。 “嘿,嘿嘿,嘿嘿嘿。” 李梓古怪的笑着,他深深的深呼吸着,随着他悠长的呼吸,他体内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以及已然开辟的一百三十四处大穴内,一丝飘忽不定犹如浓雾流云的元罡,缓缓化为一抹体积压缩百倍,带着丝丝霞光的元力。 “乞巧灵元!” 李梓两排牙齿相互撞击,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他的声音又大了点:“乞巧灵元!” 他念头一动,刚刚凝聚的这一丝乞巧灵元骤然消失,他的身体‘唰’的一下化为二十几条残影朝着四面八方飞掠而出。 那些残影飞出了数十丈就冉冉消失在空气中,而李梓的本体,则是悄无声息的从水榭的一抹阴影中悄然浮现。 无声无息,宛如鬼魅,穿梭虚空,瞬间而至。 前朝余孽四圣盟之乞巧阁,秘传神通无影步。 “祖师没有蒙骗我等后生晚辈,我乞巧阁的传承,果然大有来由,真是传中的仙道宗门所传?” “这绝非武道修为所能解释的事情,我乞巧阁……我李梓……” 身体微微颤抖着,李梓咧嘴一笑,他袖子里两把薄薄的无柄月牙弯刀,只有半尺长短的弯刀悄然滑落。 他身体飘忽不定的在水榭中一阵闪烁,两片弯刀就无声无息的带起了一抹抹寒芒,轻盈的划过水榭中的桌椅、帷幕等陈设。 所过之处,一切尽成粉碎。 如此施为了半盏茶时间,将水榭里的一切都切得稀烂,李梓这才收起了两柄月牙弯刀,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是神通,不是武道。” “历代祖师留下的话,这一方天地出了问题,所以神通不显,武道称雄。” “这些年,就连武道都凋零不堪了,可是这神通,却又莫名其妙的恢复?” 背着手,缓缓在水榭中行走了两步,李梓突然轻松一笑。 “明天,去雨顺坊勘察司衙门,让天阳公,提前释放尔雅罢……呵呵,白长空,你欺人太甚……尔雅重获自由之后,你若是不能将白露交给尔雅……嘿嘿,老夫当亲手取你项上人头!” 远处,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很快就到了水榭门前。 李梓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李国风:“匆匆忙忙的,什么事啊?” 李国风举起了手中一个细细的纸卷儿,一脸莫名的看着李梓:“爹,咱们安排在安平州的弟子传回的消息,安平州,反了。” “安平州的州城安平城,还有下辖二十三郡、四百三十三府、三千七百余县……州牧朱?遇刺重伤,身边亲卫战死八千余,更有三郡郡守,七十三知府,八百余县令,被暴民击杀。” 李梓的手微微一晃,骇然看着自家儿子。 沉默许久,他抬头看着淅淅沥沥不断有雨点落下的天空,喃喃道:“这还真是,出妖孽了……但是我看这大胤朝,和前朝最后呜呼哀哉时的记载,还大有不同啊。这大胤,还没到山河破碎的份上呢?” 李国风‘嘿嘿’一笑:“爹,前朝是被咱家四圣盟给折腾坏了……当今大胤,我们四圣盟虽然是躲起来发财,没怎么下手折腾。但是当今大胤有文教啊!” 李梓呆了呆,猛地一拍手:“哈,得不错,大胤有妖孽,妖孽,就是那群君子啊!啧啧,安平州,嘿嘿,安平州。十几年前,你爹还只是朝堂上一不入流……就隐隐察觉,那安平州赈灾之事,有鬼。嘿嘿!” “不过,这事体,和我们无关。” “国风,来,你试试你一直没能修成的无影步。爹爹今天,似乎有所感悟,也不知道你能否入手。若是能,以后……” 与此同时,白马坊,金刚溪南,群山之中。 一座小山下,大片竹林中,一座极雅致的别业里,卢仚、卢旲、盘蛮,正相对饮酒。 雨点稀稀拉拉的敲击着小竹楼,耳中尽是雨声。 一口小炭炉上,一锅子狗肉炖得浓香扑鼻,里面加了大量盘蛮从南蛮州带来的珍稀药材,大补血气,效力刚猛得一塌糊涂,寻常拓脉境武修若是吃上一口,都会口鼻流血的那种大补。 酒,则是南蛮州有名的‘九虫九花酿’,透明的水晶酒坛里,清晰可见金蛇、银蛇、铜蝎、火蜈、鬼脸蝾螈等古怪毒虫,更有九朵从拇指大小到拳头大小的奇花悬浮在淡绿色的酒液中。 卢旲端着酒杯,‘哧溜’喝了一口,面皮上一抹淡淡的血气一闪而过。 他拿着筷子,敲了敲炖着狗肉的小炉子,朝着卢仚曼声道:“仚哥儿,这酒太补了些,你少喝点。这酒,对我们这种大男人是极好的,你这种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少年,过量则伤身,不好,不好!” 已经喝得半醉不醉的盘蛮就‘哈哈哈’的放声狂笑。 “兄弟,我打探来一消息,是天子封你‘天阳公’,这个‘阳’字……” 卢仚的脸色就骤然一黑,斜着眼扫了盘蛮一眼,幽幽道:“看来,金刚寺的疗伤丹药真是好,前两天刚被打断了骨头,今天就有心情笑了?” 盘蛮笑声一滞,他举起酒杯,干巴巴的笑道:“嘿,嘿嘿,我只是想,兄弟你也满了十六了,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房里不塞上百八十个丫头,真是……辜负了你这一身荣华富贵啊。” 用力拍了拍胸膛,盘蛮大声嚷嚷道:“怎么样?南蛮州有一条桃花江,江边有三峒九谷七十二坞三千九百八十二寨,啧啧,桃花江水,善养美人,尤其是花女峒的大姑娘,啧啧,那皮肤,那长腿,那胸脯,那一对儿桃花眼……能迷死人!” “哥哥我这就传信,给你弄三百花女峒的姑娘过来?” 卢仚略有点尴尬,举起手中酒杯大口喝酒,只觉酒力炽烈,烧得浑身通红。 卢旲笑着指了指盘蛮:“你这师兄,和其他诸侯质子不同,他不是因为不受赤阳公重视,被丢进了镐京城苦熬。相反,他是赤阳公已经内定的,继位世子。” “南蛮州的姑娘嘛,野性是大了点,不过只要你能真心待她们,她们的忠诚,可比其他各州的妖艳贱货强了百倍不止,她们是真的一辈子只认定一人的。” “花女峒的名声,我也是知道的,那里的姑娘,润而美,好得很。”卢旲也有了几分酒劲,他悠然道:“身边放几个花女峒的丫头,起码以后酒水饮食中,不怕中毒了……她们,才是玩毒的大行家,都是传女不传子,母女世代秘传的本事。” 卢旲继续道:“你现在是天阳公,堂堂公爵,身边没几个女人点缀,不像话。你等着吧,如果三个月内你自己还没有动静,太后、天子、大将军,宗室里的那些王、君,甚至是那些出嫁生了女儿的公主、郡主,都会盯上你。” 卢仚尴尬干笑,举着酒杯‘嘿嘿’个不停。 正笑着,一名卢旲的亲卫快步跑了过来,将一个小铜管递给了卢旲。 卢旲打开铜管,扯出里面的纸条扫了一眼,然后大笑了起来:“好,干得漂亮,朱?重伤,安平州的郡、府、县各阶官员死伤惨重,乱民总数已经超过千万。” “呵呵,你们猜,大丞相他们,会怎么对陛下解释?” “他们,又会派谁去平定安平州呢?” 7017k 第一百二十章 大争之世(2) 二月十六,卯时(05:00-07:00)。 安平州反,皇城又一次亮起了血色的烽火光柱,更响起了金钟玉磬,召集大朝会。 身为天子钦封的天阳公,卢仚也生平第一次,以朝臣的身份,正式的踏足扶摇殿,站在武勋班列的前列,参与大朝会奏对。 大殿中,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大殿外,站满了神武将军和禁军、羽林军,更密密麻麻围上了无数的守宫监将军、校尉、力士等等。 更让人惊悚的是,自胤垣登基,十九年来,扶摇殿外,第一次摆出了大胤开国太祖所设大律刑器。 枷锁,囚笼,廷杖,皮鞭,甚至是铡刀,绞架,全套一共一百零八种刑器,通体镀金,在晨曦照耀下,这些专为朝臣准备的大律刑器通体金光华彩,端的耀眼。 一群群光着膀子,头扎血色头巾,生得膀大腰圆、满面横肉的刽子手,一个个绷紧面皮,站在这些一字儿排开的刑具旁,目光阴冷如毒蛇,满心期待的看着大殿内列班的朝臣。 很多大臣身体绷紧,面色无比难看。 他们进殿时,见到了那些大律刑器。 那些枷锁、囚笼也就罢了,当场套枷罚站,或者被关进囚笼,无非是面子受损而已。 廷杖、皮鞭之类,也无所谓,挨一顿廷杖、皮鞭,只是一点皮肉苦。相反,在文教大臣中,已经养成了不成文的潜规则唯有挨过廷杖的,才是真正的‘铁骨铮铮的贤臣’! 十九年了,胤垣只顾罚钱,就没怎么给大臣们‘赏赐’过廷杖,很多大臣对此还颇有不满。 但是,看到那铡刀,绞架,甚至是那几个用青铜铸成,挂着无数锁链、铁钩的‘凌迟’架,大臣们一个个沉默不语这次,某些人真把太后、大将军给惹急了。 卢仚站在武勋贵族的前列,在他前面,也只有数十名开国的公爵而已。 几乎所有的武勋,都轻松自若,一如宝座上歪歪斜斜靠着的胤垣一样,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而那些文臣们,则是一个个面沉如水,好似死了亲爹娘一般,一个个口观鼻鼻观心,犹如泥胎木雕,再无平日里的口齿伶俐、能言善辩。 胤垣身后,珍珠串成的帘子后面,太后乐氏沉默良久,突然站起身来,抓起面前长案上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镇纸,‘哗’的一下砸了出去。 镇纸几乎是擦着胤垣的头皮飞过,重重拍在了大殿中,‘啪’的一声砸成粉碎。 碎玉飞溅,好些碎片打在了站在前列的文武臣子的脸上。 卢仚倒霉,他的下巴也被一块黄豆大小的碎玉击中,痒酥酥的有点刺痛。他骇然看着剧烈晃动的珍珠帘子后面的太后,暗自腹诽看起来娇滴滴的太后,居然有这么一把子蛮力! “话啊!” 太后冷厉的声音响彻扶摇殿。 “前些日子,几位卿家信誓旦旦对哀家,安平州平安无事,侵入镐京,夜袭大丞相府的,只是九阴教的妖人臆造的口号。” “哀家幽居深宫,当然是相信几位卿家的话喽,这安平州一事,就这么过去了。” ‘嘭、嘭、嘭’,太后气急败坏,右掌连续重击长案,震得整个扶摇殿都‘嗡嗡’直响,宝座上的胤垣浑身一哆嗦,小心翼翼的缩成了一团,很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大殿中的臣子们当然,着重是看文教臣子们的笑话。 太后气得直喘气。 实在是,安平州的那些乱民,他们喊口号‘清君侧、杀国贼’,这也就罢了。 清君侧,证明天子身边有奸臣。 杀国贼,证明这些乱民,他们还是忠君爱国的,他们针对的,只是奸臣,他们对大胤,对天子,对皇室,还是忠心耿耿的。 但是要死不死的,安平州的那些乱民在攻下来的城池中,肆意的发布檄文,张贴告示。 他们: ‘太后-淫-乱宫闱,蓄养三千面首’! 他们: ‘太后窃国,当今天子非上皇所出’! 他们: ‘太后乃深宫无知妇人,之所以十九年前能垂帘听政,是得到某些大臣的支持’! 他们: ‘太后一个不识字的妇人,何以得到某些大臣的支持呢?’ 他们: ‘某年某月某日,太后于皇城后花园,通宵达旦,与某某、某某、某某大臣盘肠大战’! 他们: ‘乐武一杀狗卖肉的屠夫,何以成为大将军?何以掌握大胤军权?那是因为,乐武为了权力,自甘献身……不要看乐武长得肥胖臃肿,实则他是很多喜好南风的大臣心中‘白嫩可爱的兔宝宝’’! 这话,太阴损,太恶毒。 也不知道是哪个脑壳坏掉的蠢货,将这些檄文、告示全都抄了下来,原原本本的送进了皇城! 据,昨儿晚上,太后收到情报的时候,她直接气晕了过去,宫女太监们急救了好一会儿才把她给唤醒。之后,太后的寝宫就被砸了个稀烂,必须要重新装修的那种稀烂。 太后摔镇纸,拍桌子,疯狂发飙。 站在武勋第一位的乐武,更是犹如被烙铁烫了屁股的野牛,龇牙咧嘴,喷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大丞相朱崇等文教臣子。 他乐武,堂堂八尺雄伟男儿,居然在那些乱民口中,变成了‘白白嫩嫩的兔宝宝’? 是可忍孰不可忍? 简直…… 乐武浑身煞气弥漫,他身上散发出的热力,让方圆数丈内的温度不断提升,熏得诸如卢昱等一群没有武道修为的公爵浑身大汗淋漓,一个个无比骇然的看着他。 没人想到,乐武居然有如此霸道的武道修为! 今年已经是嘉佑十九年,乐武坐上大将军的宝座已经十九年。 十九年里,大胤风平浪静,国泰民安,他这位大将军,是个太平将军,他从未和人动过手,更没有领军打过仗。 在很多朝臣心中,乐武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杀猪屠夫,仗着自家大姐势,侥幸做了大将军。 在很多朝臣想来,乐武这等屠夫出身的下贱胚子,他就算练武,大概也就是培元境的水准。 拓脉,是不可能拓脉的。 开经,更不可能开经的。 但是感受乐武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威势…… 这厮,怕不是已经有了辟穴的修为吧? 一名辟穴境的大将军,掌握了大胤绝大部分军权的辟穴境大将军,细思,何其之恐怖! 站在班列中的李梓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看大殿外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大律刑器,在心中不无得意的叹了一口气:“所以,岁月静好的偷偷发财就好,历代老祖的教诲,果然不差。” “哎,贪图这么多干什么呢?啊?干什么呢?” “这下好了,把太后、大将军彻底惹怒了,唉哟,好精彩的一场大戏,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戏,看戏!” 李梓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急忙举起袖子,捂着嘴,干咳了好几声。 廷仪官立刻朝着李梓这边看了过来:“鸿胪卿李梓,你可有话要?” 乐武通红的双眼立刻转到了李梓的身上:“李梓,有话快,有屁快放,要是没话,你咳啊咳的,是嘲笑本大将军么?” 朝着大殿外的刑具狠狠一指,乐武狞笑道:“那,本大将军不介意帮他松松皮!” 李梓吓得一哆嗦,他放下袖子,又回复了平日里那副谨慎小心、唯唯诺诺的嘴脸,他小碎步除了班列,朝着前方的太后、天子行了一礼,然后又朝着乐武深深作揖。 “还请太后、天子、大将军明鉴,臣以为,那安平州的乱民造反,无非是有所诉求罢了。要么是钱粮,要么是赋税,要么是有什么冤情。” “以臣之浅见,不如……派能臣干吏,前去安抚一二。” “这天下事,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太后、乐武同时呵斥:“废物,闭嘴,滚回去!” 李梓急忙窜回了班列中,紧紧闭上嘴,绷紧了面皮,再不敢发出半点儿响动。 朱崇极其凶狠的盯了李梓一眼,他缓步而出,朝着太后、天子拱了拱手:“臣以为,此例不可开。乱民,就是乱民,他们既然打出了造反的口号,他们就不再是我大胤的子民。” “臣奏请太后、天子下旨,兴兵,平定安平州!” 太后冷笑,朱崇这老家伙终于蹦出来了。 她冷声道:“大丞相,可否给哀家一个解释?” 朱崇肃然看着太后:“臣以为,安平州本无事,一定是九阴教妖人作祟。” 坐在宝座上的胤垣咳嗽了一声:“我怎么听,那些安平州的乱民,他们打出的旗号不是‘鬼母降世’,而是‘红莲现,天下安’?这九阴教,和红莲有关系么?” 朱崇面皮火辣辣的。 他很是气恼的看着胤垣知道你守宫监消息灵通,但是不要当场打脸好不好? 安平州的民变,和九阴教有个鬼的关系。 那红莲,天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鬼玩意。 深深吸了一口气,朱崇淡然笑道:“陛下所言,臣尚未听。所谓红莲,或许只是九阴教的某个分支?” 迅速转移话题,朱崇沉声道:“当务之急,是平定叛乱,平靖地方。臣奏请,由镐京城防军尉府,出动大军,以雷霆万钧之时,犁庭扫穴,平定安平州。” 眨巴眨巴眼睛,朱崇道:“尤其城防军尉府安远将军诸葛鹂,乃安平州土著,更骁勇善战,兵法纯熟。若由他为先锋……” 太后打断了朱崇的话:“很好,就由你们筹措着办。要多久,才能办妥啊?” 朱崇眸子里闪过一抹杀意:“太后,陛下,臣以为,区区乱民,最多六个月……” “可!”太后重重的拍了一下长案:“六个月后,如果安平州还没‘安平’,就不要怪哀家,连前账一起算了。” 卢仚双手揣在袖子里,略有些怜悯的看着朱崇。 你们啊,根本连自己的对手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 你们啊,注定只是祭品! 7017k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争之世(3) 大朝会散,卢仚、卢旲直回白马坊。 路上,卢仚问卢旲:“大丞相他们的征伐大军,是一定要败的罢?” 卢旲点头回答卢仚:“他们,是一定要败的。” 卢仚点头,不语。 这是佛门三宗三寺三禅林联手,由大金刚寺发动、揭幕的,‘大争之战’。 争,争的是大胤气运。 争,争的是天地灵机。 争,争的是大道仙途。 争,争的是长生之机。 太古之时,这一方世界天地灵机破碎,仙路断绝,再无人可以长生。 而现今,那斩碎这一方世界天地灵界的力量已然消逝,天地有感,天地灵机正在缓缓恢复——可将这个世界想象成一头巨兽,挨了几乎将它一刀两断的重创后,此刻生机萌发,伤口正在自行的愈合。 然,天地灵机若是自行恢复,想要恢复到太古之时气象,让修士可以飞天长生,怕不是要千百万年之久? 三宗三寺三禅林,乃至魔、道两教,等不得。 他们宗门内,那些已经到了寿命极限,却还想活下去的长老,等不得。 所以,不知道翻阅了多少故纸堆,终于找到了可行的加速天地灵机恢复的法门,就有了三教秘约,让门人弟子各自施展手段,公平竞争,以‘人’补天。 掀滔天战火,夺大胤气运,让门人弟子‘香火封神’,以‘人神’而补天道。 不恰当的说,可以视为,将门人弟子化为‘创可贴’,一贴一贴的贴上天地这头巨兽的伤口,促进它的愈合,从而萌发更多的天地灵机。 天地有感,天地有灵,‘香火封神’夺取的神位越多,获得的神位越高,越重要,背后的宗门得到的好处就越大,宗门长辈就长生有望。 大胤所在之世,是一个武道都极度凋零的时代。 一群自太古修炼盛世苟延残喘,挣扎着存活下来的仙道宗门,他们自沉睡中苏醒,宛如万万年不化的僵尸木乃伊,将他们苍老、衰败却依旧强横的手,伸进了这个正在复苏的世界。 以仙道,降维碾压武道。 谁敢阻挡他们的长生之路,死。 “我佛门,是有优势的。”带着大队亲卫奔驰了许久,卢旲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向卢仚点头:“三教秘约,必须我佛门先出手,一年后,他们才能正式发动。” “在这一年中,我佛门,定然纵横睥睨,绝无对手。” “这也是应有之理……为了探察天地灵机崩碎之地,那毁灭之力消散的真相,我佛门损失了一位有真佛气象的佛子,他们两教没能洗脱嫌疑,就必须在时间上,给我们让步。” ‘损失了一位有真佛气象的佛子’? 敢说出这种话……卢仚不由得悠然神往,那所谓的佛子,该有多么惊天动地的修为? 与此同时,兵部大堂。 文教大臣们,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整个文教系统的官员,全都歇斯底里的运转起来。 安平州反,太后、天子、大将军的怒火,以及可能降临的惩罚,一切暂时都抛之脑后。 朱崇等人,此刻已然震怒到了极点。 那些叛乱的乱民,他们突然发难,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文教世家在安平州安置的族人,死伤惨重,每家都有过两万直系、旁系的族人被杀。 尤其是最早爆发的长平郡,诸葛氏在长平郡安置的将近十万族人,一个不漏,全部惨死。 那些卑贱的泥腿子啊,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 文教世家的族人,何等珍贵、何等高贵,他们可都是‘君子种子’,是‘国之储备’啊! 朱崇亲自坐镇兵部,催促各衙门全力运转。 军械库内,堆积如山的精良甲胄、弓弩、兵器,各种器械一车一车的运了出来。 由文教大臣一力推动建立,由他们完全掌控的城防军尉府,鹞鹰满天乱飞,无数条命令风风火火的传向四面八方。 镐京城内,一处处坊市中,一座座城防军大营内,那些修为达到了培元境以上的精锐悍卒被挑选出来,一队一队的赶赴城防军尉府报到。 当今世道,武道凋零,军中士卒,能够踏入培元境,就是一等一的精锐悍卒,每个坊市的军营中,这样的悍卒数量也不过一千两千而已。 他们战力超群,他们配发的装备军械,享用的粮饷待遇,都是普通士卒的十倍以上。 户部库房开启,堆积如山的粮食,铜钱,银锭等,也都好像流水一样的被运了出来。 各坊市衙门,则是大张旗鼓拜访各个商行、商会的主管,强势征收他们的车辆、牲畜、货船、力夫等,充为随军的运输队,为大军搬运粮草。 兵部大堂中,大胤兵部尚书摩罗朽,接过了一卷公文,轻步走到了朱崇身边。 摩罗朽,大胤西幽州土著,并非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文教世家出身,生得一头卷发,满面虬髯,身形魁梧雄壮,宛如沙漠雄狮,气息逼人。 他是西幽州某土王之子,游学镐京,与文教各家逐渐交好。 兵部,是除了大将军府外,唯一掌握军队的实权衙门,是掌握在文教大臣们手中的刀把子。 文教各家,谁也不愿意其他人家掌握此要害部门,多方协调、权衡之后,摩罗朽居然一步登天,轻轻松松的坐上了兵部尚书的宝座。 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摩罗朽拿着文书,递给了朱崇,低声道:“先锋军由诸葛鹂统辖,从各营挑选培元境悍卒十万组成先锋营……但是报给太后、天子的数字,是六十万。” 摩罗朽微笑道:“其他五十万悍卒配套的军械甲胄、粮食战马,还请相爷示下。” 朱崇眯了眯眼,挥了挥手:“按例办理吧。账,做得平稳些。” 摩罗朽笑着,拿着公文走到了户部尚书崔无怖身边,两人交头接耳,低声嘟囔。 要把账做得平稳,自然少不了户部尚书的全力帮助,而且,吞没五十万大军的军械甲胄、粮饷战马,这其中的利益划分,也要考虑得周全些。 毕竟安平州大乱,各家各户都死了人,如果还不能从钱粮上找补一些,这让各家的主事之人心意如何能平? 至于说,贪墨粮饷之后,能否平定安平州的叛乱么…… 区区泥腿子,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凄厉的哭喊声传来,一身白色孝服,哭得眼睛通红宛如两颗桃子的诸葛鹂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大堂,他哭喊着扑到了朱崇面前,双手抱住了朱崇的小腿。 “丞相,伯父,我爹死得好惨,好惨啊!” 安平州的消息不断的传回镐京,诸葛律被乱民击杀后,尸体被熬成了一锅肉汤喂了野狗的消息,自然也都传了回来。 自己亲爹被熬成了肉汤! 诸葛鹂五脏俱焚,此刻他恨不得能飞到安平州,将乱民杀个干干净净。 朱崇的脸上,也浮出了一丝怒火。 诸葛律能成为诸葛氏在安平州的主事人,和朱崇也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老朋友,被煮成了一锅肉汤……何其惨绝人寰,何其残酷血腥! “不要哭,腰,挺直喽。”朱崇轻轻的拍打诸葛鹂的肩膀:“你做先锋,切记,不要进入安平州。你唯一的任务,是掐死安平州通往镐京方向的唯一出路。” “不许一个乱民踏出安平州一步。” “城防军尉府,会随后调动大军前往平叛,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守死安平州通往镐京的通道,只待大军一到,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低沉的脚步声传来,一裘黑衣,面色发青的朱嵩背着手,缓缓走了进来。 “鹂儿,你作为先锋大将,你再帮伯父一个忙!” 朱嵩微笑着,向朱崇点了点头:“大哥,有劳你帮忙下份公文了!” 朱崇用力闭上了眼睛,他沉沉说道:“可惜了,那白长空,手段是不错的,六圣十九贤之家,有大半都看好他能成为第六十四达……可惜了。那就,把事情做绝了吧。毕竟,已经不可能和他结亲,我也不想和他为仇,那就只能让他家破人亡了。” 被朱崇判定要家破人亡的白长空,此刻正站在白家大宅门口。 这些天,白长空都因病告假,连今早的大朝会他也没去参加。 太后、天子,也没把白长空缺席大朝会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一个国子监的副山长,你还能指望他扛枪扛刀去安平州和人拼命不成? 一滴滴小雨从天而降,一架极其简朴的小马车,被一头白嘴小叫驴‘嘀嗒嘀嗒’的拉了过来。驾车的车夫,是一名生得纤细、高挑,举手投足之间极有风流文采,略带几分女相的俊俏青年。 小马车在白长空面前停下。 身着粗布衣的俊俏青年跳下车,轻轻拉开了车厢门。 一名同样身穿粗布衣,发髻上插着一根简陋的木发簪,除此之外,浑身全无任何佩饰的妇人轻轻巧巧的走了出来。 妇人衣饰简陋,却有牡丹国色。 蹲在白家大门口街对面,堂而皇之监视白家一举一动的两个小太监,都看得直流口水。 他们身边跟着的二十几个监丁、地里鬼,更是看着那妇人,莫名的面皮通红,一个个尴尬的弯下了腰去。 “弟妹,远来辛苦。放心吧,到了我这,就是到家了。” 白长空朝着妇人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了站在妇人身边的俊俏青年:“这就是啸天吧?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我白家儿郎。” 点点头,白长空朝街对面的小太监指了指,厉声道:“去告诉你们那阉党头目,就说,老夫远房堂弟暴病身亡,我弟媳带着我堂侄前来投奔于我。” 小太监和一群监丁、地里鬼,全傻眼了。 7017k 第一百二十二章监军 队伍刚过安乐坊,卢仚就收到了鹰隼传来的情报。 “呵?远房堂弟的媳妇,带着远房堂侄来投奔?” 卢仚抖着手中小纸条放声大笑:“白长空他们家亲戚,这是走的什么运?先是一个远房侄女死了双亲,赶来投奔他,现在又……” 卢仚笑声突然一停。 他看着卢旲,轻声道:“白长空身后,不会,也是有人的吧?” 他将上个月,白长空家蓝田园一场大火,烧出了几个身手极凌厉的女子的事情,向卢旲说了一遍。 卢旲目光闪烁,悠悠一笑:“这套路,有点意思了。女子?嗯,无论佛、道、魔,都有宗门以女子为主,但是行事这么诡秘的……走,去问问释恶师兄他们。” 白家,蓝田园。 那天晚上被烧塌的小楼下方,幽深的甬道尽头,换上了丝绸长裙的美妇,眉头微蹙,看着被建筑垃圾填了大半的,原本用紫檀木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地下大殿。 “宫主,还请恕罪,您的行辕……实在是。”白长空有点讪讪的朝美妇行礼不迭。 “师尊啊,这事啊,弟子觉得,和那个叫做卢仚的俊小伙分不开关系。但是弟子这么聪明伶俐的人,居然也没查清,这把火究竟是怎么燃起来的。” 长腿美妞白霜抓着美妇的胳膊,轻轻的摇晃着:“那卢仚啊,高大,威武,帅气,还有这么一手好本领……不如,您把他也收入门下,和弟子做个伴?” 白霜眯着眼,很是神往的笑道:“等弟子进了宫,把天子迷得昏天黑地的,那卢仚就在宫里和我偷偷私会,做我的面首,唉哟,不要说有多开心了呢。” “胡说八道。”美妇轻轻拍了拍白霜的面颊,轻笑道:“宗门大计,是你能肆意胡为的?不过,那卢仚么……你既然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兴趣了。” 跟着美妇进来这里,名义上是美妇儿子的那俊俏青年,就一脸幽怨的朝着白霜望了一眼。 “罢了,一处行辕而已,我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美妇叹了一口气:“随便找个院子,让我住下吧。这次,我估计要在镐京待很长一段时间了。” “白行走,你把白露化鬼的前因后果,给我说说清楚。” 一对秀美的长眉一挑,四周空气一荡,白长空等人衣袂齐齐翻滚,可怕的压力让白长空、白霜和俊俏青年等人同时色变,踉跄着向后连连倒退。 “鬼祟?邪异?呵呵,不管她们是什么东西……” 步伐声起,上个月被鬼祟重创,元气伤损极大,至今依旧病恹恹一脸青灰色的白阆,一溜烟的小跑着冲了进来。 “弟子白阆,见过宫主。”白阆目光好似涂了蜜一样,黏黏糊糊的扫过美妇的面孔和身躯。 美妇显然很享用白阆的目光,她打量了一番白阆,微笑道:“极乐天宫,是最逍遥、最快乐的宗门,世俗礼法之类,本宫弟子是从不讲究的,以后,不用这么多礼了。” 白长空笑得有点尴尬。 在文教之中,他白长空以‘礼’著称。 但是自家所属的宗门,偏偏对‘礼法’嗤之以鼻。 这,这,这,这让白长空何以自处? 白阆直起身体,一脸幽怨道:“宫主最是宽厚,弟子明白。哎,咱家,这是被人欺上门了,还请宫主给咱们,做主啊!” 白家,前院,大堂,一名紫袍大员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大堂门外,台阶下,一队衣甲鲜明,气息森严的城防军将校肃然而立,领头的一名身高八尺开外,身披金甲,外罩红披风的大将,更是肆无忌惮的释放着庞然气息,元罡流转间,他身边隐隐能听到刀剑裂空的凄厉声响。 白长空轻轻咳嗽着,带着白阆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见到那紫袍大员,白长空急忙拱手道:“原来是冉大人。” 冉寅,大胤兵部左侍郎,同样非文教世家出身,是摩罗朽一手提拔的得力臂膀,其人颇有才干,将兵部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尤其冉寅极善经济,在他的操作下,兵部的大小官员,上上下下都收入颇丰,所以他在兵部的人气极高,得到了一致的拥戴。 冉寅脸上不见丝毫笑意,他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朝着白长空拱了拱手:“白大人,这里是兵部签发,大丞相用了印的征辟令,还请白大人的诸位公子,接令罢?” “征辟?”白长空的瞳孔一凝,骇然看着冉寅。 “征辟!”冉寅面无表情的看着白长空:“素闻白大人九位公子,颇有古之大贤风骨,能文能武,上马能征战,下马能安民。此次安平州变乱,正是诸位公子为国出力的好机会。” “平乱的先锋大军就要出发,九位白公子被征辟为行军主簿、书记等。” 冉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淡然道:“军情紧急,耽搁不得,今天傍晚,先锋大军就要出发。还请九位白公子赶紧随我,一起去兵部报名。不然的话,耽搁了军情,是杀头的死罪!” 白长空瞪大眼睛,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声响。 冉寅略带怜悯的看着白长空:“白大人就算现在吐血而亡,九位白公子,也是免不得要去战场上走一遭的。毕竟,大丞相用了印,兵部文书已经发了出来,就有‘夺情启用’之特权,九位白公子,想要为白大人守灵尽孝,也要等他们从战场上回来才有可能了。” 白长空气得面皮乱抽。 他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冉寅:“冉大人,我们也算有几分交情。你可否直白告诉我,这征辟令,是否是朱嵩那老匹夫一力主张?” 冉寅耷拉着眼皮,没吭声。 白长空咬着牙,向身后招了招手,就听得脚步声起,过了一小会儿,那美得如牡丹花一样,浑身充满了富贵、甜美气息的美妇,就端着一个托盘快步行了出来。 托盘上,是厚厚一叠白鹿钱。 白长空指了指那一叠白鹿钱。 冉寅沉默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他将一份公文递给了白长空,很不客气的卷起那一叠白鹿钱,麻利的塞进了袖子里。 “白大人,也不知道,你和朱祭酒有什么误会。” “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文来,君子,当以和为贵。如果白大人能及时的和朱祭酒化解误会,想来,九位白公子一定能平安回返,而且能够建功立业的。” 白长空的脸皮剧烈的抽搐着。 化解误会? 如何化解? 他白长空帮朱嵩生一个儿子么? 朱嵩这一房,连续几代都是一线单传,结果朱钰惨死在白露口下,这等仇怨,如何化解? 自从朱钰暴毙,白长空一直小心谨慎,唯恐朱嵩报复。 结果,朱嵩的报复居然是如此的恶毒。 征辟他九个儿子,随军去安平州平乱。 安平州悍然是朱氏的大本营,白阆、白奚、白邛九个儿子去了安平州,还不是随便人家揉捏?搞不好就那天不幸阵亡,死得整整齐齐! “朱嵩!”白长空咬牙切齿。 “兄长何必忧虑?”美妇笑得极其甜美:“征辟随军,为国效力,这是大好事呀。若是兄长担心九位侄儿的安全,多派一些得力的家丁护卫随行,不就是了么?” 美妇悠悠道:“兄长平日里待人宽厚,下人深感恩德,想来他们也会在战场上倾力用命,护得九位侄儿安全,说不定还能建功立业,博一个封爵显贵呢?” 冉寅微微一笑,不吭声。 建功立业? 呵呵,果然女子无才,这女人固然生得美,想得也美。 白长空则是心中狂喜,差点没手舞足蹈起来——美妇这般说了,显然是准备动用宗门之力庇护白阆等人。 呵呵,有大欢喜宗,即天地交汇极乐天宫的力量,区区朱嵩,区区文教,区区战场征伐,算什么? 白长空淡然一笑,朝着冉寅拱手:“如此,白家从命就是。” 冉寅的笑容一僵,上下打量着白长空——没看出来,你白长空有这样的‘忠君爱国’之心啊? 金刚溪岸边,卢仚等人正要渡过小桥,去山里别业和释恶等人汇合。 一路上,卢旲向卢仚详细解释了当今佛门三宗三寺三禅林的由来,以及各宗门的传承、特点、行事风格和手段等。 十几头极大的白鹤从天而降,一群小太监麻利的从白鹤背上跳了下来,一名紫衣小太监麻溜的窜到了卢仚面前,双手举起了一个紫色的圣旨轴儿。 “天阳公,天阳公,陛下圣旨,太后和大将军都附了批示,用了印玺的——兵部出动大军平定安平州叛乱,着您从羽林军、禁军中抽调精兵强将三万,提督守宫监一万精锐,做此战监军。” 吞了口吐沫,小太监羡慕的看着卢仚,恭维道:“陛下对天阳公的信重,那真正是不用说了。圣旨里说了,但凡征战不利之将,公爷您可先斩后奏,随意处置。” 卢仚和卢旲飞快的对视了一眼。 卢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妙哉,妙哉,仚哥儿,看样子,陛下是要重用你的,我就说了,你是有大出息的,甚至胜过莱国公那一脉,也是大有可能!” “唔,既然如此,你就带着你两位哥哥,一并去安平州吧。” “你那两位哥哥,跟着我在北界城历练了几年,也都是一身好手段,上阵亲兄弟,他们也好给你打个帮手!” 卢仚微笑,点头道:“如此,正好。” 7017k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监军(2) 九曲苑,校场。 卢仚身后,神武将军鱼癫虎手持节杖,端端正正坐在血蹄乌骓上。 几面大纛迎风飘扬,各色狼尾在风中乱晃,散发出逼人的杀伐气。 一面九曲青罗伞罩在卢仚头顶斜上方,罗伞上有皇室专用的鲲鹏纹,华贵,威严,凸显出了天子亲授的无上特权。 数十名紫衣、红衣小太监,连同一群身着各色袍服的守宫监校尉、力士、监丁们,总人数一万出头点,威风凛凛左右分开,更加衬托得卢仚的仪仗煞气腾腾。 两万羽林军,连同卢仚三千亲卫,同样骑着血蹄乌骓,在卢仚身后列阵。 在羽林军左近,是一万名身披重甲,手持车轮大斧,全身都用厚厚甲胄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禁军重骑。 这些禁军重骑的坐骑,是块头比血蹄乌骓更大一圈,通体膘肥体壮,额头上有一支或者两支尖角的龙角驹。 龙角驹,一如羽林军的血蹄乌骓,也是大胤禁军特有的异兽血脉坐骑。 这种坐骑虽然奔跑速度不如血蹄乌骓六个时辰狂奔五六千里,但是也能稳定在四千里上下。最重要的是,龙角驹力大无穷,耐力极长,能够驮着身负数百斤甲胄的重骑兵,稳定的以每天四千里的全速,连续奔驰半个月以上。 沉闷的奔跑声从远处传来,两名身披黑甲,系着血色披风,手持长戈的雄伟青年,带着一队苍狼骑浩浩荡荡的冲进了校场。 卢峻、卢屹,卢旲的儿子,其中卢峻比卢仚大了十岁,卢屹比卢仚大了八岁。 两人都修炼了大金刚寺的功法,都和卢旲一样,骨架宽大,个头极高,身高直逼一丈,坐在苍狼背上,就好像两尊铁塔。 卢旲回京,在天恩公府设宴,卢仚和卢峻、卢屹都见过面,喝过酒。在卢旲的穿针引线下,卢仚和两位族兄建立了交情。 “仚哥儿!”卢峻、卢屹带着三千苍狼骑呼啸而来,兄弟两一声呼喝,两头苍狼在卢仚面前停下脚步,兄弟两举起右手,轻轻敲在了胸口,目光火热的扫过卢仚身后的一应仪仗。 “两位哥哥来得正好,我们这就出发罢。呃?这几位是?”卢仚看到,卢峻、卢屹带来的苍狼骑中,混着几个身穿丝绸长衫,长得白白嫩嫩,一身富贵气的男子。 “哦,是我的三位舅舅,五个表弟。”卢峻不以为然的朝着几个浑身直哆嗦的男子扫了一眼,淡然道:“父亲说,这次监军,是个轻松活儿,所以用天子钦赐的斧钺,征辟了他们,让他们随军效力,也能得一个富贵。” 卢峻压低了声音:“要不然,这几个家伙文不得,武不得,一家子老老小小的富贵……呵呵,总不能每年都让我们娘亲在库房里哭喊一通‘遭贼了’罢?” 卢仚就笑了。 卢旲在北界城镇守的这几年,天恩公府每年年底的时候,都会遭贼,这已经成了镐京权贵圈子里的笑谈。 问题是,有家将守卫森严的天恩公府,你丢个千儿八百两金银,或许是家将懈怠了,这是解释的过去的。 你每年都遭贼,每次都被偷走几万两金银,甚至是几十万贯铜钱,这就太离谱了。 一贯铜钱好几斤重呢,几十万贯铜钱,小山这么大一堆,你让现在的卢仚去偷,他也没办法单凭自己的力量,将这么多铜钱带走啊! “扶弟魔啊。”卢仚叹了一口气,朝着卢峻、卢屹的三位舅舅、五个表弟龇牙咧嘴的一笑:“我就跟着两位哥哥称呼了,三位舅舅,五位表兄,你们在军中一定要循规蹈矩,老实做人,不然,我会……砍你们脑袋的!” 三十六名神武将军同时朝着这几位看了过去。 一位年龄看起来最大,能有五十岁出头的‘舅舅’就带着哭音嚎叫起来:“我们不能呀,打仗,我们能干什么啊?仚哥儿,你,你,你放我们回家,好不?” 卢峻板着脸,摇头道:“军中规矩,何等森严?你们的名字,已经报去了兵部和大将军府,天子那里也送去了随军名册,你们若是回去,就是临阵脱逃,那是要砍脑壳的。” 几位舅舅、表弟的眼泪就一行行的流淌了下来。 卢仚看得有趣,摇摇头,朝着九曲苑深处行了一礼,然后右拳一挥:“如此出发吧。两位哥哥是军中老手,这斥候、哨探什么的,就由两位哥哥安排了。” 卢峻、卢屹齐声应诺,他们也轻轻一挥手,苍狼骑中,就由十几个十人队呼啸而出,逐渐分开,顺着驰道冲出了九曲苑。 随后一万羽林军轻骑在后,紧跟着就是卢仚统辖的三千羽林军、一万守宫监、三千苍狼骑作为中军紧紧跟上,中军后方是禁军的一万重骑兵,之后又是一万羽林军轻骑,最后是数千名从羽林军中调拨出来的伙头兵、后勤兵殿后。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一路顺着驰道呼啸而去,马蹄声惊天动地,所过之处街道上百姓无不侧目,朝着大队人马指指点点。 天色渐暗,镐京城内,大军所要通行的驰道两侧,沿途都有一根根光柱狼烟升腾而起,标注出了卢仚这一队人马即将行驶的路线。 这也是警告镐京的黎民百姓,迅速避让开。 否则被奔驰的大军踩踏而死,死了也是白死,而且还要被军方追究阻挠行军的重罪。 马队的速度渐渐提了起来,渐渐地就到了龙角驹的最高速度,队伍就稳定在这个速度上,一路唿哨向着西边冲了出去。 蹄声阵阵,卢仚统帅的监军队伍,就这样径直从鲲鹏坊兵部衙门前的驰道上飞驰而过。 兵部衙门大门内,朱崇等人看着飞驰过去的队伍,眉头全都蹙了起来。 “天子居然派了监军!”有人愤然:“这是对我们大臣的不信任。” “少废话,监军不能入安平州。”有人冷声道:“必须派人,在安平州外,让他们停下来。” “他们进不了安平州。”有人苦笑:“但是,我们这先锋大军还没出发,他一个监军,居然跑到前面去了?如果他半路调头一看,我们的先锋大军的人数……” 摩罗朽干巴巴的咳嗽了一声:“五十万的埋伏不好打了,有了这小子碍手碍脚的,我们的先锋大军,起码也要出动二十万人以上,否则这人数相差太多,交代不过去啊。” 站在朱崇身边的朱嵩目光幽幽的看着远去的队伍,淡然道:“卢仚这小狗,就是来给我们添堵的。唔,如果叛乱的规模大一点,战殁了一个公爵,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朱崇看了看自家兄弟,想想朱嵩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朱崇叹了口气,拍了拍朱嵩的肩膀:“世上事,谁说得准呢?上皇都能在军中出了意外,是吧?” 入夜,卢仚统辖的监军大队已经顺着驰道,向西狂奔了一千多里地。 在一个八品坊市‘鹧鸪坊’,大队依靠着这里的禁军驻军营地,扎下了大营,开始挖灶做饭。 大将军府,已经有送信的鹞鹰提前传递了命令。 鹧鸪坊的驻军,打开粮仓,任凭卢仚取用粮草。 卢仚更是让人向鹧鸪坊的民户采购了大批的活猪、活羊,大批的鸡鸭鹅等家禽,随行的伙头兵、后勤兵们开开心心的动手杀猪宰羊,用大锅炖得肉香乱飘。 因为大军还在镐京城内,紧靠着禁军驻军大营,这里几乎不可能有任何的风险。 所以,卢仚还格外开口,让每个士兵都分到了半斤老酒,以驱散一路狂奔,被冷风刮进体内的寒气。 一时间,士卒们齐声欢呼,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正吃着喝着,雷鸣般的蹄声快速逼近,诸葛鹂统辖的平乱军先锋军团,已然赶了上来。 正坐在篝火旁吃喝的卢峻、卢屹同时抬起头来,朝着先锋军团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城防军,有点样子了。”卢峻赞许道:“一大早发布的调动命令,傍晚时分大军就能开拨赶路,能够在这个点赶上我们,这城防军,看来不完全是空架子啊!” 卢屹狠狠一口,将一块羊蹄骨咬得粉碎。 他冷笑道:“是不是空架子,得上阵了再说……你们说,如果我们现在用一万重骑突袭,他们能不能扛下来?” “顽皮!”卢峻朝着卢屹指了指,笑道:“他们身上都是轻甲,挡不住重骑兵。但是,兵力过于悬殊,他们报上去的数字,先锋军团,可是有五十万人!” “嗤!”说道‘五十万’,卢峻和卢屹同时笑了起来,坐在旁边的几个苍狼骑的将领,也都笑得格外的开心。 卢仚丢下手中骨头,笑问道:“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卢峻摇头道:“我们在北界城的时候,附近的几座城池,都是同时有禁军和城防军驻扎。” “禁军倒是本分,士卒数量和军册上的丝毫不差,大将军治军,还是极其严谨的。但是那些兵部派出的将领嘛,他们麾下的城防军么……军册上的人头是满的,但是大营里,有良心点的,少了三成兵,胆子大一点的,军营中少了六成兵!” 卢仚瞠目结舌看着卢峻:“吃六成空饷?这城防军尉府,才建起来多少年?有一百年么?” 卢峻、卢屹同时摊开手,摇头怪笑。 正笑着,鹧鸪坊的禁军驻军大营辕门外,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7017k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监军(3) 鹧鸪坊禁军驻地辕门,白邛手持一块黑底血纹令牌,带着一队随从,正和几名禁军军官撕扯。 白邛一肚皮火气,面皮通红,头顶腾腾的冒着热气。 辕门后一步远,一队禁军手持长矛,枪头朝着白邛等人,若是他们敢硬闯,势必被长矛戳成筛子。 辕门两侧的箭楼、哨塔上,数十名禁军士兵手持弓弩,同样锁定了白邛一行。 “我奉命前来,要见你们将军。”白邛挥动着令牌大声嚷嚷。 “这令牌,我们不认。”一名校尉双手抱在胸前,懒散的摇着头:“给我滚蛋!” “你们,大胆!”白邛气得眼角乱跳:“这是兵部签发的行军令牌,所到之处,各地驻军必须服从军令,全力配合。” 另外一名校尉‘哈’的一声大笑,他指着白邛笑道:“兄弟,看你文绉绉的模样,生平第一次从军?你拿着兵部的行军令牌,冲着我们禁军发号施令?” 白邛无比凌乱的看着面前的禁军校尉:“啊?有,有什么,不同么?” 卢仚带着人大步走了过来。 听到白邛的嚷嚷声,卢仚讥诮道:“白邛,你们整天吹嘘你们文教君子,一个个上知天文,下识地理,武能定邦、文能治国,个个都是百艺精熟,是治国理政的国之栋梁。这可真他-娘-的笑话,你连大胤军伍最基本的体系划分都没弄清,你也敢从军?” 听到卢仚的声音,白邛好似火烧屁股一样一跃而起,气急败坏的转过身来,恶狠狠咬着牙盯着卢仚。 死死的盯着卢仚看了许久,白邛才厉声道:“卢仚,你怎么在这里?” 卢仚身后,鱼癫虎举起手中节杖,大声训斥:“放肆,天阳公乃天后、天子、大将军,联名署命的平乱军监军。你是平乱军先锋军团的人?什么职司?敢对监军无礼,当我们刀剑不利砍不掉你的脑袋么?” 卢仚身后的一众神武将军,将天子钦赐的金刀银剑等仪仗猛地举起,更有卢仚的亲卫拔出了佩刀,明晃晃的指向了白邛。 白邛猛地倒退了两步,面皮扭曲,说不出话来。 卢仚指了指白邛,心里大为疑惑。 白露化鬼那一夜,白邛兄弟九个,全都元气大伤,精血损失惨重,这些天,全都躺在家里,每天就靠着各种滋补药品吊命。 但是眼前的白邛,精血充沛,甚至元气旺盛得有点离谱。 他头顶有丝丝缕缕的白气不断腾起,那是头顶温度过高,细小的雨点打湿了他的头发,又被蒸发成水汽。 如此旺盛的血气,显然他的伤势已经痊愈。 “是,今天来投靠白长空的那妇人?”卢仚眯着眼,将这问题藏在心底,冷声问道:“天色黑了,白邛,你擅闯禁军大营,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禁军校尉凑了上来,笑着说道:“天阳公明鉴,这厮拿着兵部签发的行军令牌,让我们营头给他们准备粮草、酒肉……这不是,开玩笑么?” 卢仚呆了呆,和他身边的卢峻、卢屹等人全都放声狂笑。 很多年前,大胤的军队,全都归属大将军府统辖,在那时候,任何一支军队,在任何一处驻军营地,手持大将军府签发的行军公文,都能按需调拨辎重补给。 但是百年前,文教势力大盛,大丞相府下兵部出面,从大将军府分权,新成立了大胤城防军,由兵部统筹指挥,从此之后,大将军府下的禁军、羽林军、五军府等,就和城防军系统彻底割裂开来。 禁军的一应军饷辎重,出自‘太府’。 城防军的后勤补给,由兵部自理一部分,大部分钱粮,都由大丞相府下的户部开销。 白邛拿着兵部签发的行军令牌,跑来禁军营头索要先锋军团的粮食补给……够荒唐。 卢仚一肚皮古怪的看着白邛,幽幽道:“白邛,你要调拨粮草什么的,得去城防军的营地。但是呢,鹧鸪坊的驻军嘛,禁军营地在我们这里,城防军的营地么……” 一名禁军校尉笑道:“天阳公,咱们营地在鹧鸪坊的西北角,城防军的营地,正好在鹧鸪坊的东南角,距离咱们这里,说远不远,也就三百来里地,当中横着两条河、三座山,如果要搬运数十万人马的粮草补给。” 这校尉看了看白邛身边跟着的十来个人,不断的摇头:“就这么点人?开玩笑呢?这位兄台,怕不是被人给坑了?” 白邛脸色骤变。 诸葛鹂统辖的先锋军团,必须全速赶赴安平州,所以他们的出发略显匆忙,大军只携带了极少的干粮等物,垫吧垫吧,够先锋军团扛上三天的。 但是大军赶到鹧鸪坊,诸葛鹂下令安营扎寨,营寨就在卢仚营地的隔壁。 卢仚这边,士卒们喝着热汤,啃着烤肉,大米饭、大馒头管够,更有老酒飘香,士卒们一个个吃吃喝喝的好不开心? 诸葛鹂的先锋军,绝对不可能自己啃馒头,而看着友军大吃大喝吧? 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这先锋军的士气也就崩了。 所以,诸葛鹂丢给了白邛一块令牌,让他去‘驻军营地调拨粮草、酒肉’! 白邛,还有白阆他们兄弟几个,一辈子都在国子监里厮混,他们对军队中的东西,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啊。 白邛也没觉得这是个多辛苦的活儿,带着十几个白长空给他安排的护卫,屁颠屁颠的就跑到了禁军营地。 但是,禁军居然不认他手中的,由兵部签发的行军令牌! 他想要调拨粮草,必须跑去三百里外的城防军驻军营地? 三百里? 还要跨过两条河、三座山? 开什么玩笑? 诸葛鹂的先锋军团,绝对没有宣称的五十万人,但是调拨的粮草、酒肉,必须按照五十万人的份量来。 练武之人,都能吃,这些先锋军团的士卒,一顿晚饭的伙食标准是两斤米、一斤肉、三斤瓜果蔬菜,其他油盐大酱等物另算,每个士卒大概就需要七八斤的食物。 五十万人,就算四百万斤粮食补给罢? 这要出动多少民夫,多少车马,耗费多少时间,才能从三百里外运到先锋军团的军营里? 白邛额头上满是汗水流了下来,他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问卢仚:“诸葛鹂,要害我?” 卢仚轻咳了一声:“你们先锋军的行军路线,就不该是这一条。你们应该走南边的石桥过运河,如此你们现在,已经可以在城防军的营地外安营扎寨,粮草调拨,都是轻松之事。” 卢仚一番话刚说完,一队如狼似虎的重甲悍卒就在一名金甲将领的率领下,一路狂奔的跑了过来。 一行人冲到了近前,那金甲将军指着白邛厉声喝道:“白粮官,米呢?面呢?肉呢?酒呢?他-娘-的,在镐京城里,你还想让兄弟们饿肚子不成?” 白邛手足无措的看着那金甲将军:“诸葛将军,我,我,我……” 金甲将军诸葛隶面皮一耷拉,怒道:“果然是个废物,鹂将军果然没说错……来人,将白邛这延误军机的废物带回去,按律处置!” “不是,不是!”白邛气急败坏的尖叫起来:“你们坑我,你们坑我……你们,无耻之尤,你们,你们……” 一队悍卒冲了上来,三两下就用绳索将白邛绑得结结实实,犹如绑肥猪一样扛着就走。 白邛身边的十几名护卫悄然无声的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轻轻摇了摇头,一行人默不作声的跟在了那一队悍卒的身后。 “嗯?有趣!”卢峻轻轻开口,朝着那十几名护卫指了指。 卢仚朝着他们看了过去。 这些护卫居然个个都是身高八尺,长得玉树临风、玉面俊秀的清俊公子。他们穿着战袍,套着软甲,外面系着的披风……居然是水粉色? 如此妖艳的颜色,居然会出现在军营中? 卢屹用力抽了抽鼻子:“好重的香粉味,这些家伙,难不成是白邛他们带来的*****?” 卢仚、卢峻、卢屹同时打了个寒战。 “走,去看看。”卢仚一挥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就朝着诸葛鹂的中军大帐跑了过去。 在诸葛鹂的大营辕门口,卢仚等人也被拦了下来。 等卢仚出示了天子圣旨,天子节杖等物,一行人终于顺利的进入了诸葛鹂的大营,但是时间也耽搁了一盏茶上下。 诸葛鹂的中军大帐外,一个木质的行刑台上,白邛的裤子被扒拉了下来,露出了两片白玉团,两名身形魁梧的军法官手持沉甸甸的铁木杠子,‘嘭嘭’有声的打着军棍。 白邛的白玉团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将半个行刑台都染红了。 白阆、白奚兄弟几个气得面皮通红,站在一旁直跳脚。 但是四面八方重兵合围,肉眼可见的重甲甲士就有数千人之多,白阆、白奚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邛受刑,却没有半点儿办法。 大帐内,诸葛鹂的声音悠悠传来:“刚刚出兵,斩将不祥,亏了有诸将帮求,我才饶了你死罪……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白邛,你若是再敢粗心大意,延误军机,休怪我军法无情。” 诸葛鹂厉声喝道:“你服不服?” 白邛差点痛得晕了过去,他声嘶力竭的尖叫着:“服,服,我服了!” 卢仚摇摇头,也不进帐和诸葛鹂打招呼,径直转身离开了先锋军的大营。 7017k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心炽烈 是日,深夜。 白邛兄弟九人居住的营帐内,白邛趴在坚硬、短窄的行军木床上,一名生得俊俏阴柔的护卫,正小心翼翼的给他的屁股上涂抹伤药。 药力刺激伤口,白邛的身体一抽一抽的,眼泪水不自禁的流淌了下来。 “大哥,我要卢仚的命!” 白邛死死咬着牙,目光凶狠的盯着白阆:“都是因为他,才有了我们家如今的不幸!都是因为他,才会让为霜惨死!都是因为他,我们才和朱嵩那老匹夫交恶!” “如果他乖巧听话,按照我们的计划和为霜成亲,然后老老实实的去死,我们和朱氏的联姻已经成功,我们怎么可能沦落到现今的境地?” “现在我们不仅没能和朱氏联姻,反而和他们彻底结仇。” “朱氏的报复好生无耻……居然把我们征辟到军中,居然,居然,让诸葛鹂这匹夫用军法来坑害我们!” 白邛嘶声道:“朱嵩该死,朱氏该死,诸葛鹂这匹夫该死一万次……但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切的祸害根源,都是卢仚,全都是卢仚的错啊!” 白邛双手用力抓着粗布制成的床单,咬牙切齿道:“我要他死,他不死,我,我,我死不瞑目!” ‘嗤啦’一声,俊秀的护卫用粉色的药膏涂满了白邛的伤口,然后他取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打开瓶塞轻轻一抖,几滴血色的粘稠药液洒下,落在了粉色的药膏上。 粉色的药膏立刻燃烧起来,冒出了一寸多高的火焰。 白邛的面皮变得无比的怪异,他的屁股上,一阵阵噬魂销骨的酥痒绵绵袭来,他身体剧烈的哆嗦着,双手死死抓着床单,想要叫,却又不敢叫出声来。 刚刚挨了一顿毒打,整整八十军棍,差点没把他盆骨给打碎了。 如果不是白邛自身也有拓脉境十重天的修为,这一顿军棍真能活活打死他。 大半夜的,如果他敢在军营中大吼大叫,诸葛鹂这匹夫,绝对不会吝啬再给他一顿好打。 屁股上的火苗燃烧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随后,火苗熄灭,粉色的药膏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粉色软皮,轻轻的贴在白邛屁股上。 俊秀的护卫拎起软皮的一角,轻轻的一揭,软皮就‘嗤啦’一声,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味脱落,露出了白邛完好无损,莹润白皙,宛如羊脂美玉的皮肤。 白阆、白奚兄弟几个见到这等景象,不由得同时欢喜的笑了起来。 不愧是出自天地交汇极乐天宫的仙丹灵药,刚刚白邛的屁股被打得和豆腐渣一样,肉都被打烂了,但是此刻,短短一刻钟时间,伤势赫然痊愈! 白阆笑着向那护卫拱了拱手:“有劳师兄了。” 那护卫微笑着点头:“一家人,不客气……嘻,以后在镐京,还有劳诸位师弟多多照拂呢。” 眼珠一旋,秋波泛滥,护卫又柔柔的笑道:“至于那卢仚么,诸位师弟想他死,又有多难?” 白阆、白邛等人狂喜。 一夜无话。 随后几日,卢仚等人就在镐京城内全速奔驰,顺着驰道,越过一处处坊市。 二月二十这一日,起了个大早,又正是一个好天气。 小风微寒,迎面吹拂,东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卢仚带着监军大队,超出后方的先锋军一百多里地,拔营后奔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一堵极高的城墙赫然在望。 卢仚生平第一次,见到镐京城的外城墙。 东方的红日头,光芒端端正正的照在这镐京城的西城墙上,通体淡黄色的城墙,就在阳光下反射出了黄金般璀璨的金光。 自南而北,不知道这城墙有多长,总之一眼望不到头。 自上而下,这镐京城的外墙高有三里! 整整三里高的城墙,墙表面看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整条城墙好似一体铸成,浑然天成,没有任何的缝隙。 大胤立国一千八百多年,在大胤之前,镐京城还是十几个国朝的都城。 那些国朝,距离大胤最近的几个国朝有据可查的,其中最长的一个国朝的国祚,绵延三万多年! 镐京城的外城墙,起码经历了数十万年的岁月洗礼,墙表面却没有丝毫的斑驳、裂痕。 何等恢弘伟力,才能铸成这样不可思议的奇观? 卢仚身边,卢峻、卢屹兄弟两也出神的看着前方数里外的巨墙:“仚哥儿,是不是,很震撼?哈,这不是人力能铸成的东西。” “这的确不是人力能够铸成的东西。”卢仚握紧了缰绳,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可惊,可叹,细思,何其可怕?如此造物,呵!” 大队人马继续向前。 越靠近城墙,越能看清上面的细节。 城墙表面,有‘之’字形的阶梯走道,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城墙最上方。 ‘之’字形走道每一个拐角处,都有一座方圆百丈的平台,上面隐隐可见人影活动。 在这些‘之字形’的走道附近,一条条垂直的梯道从地面直达墙顶,远远的听到铁链摩擦的‘光朗朗’声响传来,一架架长宽数十丈的巨型平梯,正缓缓的顺着梯道上上下下。 “那是水力云梯。”卢峻介绍道:“北界城,也有这玩意。用地下暗河的水流推动,云梯上下一次,可运载上千兵力,或者数万斤粮草、辎重等。” 卢屹则是在一旁感慨:“仚哥儿,我一直没能想清楚,这么高的城墙,当年究竟是用来防范什么?啧,一如你刚才所言,细思,何其可怕,三里高的城墙啊,从上面跳下来,摔死都要好一会儿。” 卢仚沉默不语。 他在遐思,当年天地灵机没有崩碎之时,这一方天地,究竟是何等气象。 是否有人能直上青冥? 是否有人能长生久视? 是否有人可骑鲸驭龙? 甚至,是否有人真个能战天斗地,以自身伟力…… 卢仚用力的摇头,将脑袋里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全都甩得干净。 他微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见识到这一切!’ 毕竟,他已经走在了这条大路上。 金刚寺,血魂寺,九阴教,还有其他各色各样的佛、道、魔诸多宗门…… 这一方世界的精彩,卢仚很期待。 前军哨探已经冲到了城门口,或者说,冲到了‘城门群’。 在这附近的城墙上,绵延上百里的范围内,一溜儿开凿了三十六座城门,每一座城门都宽百丈,高百丈,四四方方,巨大无比。 一通军令交接后,镇守城门的禁军将军一声令下,地面微微震荡着,城墙内、城墙下的巨型机括被强劲的暗河水流冲击,爆发出了无穷的巨力。 一座城门口,一块厚达三丈的金属闸门‘嘎吱吱’冉冉升起,露出了幽森的门洞。 卢仚麾下队伍放慢了速度,坐骑一溜儿小跑的进了门洞。 前方不断传来‘嘎吱’声。 镐京城的外城墙厚达五里,在城门洞中,每隔一里就有一座巨型闸门,伴随着机括的轰鸣声,这些巨型闸门正一扇接一扇不断开启。 卢仚在城门口勒住了坐骑,自下而上眺望高高的城墙。 阳光照在淡黄色的城墙上,卢仚眸子里青光流转,城墙表面,普通人肉眼无法看到的一条条巨大的纹印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七彩光霞。 这城墙,是有古怪的。 卢仚莫名的心满意足——这城墙,果然不是一堵普通的城墙。 它,曾今是大不凡的。 于是,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浑身充满了莫名的力量,卢仚朝着城门两侧肃立的禁军门卫笑着点了点头,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双腿一用力,座下血蹄乌骓一声长嘶,用尽力量朝着幽森的城门洞子奔了进去。 五里长的城门洞子一晃而过,卢仚这辈子第一次,走出了镐京城。 之前有城墙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一出城,卢仚,还有好些和他一样,这辈子第一次走出镐京城的羽林军、禁军、守宫监们,无不发出了惊叹声。 好一片辽阔的壮丽山水。 镐京城外,春意比城内来得更早,就在卢仚的面前,是宽达百里,笔直向西的祖州主干驰道。 卢仚的队伍,是从三十六座城门中,偏南向的一座城门出城,所以他们冲出城门后,他们距离主干驰道的南面,只有不到一里地。 面前,是巨龙一样,呈淡黄色,和镐京城墙一样,没有丝毫缝隙,不见任何岁月斑驳,没有任何磨损痕迹的笔直驰道。 驰道南面,一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火烧一般的红云。 那是杏花。 比镐京城内早了大半个月,绵延数千里的杏树林,已然花朵怒放,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子柔和淡雅的花香气。 这是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杏树。 就在卢仚视线所及之地,就有上百颗高有数十丈的老杏树。其枝条虬结如蛟龙,满树杏花何止千万朵,每一朵都大如手掌,色泽绚烂犹如晚霞。 好些士卒都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呆呆的看着这一望无际的花海。 “壮哉!”卢仚和好些随行将校同时鼓掌赞叹。 远远的,就看到,杏树林中,两名生得娇俏可爱的少女拎着花篮,蹦蹦跳跳的行了出来。 她们快要走上主干驰道时,猛不丁的看到驰道上的大队人马,一时间吓得一哆嗦,又向着杏花林退了好长一段路。 就在这时,十几名衣衫华美的青年从杏花林中窜了出来,无比娴熟的捂住了两个少女的嘴巴,扛着她们,一溜烟的窜进了杏花林里。 卢仚呆了呆。 卢峻、卢屹傻眼了。 随行的一名小太监‘嗤’的一声冷笑:“怎么着?公爷,您看,这是怎么说的?一群老鼠在猫儿面前偷食呢?” 7017k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心炽烈(2) 小太监的吐槽,没能引起卢仚的共鸣。 脑海中,神魂灵光微微摇晃,卢仚察觉到,杏林中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演技差了点。”卢仚叹了口气:“数万大军当前,我的仪仗如此鲜明,这群混蛋,除非他们的亲爹是陛下,否则怎么敢当着大军的面劫掠民女?” 刚刚说话的小太监顿时面皮一僵。 卢仚转身,伸长手臂,轻轻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你们啊,从小长在皇城里,太单纯,太善良,不懂人间险恶。以后出来行走啊,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一群小太监被感动得眼泪水都要喷出来了。 嘿,还是天阳公真正是贴心的自家人啊,就知道咱们这群做奴婢的,‘单纯’,‘善良’,是不折不扣的好人啊。 而一群禁军、羽林军的将校,则是斜眼看着这群小太监。 虽然大家都是为皇室卖命的,但是你们这群守宫监的死太监,你们‘单纯’、‘善良’? 杏花如火,绿草如茵。 就在杏花林的边缘地带,一群如狼似虎的华服公子将两个少女丢在了地上,然后远远的传来了衣衫被撕开的声音,两个少女犹如小羊羔一样轻微、柔弱的‘救命’声,也飘飘忽忽的传了过来。 卢峻、卢屹的脸色骤变。 这里距离杏花林要远不远,也有百丈左右,两个身娇体弱的少女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的呼救声,居然能传出这么远? “来!”卢仚向一旁伸出手。 骑着一头血蹄乌骓,拎着降魔杵,一直闷声不吭跟在卢仚身边的阿虎凑上前来,将一柄标枪递给了卢仚——这样的标枪,在阿虎的坐骑上,有足足一包三十六根。 卢仚抓着标枪,一声呵斥,座下乌骓猛地向前飞驰,跑出了二十几丈,卢仚右手一挥,就听一声炸响,他手臂前一团白色气爆喷溅,标枪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笔直飞向了杏花林。 一名正‘嘎嘎’狂笑,忙着宽衣解带的青年猛地抬头。 标枪呼啸着飞向了他,这青年怪叫一声,身体左右一晃,带起几条残影,‘唰’的一下向一旁滑出了十几丈远。 来势汹汹的标枪极其诡异的,在距离青年原本还有三寸左右的位置,标枪突然停了下来,疲软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哈,哈哈!”卢仚抚掌大笑:“这位仁兄,好身手。嘿嘿,给我圈上去!” 卢仚伸手一指,禁军、羽林军、守宫监中,都有将校大声呵斥,就有超过三千骑兵从队列中唿哨而出,呈雁翎阵朝着那些华服青年左右包抄了过去。 十几名青年同时向后退却,两名衣衫不整的少女也一跃而起,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身形轻盈宛如流云,冉冉升上了离地数丈的杏花树枝,一路踏着枝条轻盈远去。 骑兵追到了杏花林边缘,几名校尉齐声唿哨,大队人马就停了下来。 杏花林中,无数古树错落而生,地势对骑兵极其不友好。 天知道里面有什么埋伏? 这些禁军、羽林军的精锐,可做不出冒冒失失一头撞进密林追击小股敌人的事情。 “这是演得什么戏?”卢峻皱眉发问。 “他们还会出现的。”卢仚淡然一笑,向前挥了挥手。 撒出去的骑兵带着卢仚投掷出去的标枪赶了回来,大队人马继续向前。 到了正午时分,大队人马已经向西奔驰了将近一千里,前方一个岔道口,一条分支驰道从这里垂直转向南方。 随军的军机参谋过来请示,卢仚当即下令,大军在路边埋锅造饭,暂作休息。 就在这道口,路边有一座规模不小的营寨,禁军的旗帜在营寨上高高飘扬。营寨的后方,一座座巨大的粮仓巍然矗立。 一如在鹧鸪坊,卢仚让人跑去一番交涉,这座营寨就打开了粮仓,任凭卢仚下属取用粮食补给。 虽然没有鹧鸪坊的活羊活猪,营寨的粮仓中,却囤积了大量的腊肉、咸鱼、火腿、香肠,都是便于长期保存的好东西。 很快,营地中就米香、肉香飘荡。 等到米饭熟了,卢仚的下属们开始享用美餐时,就听得沉闷的马蹄声传来,诸葛鹂统辖的先锋军团浩浩荡荡,犹如一条黑色巨蟒,顺着驰道奔了过来。 有军令官高亢的呵斥声远远传来:“将军令下,继续赶路,继续赶路……戊时(19:00-21:00)扎营。” 大军呼啸着奔驰而过,所幸大胤的驰道是太古遗留之物,驰道上洁净非常,灰尘都不多见。诸葛鹂的先锋军团全速奔驰过去,居然没有掀起什么烟尘。 卢仚拉着卢峻、卢屹一行人,站在路边一个小土包上俯瞰面前驰过的大军,等到诸葛鹂的先锋军团悉数跑过,一名禁军将领笑了:“最多二十万人,但是他们居然说,出动了五十万先锋军?” 卢屹讥诮道:“他们的老套路,习惯了就好。不过,如果诸葛鹂的先锋军团吃了败仗。” 卢峻悠然道:“败仗是肯定的,但是败仗不是更好么?连败个三五场,这些账面上的士卒人头就能抹平了,三十万人的抚恤金又是多少呢?” 一群禁军、羽林军的将校脸色就变得很古怪。 大胤的禁军、羽林军,还是讲规矩的,吃空饷之类的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文教的大臣们敢这么玩? 而且还是在平乱大军中这么玩? 大军奔驰而过,驰道对面,上午见过的那十几名华服青年骑着一头头白鹿,从杏花林中窜了出来。这些白鹿身躯庞大,体型优美,奔跑之时速度极快,它们从杏花林中冲出的时候,卢仚判断,这些白鹿的速度起码是血蹄乌骓的两倍以上。 伴随着清脆的蹄声,十几头白鹿冲到了距离卢仚站立的小土包不到百丈的距离,十几个华服青年往来策骑奔走,朝着卢仚指指点点,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 卢仚身边的将校们脸色骤变。 这是挑衅。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一群不明来历的混蛋,不仅仅是在挑衅卢仚,更是挑衅大胤军方的威严。 一名禁军将领猛地上前两步,厉声喝道:“尔等,欲牵连九族否?” 一名青年猛地跳了起来,他站在疾奔的白鹿背上,指着这边大笑:“吓唬谁呢?诛我九族?摸摸自己的脑袋,是不是稳当罢?” “天阳公卢仚,你摊上大事了。”那青年肆无忌惮的叫嚣着:“刚才还以为,你会闯入杏花林中英雄救美,咱们顺手把你做掉,这事情就算了结了。” “没想到啊,你居然奸诈如斯,不上当!” “你摊上大事了。咱们兄弟,是一定要你死的……不如,你像个英雄好汉一点,你出来,随便从咱们兄弟中挑一个,我们一绝生死,如何?” 卢峻、卢屹,还有卢仚身边的将校们一个个气得笑出声来。 十几个不明来路的妄人,居然想要卢仚这么一个手控数万大军的勋贵,和他们一对一的单挑决死? 这种行为,就显得很痴傻。 而卢仚如果答应了这种挑战,就算他最终获胜,斩杀了那些青年,卢仚的名声也臭了——答应这种挑战的人,怕不是个二傻子吧? 突然间,雷霆一般的马蹄声响起。 卢仚大军的临时营地中,一队苍狼骑飞扑而出。 数百苍狼骑手持强弓,借着飞扑之势冲到了距离那些青年不到五十丈的地方,就听一声令下,一张张几乎和人等高的强弓拉开,随后密集的破甲箭矢如暴雨落下。 十几名青年怪笑一声,座下白鹿无比轻灵的一个转身,一溜烟的朝着杏花林窜去。 箭矢追上了他们,但是这些青年纷纷从袖子里抽出折扇、玉箫、玉笛等物,冲着身后轻轻一挥,一道道狂飙平地而起,数百支箭矢‘哗啦啦’被倒卷上天,飞起来数十丈高,这才一头落下,差点误伤了后方紧追过来的苍狼骑。 “卢仚,你等着,这一路上,我们会盯着你的。”刚刚站在白鹿上的青年回头朝着卢仚放声大笑:“我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一路上,我们陪你玩。嘻,你的脑袋,是我的!” “猖狂!”一名羽林军将军怒喝:“公爷,这简直是,简直是……” 一群将校全都气得面皮发紫,不断的跺着脚。 “无妨,让兄弟们夜间扎营的时候,小心些。”卢仚笑道:“看样子,是我的私人恩怨。啧,这么高的修为,还有这么神骏的坐骑,这是我的哪一路仇家?” 一群将校就呆呆的看着卢仚。 ‘哪一路仇家’? 没记错的话,卢仚刚满十六岁,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仇家? 卢仚看着那些青年骑着白鹿窜进了杏花林,左手按住佩刀刀柄,手指轻弹,北溟戒和刀柄轻轻撞击,发出‘叮叮’脆响。 极高的高空中,一团白云里,大鹦鹉慢悠悠的飞了出来。 居高临下的,大鹦鹉盯住了那群策骑奔跑的青年,一直跟着他们进入了杏花林深处。 这里,地上铺了几块柔软的毡子,几名衣饰华丽的娇俏少女,正在毡子上摆放各色点心酒水,一如郊游一般惬意。 7017k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心炽烈(3) 二月二十日,戊时(19:00-21:00)。 比邻一座府城‘菡萏’,卢仚扎下了营寨。 ‘菡萏城’顾名思义,城外有千里大湖,若是夏天,可见满湖菡萏盛开,风景堪称一绝。 卢仚的营寨就在湖边,相隔不到两里,就是诸葛鹂的营地。 菡萏城内,同时有禁军和城防军的驻军。 两军都开启辎重仓库,调运粮草酒肉,供给城外驻扎军队。 卢仚带着大队人马,绕自家营地巡视一周,安排了比前几日多了三倍的岗哨,又来到了两军营地之间的一座小土包上,眺望诸葛鹂那边的营地。 同样有一支队伍在绕着诸葛鹂的营地游走。 远远的,卢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好奇,带着亲卫凑了过去,就看到白阆的上衣被扒了个精光,左右肩头分别被一支箭矢扎穿,两根棍棒从他腋窝下穿过,几个士兵担着他,慢悠悠的绕营行走。 ‘扎箭游营’,这是军中一种伤害不大,但是极有侮辱性的刑罚。 白阆痛得嘶声高呼,但是他的呼喊声,被前面一名领着铜锣,一路走一路敲锣的军法官的吼声压了过去。 “不尊军纪,延误军机,这就是下场!”军法官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喝:“诸军谨慎,引以为戒,否则下次扎箭游营者,就是你!” 白阆犯了什么错,没说。 他造成了什么损失,没提。 反正,白阆的肩膀被箭矢扎穿,被人用这么屈辱的方式担着,一路血水滴答的,绕着大营不断的游走。 卢仚带人凑了过来。 白阆看到了卢仚,他双眼一下变得通红,挣扎着,朝着卢仚嘶吼谩骂。 卢仚摊开了双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白阆似乎把仇恨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但是和白家的恩恩怨怨,他卢仚有错么? 白阆骂得难听,卢仚身边的下属一个个义愤填膺,好几个将领就要冲上去撕打白阆。 卢仚制止了这些将领的冲动,朝着白阆指了指,然后带队转身离开。 入夜。 卢仚的中军大帐,四周重兵合围。 卢仚取出归墟瓶,轻轻的晃了晃。 取出一个玉碗,卢仚将归墟瓶一倾,一滴小小,黄豆粒大小的玄元神水喷吐着淡淡灵光,从归墟瓶中‘叮’的一声落在了玉碗中。 这一滴玄元神水,体积极小,大概只相当于正常一滴玄元神水体积的三分之一。 就这么一点点玄元神水,在这如今天地灵机崩碎的环境中,也已经是归墟瓶整整一天不断凝炼的份量。 而且,这凝聚出的玄元神水,远没有归墟瓶传递给卢仚的信息中,那原始版本的玄元神水的功效强大。 真正的效力,大概只能相当于原始版本玄元神水的万分之一不到? 只不过,这些天来,卢仚和阿虎持续服用玄元神水,得到的好处还是极大。 卢仚取出一柄小玉刀,将那一滴玄元神水分成了四份,将一份丢给了阿虎。 两人不多话,分别服下了一份玄元神水。 磅礴的能量在体内汹涌流动,身体机能不断提升,修为一丝丝拔高。 卢仚膻中穴中,那一滴归墟仙元已经有鸡蛋大小,黑色灵光鼓荡跳动,时刻滋养全身。 ‘咕’。 等到卢仚收功起立,大鹦鹉从帐篷下挂着的小鸟架子上飞了下来,落在卢仚肩膀上。 卢仚掏出一颗杏仁递给了大鹦鹉,笑着摸了摸它肥嘟嘟的肚皮:“你们的那一份,给你们留着呢。等事情办好了,少不了你们的。” 大鹦鹉三两下将杏仁啄得干净,脑袋蹭了蹭卢仚的手掌,张开翅膀腾空飞起。 阿虎长长的喘了一口气,他身上一丝丝红色的莲花纹缓缓收敛,他睁开眼睛,看着卢仚:“仚哥,要动手了么?” 卢仚看着阿虎:“药力都吸收干净了?” 卢仚没告诉阿虎玄元神水究竟是什么,他只说,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辅助修炼的药材。 阿虎点点头,微微一晃身体,全身就传来沉闷的骨节轰鸣声。 阿虎原本修炼的就是橫炼功法,而且肉体天赋比卢仚要强出许多,加之红莲不灭体刚猛霸道、勇猛精进,只要能承受痛苦,就能快速提升修为。 加之玄元神水的强大辅助,阿虎短短时日,也拥有了近乎九牛极致的力气。 卢仚点点头,掀开中军大帐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卢峻、卢屹兄弟两,已经等待了大帐外,见到卢仚走出来,他们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被飞出来的大鹦鹉吸引。 “好漂亮的鸟儿,啧,居然还能追踪敌人。”卢峻轻轻抚掌赞叹。 “这狗,这猫,也都很好。”卢屹则是看着从大帐外黑暗角落里窜出来的大黄和兔狲。 ‘嘶嘶’声中,卢仚的袍袖里,翠蛇慢悠悠的探出了脑袋,一双锃亮的眼珠,深深的盯了卢峻和卢屹一眼。 卢峻、卢屹莫名的打了个寒战,他们随着卢旲,镇守北界城数年,闲暇之时外出游猎,什么大蟒毒虫也都猎杀过,偏偏翠蛇这么娇小的一条小蛇,给了他们极大的威胁感。 “仚哥儿,你这蛇,怕不是要成精了?”卢屹骇然道。 卢仚微笑,轻轻抚摸着翠蛇光滑冰凉的身躯。 何止是翠蛇,大黄、兔狲、鳄龟、大鹦鹉,它们几个大爷,这些天也都和卢仚分享玄元神水。 在玄元神水的滋养下,五位大爷的血脉发生了神秘的蜕变,一个个变得无比神异,卢仚都有点摸不准它们如今的具体情况了。 “走罢。”卢仚笑道:“给那几位朋友,一个惊喜。” 距离卢仚营地不到二十里,小树林中,一场鏖战刚刚云散雨歇。 天地交汇极乐天宫,从这名字,就知道这个宗门是个什么德行。 白天里撩拨了卢仚两次的青年男女们,他们从一入夜开始,就坦诚相见,六个女弟子,十八名男弟子,相互搭档着,一个个娇喘声声、大汗淋漓的修炼起来。 差不多就是卢仚和阿虎将玄元神水吸收殆尽,收起功法的时候,这些极乐天宫的弟子也同时完成了每日里的功课,一个个懒洋洋的起身收拾。 “哎,一如教主所言,这一方天地,真正是不适合我们了。”一名生得高挑秀美的少女瘫在毡子上,身体微微颤抖着,曼声说道:“两个时辰的辛苦,修为没有丝毫提升,只是将白日里凭空漏掉的法力补充了些许。” 另外一名少女摸摸索索的扎上了腰带,叹息道:“可不是么?离开山门,进入俗世,不要说修为增长,就连维持原本的修为,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若是在山门外呆的久了,我怕我的修为都要掉一个大境界了。”少女很幽怨的叹息着。 一名身长玉立的青年已经穿戴整齐,他把玩着手中折扇,轻笑道:“几位师妹急什么?教主带我们出山行走,不就是为了重续道途的大计么?” “这白家,是教主选定的人间行走,我极乐天宫争夺大胤气运,补天地灵机,可都着落在他们身上了。”青年笑得很灿烂:“白家在大胤朝堂潜力巨大,教主说了,这次我们护送白阆他们去安平州,几位师妹若是有兴致,不妨给他们一点甜头。” 几个少女同时露出了嗤之以鼻的冷笑。 “九个糟老头子,还不够我一下摆布的。”一名正在穿袜子的少女冷笑:“就他们那世俗武道开经境和拓脉境的修为?辛苦积攒的那点精气,哎……” 少女们‘咯咯咯’笑得极其开心。 一群男弟子已经聚在了一起,其中一人轻抚玉箫,悠然道:“好了,本来还说,白天诱那卢仚来一个英雄救美不成,反而被人反杀的故事,结果那厮奸猾,没能成功。” “我们上门挑衅,他居然小小年纪,还是一个缩头乌龟,大军环绕之下,我们也不敢多耗费法力,他不和我们决斗,我们也只能放过他。” “但是今晚上么,他必死无疑。”这名男弟子轻笑道:“不过,这口黑锅,扣在谁头上才好?毕竟是大胤的一名公爵,就这么死了,未免有点浪费了。” 一名正在系袜带的少女嬉笑道:“就在他大帐中留字,说杀人者,金刚寺外门护法某某,或者红莲寺天下行走某某罢?那两家的贼秃当中,随便挑一个咱们认识的留下名字就好。” 一群男弟子同时鼓掌叫好。 “好,好,好,这一次贼秃们占了先机,他们先在安平州下手……嘿嘿,我们虽然不能提前和他们相争,但是给他们留点污名,也是好的。” 树林的四面八方,同时升起了淡淡的白雾。 卢仚脚踏流风,落地无声的,推动着白雾一点点的逼近这些极乐天宫弟子休憩之地。 大鹦鹉在头顶指路。 大黄和兔狲紧跟在身边。 翠蛇已经滑入了树林中,悄然无声,不知去向。 隔着里许之地,卢仚听到了这些极乐天宫弟子肆无忌惮的笑骂声。 卢仚觉得很荒诞。 他现在可以算是大金刚寺的外门弟子,这群莫名冒出来的男女,居然要刺杀自己,然后将自己的死,扣在大金刚寺和某个红莲寺的弟子头上? 卢仚想到了所谓的三教秘约。 犹豫了一会儿,他决定忽视这所谓的不许三教弟子相互攻伐的秘约。 自己也不算正经的大金刚寺弟子,是吧? 而且,是对方主动打上门来,他们也没遵守所谓的三教秘约,是吧? 所以…… 卢仚轻轻的吹了一声口哨。 树林中,一道青光一卷而过,一名极乐天宫男弟子突然闷哼一声,他低头一看,就看到自己的脚脖子上,两点血水冒了出来。 “我被什么咬了……哎……” 一句话没说完,这男弟子已经是满脸绿气,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毒……剧毒……” 7017k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全歼 极乐天宫男弟子们毫无防范,被翠蛇打了个措手不及。 翠蛇游走如风,小脑袋左右乱甩,顷刻间,它在七名极乐天宫男弟子的脚脖子上,留下了热情的‘吻痕’。 它的身躯娇小,毒牙也不大,尖尖细细的,扎进人的身体,就是两个细细的小洞眼,和银针扎过差不多。 它的毒囊也不大,体内囤积的毒液,也就黄豆粒这么大小两三滴。 但是自从跟了卢仚,先是被五行风水大阵淬炼了几年,翠蛇的根基,已经从一条普通的竹叶青,得到了极可怕的提升。 这些天来,它隔三差五的,还能有一小滴玄元神水享用。 它的血脉底蕴,生命层次,已经超过了所谓的‘毒蛇’。 它很吝啬的,每咬一个极乐天宫弟子,只是往他们体内注入半粒芝麻大小的毒液,就是这么一点点毒液入体,顷刻间就将大量血液转化为剧毒,然后一路顺着血管攻城拔寨,摧毁沿途的生机。 七个极乐天宫的男弟子倒下,他们脸上蒙着一层浓浓的绿气,被咬的脚脖子附近,方圆半尺的血肉已经变成了墨绿色,伤口内渗出来的毒血,迅速从血色变成了黑色。 毒血滴在地上,刚刚借着春意萌发的绿草芽儿,都被腐蚀得‘嗤嗤’作响。 这些极乐天宫的弟子,还是生平第一次跟着他们教主外出行走。 江湖经验,是没有的。 厮杀经验,更不要提。 他们从小在极乐天宫长大,这次跟着教主出门行走,临行前,极乐天宫的长辈们向他们灌输的信念就是——‘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注定要在这个天地灵机恢复的大争之世,成仙成佛,长生久视’! 没有人告诉他们,作为仙人,如果在夜间的树林里被毒蛇袭击,该怎么办! 七名师兄弟倒下了,剩下的十一名极乐天宫男弟子嘶声尖叫着,他们顾不得珍惜法力,手中折扇、玉箫、玉笛等物一通乱挥,一道道微光闪烁,狂飙四卷,一股淡淡的氤氲香气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这氤氲香气,是极乐天宫弟子修炼的小神通‘极乐天香’。 这是一门极其歹毒的小神通,若是普通人嗅到,就会情发如火,成为极乐天宫弟子肆意采补的药鼎。情火更会焚烧精血精元,将一个大活人炼成‘精血元丹’,任凭极乐天宫弟子享用。 要论歹毒无耻、下流卑鄙,‘极乐天香’的效力,甚至比白露所化的鬼魅更加狠毒。 只是,这‘极乐天香’对翠蛇无用。 翠蛇‘啪啪’甩动着尾巴,化为一道绿色的流风在地面穿行,它丢开了那十一名疯狂下手,将地面轰出一个个大坑的极乐天宫男弟子,朝着那六名不知所措的女弟子奔袭而去。 “蛇!” 一名女弟子看清了翠蛇的模样,她怪叫一声,双手一挥,两柄精巧的月牙弯刀脱手飞出,化为两条六尺寒光,盘旋着劈向翠蛇。 一道白光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两柄弯刀刚刚出手,兔狲就宛如一道箭矢裂空袭来,它挥动着两只前爪,‘叮当’几声,硬生生将两道寒光打得向一旁飞出,然后它顺势爪子一挥,长而锋利的银白色爪子,狠狠划过了两名女弟子的小腹。 ‘噗嗤’声中,鲜血飞溅,两名女弟子被生性凶狠的兔狲直接来了个大开膛。 一如前面所说,这些极乐天宫弟子,是极乐天宫培养的‘仙道’种子,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在山门内的时候,他们的吃穿住用行,比起大胤的诸侯世子也差不离了。 他们,从未有过征战厮杀的经验。 他们,只有傲视天下武修的骄狂。 骄狂,无法对他们的战斗有任何帮助。 兔狲下手狠辣,两个受伤的女弟子嘶声惨嚎,抱着肚皮上的伤口倒在地上抽搐。 “救命!” 女弟子的尖叫声惊动了那些还在乱打乱劈的同门师兄弟,他们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赶了过来,所过之处流香氤氲,有两名修为最高的男弟子身后,还隐隐有曼妙的女子虚影若隐若现。 高空中,一把烈焰喷了下来。 大鹦鹉盘旋在离地百丈的高空,看到翠蛇和兔狲纷纷得手,这厮也张口喷出了一道火焰。 当日,它就是用这火焰,焚烧了白家整个蓝田园。 比起放火的那天晚上,大鹦鹉这些天服用了玄元神水,它喷出的火焰比那天夜里,威力提升了何止数倍? 两名男弟子闪避不及,被大鹦鹉喷出的火焰浇了一头一脸。 他们的身体迅速燃烧起来。 两名男弟子发出惨绝人寰的哭喊声,他们身上衣衫顷刻间化为灰烬,随后火焰犹如粘稠的油脂附着在他们的皮肤上,烧得他们皮肉‘嗤嗤’直响。 “强敌来犯,逃!”一名男弟子看到自己同门师兄妹如此惨状,他吓得双腿发软,急忙大吼了一声,身体飘忽着就朝他们系在一旁的白鹿坐骑跑去。 身躯比之前又膨胀了一圈,通体肌肉虬结,金色的毛发宛如涂抹了油脂的黄金一样璀璨的大黄慢悠悠的从雾气中走出,挡在了几个想要逃走的男弟子面前。 “死来!”一名极乐天宫男弟子一声咆哮,手中折扇脱手飞出,化为一道粉红色的幽光直打大黄。 大黄灵巧的向一旁闪避了一步,然后它一声大吼。 ‘轰’! 一颗人头大小的黄色光球从大黄嘴里喷出,宛如出膛的炮弹,重重砸在了这出手的极乐天宫男弟子身上。 大黄天赋属性为土,它喷出的这一颗黄色光球,是它体内不断提炼、压缩、淬炼的一团土元精气,混合了大黄自身的一部分精血气息后,这一团土元精气看似不大,实际上却有几万斤沉重。 这极乐天宫的弟子只注重精元、法力上的修为,对肉身的淬炼,甚至还不如大胤的普通橫炼高手。 几万斤中的一团土元精气砸下,这男弟子一声惨嚎,整个上半身被砸得稀碎,血肉残渣洒了一地都是。 大黄脸上,露出了极其人性化的惊愕表情。 它歪着脑袋,瞪大眼,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被自己轰碎的敌人。 沉默少许,它张开嘴,将悬浮在半空的土元精气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再也不动用这颗杀伤力过于巨大的土元精气,而是飞扑上去,一爪子拍在了一个极乐天宫男弟子的脑袋上。 ‘咔嚓’! 大黄的力量极大。 大到它自己做梦都没有概念的那种强大。 跟着卢仚这么些年,大黄其实也从未和人打斗过……它的战斗经验,也是零,还比不过三天两头窜出去和野猫群厮杀的兔狲呢。 这一爪子拍下去,力道悍然有六牛之力,这一名极乐天宫的男弟子,原本八尺三寸多高的高挑个,被大黄一爪子拍成了一块高只有三尺的肉墩子。 此情此景,何其惨厉。 大黄张大嘴,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很是狼狈的一头栽在了地上。 这,不可能啊,它并没有动用全力,怎么会把人打成这个鬼样子?它天性多么憨厚淳朴,它怎么可能下这么重的毒手? 另外几名想要逃窜的极乐天宫弟子避开了‘宛如魔鬼’的大黄,仓皇冲到了自家白鹿坐骑面前。 然后,他们全都傻在了当场。 他们的白鹿坐骑,体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蒙上了一层半寸厚的玄冰。 淡黑色的玄冰晶莹剔透,透过冰层,可以看到这些白鹿惊恐绝望的眼神。 “这是谁干的?” 一名极乐天宫弟子怒骂。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连续服用玄元神水,体型已经膨胀到六尺方圆,通体甲壳黝黑发亮,不断散发出丝丝寒气的鳄龟从雾气中行了出来。 它伸出头,张开嘴,‘唰’的一道寒气喷出。 几个极乐天宫弟子被冻得瑟瑟发抖,眼看着他们皮肤上一层薄薄的冰片就迅速的蔓延开来。 还不等他们想出法子驱散侵入体内的寒气,凶神恶煞的兔狲已经红着双眼,‘哈哈’有声的窜了过来,它腾空而起,爪子一个横扫,几颗头颅就伴随着凄厉的喊声冲天飞起。 等到卢仚走到极乐天宫弟子们休息的林中空地,收起四周白雾时,极乐天宫六名女弟子、十八名男弟子已经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有。 “就这……你们想杀我?”卢仚很茫然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不断的摇头。 他和阿虎,还有外面卢峻、卢屹带来的三千苍狼骑都还没出手呢,就自己养的几位大爷活动了一下身体,他们就彻底崩溃了。 就这样子,想要杀他? 翠蛇慢悠悠的游了回来,熟练的窜回了卢仚的袖子。 卢仚隔着袖子,狠狠的捏了捏它的肚皮:“你们下手太狠了一些,现在,我连他们究竟是谁指使的,都弄不明白了。” “不过,似乎,还有办法!” 阿虎带着一群神武将军狂奔了过来。 卢仚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沉声道:“这些女人,挖坑埋了。这些男人么,扒拉干净了,挂在大营外示众。” “就说,他们是安平州造反的妖人同党……他们是来,刺杀公爷我的!” 7017k 第一百二十九章 信仰 第二日,一大早,卢仚大军用过早餐,沐浴在晨曦中,向着西南方向进发。 大鹦鹉在高空翱翔,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欢快的鸣叫。 昨夜一番杀戮,回到营地后,卢仚将剩下的玄元神水切割后,分给了它们。 一夜努力消化,大鹦鹉只觉浑身精力充沛,翅膀轻轻一扇就能扶摇而起直冲千丈高空,它忍不住,怪声怪气的,唱起了从卢仚那里学来的小调。 “我想,飞得……更高!嗷嗷!” 卢仚拔营而走,诸葛鹂的先锋军团也手忙脚乱的紧紧跟上。 等得一前一后两只大军都离开后,几名生得俊俏风流,身穿战袍软甲,做护卫打扮的极乐天宫弟子,这才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卢仚昨天扎营的营地外。 晨风中,晨曦下,一排十几根旗杆矗立。 十几具大致保持完好,能够认出面貌长相的极乐天宫男弟子,被扒得干干净净,双手用绳索绑着,吊在旗杆上随风摇晃。 几个极乐天宫弟子目瞪口呆看着被杀的同门,身体禁不住的颤抖着。 “这,这……他怎么敢?” 又有人嘶声道:“这些师兄弟死了,六位一起行动的师妹们呢?她们,她们……” 都是极乐天宫的精英弟子,他们精通各种乱七八糟的功法,六位女弟子没有和同行的师兄弟一样被吊在旗杆上,前来查探消息的他们,脑海中顿时浮现了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 顷刻之后,两支巴掌大小的异血鹰隼腾空而起,带着这里发生的情况汇报,一溜烟的向镐京城飞去。 几名极乐天宫弟子强忍着怒火和惊惧,一路急匆匆的追上了诸葛鹂的先锋军团。 他们不知道,他们刚走没多久,两只异血鹰隼还没有将速度提升到最快,空中一团红影扑了下来,大鹦鹉张嘴,两条细细的火光喷出,当即将两只鹰隼击杀当场。 烤得焦糊的鹰隼从高空坠落。 大鹦鹉紧随着坠落的鹰隼一路落下,很灵巧的将它们爪子上绑着的小铜管撕扯了下来,一爪子抓了一支铜管,欢呼着窜上了天空。 大鹦鹉飞行速度极快,很快就追上了卢仚的大队。 卢仚接过大鹦鹉丢下来的铜管,取出其中的纸条扫了一眼,‘嘿’的笑了一声:“白长空,居然是极乐天宫的镐京行走?” 卢仚也没瞒着卢峻和卢屹,他直接将纸条递了过去。 卢峻、卢屹看了纸条,同时冷笑了起来:“好,好得很,三教分明有了约定,他们极乐天宫的弟子,居然敢不顾三教秘约,袭杀我大金刚寺弟子。” “嘿,咱们先告状,先把道理拿捏到手。” 就在飞驰的苍狼背上,卢峻掏出纸笔,匆匆书写了三份书信,递给了卢仚。 卢仚略一审视后,就和卢峻先后用了印玺。 随后,卢峻每隔一刻钟,放出三只军用驯熟的鹰隼,其中只有一只携有书信,如此连放了三波鹰隼,让它们直飞镐京城。 等到夜间扎营的时候,回信就送了过来。 回信是释恶亲笔所书,他的语气极其激烈,说‘极乐天宫乃邪魔外道,他们弟子恶意破坏三教秘约,这是要挑起佛魔两教的冲突,佛门定然全力报复,让卢仚只管大胆行事’! 释恶的回信中,话里话外还透着这样的意思。 ‘恒古以来,佛门就是占道理的;如果佛门哪一次不占道理,那么,佛门会用拳头教你什么才是‘正确的道理’’! ‘恒古以来,佛门就是正义的化身,极乐天宫,邪魔外道尔,他们的门人弟子,可以放手打杀;万一杀错了,那么,佛门会用拳头告诉天下人,被打杀的人,自有取死之道’! ‘综上所述,佛门是一定不会犯错的;如果佛门犯错了,那么一定是你理解错误’! ‘所以,只要对佛门的大计有利,卢仚可以肆无忌惮,随意横行’! 回信中,释恶并明确的告诉卢仚,他已经让人去给安平州的佛门势力送信,卢仚到了安平州后,会有一支精锐的佛门力量转归卢仚调遣。 “这就是,这一方世界佛门的作风?” 卢仚莫名想起了,前些日子在白马坊,被释恶用金刚劫指背后偷袭重伤的血陀罗。 堂堂佛门高僧,居然背后下死手偷袭? 而且,给卢仚的回信中,言辞如此的激烈,如此的霸道。 “这种做派,我喜欢。”卢仚微笑,将释恶的回信递给了并肩而行的卢峻:“这样,很有安全感。” 安平州,在镐京西南,直线距离八千里。 卢仚和诸葛鹂所辖大军,骑乘的都是异血坐骑,速度最慢的,也能日行四千里上下。 大军出行,自然不可能用最理想的最高速度赶路,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各种零碎事务都会消耗不少时间。 饶是如此,嘉佑十九年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卢仚的大军,也顺利来到了‘安平关’前。 偌大安平州,腹地乃万里沃野,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带。 而四周,则被山脉环绕,只有三山一水四条通道,通往外界。 安平关,就是安平中东北角的一条路上通道,这是一条绵延六百里的山谷,安平安就在山谷的最外端。 宽达十里的谷道,被前后两条高达十丈的城墙封得结结实实,这就是‘安平关’,从镐京方向进入安平州的唯一关卡。 需要解释的是,原本大胤的版图上,是没有‘安平关’的。 文教世家瓜分、掌控了整个安平州后,才由安平州地方拨出了钱粮,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用了一年多时间,建起了这座‘安平关’,彻底锁死了安平州通往镐京的通道。 太平时节,安平关里只驻扎了三五万地方上的城防军。 但是如今的安平关,城墙上旗帜招展,密密麻麻站满了皮甲士卒。单单城墙上冒头的兵力,就不下于三万人。 诸葛鹂的先锋军团抢在了卢仚前面,浩浩荡荡的队伍堵死了通往安平关的谷道。 卢仚策骑,在路边一个高有百多丈的小山之巅,眺望十几里外开启了城门,正在让诸葛鹂先锋军团通过的安平关。 “啧,看惯了镐京的皇城城墙,又见识了镐京的外城墙,现在看这关卡,莫名觉得……好精致,有一种我一拳都能将城墙轰碎的感觉。”眺望关卡,卢仚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毕竟是‘人力’造物。”卢峻显然知道不少东西,他甩着缰绳,笑道:“而镐京城,还有四方界城,可都是……‘非人’所做。” 卢仚颔首,然后指点着安平关的方向:“不过,安平关只有一个城门,宽不过十丈,诸葛鹂的大军想要进城,这得花多少时间?” 卢屹冷笑道:“可见他们是居心叵测了。偌大的安平州,通往镐京的方向,就开了这么个小口子?这不是把安平州无数子民,当猪圈养么?” 卢峻冷然道:“可不就是当牲口一样圈养起来么?如果不是他们在安平州过于肆无忌惮,这一次的……” 当着这么多将校的面,卢峻没把话说完。 卢仚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如果不是文教世家们,将安平州的亿万百姓祸害得太惨,熊泰斗他们如何可能,在安平州内掀起这么大声势,如此快捷迅猛的叛乱? 卢仚在心中感慨文教诸君子的作死行为,同时也在思忖,这次他应该如何行事。 安平关前,山谷形成了一个大喇叭口。 从最狭窄的十里宽,山谷向东北方向延伸开,地势逐渐开阔,如今卢仚等人所在的位置,山谷已经宽达二十几里地,两侧是坡度缓和、草木丰美的小山,再往南北两侧行十几里,就是一座座高耸的穷山峻岭。 安平关城门狭窄,大军进城的速度极其缓慢,诸葛鹂的先锋大军绵延二三十里,而卢仚的队伍,也顺着大道拉出了七八里长。 卢仚的手下,尽是守宫监、禁军、羽林军和苍狼骑的精锐,既然队伍前进不得,大队人马就下马休憩,但是四周都放出了大量的游骑哨探。 而诸葛鹂的先锋军团么。 文教一脉的城防军体系自组建以来,除了在朝堂上打口水仗,从大将军府分割军权,抢夺粮饷补给外,从上到下,从未有过任何的实战经验。 队伍不能动弹,诸葛鹂麾下的将校们就下令士兵们下马休息。 因为大军还在‘安平关’外。 而这些将校们认定,叛乱在‘安平关’内。 他们和那些造反的乱民,还隔着一个‘安平关’呢。 所以,这里是安全的。 无论将校还是士兵,诸葛鹂的先锋军队,都放松了警惕。 甚至,好有多士兵都干脆松懈了身上甲胄,放下了兵器,懒洋洋的躺在了地上休息。 更要命的是,先锋军团的好些将校,下达了让士兵们下马休息的命令后,他们就离开麾下队伍,策骑赶向了‘安平关’。 关卡狭小,大军入关,怕不是要一整天的功夫? 有这世间,他们才懒得和大头兵们一样,蹲在关卡外风餐露宿呢。 ‘安平关’内好吃好喝,大家大鱼大肉不痛快? 眼看着那些衣甲鲜明的将校带着亲卫,策骑冲向了安平关,卢仚皱眉,正准备下令让自己的士兵结营安扎时,山谷两侧,突然响起了高亢的梆子声。 ‘咣咣咣’梆子声密集如雨,山道的北面,一大片小山包内,起码有上万名衣衫简陋的百姓嘶吼着,宛如疯狂的野兽一样冲了出来。 数十名身形魁梧,身穿甲胄的大汉捧着旗杆,挥动着大旗,冲在队伍的最前方。 白色的大旗,正中是一朵血色火焰缭绕的红莲。 那些百姓挥动着简陋的刀枪棍棒,疯狂的吼叫着口号:“红莲现,享平安!” 7017k 第一百三十章 信仰(2) 先锋军团队伍庞大,顺着谷道一路绵延,其队伍的右侧翼,距离那万多名百姓埋伏的小山包不到一里地。 那数十名身穿铠甲,手捧大旗,彪悍凶猛的壮汉嘶吼着,用远比骏马还要快的速度,一头撞入了先锋军团松松垮垮、毫无防范的侧翼。 壮汉们身上淡淡的雾气缭绕,身上一块块肌肉怪异的扭曲震荡着,一道道可怕的元罡从身躯各处奔涌而出,在他们身边化为无形涡流。 开经境巅峰大圆满。 周身经络全部敞开,元罡充盈全身,故而能从身躯的每一处释放元罡,攻杀敌人! 壮汉们所过之处,他们身边十几丈方圆内,顿时变成一片血肉屠场。 那些身穿皮甲、轻甲的城防军战士,都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四下里可怖的元罡潜劲袭来,就听‘嘭嘭’声响不断,一个个城防军战士就好像被万钧巨锤轰击,当场化为一团模糊血肉,随后被元罡冲击,炸成粉碎。 残肢断臂喷出数十丈远,这些壮汉循着一条直线直冲进了城防军的队伍中,远远看去,就是数十条血肉胡同在不断的向外喷洒残破的肢体。 几个呼吸间,起码有数千城防军战士被轻松击杀。 先锋军团右侧翼一片大乱,无数战马以远比人类敏锐的感知力,察觉到了这些壮汉身上可怕的危险气息,这些战马疯狂的嘶鸣着,用尽全力丢下主人,朝着远离壮汉的方向逃窜。 三四万匹身高力大、奔行如风的战马炸窝,先锋军团右侧翼的士卒们被战马冲得骨断筋裂,踏得口吐鲜血,彻底乱成了一团。 那万多名百姓。 其中包括好些瘦骨嶙峋,年纪起码有六七十岁的百姓。 他们的奔跑速度,居然也有普通战马那般快捷。 卢仚站得不远,他看到,这些百姓一个个皮肤通红,皮肤下一条条血管凸起来老高,蠕动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们拎着各色乱七八糟的兵器,什么木棒、竹矛、菜刀、铁锤等物件,紧跟着那数十名壮汉,仅仅落后了数十丈远,在壮汉们造成了先锋军团可怕的杀戮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们就一头扎入了先锋军团的队伍中。 更大的伤亡爆发了。 明显看得出来,这些百姓没有任何的武道修为,他们就是最普通的大胤平民。 但是此刻他们不仅仅变得矫健快速,更变得力大绝伦。 卢仚眼睁睁看到,一名干干瘦瘦,大概七尺不到的老太太,抡着一个浇菜的粪勺,狠狠一击胡乱的扫出,她面前的三个城防军士卒就好像草把一样飞上了天。 三名身披甲胄的城防军‘精锐’,居然被一个不到七尺的老太太轻松击飞。 而且看那三位士兵身体扭曲的模样,他们的脊椎骨很可能已经被这老太太一击打得粉碎。 老太太手中普通杂木制成的粪勺也断成了十几节,老太太瞪大眼睛嘶吼着,将被她一击打飞的士卒掉下的铁矛捡了起来。 大胤城防军使用的铁矛,通体用精铁铸成,重不重也有四五十斤,这些城防军士卒都有培元境的修为,力气大不大也有几百斤,所以才能使用这等铁矛作战。 而这干干瘦瘦,平日里不知道能否背动五十斤米粮的老太太,她居然左右手各持一根铁矛,嘶吼着,两臂挥舞铁矛,带起一道道寒光,‘嘭嘭嘭’,打得面前乱成一团的城防军士卒不断倒地。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打倒了十几名培元境的城防军‘精锐’! 卢仚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仅是这老太太,还有其他那些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都表现出了他们绝对不应有的速度、力量和反应。 他们比那些培元境的城防军士卒更快、更强、更凶悍,他们在数十名壮汉的带领下,只用了短短一盏茶时间,就荡平了先锋军团的右侧翼军队,超过三万名城防军士卒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 三万战损,其中有一万五左右彻底死亡,剩下的个个重伤,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卢仚骇然道:“如果……安平州内的百姓,都是这般模样,怕是……” 卢仚想说,如果安平州的百姓都变成了这等凶猛的‘战士’,那么前几日传回镐京的情报里,安平州只有一小半的地盘上发生的暴乱。过了这么几天,怕不是整个安平州都保不住了? 而且,这里还在安平关外,还不属于安平州的范围。 “这些年,安平州周边的州郡,也被祸害的不浅。”卢峻倒是知道一些内幕细节,他冷声道:“大胤开国太祖立下的规矩,定下了赋税的定额。但是这些年么,文教的君子们巧立名目,在太祖定下的赋税定额上,起码加了十倍以上的苛捐杂税。” “对下,多收赋税;对上,则劝说天子不要与民争利,要削减税款,以将养民力。” 卢峻讥诮冷笑:“所以,这些年,太府原本负责天下钱粮征收的,可是如今太府的库房里,几乎能跑耗子了。” “所以,不仅是安平州,而是安平州附近的州郡,也会出乱子?” 卢仚听懂了卢峻的话。 如果安平州周边的百姓,都能变得和眼前的这些百姓一样骁勇善战,那么……卢仚为即将到来的兵部平乱大军感到了悲哀。 远处的杀戮还在持续。 ‘红莲现,享平安’! ‘清君侧,杀国贼’! 诸般口号此起彼伏。 而那数十名捧着红莲大旗冲杀在最前方的壮汉,他们已经彻底撕开了先锋军团右侧翼的队伍,一头扎进了诸葛鹂原本应该在的中军队伍。 只是,诸葛鹂早就带着麾下将校离开了中军,提前进安平关休息去了。 此刻的先锋军团中军,只有一支精锐的,用来拱卫中军的重骑兵,以及代表着诸葛鹂的仪仗旗帜等物。 数十名大汉和那支五万人规模的重骑兵重重撞在一起。 无形的元罡在空气中肆虐,一个又一个重骑兵大口吐着血,身上甲胄扭曲,连人带马被元罡放翻倒地。 但是这些重骑兵,连人带马的总重量在数千斤上下,他们催动战马开始冲锋奔杀的时候,其杀伤力也极其的可怕。 尤其是这一支重骑兵中,普通的军官都有着拓脉境的修为,几个留下来督管军队的将校,更有着半步开经境的实力。 如此修为,穿戴上精工打造的重甲策骑冲刺,数十名手捧红莲大旗的壮汉也受到了压力。 浩浩荡荡的重骑兵呼啸而至,一柄柄特制的马槊撕开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一根根马槊被无形的元罡扭曲、折断,马槊的主人也被可怕的力量从马背上掀飞。但是有更多的马槊刺了下来,四面八方,无所不至。 这就是军队的力量。 大半壮汉被马槊刺中,就听得沉闷的撞击声中,大汉们一个个被马槊顶得连连后退,不断发出沉闷的吼声,但是只有小半大汉被马槊的锋芒撕开了皮肉,其他大半大汉,居然在马槊的穿刺下丝毫无损。 开经境巅峰,外带强横无匹的橫炼功夫! 这是大胤开国时,那些武勋贵族的标配! 元罡外放杀敌,橫炼庇护自身。 一如卢仚出身的泾阳卢氏开国莱国公,那位就是以沧海劲、碣石功横行战场,每一战动辄杀戮数万,完全就是一头人形的战场绞肉机。 时至今日,大胤朝堂中,还有如此标配实力的武勋,几乎绝迹。 反而是这和安平州相关的乱军当中,这样的壮汉一下子冒出来了数十个。 卢仚心里明白——这就是大金刚寺这样的仙道宗门,和世俗皇朝的差距。 壮汉们的奔杀被遏制了势头,但是后面上万名近乎疯狂的百姓已经高呼着口号冲了上来。 拱卫中军的,自然不仅仅是一支重骑兵。 这些百姓刚刚冲到中军附近,就听密集的梆子声响起,四下里无数弓弩兵齐齐开弓放箭,密集的箭矢犹如黑夜的夜幕,笼罩了这上万名没有任何阵型可言,相互拥挤在一起胡乱冲锋的百姓。 ‘噗嗤’声不绝于耳。 上万百姓当场倒下了三千多人。 随后一波又一波箭矢不断落下,密密麻麻的百姓浑身是血的接连倒下。 带头冲锋的壮汉们眼看已经不可能冲入中军所在,他们一声唿哨,好不恋战的转身就走。 他们避开了中军的重骑,狂奔着闯入了两翼的弓弩兵中。 元罡全力释放,无形的潜劲搅动四方。 这些没有重甲,只是身披半身皮甲的弓弩手如何挡得住开经境巅峰高手的元罡绞杀。 就看到两翼弓弩手阵型大乱,无数弓弩手浑身飙血,断骨不断从体内刺穿皮肉露了出来,残破的身躯被元罡轻松抛飞数十丈,弓弩手的队列当即一片混乱。 “撤退!”只是有十几人受了皮肉伤,其他丝毫无损的壮汉们冲到了那些百姓当中,元罡化为无形的护罩裹住了这些百姓,一行人快如奔马,唿哨连连的窜向了刚刚他们埋伏的小山包。 随行的禁军将校中,一名身穿金甲的禁军将领抱拳向卢仚请示:“天阳公,我们此刻若是横截一刀,有望将这些乱民全部留下。” 卢仚回头,斜了他一眼,轻轻挥了挥手:“我们是监军……你懂,监军是什么意思么?” 那禁军将领就面红耳赤的退了回去。 卢仚眯着眼看着狼藉一片的先锋军团队伍,摇了摇头:“派人传讯诸葛鹂,让他给我一个解释……这一战,他的部下损失惨重,他是怎么领军打仗的?” 7017k 第一百三十一章 信仰(3) 诸葛鹂做得很绝。 他将白阆兄弟九个,整整齐齐的派来了卢仚军中,供卢仚问询先锋军团被乱民袭击,导致战损惨重一事。 诸葛鹂做得很妙。 虽然受了朱嵩的委托,要争取让卢仚彻彻底底留在安平州,这辈子也回不去镐京…… 他居然派了白家九兄弟来卢仚军中后,又让自己的心腹将校,送了一匣子白鹿钱过来。 一匣子打磨得精巧纤薄的白鹿皮。 每一张都是‘值一千万钱’。 一共十张。 一亿钱,约合九万贯! 正好,派来卢仚军中的白狼兄弟,也正好是九个。 卢仚寻思了一阵,将这一匣子白鹿钱交给了随行的守宫监小太监,让他们登记造册,归进了行军档案——‘某年某月某日,安平州平乱军先锋军团遇袭,损失若干兵马,向随行监军陆某某行贿一亿钱’! “诸葛鹂派你们过来?” 小山包下,设下了帷幕、公案,摆上了令旗、灵符,设下了诸般仪仗,四周环绕着无数骄兵悍将。 卢仚端坐在公案后,看着一字儿排开站在面前的白阆兄弟九个。 白阆兄弟几个一脸扭曲的看着卢仚。 曾几何时,就在两个月前,他们还能风轻云淡的,随口安排了卢仚这辈子的命运。 短短时日,他们居然身不由己的站在卢仚面前,任凭卢仚以平乱大军监军的身份,问询刚刚先锋军团遇袭一事。 作为大哥,白阆强忍着心头怒气、怨气和仇恨之意,咬着牙,上前了两步,朝着卢仚拱了拱手。 白阆恨啊,恨极乐天宫那群弟子,在他们面前时,一个个骄狂无比,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怎么派出去刺杀卢仚的那一群人,就被一锅端了呢? 恨啊! 卢仚怎么就不肯老老实实的死掉呢? 想到狠处,白阆的表情不由变得狰狞了一些。 斜刺里,鱼癫虎连着两个神武将军一步抢了出来,手中鎏金鲲鹏纹棍棒狠狠一点,白阆两腿剧痛,‘啊’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没规矩,军中文官,见了统军的主帅,必须跪下行礼,除非有甲胄在身,战事紧急时,方可免之……此刻并无大战,你们也没有披拂甲胄,为何不跪?有爹娘生,没爹娘教的蠢货。” 鱼癫虎骂得酣畅淋漓。 白阆等气得差点吐血。 这个规矩,他们是知道的,但是让他们向卢仚下跪行礼? 白阆的面皮气得通红,他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拳,无比屈辱的弯下腰身,朝着卢仚行了标准的跪拜礼:“下官白阆……” 卢仚敲了一下公案,淡然道:“另外八位,怎么不跪?” 白邛兄弟几个‘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咬着牙,看了看四周围绕的兵将,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了下来。 卢仚看着跪在地上的白阆等人,‘噗嗤’笑出声来:“我知道,先锋军团吃了亏,打了败仗,和你们无关……但是诸葛鹂将你们送过来问询,我若是按照大胤军律,斩了你们,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诸葛鹂将你们送过来送死……啧,我若是斩了你们,显得我太蠢了一些。” “你们,还有用呢。” 卢仚在心里嘀咕,如果现在就杀了白阆几个,岂不是平白损失了钓出白露和那两个鬼祟的鱼饵? 上次卢仚催动风水之力,引天雷重创了那些鬼祟,也不知道她们还敢不敢来找卢仚的麻烦——如果她们以后避着卢仚走的话,那么白阆他们就不能死了。 “拖下去,重责一百军棍。”卢仚挥了挥手:“打完了,把他们丢回去,告诉诸葛鹂,兵戎乃国之大事,不能懈怠,要是下次他继续吃败仗……总不能一次一次都把几位白大人送来顶缸吧?” 白阆兄弟几个一肚皮的怨毒之气,一声不吭的被军法官拖了出去,一字儿排开摆在了帷幕门口,扒掉了裤子,拎着军棍就狠狠的走了下去。 白阆他们修为都不弱,本能的运起元罡抵消军棍上的力道。 饶是如此,一百军棍也打得他们皮开肉绽,一个个痛得昏过去了好几次,尤其是年纪最小、修为最弱的那两个,更是打得盆骨都碎裂了。 卢仚派人将兄弟九个丢回了诸葛鹂那边,据说诸葛鹂都没出面询问他们一二。 谷道中,诸葛鹂的部下正在救死扶伤,原地设了营地,将谷道堵得结结实实。 因为乱民突袭的关系,安平关的守将也变得极其小心,诸葛鹂麾下大军进城,也都是一队一队鱼贯而行,必须一队军马完全进城后,后方军马才能离开营地按序而行。 如此一来,没有五六天的时间,诸葛鹂的大军,不可能完全通过安平关。 由兵部和城防军尉府组织,号称总数六百万的平乱大军主力,此刻也已经在半路上。 浩浩荡荡,布满驰道的平乱军主力军团向着南方飞驰。 毕竟是如此规模的大军团,行军之时,速度肯定比不上卢仚的监军大军和诸葛鹂的先锋军团,饶是如此,主力军团每天依旧能行进上千里。 主力军团中军,城防军尉,上将军,柱国,假节钺,挂兵部右侍郎衔儿,出自文教六圣世家之王氏的王璞,正骑着一头通体青色的白斑大马,向身边的军令官发号施令。 年近五旬,生得高挑、儒雅,肤色微黑,嗓音如金铁撞击,高亢有力的王璞,看着刚刚军中鹰隼送来的情报,很不屑的冷笑着。 “诸葛鹂这个废物。” “打败仗,不稀奇;稀奇的是,被一群老百姓手下吃了败仗。” 王璞手指轻弹,手中的小纸条就‘啪’的一下炸成了粉屑。 “让前军一支骑兵突前,赶去安平关和诸葛鹂汇合,不要这厮还没到安平州,就被人给拾掇掉了,反而落了本帅的面皮。” “传令监军卢仚,让他在安平关外等我一等,告安平关守将,不许卢仚入关。” “安平州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由不得他守宫监的阉党在里面碍手碍脚的。” “哼哼,红莲现,享平安?” 王璞耷拉着眼皮,眸子里奇光闪烁,面色诡异的向身边几名身披重甲,面无表情的魁梧汉子看了一眼,然后‘嘿嘿’的笑了起来。 “三教秘约……屁!” 是夜,安平关周边。 白日里,诸葛鹂的先锋军团遇乱民袭击,损失惨重,诸葛鹂的公文已经传遍周边数百里的郡县,勒令周边郡县配合,捉拿乱党,协助平乱。 如今大胤的地方官员,将近七成出自文教弟子,诸葛鹂的公文上,用了代表他文教六圣世家之一诸葛氏嫡系族人的私章,各郡县官员闻风而动。 各郡县的城防军、衙役、捕快等,倾巢而出,严查地方。 甚至有些郡县的禁军驻军,也被调动了大半,浩浩荡荡的出城勘查。 很显然,安平州周边,文教官员的势力,已经渗入了地方禁军驻军。 距离白天诸葛鹂遇袭之地不到三十里,一座极大的镇子内灯火通明。 大晚上的,镇子里两三万百姓全都头扎红带,拎着灯笼,簇拥着一尊供坛顶礼膜拜,一口大鼎烧得通红,一筐一筐香粉不断倒进大鼎里,一道青烟冲起来能有几十丈高。 供坛上,一座血色莲台上,是一座栩栩如生的木雕人像。 那人像面容绝美,头上是高高的发髻,身披红袍,遍体璎珞。 两名身穿青铜重甲,外面裹着杏黄袍,身高近丈的大汉一左一右站在木雕人像旁,就好像两尊泥铸的金刚,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青烟缭绕,熏得木雕和两尊大汉遍体浓香。 有镇子的乡老手持长香,朝着供坛大声诵读祭文,无非就是‘红莲现、享平安’之类的口号。 随着他们的诵读声,供坛上的一名大汉右手一挥,那木雕人像头顶就有一圈红光亮起,随后木雕全身迅速燃起了一层尺许高的红色火焰。 火焰高温,熏得靠近供坛的乡老遍体大汗。 但是那木雕的人像在烈焰包裹中,却是丝毫无损。 不仅如此,两名重甲大汉就靠在木雕旁,他们任凭烈焰在身上缭绕,可是身上一丝伤都没有,就连身上的杏黄袍都没烧着半点。 无数百姓齐声喧哗:“红莲天女显灵,金刚护法神威!” 声浪滚滚,传遍方圆数十里。 就在这座镇子的隔壁,就隔着一条里许宽的大河,眼看着河对岸一座极大的镇子,同样是灯火通亮,同样有无数父老在跪拜祭祀,同样在高呼口号。 从高空俯瞰下去,这样大半夜还在闹腾的镇子、乡村,在这安平关东面千里范围内,数量何止千百? 马蹄声声,一支数百人的衙役、捕快、城防军士卒混编的队伍闯入了镇子,他们冲着最喧腾的镇子中心位置狂奔而来。 一名捕头挥动着长刀,嘶声咆哮:“你们在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大半夜的烧香……” ‘呼’! 一块砖头从黑暗中飞来,当面将那捕头打得面颊凹陷,口吐鲜血重重倒地。 四面八方,无数镇民起身,一步一步的冲着这支小小的队伍围了上来。 领队的城防军校尉惊骇失声:“他们,他们要造反……走,走,走……” 供坛上,两尊重甲大汉突然放声大吼:“杀妖!” 数万镇民齐声应和:“杀妖!” 黑夜中,无数镇民嘶吼着,宛如疯狂一样,朝着这支侵入镇子的官方队伍扑了上去。 两名重甲大汉跳下供坛,振臂疾呼:“杀妖魔,净人间,红莲天女将士,百姓得享福报。拜天女,废赋税,杀妖!” 嘶吼声中,数百官差士兵在短短半刻钟间被撕成了粉碎。 7017k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女 大胤,南蛮州,百万神魔山深处,某不可知处。 一座极大的火山耸立万丈,火山口直径超过千丈,亮红色的岩浆沸腾,不时冲起来十几丈高的浪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十几条水缸粗细的赤红色锁链从火山口四周向中心处延伸,一座通体赤色金属铸成的莲台被这些锁链系着,四平八稳的悬浮在火山岩浆之上。 一名和安平关外村镇中供奉的木雕人像生得一模一样,身高八尺许,高挑窈窕,端庄秀美的少女身穿红袍,遍体璎珞,静静的盘坐在莲台上。 安平州内,安平州外,无数郡县乡镇,都有大金刚寺的弟子奔走。 炫耀神通,展示武力,设下供坛,祭拜供奉红莲天女。 有官差进入,大金刚寺的弟子立刻引动百姓群起而攻之,将官差悉数斩杀,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美其名曰‘红莲业火降世,洗涤人间污秽’! 越是如此狠辣手段,百姓们的信仰就越发虔诚。 依稀可见,少女头顶,极高的天穹处,一缕缕淡淡的波纹闪烁摇曳,一丝丝头发丝般细小的氤氲之气从天而降,不断没入少女头顶。 依托着这座巨型火山,四面八方,一座座巍峨古老的寺院殿堂绵延百里。 一座座殿堂楼阁中,一名名身穿红色僧衣的老僧,正静静盘坐,或者诵经,或者运功。 当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这一片古老的寺院中,一口造型极古,高有百丈,重不知道几千万斤的红铜钟被几名身高过丈的莽和尚用巨杵撞响。 钟声轰鸣,化为红色波纹,绵绵泊泊向四周翻卷而去。 红色声纹冲出了两百多里地,虚空突然扭曲,原本毫无异状的虚空中,凭空出现了黑漆漆密布无数裂痕的屏障。 虚空屏障和红色波纹剧烈的撞击在一起,发出‘嗤啦’巨响,溅起无数的电光火花。 一座座巨大的禅房内,成群结队身穿红色僧衣的光头和尚,或者身穿红色长袍的蓄发女修鱼贯而出,他们或者去各处殿堂打扫,点燃香蜡,又或者聚集在一处处巨大的广场上,手持各色沉重的兵器,哼哧有声的演武修炼。 钟声响起时,天空中如丝如缕不断垂落的氤氲之气骤然暴涨百倍。 盘坐在莲台上的少女微微睁开眼睛,灿烂一笑:“真是辛苦了在外的行走弟子。” 她一笑,下方沸腾的岩浆就骤然平定。 岩浆变得光洁如明镜,随后一支支红色莲花从岩浆中冉冉升起,醉人的浓香四溢,宛如陈年佳酿的花香化为肉眼可见的红色雾气在火山口中盘绕。 数以千计的红莲花冉冉绽放,随后‘噗’的一声响,数万颗莲子从莲蓬中喷出,在红色雾气的托举下缠绕飞荡,不断闪烁着奇异的幽光。 一队数百名红袍女修背着巨大的药囊快步奔了上来,她们站在火山口边缘,将药囊打开,双掌一挥,一道狂飙卷起,无数药草纷纷飞出。 莲台上少女双手结印,口诵真言。 她七窍中喷出红色火焰,迅速将数万莲子连同无数灵药卷成了一团。 天空一片亮晶晶的雨云飘过,在火山口上洒下了大片甘霖。 火光卷起甘霖,和那些莲子、灵药混成了一团,随之就是一通疯狂的旋转。 一刻钟后,上千万粒只有芝麻粒大小,通体赤红,散发出浓郁奇香的药丸宛如暴雨从空中洒落。 数百女修同时举起手中药囊,齐声高呼‘收’! 千万药丸化为数百条赤红色小溪,迅速没入了药囊中。 一名身高丈二,身形魁梧,气息森严的青年僧人凭空在火山口旁出现,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盘坐在莲台上的少女,随后喝道:“速速出发,将这些‘红莲固体丹’送去安平州,供金刚寺按计使用。” 数百女修齐齐合十行礼,然后一个个宛如火云天降,一步下降数十丈,冉冉向火山下的禅院迅速降落。 青年僧人双手合十,朝莲台上少女行了一礼:“师妹,你如今修为,到了何等境界?” 少女微微睁开眼睛,淡然一笑。 她没说话,但是头顶大片火焰翻滚,迅速化为方圆数亩大小的火云。 一声高亢的长啸响起,火云中,一尊身高百丈,三头八臂,手持各色兵器的神佛虚影冉冉而起,浩浩荡荡不可阻挡的灵压朝着四周扩散,青年僧人一个措手不及,被灵压打了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了下方沸腾的岩浆里。 “我已种下烈火金莲,只待花开,佛现!”少女冉冉起身,看向了远处正在缓缓消失的空间屏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离开山门,去外面大世界走走,看看。” 青年僧人有点狼狈的站起身,干笑道:“迟早的事情。当今之世,我们是深藏的蛟龙,山门中,勉强还算一个小池塘,但是外面大世界,却是一片沙漠戈壁,我们去了,根本呼吸不得。” “迟早的事情。”青年僧人也无比神往的喃喃自语:“只希望,大金刚寺的效率,能再快一些。” 连续几日,诸葛鹂的大军都在慢吞吞的通过安平关。 卢仚的队伍,就被堵在安平关外动弹不得。 王璞的军令也传了过来。 卢仚也懒得和诸葛鹂、王璞他们计较,既然人家费尽心思让卢仚留在原地,卢仚就留在原地吧。难不成,卢仚还要抢过安平关,然后去和熊泰斗带领的乱军大干一场? 如果单纯是熊泰斗,卢仚还真有心情这么干。 但是那些乱军么,他可没这个兴趣。 就在这几天里,四面八方不断有消息传回,安平州周边的郡县,似乎也变得躁动不安。 卢仚的消息来自各地郡县的禁军驻军,但是禁军的消息,显然没有那些地方官员灵通。 那些文教官员,似乎有意封锁了消息。 但是根据各地禁军传来的情报——附近的郡县损兵折将,城防军的损失很大,尤其是有几处郡县,城防军的驻军营地已经彻底一空,城外却有成群结队,身披城防军甲胄的乱民出现。 很可能,那几个郡县的城防军已经全军覆没。 外面传来了喧哗声,有几名壮汉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百姓,在南方山林中出现。 这几天,卢仚麾下的军队中,禁军、羽林军、守宫监的人是一个都没调动,派出去巡逻哨探的,尽是卢峻、卢屹麾下的苍狼骑。 那几名壮汉看到苍狼骑,当即带着那一队千多名百姓转向了西面,朝着诸葛鹂的营地去了。 苍狼骑们也不追赶,他们缓缓向后收缩,径直回到了营地中,将情报传了回来。 卢仚就带上了人,登上了营地后方的小土包,朝着诸葛鹂大军营地的方向眺望。 诸葛鹂大营东南侧,一阵嘶吼杀伐声传来,两支共百人的游骑哨探被击杀,那几名大汉带着千多名顶盔束甲的百姓从山林中冲出,拉开长弓,‘唰唰’就是一通箭矢射出。 诸葛鹂的营地里,数百名士卒闪避不及,应声倒地。 高亢的号角声响起,一支三千人规模的骑兵冲出营地,朝着那一支百姓乱军冲杀了过去。 那一支乱军也不恋战,见到骑兵出营,他们立刻转身进了山林。 三千骑兵凑到山林前,正在犹豫是否要追杀进去,山林中一片箭矢射了出来,将数十名骑兵从马背上射了下来。 喧哗声中,就看到那些骑兵点起了火把,将火把扔进了山林。 卢仚看得眼角直跳。 不敢进山林追击,就干脆放火烧山? 真是人才! 还好时近三月,雨水见多,不怕山火绵延不受控制。 如果是秋天,你在山林中放这么一把火,卢仚都有心思将那一队骑兵的主将拉过来,直接扣个罪名将他斩首示众了。 高空中,一声鹰啼响起。 一支鹰隼落下,卢峻举起右手,接住了鹰隼,顺手取下了它爪子上绑着的小铜管。 看了一眼鹰隼带来的情报,卢峻朝卢仚使了个眼色,沉声道:“仚哥儿,离我们这里,向东五百里,有一‘椓郡’,郡守是咱家公府举孝廉上去的本家叔父卢?(yu)。” 卢仚见到卢峻眼色,急忙配合道:“可是卢?叔父遇到麻烦了?” 卢峻缓缓点头:“有七八万乱民,在郡城旁出没。椓郡的兵马大权,都在郡尉手上,叔父说,知道我们领军在此,向我们求一支援兵。” 说着说着,卢峻又眨巴了一下眼睛。 卢仚瞪大眼睛,大声喝道:“如此说来,是自家正经的叔父,不可不救。我持天子节杖,有临机独断之权,来人,拔营,我们去救援椓郡。” 卢仚一声令下,麾下数万兵马当即拔营而起,短短小半个时辰后,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安平关外的谷道,全速向着东边的椓郡行去。 卢仚带着麾下军队离开,诸葛鹂虽然满头雾水,但是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心情变得莫名愉快的他,当即找了白奚抄录公文不仔细,在公文上留下了一点墨渍的罪过,又下令,将白奚拖出去,痛打了三十军棍。 卢仚带着大军在上午离开,下午申时(15:00-17:00)不到,一片人头组成的汪洋席卷而来,王璞统辖的平乱大军的主力,终于赶到。 7017k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战魔 椓郡,无战事。 卢仚统辖数万大军,顺着驰道,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赶到了椓郡。 方圆有数十里大小的椓郡城外,果然有近十万扯旗子造反的乱民聚集,而且一个个顶盔束甲,装备颇为精良。 卢仚就不由得看了卢峻一眼。 大金刚寺,以及大金刚寺后面的佛门,为了今日计划,究竟筹备了多久? 发动普通百姓造反,这种事情不难。 以宗教的催眠能力,加上文教君子们的横征暴敛,百姓是极容易煽动的。 但是这些军械么,就算是他们消灭了椓郡的城防军,椓郡城的城防军驻军也不过万把人,哪里来的近十万精良军械甲胄? 大军奔袭而来,那些乱民当中,一名身穿黑色甲胄,骑着一头高高壮壮大野猪的魁梧汉子,当即领着千多名骑兵,挥动着大刀‘哇呀呀’的冲了上来。 卢仚骇然,这厮居然骑野猪? 而且,这野猪奔行如风,比血蹄乌骓也慢不了多少! 卢峻已经领着一千苍狼骑迎了上去。 他骑着苍狼,和那魁梧汉子只是一个交错,手中马槊犹如毒蛇,闪电般穿过那魁梧汉子胡乱挥舞的大刀,一击命中对方喉咙,马槊左右一划,一颗大好人头就高高飞起。 一千苍狼骑也是放平了马槊,朝着那一千多阵型散乱的乱民一个冲锋,当即就有七八百乱民被马槊捅了下来。 乱民一阵唿哨喧哗,然后拨转马头转身就走。 有人在大吼‘将军死了,将军被官兵杀了’! 围着椓郡城的乱民大营‘哗啦’一下炸了窝,随后就看到一支支旗幡挥舞,一队队乱民仓皇朝着东面撤退,迅速远离椓郡城。 卢峻、卢屹带着苍狼骑追击了一番,追出去了三十几里地,斩了两三千颗头颅,也就慢悠悠的收兵退回。 椓郡城城门开启,郡守卢?笑容满面的,带着一队属官迎了出来。 卢仚勒住坐骑,朝着返回的卢峻、卢屹皱眉道:“毕竟是百姓,跑了就跑了,两位哥哥还追杀上去做什么?” 卢峻见到卢仚这般,急忙摇头,低声道:“我们只杀那些顶盔束甲的……他们发放军械甲胄,都是有规矩的——从郡县牢里劫出来的罪囚,地方上的青皮无赖,还有打家劫舍的马贼山匪,尽是这些人。” 他用力的拍了拍卢仚的肩膀,笑道:“佛门,究竟还是讲一个‘慈悲’的。如果换成魔道的那些家伙,嘿嘿。” 卢仚这才微微一笑。 他回头看向了西边,一轮大日正划过中天,慢悠悠向西边移动。 大日轨迹不可阻挡,一如三教的筹划,卢仚微薄之力,也只能在这大争之世中顺势而为。 一根根长长的竹竿竖起,被斩杀的乱民人头,戳在了旗杆上,颈血流淌下来,将绿油油的竹竿染成了墨红色。 大军在城外扎营,卢?让人送了粮食酒肉过来劳军。 卢仚、卢峻、卢屹等将校,则是带了全套仪仗跟卢?进城,卢仚的节杖、大纛、青罗伞所到之处,椓郡城内好些官员一个个面色骤变,忙不迭的低下头,唯恐被卢?抓了典型。 当天夜里,卢仚几人悄然出城,直奔安平关。 他们身穿普通城防军甲胄,用长巾裹住了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 半路上,卢峻还找了根细竹竿儿,挑起了一面红莲旗。 安平关内,王璞、诸葛鹂等平乱军团的将领聚集一堂,一个个脸色无比的难看。 他们还是来得慢了,诸葛鹂的先锋军团进了安平关后,派出哨探顺着山谷向前侦察,一路前行了三百多里,在谷道一处极狭窄处,大概宽只有五六里的地方,乱民组成的大军居然已经占据了这里。 哨探赶到的时候,乱民正在闹哄哄的砍树、运石,大张旗鼓的修建防线。 谷道中,他们已经挖掘了连续三条宽达数丈,深有三丈的壕沟,断绝了谷道的交通。在壕沟的西面,一堵木石结构,极其简陋的城墙,也已经修起了两丈多高。 王璞看着大堂上坐着的,分属文教各世家的安平关将领们,不由得气急呵斥:“他们在那边大兴土木,你们这些天,就没有一点察觉么?” 一名和王璞同宗的王氏官员干笑:“安平州内,乱民围困了众多郡县,只是围而不攻。每天鹞鹰送来的消息,都只是在报平安,同时催促平乱军团赶紧进入安平州。” 干咳了一声,这王氏官员看着王璞,无奈道:“谁晓得,那些乱民居然如此奸猾,他们不去攻打城池,劫掠钱粮,反而跑来这里封死了谷道呢?” 王璞的脸色阴沉下来。 乱民如此做法,可见乱民当中是有高人的。 围住了诸多城池围而不攻,但是他们居然跑到了安平关西面修建防御设施。 乱民,是想要彻底占据安平州么? “不能等了。诸葛贤侄,你的先锋军连夜出安平关,直攻乱民正在修建的防线,绝对不能让他们真个在半路上再修一座安平关出来。”王璞迅速发号施令:“主力军团,打造云梯,堆砌土石,连夜越过安平关。” 发布第二条命令的时候,王璞自己都感到好笑。 安平关宽达十里,却只有小小一座城门——这原本是为了封锁安平州消息,让安平州彻底成为文教诸世家的桃源乐土。 可是没想到,会有一天,安平关能堵住了他平乱大军的去路。 王璞统辖的平乱大军,当然没有六百万人这么多——这账,也就是报给太后、天子、大将军他们听听的。但是王璞麾下的平乱军主力,也有二百万之巨。 虽然吃了四百万人头的空饷,但是两百万平乱军,如果只从那小小的城门通过的话,没有半个月你走不完啊! 半个月?半个月时间,足够那群造反的泥腿子修起一座像模像样的防线了。 王璞一声令下,就看到城外的平乱军团主力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去四周山林中砍伐树木,修建云梯,又用麻袋装起了一袋袋泥土,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安平关城墙两侧,堆起一个个小土坡,供平乱大军翻阅城墙。 卢仚三人站得远远的,眺望着连夜忙碌的平乱大军。 看到平乱军主力在往城墙下堆麻袋,卢仚只觉得啼笑皆非:“这,都是人才啊!” 自己修建的关卡,卡住了自己派出的平乱军,如此荒唐的事情,卢仚加上上辈子,都没想过会有这么滑稽的事情发生。 夜幕中,卢仚三人附近的山林里有了动静。 一队一队的乱民口里咬着木棍,步伐轻巧的翻山越岭而来。 在乱民前方,有身披重甲的壮汉三五成群的,在山林中无声的出没,肆意的猎杀王璞派出的夜间巡哨。 那些城防军体系的精锐士卒,在这些壮汉手下,就好像猛虎爪子下的兔子一样脆弱。 只听得一连串的骨骼碎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王璞派出的夜间巡哨死伤狼藉,没能发现四周快速逼近的乱民。 距离王璞的大军营地还有三里地,乱民们停下了脚步。 他们吐出了口中的木棍,无比虔诚的从腰间取出一个个细细的竹筒,从中倒出了一颗芝麻粒大小,散发出奇异浓香的小小丹丸。 一队数千人乱民就站在卢仚三人所在的小山包下,这些乱民取出丹丸,卢仚嗅到丹药气息,只觉一股热浪顺着鼻腔冲进身体,刺激得卢仚的气血都剧烈的震荡起来。 卢仚此刻何等修为,单单嗅到这香气,都感受到气血沸腾。 这些乱民只是普通百姓,这丹丸对他们起到的效力可想而知。 山林中传来了老鸹的叫声。 一声声老鸹叫从远处络绎响起,顺着山里向远处传播开来。 这些乱民纷纷服下了手中小小的丹丸,卢仚清晰感受到,这些乱民的气息骤然一涨,每个人体内都好像有一口熔炉在肆无忌惮的释放出磅礴的热力。 乱民们体内筋骨轰鸣声响起,他们的皮肤变成了淡红色,一根根青色的血管凸起,他们的喘息都变得沉重了许多。 这一切,都让卢仚想起了前几天刚到安平关的时候,那一万多突袭诸葛鹂先锋军团的乱民。他们也是这般皮肤发红,浑身发烫,血管凸起,每一个都奔行如风,力大无穷,对诸葛鹂的先锋军团的士兵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那一万多乱民,就给诸葛鹂的先锋军团造成了数万人的伤亡。 而卢仚站在高处,他向四周山林眺望,黑黝黝的山林中,他所能见到的乱民队伍就何止二十支,而更远处,还有更多的乱民在潜伏。 “安平州这果子,可不能让王璞他们摘了。”卢峻朝着卢仚轻声笑道:“平乱大军还没进入安平州,就全军覆没。嘿嘿,这一个烂摊子,还得让我们来收拾才对。” 卢仚缓缓点头。 小山下,有乱民听到了卢仚他们的笑声,但是他们抬头,看到了卢峻手中细细的竹竿上飘扬的红莲旗,乱民们也就不再关注他们。 服用丹丸一刻钟后,已经有青壮开始低沉的喘息,鼻息如烈火。 四面八方,山林中,突然有密集的梆子声响起。 ‘咣咣咣’,梆子声中,方圆上百里的山林里,无数乱民的吼叫声炸破了宁静的夜。 “红莲现,享平安!” “清君侧,杀国贼!” 数千名身穿重甲的魁梧大汉一马当先,浑身元罡喷涌如漩涡,呼啸着冲出了山林。 随后,浩浩荡荡的乱民挥动着各色兵器,紧跟着冲了出去。 区区三五里地,在这些服用了丹丸的乱民脚下,须臾间就冲了过去。 求一张月票! 感觉能有三年没求过月票了! 新书发布,求一张月票。 大家走过路过,月票留下一张,卢仚以为,他与这月票还是颇有缘分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战魔(2) 小山包上,卢仚和卢峻、卢屹兄弟两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 一些卢仚之前不理解的事情,今日终于得了答案。 比如说,分明是大金刚寺在外奔走努力,但是打出来的口号却是‘红莲’! 原因就是,红莲寺是当今佛门三宗三寺三禅林中地位最重要的分支。 倒也不是说红莲寺的传承有多么了不起。 红莲寺的传承,是来自太古大梵净世宗。 卢仚听到‘大梵净世宗’这个名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因为他给阿虎弄到的那一份红莲不灭体功法,就是大梵净世宗的根本法! 大梵净世宗,曾经是佛门都领袖,红莲寺作为大梵净世宗的下院,或者说一个分支,它的传承自然是了不得的。 但是大金刚寺在安平州起事,却用‘红莲’之名,就是因为红莲寺有一座天造地设的大火山,依托着那座火山,红莲寺如今是佛门唯一还能规模化出产‘灵药’‘烈火红莲子’的宗门。 烈火红莲子炼制的‘红莲固体丹’,可以让凡人百姓的战力飙升,以普通凡人拥有近乎培元境巅峰,甚至是半步拓脉境的战力。 而红莲寺的红莲天女,用烈火红莲子炼制的其他丹药,则是佛门各宗,尤其是大金刚寺急需的淬体丹药。 有了红莲寺的灵丹,就能尽快的让修士完成‘熔炉境’对身体的熬炼,进入‘精气升腾’的‘烈火境’。 从修炼境界上来说,还在辟穴阶段的卢仚,仅仅是‘熔炉境’。 而卢峻、卢屹都已经踏入了‘烈火境’,以肉身为熔炉,以精血为柴薪,极力的升腾精血,壮大体内先天之火。 以卢峻和卢屹的资质,以当今世界的环境,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烈火境的。 但是卢旲在北界城为大金刚寺奔走,秘密在军中为大金刚寺发展门人弟子,更搜刮了无数极有火候的珍稀药材,故此大金刚寺从红莲寺弄来了几颗‘红莲渡厄丹’,让兄弟两在短短半年内,完成了烘炉境的修炼,踏入了烈火境。 “所以,此次起事,借红莲之名,好处的大头让红莲天女先拿了去,催生烈火红莲子,迅速壮大佛门根基力量。”卢峻拍了一下卢仚的肩膀:“等这次事情办好了,少不了你一颗红莲渡厄丹。” 卢仚眼睛在夜色中变得锃亮锃亮。 玄元神水固然效力强大,但是三天才能凝聚一滴,而他还这么一大家子要养呢,想要依托玄元神水,让自己完成烘炉境的肉身熬炼,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红莲渡厄丹? 听起来就是好东西,应该多弄一些。 王璞的大军营地,在谷道内外绵延近两百里。 乱民们从山林中冲出,宛如奔马闯入大营的位置,恰恰就在大营的腰部,距离王璞的中军不远。 一道道栅栏被为首的大金刚寺外门护法弟子们轰得粉碎,一道道拒马被他们随手丢出老远,一座座箭楼、哨塔发出刺耳的呻吟声,被他们手臂一抡就直接轰倒在地。 营地里,一个个夜间照明的大火盆被这些护法弟子一脚踹得飞起,火油四溅,火炭乱滚,当即就有大片的帐篷被大火引燃。 “我来给他们助助威。”卢峻笑着,他从腰间挂着的皮囊中,取出了一个小孩子玩具一般,只有一尺多长的小风车。 风车通体用不知名的金属铸成,上面刻画了无数流风纹路。 卢仚感到了一丝丝轻微的灵机波动,这是一件本质极强,在当今之世还保留一丝灵性的宝物。 卢仚不落眼的盯着这小风车。 卢峻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了小风车上,然后浑身燃起了淡金色的光纹。 顷刻间,卢峻的气息就好似退潮一样衰落,他体内辛苦修炼的佛门元力被小风车一口吞得干干净净,将他压榨得和空皮囊一般,然后小风车就缓缓的旋转起来。 随着小风车的旋转,山林中‘嗖嗖’的风声响起。 刚开始只是一道道微风,然后顷刻间,天地间狂风大作,四下里一株株水缸粗细的古木被吹得弯下了腰,落叶灰尘、草叶断枝‘呼啦啦’一下冲起来半天高,黑色的风沙顷刻间淹没了王璞的营地。 营地中,火光骤然拉长,一条条炽热的火头好似热情的舌头,殷勤的舔舐着附近的帐篷。 一传十,十传百。 火借风力,顷刻间就烧透了方圆三十几里的平乱军大营。 平乱军士兵们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乱跑的士卒。 可怜这些城防军士卒,好些人都和卢仚一般,生平第一次离开镐京城,生平第一次接触大规模的征战。 原来,真正的战争和校场上的操练完全是两码事? 好些士兵被大火点燃了身体,他们手舞足蹈,嘶声惨叫着在营地里乱窜,将混乱带给了更多人。 势如疯虎的乱民挥动着兵器冲了进来。 平乱大军,唯有先锋军团的二十万人,才是从镐京城防军中精挑细选的培元境精锐。 而后来的这些平乱军主力军团中,只有三成士卒才有培元境的修为,其他士卒都是普通的习练了武艺,懂得排兵布阵的普通士卒而已。 而这些乱民服用了红莲固体丹,战力已经飙升到了堪比培元境巅峰,甚至是半步拓脉境的水准。 普通士兵,双臂不过有三四百斤力量。 培元境巅峰,双臂一挥就有千斤之力。 而半步拓脉境,体内经络似通非通,有一缕元罡滋生,这一缕元罡附着在兵器上,就能爆发出一千多斤的杀伤力来。 数万乱民一个冲撞,一片烈火笼罩的营地中,上万乱成一团的平乱军士卒就惨嚎倒地。 刺耳的警哨声、金锣声从王璞大营的各处响起。 好些处营地里传来了刺耳的呵斥声,士卒们络绎走出了营帐,在军官们的喝骂声中,哆哆嗦嗦的在营地里结阵。 两百万人的营头,绵延百多里地,当中数十里地起了大火,这些士卒也只能远远的看着火起的地方,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距离被袭击的营地最近营头的军官们,只能约束士卒,用弓箭守住了自己的营盘,无论是乱民冲击,还是惊慌失措的平乱军跑来,都是一蓬羽箭毫不留情的招待之。 有人在大吼:“往营地两侧走,往营地两侧走,不许冲击营头,不许冲击营头!” 还是有人知道如何应付这等情况。 绝对不能让那些混乱的溃兵冲击了营头,否则自家营地也有可能连锁反应,被乱军冲得稀烂。 更有人在大吼:“上将军何在?其他将军们何在?我们该如何做?” 黑夜中,好些中下层的将校一个个心急如焚。 被大火烧得瓦窑一样的地方,是平乱大军的中军大营,现在中军大营被打得稀烂,但是王璞和其他统军的高级将领们一个不见! 没有了高级将领的将令,这些也无实战经验的将校,他们除了稳住营盘,还能做什么? 狂风肆虐,火头乱扫。 卢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捏着那小风车气喘吁吁。 卢仚向他伸出手,卢峻随手将小风车递给了卢仚:“这不是我佛门的宝贝,每次催动它,都要了半条命去。” 卢仚把玩着小风车,笑道:“我倒觉得,它和我有缘。” 卢峻‘噗嗤’一笑,急忙摆手道:“有缘就拿去,拿去,以后放火的事情,就交给你……再也不要来烦我。哎,哎,老二,给我一口提神的。” 卢屹同样从腰间挂着的皮囊里,取了一个小小的玉匣子出来。 打开玉匣,清香扑鼻,匣子里是十几片红润润,水晶晶,薄如纸的藕片。 卢屹小心的拿起藕片,塞进了卢峻嘴里。 藕片入口即化,一股浓香散发出来,刚刚被小风车压榨得焦干的卢峻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惨白的面皮迅速回复了红润。 他无比忌惮的看着卢仚手中的小风车,干笑道:“这玩意,以后你就拿着玩罢,嗨,迟早你会知道这是一件要命的东西。” 卢仚笑着点头:“我在皇城里的时候,从澜沧王手上,也得了一件佛门秘宝,果真是和我有缘的……这件么,我觉得也不错。” 右手一挥,脑海中神魂灵光荡漾,卢仚手中的小风车‘哗啦啦’的急速转动起来,比刚才卢峻催动时速度快了何止十倍? ‘嗡’! 大地剧烈的颤抖着,小山包晃得三人立足不稳。 十几道直径七八丈,不知道多高的黑色龙卷风在三人所在的小山旁凭空冒出,随后摇晃着庞大的身躯,一路穿过山林,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一头扎进了乱成一团的平乱大军中军大营中。 中军大营里,几名留守的中级将领已经汇聚了溃兵,组成了几个极大的军阵抵挡四面八方来袭的乱民。 依仗着衣甲上的优势,更有大量弩箭攒射,留守中军的平乱军眼看着就要稳住阵脚。 十几条龙卷风蛮横不讲理的杀了进来,一头扎进了好容易才结成的军阵里。 眼看着一个个士兵哀嚎着被卷入了狂风中,‘唰’的一下就被丢上了离地数百丈的高空,龙卷风冲向了哪个方向,哪个方向的平乱军就当即崩溃。 “红莲天女庇佑!”几名大金刚寺的外门护法弟子齐声咋呼。 无数乱民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个个宛如疯狂的追着那些溃散的士兵肆意砍杀,就听‘噗嗤’声不断,每一个呼吸间都有上千士兵哀嚎倒地。 冲天的火头随着狂风升起。 中军营地附近的几个大粮仓,被点燃了,空气中迅速弥漫着米谷焦糊的香味。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战魔(3) 是夜,王璞醉酒。 安平关的官儿们,对王璞这等在朝堂上有数的实权派,自然是全力逢迎。 而王璞呢,安平关内驻扎了数十万精兵强将,城外又有两百万精兵拱卫。 未免,他就失了谨慎心,接风的酒宴上,未免多喝了些。 说实在的,他也是个没打过仗的太平官。 狂风呼啸,大火冲天,安平关上的守军岗哨看到城外数十里大营烧得通红,忙不迭敲响了警钟,吹响了警哨,更将一道道预警的烟火打得‘嗖嗖’有声,冲上高空‘轰轰’爆开。 醉醺醺的王璞气急败坏的摆脱几个俏婢的肢体缠绕,踉跄着冲出了卧房,抬头朝着东边望了过去。 “胆大妄为,简直是无法无天。” 一层黑色氤氲之气从心而生,迅速扫遍全身,体内酒意顷刻一扫而空,王璞嘶声大吼,身体一晃,宛如强弩射出的箭矢,‘嗖’的一声就冲出了上百丈外。 在他身后,白日里跟着他进城的几名魁梧将领紧紧跟着,同样一步百丈,速度快得吓人。 王璞下榻的小院附近,八百名身披黑甲黑衣,头戴黑盔,手持奇形斩马剑的重甲铠士一声不吭,宛如一群幽灵一样紧跟在了王璞身后。 这些重甲铠士身上甲胄厚重至极,甲片能有一寸多厚,胸甲上雕刻了地狱、血海、神魔图纹,通体带着一股让人窒息的阴冷煞气。 他们行动之时悄然无声,唯有手中那柄长四尺、刀长六尺,整体长有一丈的奇形斩马剑,偶尔反射四周的灯笼火把的光芒,泛出一抹寒芒。 王璞带着八百许重甲,宛如一道狂风冲出了安平关。 同样收到警讯的诸葛鹂等人慌慌张张的冲出下榻之地,看到风一样掠过身边的王璞等人,诸葛鹂不由得惊呼:“上将军何其快也?啧,这是何等修为?” 何等修为,王璞自然是没时间,更不会有心情回复诸葛鹂等人。 他带着一群重甲铠士直接跳出了安平关,踏着一座座营帐,呼啸着破空而去,短短一盏茶时间,就从安平关中,赶到了关外自己正遇袭的中军大帐附近。 十几道龙卷风肆虐,所过之处平乱军士卒纷纷被卷上高空,人还在风中,就被搅成了粉碎。 四周狂风大作,而且狂风居然没有一个准向,四面八方、东南西北,都有呼啸而来的风头。 “这风,不对劲!”王璞身边,一名身高过丈的重甲大将冷笑:“这是有人催动秘宝,人为催生的大风!” “有劳诸位师弟,找到他们,杀了他们。”王璞咬着牙,跺脚道:“嘿,这是大金刚寺的手段?” 那重甲大将摇头:“大金刚寺极擅战斗,有金刚降魔之无上神通,但是没听说,他们擅长行风放火……这应该,是某件太古时代,侥幸保存下来的秘宝。” 王璞眸子里一抹凶光闪过:“有劳几位师弟,取他们首级回来,我预备醇酒美人,给师弟们庆功。” 几个重甲大将齐声怪笑,他们唿哨一声,就有十几名重甲铠士跟着他们,身形带起一道狂风,迅速没入了山林中。 王璞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吼了起来:“本帅在此,诸军速速向本帅靠拢,以本帅所在之地为中心结阵。区区乱民,反掌可灭,诸将、诸军不得慌张!” 八百重甲铠士在王璞身边一字儿排开,排成了长长的一字长蛇阵。 有乱民挥动着兵器朝着他们冲来,这些重甲铠士一声不吭的轻轻挥动斩马剑,就听‘噗嗤’声不绝于耳,一道道半透明、淡黑色,在黑夜中几乎无形无迹的元罡飞斩百丈,将那些乱民一个个从头到胯劈成两片。 元罡飞斩百丈,就算是开经境都远远做不到这一点。 唯有辟穴境的大高手,起码辟穴三十六处以上的,才有如此神威。 黑夜中,放手大杀的乱民也早就失去了指挥,服下了红莲固体丹后,他们固然战力飙升,但是一个个也被药力冲得神志不清、悍不畏死。 所以,他们盲目的四处冲击,不少人听到了王璞的吼声,就本能的朝着这边杀来。 八百重甲铠士只是轻轻挥刀,有多少乱民靠近,就被斩杀多少。 短短半刻钟时间,超过八千乱民被斩杀当场。 一面面旗幡在火焰中翻滚,一队队平乱军的兵马大声唿哨着朝着王璞这边汇聚过来,逐渐以王璞所在的这一片营地为核心,布下了一座座军阵。 大军有了主心骨,更有了八百重甲铠士这般可怕的战力做依托,损失惨重的平乱军中军大营逐渐有了规章,溃散的兵马迅速的汇聚在一起。 狂风卷着大火,也无法威胁王璞身后的大营分毫。 十几道龙卷风被这些重甲铠士劈碎,狂风卷起的火头,也被他们用刀风斩破,渐渐地,大火烧光了过火的营地中可烧的东西,这火也就渐渐熄灭。 四面八方,一面面红莲旗迅速摇晃,到处奔杀的乱民也喘着气,迅速朝着一面面旗帜汇聚了过去。 东西两侧,都有绵延数十里的平乱军大营,无数士兵在列阵。 而在这平乱军的中军大营附近,居然形成了平乱军中军和乱民的对峙之势。 低沉的喘息声中,百多名身披重甲的大金刚寺弟子从人群中走出,他们看着王璞身边结阵的重甲铠士,一名魁梧大汉狐疑道:“诸位从何而来?” 这些重甲铠士实力可怕,路数古怪,大概率不可能是城防军自己培养出的战力。 那些重甲铠士没吭声,王璞则是讥笑道:“我是官,你是贼,我来平乱,你们就应该引颈就戮……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问东问西?” 四下里,还有刚刚被烧伤、被杀伤的士兵、乱民呻吟哭喊,方圆数十里的营帐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几座极大的粮仓倒还是火光熊熊,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米香。 此情此景,王璞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可以往上面狠狠的报一笔花账了! 一战折损数十万士卒,损失甲胄军械若干套,被焚烧军粮数百万石……‘啧’! 大金刚寺的弟子听得王璞这话,他们也不再追问。 他们纷纷举起右手,挥动着手中兵器。 参与夜袭的乱民们齐声高呼‘红莲现’的口号,有数百队乱民扛着供桌,将红莲天女的木雕扛了出来。 乱民们朝着木雕顶礼膜拜,口口声声高呼赞颂红莲天女的颂词。 数百座木雕同时放出淡淡的红光,照耀在这些乱民身上。 凡是被红光照耀的乱民,他们只觉浑身力气大涨,刚刚的疲累一扫而空,无穷尽的精力充盈全身,充盈的气血让他们恨不得再大干一场。 大金刚寺的弟子们没有啰嗦,他们右手向前一挥,乱民大队就潮水一样朝着王璞的军队冲了上去。 大干一场,就大干一场。 乱民大队中,数百名身披重甲的大金刚寺弟子呼啸而出,挥动着沉重的禅杖、狼牙棒、金刚杵等重兵器,和那八百重甲铠士撞成了一团。 ‘轰轰轰’,恐怖的气爆声不绝于耳,大金刚寺弟子和这些重甲铠士的兵器撞击,一团团白色气浪席卷方圆数十丈,无论是平乱官兵还是乱民,全都被气爆冲得大口吐血,掀飞了出去。 乱民们有红莲固体丹撑着,他们吐血飞出,咬咬牙,又在木雕放出的红光中起身站起,摇摇晃晃继续冲锋。 被掀飞的平乱官兵则是嘶声惨嚎,有人被震碎了五脏六腑,有人被诊断了四肢,他们倒在地上哀嚎挣命,再也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两边兵马为之大骇,急忙避开了这些入神入魔的可怕高手。 双方撕扯了两三招,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就听一声‘我佛慈悲’,一道金灿灿的金刚掌印冲天而起,和一团暗沉沉的深邃魔影撞在了一起。 ‘轰’! 两条人影分别向后抛飞了上百丈远,两人身上的甲胄齐齐崩碎,不自禁的大口吐血。 那些重甲铠士齐声怪笑:“嘿嘿嘿,贼秃!” 大金刚寺的弟子们也是齐声冷笑:“嘿嘿嘿,魔崽子。” 双方同时红了眼睛,一道道金刚掌印不断亮起,和对方袭来的黑色魔影连连撞击,千多人放手施为,疯狂大战,顷刻间,方圆十里的大营就被震出了一个凹陷三尺的大坑。 小山头上,卢仚、卢峻、卢屹看着远方鏖战,不由得直吸冷气。 “两位兄长,对方是什么来头?” 卢仚惊闻。 “战魔殿外门执事厉千重在此……嘿嘿,刚刚是你们放的风?”十几条重甲人影从黑暗中的山林中蹦跳而出,三两下就窜到了卢仚三人面前。 一名身高过丈的黑甲将领大步向前,他掀起了厚厚的面颊,露出一张跋扈、凶蛮的面孔,大咧咧的朝着卢仚伸出了右手:“晚辈,将那小风车拿过来,让我鉴赏鉴赏!” 卢仚看着自称厉千重的大汉,笑道:“战魔殿?‘魔’?你们是‘魔道’弟子?” “小风车么……喏,拿好了!” 卢仚笑着,将小风车递到了厉千重的面前。 下一刻,卢仚全力调动神魂灵光,膻中穴中归墟仙元骤然亮起,急速消耗,小风车宛如疯魔了一样急速旋转着。 ‘哗啦’一声巨响。 小风车表面的无数风纹亮起,一团水缸大小的青色风影从小风车中喷出,随后,数万片巴掌大小,明晃晃、靑虚虚,宛如水晶凝成的风刀宛如暴风雨,劈头盖脸的打在了厉千重和十几名重甲铠士身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魔(4) 卢峻、卢屹目瞪口呆,看着在卢仚手上爆发出可怕威能的小风车。 那是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悸动。 他们眼前,似乎看到了,在一片干涸的戈壁滩中,一粒奄奄一息,几乎彻底死去的种子,突然萌发了无穷尽的生命力。 生根,发芽,然后急速抽条,从小小的一粒种子,突兀的长成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树。 数以万计巴掌大小的风刀,宛如青色水晶雕成的精美工艺品。 近在咫尺的卢峻、卢屹,甚至能看清一片片风刀上,那一抹抹精美流畅,充斥着天地自然无穷秘奥韵味的风纹。 这些风纹在流动,在旋转。 每一瞬间,这些风纹都变得和上一瞬间迥然不同。 这是一种‘道’的演绎。 这是‘风’之‘法则’的具体凝现。 ‘风无常’,所以,这些风纹的模样,时时刻刻都在变幻。 数万风刀化为一条浩浩荡荡的风之长河,当面拍在了厉千重的脸上,身上。 也不知道厉千重修为几何。 能够作为战魔殿在外行走的外门执事,厉千重的修为,起码不比卢峻、卢屹弱,最少也是烈火境的高手,比卢仚起码高出一个大境界的高手。 但是厉千重,就这么毫无反抗的,被风龙一穿而过。 他的整个身体在顷刻间化为最细小的微粒,随着风刀长河浩浩荡荡的卷向了他身后十几名脸色惨变,嘶声尖叫的战魔殿弟子。 卢仚持着小风车的手掌巨颤,小小的一尺长玩具般的小风车,居然爆发出了大得让他都把持不住的巨力。 卢仚闷哼,另外一只手也递了上去,紧紧握住了小风车。 巨大的震荡从小风车上一波波的袭来,卢仚身体剧烈摇晃,以他的九牛之力,居然好几次差点让这小风车从手中脱手飞出。 膻中穴内,归墟仙元一丝丝的不断消融,不断化为磅礴能量注入小风车,让这小风车爆发出更强的光芒,喷出更多的风刀。 青色风河飞掠,十几名战魔殿弟子没能有任何反应,就被风河卷了进去。 只是一卷,十几名修为强悍的战魔殿弟子就化为微尘。 风河摇曳,随着卢仚双手向下压,风河呼啸着冲下小山坡,风河和大地接触的一瞬间,就听一声闷响,小山头剧烈的晃了晃,卢仚三人的半截山头就炸成了漫天土灰,被风卷得无影无踪。 随之风河一路蜿蜒向前,顷刻间就穿过了十几里长的山林。 风刀所过之处,花草树木尽成灰烬,无数鸟窝、兽穴全被粉碎,大地剧烈震荡,被撕开了一条宽有百丈,深达十丈的蛇形沟渠。 卢仚苦苦支撑着爆发的小风车,风车急速旋转,风河发出可怕的轰鸣声,一路横冲直撞闯入了平乱大军的军营,所过之处万物成灰。 眼看着风河就要从后方插入乱民的阵列,卢仚咬咬牙,一声大吼,双手紧握风车,狠狠的向上一拔。 膻中穴内,归墟仙元顷刻间消耗一空,脑海中的神魂灵光也骤然黯淡,顷刻间消耗了九成以上。 体内精气也被小风车几乎压榨一空,卢仚只感觉自己的经络、窍穴全都空荡荡的,整个人就好像一个掏空的木鱼一样,只要用棍子一砸,都能发出‘邦邦’的空响。 也就是他这一拔的功夫,整条风河好似感应到了卢仚的心思,风河急速的左右摇摆着,宛如一条腾空的蛟龙直窜高空,顷刻间越过了乱民的阵列,一头扎进了王璞身后的军阵。 ‘哗啦啦’风响声不绝于耳,王璞要死不死,左臂被风河中一片乱舞的风刀擦过,他的整条左臂就齐着肩膀炸成了一团血雾。 王璞怪叫一声,不顾体面的往地上一扑。 风河掠过王璞身后的军阵,一头扎进了先锋军团留在安平关外的大营中。 无数营帐、栅栏、拒马、箭楼尽成粉碎,一团团血雾不断在风河中爆开。 风河发出可怕的嘶吼声,顷刻间穿过了前锋军团大营,一头撞在了安平关十丈高的城墙上。 ‘轰’! 卢仚体内所有力量耗尽,小风车骤然停止了转动。 风河失去了后续的力量,整条风龙好似受到刺激一样,顷刻间在安平关的城墙上狠狠的爆发开来,无数风刀顺着城墙向南北两侧乱打。 长达十里,高有十丈的安平关东墙伴随着可怕的撕裂声,顷刻间被削矮了三丈,剩下的墙体上,也出现了无数深深的裂痕,整座东墙彻底变成了‘危楼’。 地面上,宽达百丈的深深壕沟从卢仚所立的小山包,蜿蜒直窜到安平关城门口。 所过之处,大片营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侧的营地也被掀飞了无数的营帐器械。 失去一条手臂的王璞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风河肆虐后的营地,不知所措的嘶声尖叫:“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啊?天怒了?天罚了?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一群战魔殿的弟子也被这突兀的攻击吓得目瞪口呆。 大金刚寺的外门护法弟子们则是士气飙升,他们呼啸怒吼,挥动着兵器打得战魔殿的弟子们节节败退,顷刻间就有十几名战魔殿弟子吐血倒地,甚至直接被斩下了头颅。 乱民们更是士气飙升。 有抬着供桌的乡老厉声高呼:“红莲天女显灵了!” 无数乱民狂喊着‘红莲现、享平安’的口号,越发疯癫的朝着安平关的方向猛冲猛打。 王璞被几个心腹将领扶起来,狼狈的向安平关逃窜。 平乱大军和先锋军团的士气彻底被卢仚一条风河打得烟消云散,无数士兵丢下手中兵器,怪叫着‘败了、败了’,狼狈的朝着安平关和南北两侧的山区逃窜。 乱民们紧追不舍,越发将平乱大军杀得溃不成军。 卢仚紧握着小风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体剧烈的哆嗦着。此刻,他真的是被掏空了,就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了。 这小风车果然是太古秘宝,威能比胤骍那件佛门秘宝更加强悍百倍。 但是这消耗么…… 卢仚哆哆嗦嗦的看着卢屹:“藕片,快,快!” 卢屹急忙取出藕片,往卢仚嘴里塞了好几片,藕片化为炽烈浓香的汁液进入腹中,迅速转化为一丝丝精血气息流转全身,脸色惨白的卢仚这才回复了一丝人色。 “仚哥儿,这宝贝果然和你有缘。”卢峻扶起了卢仚,惊喜道:“包括释恶师伯他们,都没有一个人能将这风车催出这般大的神通的。” “好了,有了你做底牌,我们这次,一定要大大的出个彩!” 卢峻和卢屹喜不自胜的拍打着卢仚的肩膀,差点没把虚弱的他拍得吐血。 “再来几片藕片罢。”卢仚干咳着:“要命了这是,以后我可不敢这么干了,刚刚,我差点就匮竭而死,这……” 十几名身披重甲的金刚寺弟子从山林中窜了出来。 刚刚风河就是从这座山包冲出,金刚寺的弟子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卢峻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一名金刚寺弟子就将一个硕大的药囊递了过来,卢峻毫不客气的将那药囊挂在了腰间,然后卢屹背着卢仚,兄弟两一前一后,撒开腿朝着椓郡方向狂奔而去。 三人身后,喊杀声震天。 突袭的乱民数量虽然多,但是平乱军的数量更盛,这一场厮杀,有得打了。 三人回归了椓郡,卢峻将那一个药囊塞给了卢仚。偌大的药囊里,是整整十万粒芝麻粒大小的红莲固体丹。 虽然没有红莲渡厄丹那样的神效,但是毕竟是使用烈火红莲子炼成的丹丸,这十万颗红莲固体丹内,怎么也蕴藏了几百颗烈火红莲子的药力,服下后,自然能大补元气,回复卢仚的亏空。 卢仚对大金刚寺更添了几分好感。 能够这么轻易的给出十万颗丹丸,而且卢仚亲眼见到,这些乱民服用了红莲固体丹后是何等神效。 这么轻易的,就将十万颗有着战略价值的丹丸给卢仚恢复元气。 固然这里面有卢仚催动小风车放出的恐怖飓风杀伤的原因,但是金刚寺弟子之间的和睦和团结,也是可见一斑的。 “嗯,在我的印象中,佛门弟子嘛,就是那种大了小的老的出来,大了老的就有老不死的老古董蹦出来,冤冤相报无穷无尽的那种势力。” “和佛门做敌人,这自然是极其讨厌的特性。” “但是如果自己也是佛门弟子,这种护短成性的特质,我简直太喜欢了。” 椓郡城内,划给卢仚使用的小院中,卢仚吞下一大把红莲固体丹,感受着丹丸在体内化为丝丝缕缕精气填充全身,不由得低声笑语。 小院里,五位大爷各自站定了方位,正在吞吐着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机。 院子里,五色氤氲变得越发浓厚。 归墟瓶悬浮在卢仚身边,五色氤氲一丝一缕被宝瓶吸纳,突然一声脆响,‘叮’的一声,一滴玄元神水已然凝聚。 “嗯?” 卢仚诧异,他掐指计算了一下上一滴玄元神水凝炼的时间,发现这一滴玄元神水,原本应该还有六个时辰才能凝聚出来。 “我插手了这一场战斗。” “我,就这样得了好处?” 卢仚认真思索了一阵,点点头,取出那一滴玄元神水,混着一大把红莲固体丹服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借刀 接下来几天,卢仚和卢峻都闷在椓郡城里,忙着服药、运功,填补身体的亏空。 岁月如梭时间一晃就到了嘉佑十九年三月二日。 王璞中军被打散,前军、后军却安然无恙。 几天时间里,重伤丢了一条膀子的王璞,指挥着平乱大军收拢兵马,依托安平关,组建了防线,和乱军连续大战。 毕竟是文教花费心思,用来分割大胤军权的城防军精锐,哪怕乱民们有了红莲固体丹这样的作弊器,乱哄哄一团的乱民们,也就是和军阵整齐、训练有素的平乱军团打了个不相上下。 连续好几天,派出的游骑巡哨传回的情报都是,乱民和平乱军的战损,基本上是一比一的模样。 方圆两三百里的战场里面,乱民和平乱大军打成了一锅粥,乱糟糟的,每天都有数万人的伤亡。 三月二日,夜。 前几日强行催动小风车,消耗一空的精气、仙元、神魂灵光都已补充完全,借助十万红莲固体丹的力量,又吞服了一滴玄元神水,卢仚的修为更进了一步。 体内新开了几处窍穴,力量更大,速度更快,五感更加敏锐,生命层次再次得到了提升,这都是‘熔炉境’修炼的应有之理。 无量归墟体玄妙无穷,卢仚以神魂灵光内视,他的膻中穴内部空间已经有一丈方圆,内中只有一颗鹅卵大小的归墟仙元悄然旋转,偌大的膻中穴给人一种‘空、虚、灵、幻’的感觉,更好向一个黑洞,无时无刻向外释放出隐隐吞噬吸力。 椓郡郡守府,小院里,卢仚绕着小巧的花园散着步,为服下了玄元神水的阿虎和五位大爷护法。 他一边绕着圈子,一边默默思量无量归墟体的功法奥义。 无上北溟仙宗,无量归墟体,这是一门极其霸道的功法。 化肉体凡胎为‘无边归墟’,包容万物,吞纳万物,以霸道手段掠夺天地灵机为己用,铸造世间最雄厚、最强大的‘仙道根基’。 铸最强的‘熔炉’,纳最多的‘新柴’,燃最狂的‘烈火’,种最玄奥的‘烈火金莲’。 烈火金莲,花开登仙。 这一方世界‘极圣天’,无论佛、道、魔三教,根本的修炼途径就是如此。 无非是熔炉根基强弱有别,烈火玄妙高低有差,金莲莲种奥义不同,最终结出的道果,获得的神通、仙途不同罢了。 而无上北溟仙宗,如果卢仚得到的北溟戒中那一缕意识没有吹牛的话,毫无疑问是极圣天最强大的顶级宗门,堪称仙道都领袖。 “而且,还挺不要脸的。”卢仚咀嚼着无量归墟体的精要,在心中暗自腹诽。 无量归墟体号称包容万物,自然也能包容世间一切法,模拟世间一切功,当无量归墟体修到大成,归墟仙元可变幻万千,随意幻化佛、道、魔三教神通秘术。 ‘归墟纳四海,万法终归一’! 卢仚缓步行走,膻中穴内那一处虚空悄然收缩,四周空气中,一缕缕氤氲之气不断渗出,被膻中穴强行吸纳。 卢仚并没有运转无量归墟体。 但是功法在他体内自行运转,不分昼夜,不管他是在行走、坐卧、饮食、休息,膻中穴都在自发的吸纳四周天地灵机。 一如传说中的万流归海,海入归墟,一切都是自然造化,一切都浑然天成。 灵机入体,纳气归元,膻中穴内归墟仙元一丝丝缓缓壮大,然后放出灵光洗荡全身,挖掘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各处窍穴中的先天精元,一丝丝强壮自身。 每一次灵光扫荡全身,卢仚都能注意到,有一抹抹风纹、水纹悄然融入身躯。 浑身酥痒如万蚁挠爬,痒酥酥直入骨髓,却莫名的让人非常的受用。 卢仚清晰的感受到,他每呼吸一次,肉体力量都能提升三斤到五斤。 一日一夜间,若只是行走起居,卢仚气息比寻常人悠长许多,大概仅仅呼吸两千八百八十次,他一日一夜间,单凭无量归墟体的自行淬炼,他的肉体力量都能增加一万多斤。 如此增幅,何其恐怖? 仙道仙术,比起世俗的武道功法,果然强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万多斤力,这是普通武道修士耗费多少年才能拥有的成绩? 对卢仚而言,居然仅仅是在这天地灵机崩毁的大环境下,一日一夜的普通所得而已。 ‘咚咚’! 有人叩响了卢仚居住的后院门户。 鱼癫虎低沉有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公爷,椓郡郡尉王瑚,求见公爷。” “王瑚啊?”卢仚挑了挑眉头:“阿虎入定了,院子里不方便进人,我这就来!” 卢仚走到门口,拉开了院门。 院子门口,鱼癫虎带着一票亲卫,一字儿横开,拦住了一名身穿水云道袍,气度潇洒从容,长相风流俊秀,是一个典型文教君子模样的中年男子。 椓郡郡尉王瑚,文教六圣人世家王氏旁系族人,王璞的远方堂弟。 卢仚眼前的王瑚一副俊雅文士的装束,但是就是这家伙,轻松架空了身为椓郡郡守的卢?,彻底把控了椓郡的行政大权,椓郡的整个城防军和大半禁军驻军,也都被他紧紧抓在了手中。 根据卢?给的情报,王瑚更是倚仗权势,在椓郡横征暴敛,在他的主导下,椓郡的各种赋税都预支收到了三十年后了! 王瑚以此迅速积累了天文数字的私人财富,他在椓郡大肆的购置各种不动产,单单椓郡城东南面,就有超过百万亩良田是王瑚的私产。 尤其是,王瑚好女色,极好少女,因家中女儿生得好颜色,被他弄得家贫人亡的百姓,单卢?知道的,就不下三百户。 大晚上的,卢仚居住的小院位于郡守府的后院,而一直和卢?不对付的王瑚,居然孤身一人,轻轻松松的来到了卢仚的院子门口。 “王大人,不会郡守府的所有护卫,都是你的人吧?”卢仚开门,一开口就很不客气。 王瑚微笑,朝着卢仚拱了拱手:“天阳公哪里话?前些日子,下官领军在外,追剿乱民,没能在城内迎接天阳公,是下官的错。” 右手一翻,王瑚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铁木匣子,轻轻递到了卢仚面前。 “些许心意,不成敬意。” 卢仚很不客气的接过了铁木匣子,随手打开匣子,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叠白鹿钱,最上面的一张白鹿钱上,赫然标注了‘值一千万钱’。 卢仚数了数,匣子里的白鹿钱一共有二十张。 “两亿钱?这份心意,可不是‘些许’哦!”卢仚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瑚。 “这是家兄上将军王璞的意思。”王瑚双手揣在袖子里,悠然道:“天阳公作为监军,在上将军率军鏖战的这些天,作壁上观,这似乎,有点辜负了太后,和天子吧?” 卢仚抖了抖手中白鹿钱,义正词严道:“胡说八道,本公这些天,可是在替某位擅离职守的郡尉大人坐镇椓郡,镇守一方安宁呢。” 将白鹿钱塞进袖子里,卢仚指着王瑚笑道:“信不信,这官司打到陛下面前,输的肯定是你,和你们!” 王瑚的脸抽了抽,他看着卢仚的袖子——这厮,的确是把钱给收了,但是他说话怎么还能这么不客气? 哪来的脸啊? 王瑚端正了面容,沉声道:“天阳公带来的,可都是禁军、羽林军、守宫监的精锐,尤其是那一万禁军重骑,更堪称国朝最强的精兵。” 卢仚看着王瑚:“要我出兵,帮上将军打仗?啧,就为了这三瓜两枣的?两亿钱?呵呵,我带来的两万羽林军、一万禁军、一万守宫监、三千苍狼骑,如果他们折损个万儿八千的,他们的抚恤金你知道要多少么?” 王瑚沉声道:“刚刚那些许心意,只是给天阳公您一人的。如果天阳公统兵参战,一切损失,都由安平州上下一力承担,而且加倍与之。” 卢仚耷拉着眼皮,不吭声。 卢仚居住的小院隔壁,院门开启,卢峻、卢屹兄弟两抱着膀子晃了出来。 王瑚看了看卢峻和卢屹,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半尺多高的黑色玉葫芦,他将玉葫芦晃了晃,里面传出了沉闷的‘哗啦啦’水声。 “而且,公爷麾下士卒的伤亡,或许不会有您想的这么夸张。” “这里,是上将军机缘巧合,得来的一剂上古妙药,不要看这小小的一葫芦,只要将其兑了清水,让士卒喝下,足足可供十万士卒饮用,足以让士卒力量飙升数千斤,而且悍不畏死、不知痛苦,在战场上足以所向披靡!” 王瑚晃了晃葫芦,笑着说道:“士卒本身的实力越强,这妙药发挥的效力越强。以天阳公麾下一万禁军重骑的实力,服用妙药后,他们绝对可以在一天一夜内,拥有拓脉境六重天以上的实力!” 王瑚笑道:“如此实力,足以横扫安平关周边的乱民了!” 卢仚一把抢过了葫芦,他晃了晃葫芦,冷笑道:“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而且,还加上这么‘小’一笔钱?” 王瑚淡然道:“就此一葫,再找不到了。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不是?” 卢仚将葫芦递给了鱼癫虎,抽出袖子里的白鹿钱,朝着卢峻和卢屹抖了抖:“这事,我允了。但是呢,得加钱。我们兄弟三个,你只给我钱,这不是离间我们兄弟感情么?” 摇摇头,卢仚沉声道:“而且,事后的抚恤,我不要,想要我出兵,就先把抚恤给足了。” “我们按照大胤国朝的规矩来,一个禁军重骑战死的抚恤金是两百贯,也就是二十四万钱,假设我这一万兄弟全部战死,你得给我二十四亿钱。” “羽林军呢,天子近卫啊,他们的抚恤金,比禁军还略高些……” “守宫监呢……” “苍狼骑呢……” 卢仚絮絮叨叨的报着账,王瑚的脸色就一点点发青,发绿,最后他深深点头,一口应诺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赖账 安平关,前些日子被一道狂风吹得稀烂,现在紧急抢修了两天,勉强糊弄起来的城墙上,王璞慢慢的活动着刚刚生长出来的,才只有一尺多长,和婴孩臂膀一样雪白粉嫩的左臂。 “真是神妙啊!” 王璞感激涕零的看着身边一名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要做一个残疾人了。 没想到,战魔殿派来了一名外门执事,给他捎了一颗灵丹过来。服用后,短短几天时间,他的手臂就重生了出来,眼看着也再过三五天,他就能恢复如初。 加入战魔殿,最初之时,王璞只是将战神殿当做一个‘强大的武道宗门’,他是有心鸩占鹊巢,将战魔殿当做自己的工具使用,让自己在朝堂更进一步。 战魔殿的那些弟子给他说的,所谓的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之类的大神通,王璞一直当神话志怪来听,从没当过真的。 但是这次,亲眼目睹了战魔殿弟子和大金刚寺弟子的可怕战斗场景,又亲自领教了那一条可怕至极,顷刻间摧毁了他数万大军的飓风后,王璞对战魔殿,就有了别的心思。 尤其,是这条重新生长出来的手臂! 简直是神迹! 用稚嫩的手臂抓了抓面颊,感受着小小的手臂中那股可怖的,比原本身躯强大十倍不止的力量,王璞向身边中年男子笑道:“师兄放心,椓郡那边,王瑚已经和那卢仚谈妥了。” “那小狗手下,有几万精锐,个个都是国朝一等一的强军,按照师兄所言,服用那秘药后,战力都能飙升到拓脉境的水准,对方乱军,绝对不堪一击。” 微微顿了顿,王璞犹豫道:“这秘药,真有那效果?” 中年男子背着手,悠然道:“师弟乃凡俗出身,不知宗门之神异。那秘药服用之后,只要过了半个时辰,感受到本门功法气息,所有服药者,都会变成力大无穷、悍不畏死、刀枪不入、水火不浸,更重要是灵智全泯的……战魔傀儡。” “以本门秘术,可以轻松操控之,将对面大金刚寺组建的乱民一扫而空。” “那秘药,还是太古之时的先辈流传下来的,门内也所剩无几,所以,才会让你挑选你能找到的最强士卒服用,以此打造最强的战魔傀儡。” “正好,你不是答允了大胤丞相他们,让那卢仚死在这里么?这事情,就顺手办了,一举两得的事,多方便啊?” 王璞用稚嫩的手指捅了捅自己的鼻孔,这种感觉颇为新奇,他忍不住将手指整个塞进了鼻孔里。 中年男子瞪了他一眼,王璞急忙将手指扯了出来。 他笑道:“但是,我听闻三教秘约,我们和大金刚寺这般大打出手……” 中年男子用力拍了一下王璞新长出的肩膀:“所以,才用得上你们这群口灿莲花,比那群佛门贼秃还能糊弄人的文教君子嘛。” “我们魔道,只擅长杀人,不擅长耍嘴皮子。” “如果大金刚寺要来和我们理论,你就出面和他们吵呗……反正的确也是,他们主动袭击了你统辖的大军,又不是你主动找上门去,不是么?” 王璞笑得很灿烂:“师兄所言极是,这话,没错啊……请,请,请,师弟为师兄备下了几个如花美人,还请师兄品鉴一二。” 中年男子微笑点头,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慢悠悠的跟着王璞往安平关内行去。 走过一段城墙,快要走到通往城墙下的马道时,中年男子突然转过头去,眯着眼,朝着远处的山林望了一眼。 那边,有一丝让人不安的邪异气息。 “贼秃?不像。”中年男子皱着眉头,向那边指了一指。 城墙上,十几名身披重甲的战魔殿弟子,就猛地弹跳而起,犹如流星飞掷,朝着那片山林赶了过去。 安平关外,一处靠边缘的营地里,白阆捂着刚刚挨了八十军棍,正痛得火烧一般的屁股,咬着牙看着那十几条擦着营地掠过的黑影。 这八十军棍,和诸葛鹂无关。 白天里,一支千多人的乱民突袭白阆所在的这一片营地,白阆等人麾下,尽是一些没什么战力的后勤兵和民夫,乱民轻松闯入了营地,斩杀了数百士卒,烧毁了一批粮草。 王璞大怒,亲自下令将白阆兄弟九个每人揍了八十军棍。 白阆几个,心中恨到了极点。 一名俊俏的青年悄然从他身后出现,看着那些战魔殿弟子‘噗嗤’一笑:“这群杀胚,他们又去找谁的麻烦?难不成,又有贼秃在窥视营地?” “不过,真是一场好戏,战魔殿居然和大金刚寺的秃驴们,在这里就硬碰硬的打了起来,实在是精彩。” “我们已经将这里的消息传给了教主,等着吧,教主定然有决断的。” “哎!”白阆摸了摸涂抹了药膏,依旧剧痛难当的屁股,轻声道:“怕就怕,我们坚持不到教主谕令送来之时了……师兄,我们极乐天宫和战魔殿关系如何?” 王璞和战魔殿有牵扯,白阆这些天被打军棍打得歇斯底里了,他想要通过极乐天宫的关系,和王璞说说和。 青年骇然看着王璞,突然伸出手指,亲昵的戳了戳他的脑门:“师弟怕是糊涂了,我们极乐天宫和战魔殿,都是魔道……知道什么叫魔道么?” “王璞不知道你们兄弟几个是我极乐天宫弟子,每天打打军棍也就罢了。要是知道了……你们怕不是要亲自冲锋陷阵,去和大金刚寺的贼秃拼命?” 青年话音刚落,十几名传令兵已经策骑飞奔而来,一卷军令公文带着破风声,笔直砸向了白阆的面门。 白阆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公文。 一名传令兵厉声喝道:“奉诸葛将军令,明日大军反击乱民,有椓郡方向大军配合,将军令白主薄统军为右翼先锋,当先攻伐!” 白阆面色惨淡,看着身边的极乐天宫弟子。 又有两个极乐天宫弟子从大帐中走了出来,他们目光幽森的看着安平关城墙方向:“白师弟,你说,他们不会是发现了咱们的行迹了吧?” 三月三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卢仚就带着人出了郡守府,一路慢悠悠的出了椓郡城西门。 椓郡城外,卢仚麾下大军营地里,炊烟缭绕,米肉飘香。 士卒们起床,换岗,开始整理营地。 后勤兵搬运粮秣,给那些坐骑喂食。 整个营地,一下子就变得鲜活而生动。 尤其是一队跟着卢仚进营的车队,带去了一车车的金银、铜钱。 卢仚昨夜狮子大开口,向王瑚索要了巨额的抚恤金、开拨费等耗用,王瑚联系了椓郡城内的世家官员们,跑了半个晚上,好容易才凑齐了现钱给卢仚送去。 一大早,卢仚就让人在营地里发钱。 士兵们,无论是禁军、羽林军、守宫监、苍狼骑,还是卢仚的亲卫们,一大早莫名的得了一笔外快,一个个士气大振,精气神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卢仚的大营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队身形魁梧,做城防军装束的壮汉。 他们手持王瑚开具的公文,美其名曰,是来辅助卢仚大军作战。 他们全都是战魔殿弟子。 只要卢仚麾下大军服用了战魔殿秘药,等到药力发作,他们会立刻催动秘法,掌控这支傀儡大军,从背后狠狠一刀,杀乱民们一个措手不及,顺便将卢仚、卢峻、卢屹等人悉数抹杀。 他们静静的等候在营地外。 从太阳刚出来,等到日上三竿。 从日上三竿,等到近正午时分。 卢仚大军营地中,士卒们已经用过了早餐,一队一队的士卒顶盔束甲,在营地四周开始了日常的操练。后勤兵们,也押送着坐骑跑到了附近的河边,让坐骑喝饱了河水,然后又回到了营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又是一根根炊烟升起,卢仚的营地里,伙头兵们开始煮午饭。 战魔殿的弟子们呆住了。 这事情,不对啊。 王瑚说,昨晚上就已经和卢仚说好了啊,卢仚的大军吃过早饭,就应该向安平关开动,配合安平关的平乱军主力,一举将安平关外的乱民清扫干净啊? 怎么,不见动静? 有大金刚寺弟子插手,乱民们战力强横,很不好对付,王璞可是将扫荡乱民的指望,全放在了卢仚这一支精锐大军转化而成的傀儡上! 椓郡城的城门开启,感觉事有不妙的王瑚急匆匆的跑出了城。 一番通报折腾后,王瑚终于在中军大帐内见到了正抱着一本兵书,用力攻读兵法的卢仚。 “天阳公,你为何还不出兵?”王瑚见了卢仚,就很不客气的厉声呵斥。 “出兵?本公是来做监军的,打仗的事情,是王璞上将军负责……本公干嘛要出兵?”卢仚一脸无辜的,很懵懂的反问王瑚。 “您昨晚上,收了我的钱,答应我今天出兵配合上将军平乱!”王瑚气急败坏的,跳着脚叫骂起来。 “钱?什么钱?”卢仚猛地站起身来,指着王瑚呵斥道:“你敢冤枉我收了你的黑钱?放肆,简直放肆……来人啊,拖下去,痛打一百军棍!” 王瑚不知所措的被拖拽了出去,按倒在大营门口就是一通毒打。 剧痛袭来,王瑚昏厥了过去。 临昏厥前,王瑚终于明白——卢仚,赖账了! 他居然,赖账了! 这个杀千刀的,小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战魔来袭 不提白天里,因为卢仚没有出战,平乱军团的尝试性反击又损兵折将。 更不提王瑚被痛打一百军棍,又被卢仚吞了一大笔钱,根本没有出兵助战的消息传去安平关后,王璞和战魔殿众人是如何的气急败坏。 三月三日,当天夜里。 一头翼展极大的红鹤无声的划过椓郡郡守府上空,一名身穿红袍,面容清秀的带发女修悄然从红鹤背上跳下,轻盈的落在了卢仚挂着一条红色长巾的院子里。 卢仚在小院北房接待了这名来自佛门红莲寺,名唤‘逐月’的女修。 卢峻和卢屹陪在一旁。 昨夜,王瑚登门,送上来的玉葫芦,端端正正的放在小方桌上,逐月从中取出了一滴药液,盛在一个精巧的玉碗中,正用各种药粉、药剂,认真的鉴别这药液的功效。 卢仚昨夜收到这玉葫芦后,卢峻就通过大金刚寺的渠道,将消息传了出去。 等了一个白天的时间,佛门就有了响应,派出了正好在附近,给乱民运送红莲固体丹的逐月,就近赶了过来查验清楚。 各色药粉、药剂不断和那一滴水银般沉重,通体漆黑,反射着金属寒芒的药液融合。 ‘嗤嗤’声中,各色烟雾冉冉升起。 卢仚早早的打开了门窗,让夜风将这些烟雾吹散开去,唯恐这烟雾里有什么不对劲的成分。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逐月皱着眉,反手往屋门外一抓。 一只夜鸟刚刚从小院上空飞过,小院内空气突然塌陷,无形的力场裹住了这倒霉的鸟儿,伴随着一声鸟鸣,夜鸟从十几丈外被一把吸入了逐月手中。 逐月将这滴用来测试的药液,灌进了夜鸟的嘴里。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夜鸟的双眼骤然变得通红,它的身躯膨胀了一倍有余,伴随着刺耳的撕裂声,夜鸟身上的皮肉全都被撕裂开来,骨骼经络全部稀碎。 “我在本寺,药理方面,只能算是中等。经阁里的药书浩如烟海,我读过的,不过百之一二。”逐月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宛如春天山谷中最洁净的溪水,很是悦耳。 她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皱眉道:“侥幸,我对各种邪毒、蛊毒,诸般邪门外道的药物颇感兴趣。这一葫芦秘药,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应该是战魔殿炼制‘九转真魔丹’的残液。” 逐月将这残液的功效,详细的说给了卢仚等人听。 她讲述的内容,和安平关上,王璞从那战魔殿外门执事那里听来的差不多。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逐月对那一葫芦残液嗤之以鼻:“若是我等修士服用,则污染了道基,好似墨汁浸入清水,要花费无数苦功才能驱散。” “若是普通人服用了,固然是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得到不弱的修为,但是潜力在极短时间内彻底耗尽,更泯灭灵智,成为傀儡,这辈子就毁了。” 逐月摇头道:“邪魔外道的手段,你们没上当,是对的。” 皱了皱眉,逐月‘呵呵’笑了起来,她看了看卢仚,又看看卢峻和卢屹,笑道:“你们若是上当了,才真是匪夷所思。他们怎么会想着,让你们配合他们的?” 卢仚、卢峻、卢屹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让大金刚寺的弟子,统军去攻打大金刚寺挑起的乱民。 王璞他们这个闷亏,吃得是结结实实。 逐月收起了一套测试器具,顺手将那一个玉葫芦也收了起来:“这等祸害,我带回去,让本寺长老们销毁了吧。留在你们手上,总是不妥当。” 逐月转身走出房门,轻轻吹了声口哨。 她又回头,朝卢仚三人笑道:“大金刚寺的诸位师弟辛苦,等得天地灵机再恢复些,本寺的那些千年以上的火莲可以采摘了,我看看想办法,能不能请你们吃千年火莲子。” 体积硕大的红鹤无声的从院子上空掠过。 逐月身体一晃,骤然化为一抹红霞腾空而起,顷刻间到了红鹤背上。 红鹤头一仰,几乎是九十度朝天笔直窜起,顷刻间就冲到了极高的云层上方,再也看不到丝毫踪影。 突然间,一个小小的黑点从高空坠落,笔直落向了卢仚的脑袋。 卢仚急忙伸手,一把抓住了从空中落下的,一个一尺多长的玉匣子,打开玉匣,里面是一截一尺长,温润如玉,通体淡红色,散发出淡淡暖意的莲藕。 这一截莲藕,和前些天卢仚、卢峻服用过的,用来恢复元气的莲藕相比,品质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只是嗅到它散发出的暖暖气息,全身上下就有一股热流涌动,足可见它效力强大。 “这位逐月师姐,倒是个慷慨、可亲的人。”卢仚笑着,将玉匣子收了起来。 卢峻、卢屹也是纷纷点头,很是眼馋的盯着卢仚手上的玉匣子。 逐月骑着红鹤一飞冲天之时,一队百多人身穿白衣,打着红莲旗,从王瑚的郡尉府后门鱼贯而出。 顺着空寂无人的后街走了两里地,就是郡守府的后门。 非常时期,郡守府的后门也是戒备森严,有百来名护卫驻守此处,灯笼火把照得四周通明。 这身穿白衣的百来名大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行动,堂而皇之的打着旗帜,直奔郡守府后门。 守门的护卫见到这群白衣汉子,顿时齐齐呵斥。 沉闷的破空声响起,百来个白衣汉子同时化为残影向前飞扑,只是一个蹦跳,就到了这些护卫面前,手中长刀轻轻一挥,百多名护卫齐齐腰斩。 凄厉的惨嗥声惊碎了宁静的夜,一名白衣汉子左手轻轻一按,他面前一抹淡淡的黑烟缭绕,一尊面容狰狞的凶煞鬼神虚影一闪而过,整个后门连同门楼子、还有两侧的墙壁同时炸碎。 巨响惊动了整个郡守府,密集的梆子声从四处响起,值夜的仆役和护卫们齐声惊呼。 卢仚、卢峻、卢屹正准备各自回屋,骤然间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响动。 卢仚脸色微微一变,他正要跳上屋顶查看清楚。 他的小院子就在郡守府的后院,距离后面的花园仅有一墙之隔,那些白衣汉子的速度极快,他们显然知道卢仚所在的具体位置,梆子声刚刚响起,他们已经横跨整个后花园,呼啸着冲到了卢仚的后墙外。 一声闷响,尖锐的鬼啸声冲天而起。 卢仚小院的后墙整个崩塌,大大小小的碎石烂砖打了进来,将小院里的几间屋舍轰得稀烂。 阿虎挺着一根降魔杵,从崩塌的屋子里带着大片烟尘冲了出来:“哪个驴-攮的……” 一条白影冲到了阿虎面前,当面就是一拳轰下。 阿虎怪叫一声,手中降魔杵硬碰硬的砸向了对方的拳头。 拳头和降魔杵重重撞在一起,阿虎大口吐血,双臂扭曲向后飞出。 降魔杵被对方拳头重击,对方拳头上一抹黑色氤氲烟气一闪而过,降魔杵好似受到了刺激,大片艳红色的火星喷出,喷了对方一头一脸都是。 火星迅速化为烈焰升腾,那白衣人影上半身迅速燃烧起来。 凄厉的吼叫声不绝,阿虎降魔杵中藏匿的是大梵净世宗的业火火种,是佛门位格极高,极霸道的一门火焰,最是和魔道功法相克。 这第一个冲进小院的男子,修为比阿虎高出了何止十倍,但是被那火焰一烧,他体内不断有黑色氤氲烟气冲出,越发是火上加油,让他身上火焰变得更加炽烈。 短短呼吸间,空气中就飘出了浓郁的烤肉味道。 卢仚院子前门被一脚踹开,鱼癫虎等护卫一声不吭的冲了进来。 还不等鱼癫虎他们和敌人撞上,卢仚已经大声吼道:“退!” 鱼癫虎等人不知所措的看着卢仚。 几条白衣人已经很是生涩的喊着‘红莲现’的口号,一步冲到了卢仚面前,双手带起绵绵残影,隐隐可见鬼神虚影闪烁,一股可怕的吞噬绞杀之力从他们掌心不断放出。 卢仚的身体微微一滞。 这几个白衣人掌心吸力霸道无比,不仅仅吸附了卢仚的身体,更连他体内的精血气息都一阵波动,好似要从毛孔中被吸出一般。 卢峻、卢屹齐声呵斥,危急关头,他们顾不得隐匿什么,兄弟两齐齐运转大金刚寺秘传功法,眉心一抹金刚印亮起,两人身躯骤然拔高一尺有余,皮肤变成了淡淡的金色,双拳上更是密布金刚纹印,宛如用黄金铸成。 四个金灿灿的拳头荡起罡风,狠狠击打在几个白衣人身上。 几个白衣人猛地瞪大了眼睛,骇然惊呼:“你们不是……” 出发之前,这些打着乱民旗号的战魔殿弟子,听王瑚说,卢仚他们就是普通的大胤勋贵弟子,修炼了一些家传的武道功法,能有拓脉境的修为就顶天了。 拓脉境的世俗武修,对这些战魔殿弟子来说,无一就是强壮点的蝼蚁。 猛不丁看到卢峻、卢屹眉心的金刚印,这些战魔殿弟子在心里将王瑚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打着乱民的旗号,居然一头扎进了大金刚寺弟子的‘巢穴’里? 开什么玩笑啊! 卢峻、卢屹齐声大喝,重拳如流星,重重落在几个战魔殿弟子身上。 大金刚寺乃佛门护法宗门,最擅长体修功法,讲究的是淬炼金刚法躯,一力破万法。 卢峻、卢屹的拳头坚硬无比,刚猛无匹,修炼的一口金刚禅力威猛霸道,充满了一往无前的破邪之力。 重拳落下,骨折声不断响起。 几个施展秘术困住了卢仚的战魔殿弟子大口吐血,被卢峻、卢屹轰飞了出去。 求月票! 各位小伙伴,求月票咯! 走过路过,把月票留下来吧! 卢仚同学以为,月票和他还是有点缘分的咯! 胖嘟嘟的兔狲也是这么想的。 口吐芬芳的大鹦鹉也这么说。 最憨厚的大黄也是这么认为。 第一百四十章 身份败露 椓郡城,郡尉府,白天被暴打一百军棍,盆骨差点被打碎的王瑚,正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栋小楼上,眺望着郡守府的方向。 在他身边,一名身穿黑衣的战魔殿弟子,正口诵咒语,冲着一个黄铜水盆手舞足蹈。 一缕缕黑气不断渗入水盆清水中,等到郡守府方向密集的梆子声响起,黄铜水盆里一片黑烟缭绕,清水变成了淡黑色的水晶一般,郡守府内正在发生的事情,就在水盆里呈现了出来。 身穿黑衣的战魔殿弟子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身体微微摇晃着,朝着王瑚笑道:“本门秘传千里魔光术,只要修为足够,千里内,风吹草动都能一览无遗。” 王瑚低头,朝着水盆望了过去,朝着战魔殿弟子笑道:“师兄辛苦,真正没想到,族兄居然加入了如此神妙的宗门,居然今日才向我透露详细……以后大家都是自家人,还请师兄多多关照。” 说着说着,王瑚就摸了摸白天被打得皮开肉绽、骨断筋裂的伤处。 战魔殿真是不可思议的神奇宗门,这么重的伤,居然短短两三个时辰就几乎痊愈,王瑚暗自赞叹,王璞果然走了一招好棋,有了这样的底牌,何愁王氏不能更上一步? 甚至,取代朱氏在文教和朝堂上的地位? 王瑚野心大盛。 站在他身边,几乎被这个千里魔光术榨干的战魔殿弟子,则是矜持的看着一脸敬畏的王瑚。 如果不是为了卖弄自家本事,让这个刚刚在王璞的介绍下加入战魔殿的新人,加深对战魔殿的忠诚和信心,自己哪里会耗这么大力气,在山门外施展神通秘术? 王瑚不眨眼的看着水盆。 水盆中,卢峻、卢屹的眉心亮起了金刚印,他们身躯猛地拔高,化为丈许金刚,三两下就将几个战魔殿弟子打飞了出去。 “师兄,那卢峻、卢屹是怎么回事?” 王瑚嘶声惊呼,他身边的战魔殿弟子骇然低头,朝着水盆里的影像望了过去。 小院里,卢峻、卢屹通体蒙着淡淡的金光,他们犹如两尊真正的金刚天神,一左一右站在卢仚身边。十几名战魔殿弟子飞扑而来,被他们一拳一个全都轰得吐血飞退。 这些战魔殿弟子,都还在熔炉境内打熬。 而卢峻、卢屹得了红莲渡厄丹,他们早就踏入了烈火境的修为。他们浑身精元升华,修得金刚禅力,实力比起熔炉境何止强大十倍? 这些战魔殿弟子放在别处,都是世俗罕见的高手。 碰到卢峻和卢屹,就有点不够看了。 卢仚也是一声轻喝,见到卢峻、卢屹展露了修为,他也取出了这两天一直在用神魂灵光温养、沟通的小风车。 小风车上青色的风纹一根根亮起,开始缓缓的旋转起来。 ‘嗖、嗖、嗖’! 不紧不慢的风啸声响起。 卢仚谨慎的控制着输入小风车的力道,不再像那天夜里一样,‘哗啦啦’就是一条不受控制的风河席卷而出,小风车旋转着,一片一片风刀络绎飞出。 巴掌大小,青色透明,密布风纹,宛如水晶雕成的风刀凌空飞掠。 风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湍急的弧形轨迹,飘忽不定却又极快无比。 风刀掠过,百多名冲进小院的战魔殿弟子脖颈处纷纷飙血,一颗颗头颅不断飞起,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卢仚风刀一击。 顷刻间,大半战魔殿弟子被斩杀。 剩下三十几名战魔殿弟子嘶声惊呼,他们一个个转身就跑。 卢仚紧握小风车,脚踏流风,以远比他们快出一倍有余的速度追了上去。不管这些战魔殿弟子如何加速奔跑,卢仚距离他们是越来越近。 小风车旋转着,风刀一片一片的飞出,将一个又一个战魔殿弟子斩杀当场。 最后一名战魔殿弟子猛地回过头来,指着卢仚嘶声咆哮:“无知小儿,你敢吞没本门祖传秘药,你……” 卢仚归墟仙元一摧,小风车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了数倍,‘唰唰唰’,上百片风刀喷涌而出,顷刻间吹过这战魔殿弟子的身体。 血雾喷溅,这战魔殿弟子整个炸了开来。 卢峻大踏步到了卢仚身边:“仚哥儿,没受伤罢?” 上下端详了卢仚两眼,卢峻笑道:“看来没受伤……啧,这宝贝到了你手上,怎么就变得这么乖巧听话?每次我用它,都快要被榨干了,怎么偏生你就使用得如臂使指,难不成它真的和你有缘?” 卢仚点头摇头微笑:“当然真是和我有缘,难不成呢?唔,这件事情,如何善后?” 卢峻眸子一冷,煞气腾腾的说道:“一不做二不休,他们给了我们最好的借口,就说有乱民精锐潜入椓郡,杀了郡尉王瑚等人……我们,帮?叔,将整个椓郡给占了。” 王瑚在小楼上,将水盆里传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他骇然看着身边面无人色的战魔殿弟子,嘶声道:“他们,他们要杀人哩……师兄,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战魔殿弟子深吸一口气。 刚刚耗尽体内魔元,强行施展千里魔光术。 此刻体内贼去楼空,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看到刚才水盆中的影像,和卢仚打,是打不赢的。 只能逃跑。 但是此刻虚弱如此,自己孤身一人逃跑,还有点指望。如果带上王瑚这个累赘,嘿…… 魔道弟子的本性凸显,战魔殿弟子用力的拍了拍王瑚的肩膀,鼓励道:“你是椓郡郡尉,掌控了城内几乎所有兵马……你害怕他们作甚?召集大军,围住他们,难道他们还敢在城内和你大打出手不成?” “你顶住,我去安平关,请救兵!” 这战魔殿弟子一番话说完,忙不迭的转身就走,魔元耗尽,好些手段都施展不出来,这战魔殿弟子只能仗着远比常人强横的肉体,一路撒腿狂奔,遁入了黑暗中。 王瑚在小楼里呆立了一会儿,他猛不丁的打了个冷战,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继之前郡守府之后,郡尉府内,梆子声四起,大群大群的城防军士兵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将郡尉府围得水泄不通。 王瑚小心翼翼的走出了楼顶房间,站在走道上,朝着下方张望了起来。 黑暗中,一抹巴掌大小的风刀从里许开外的黑暗中呼啸袭来,王瑚还没看清风刀来势,‘噗嗤’一声,他的头颅就翻滚着从脖颈上脱落,‘咕噜噜’摔下了楼去。 四下里惊呼声四起,无数城防军士卒纷纷喧哗。 很快,卢峻、卢屹就伴着卢?赶了过来,卢?以郡守的身份,开始收拢城防军的指挥权。 卢仚则是在黑暗中潜行,他循着卢?给的情报,椓郡的官员府邸,他挨个的找了上去。这些平日里和王瑚沆瀣一气的官员,一个个都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挨个享受到了一抹风刀,引起了无数的惊呼尖叫。 安平关外,山林中。 十几名战魔殿弟子,团团围住了一株散发出淡淡黑气的山核桃树。 “找了你们一天啦,这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你们这群藏头缩尾、鬼鬼祟祟的家伙。”一名战魔殿弟子冲着那颗碗口粗的山核桃树冷声道:“你们窥视安平关,想要干什么?” 山核桃树轻轻晃了晃枝条,一个沙哑的笑声响起:“何必紧追不舍呢?我们并没有妨碍你们一丝半点啊?” 山核桃树又笑了几声:“不过呢,你们和贼秃们在安平关大打出手,啧啧,我们这不是过来好好的学习、观摩么?争气运,补灵机,这种事情,大家都没经验。” “所以,不只是我们一家,其他好几家都有人在这附近呢,干嘛只盯着咱们?” 这片山林对过,隔着一个小山谷,大概两里外的半山坡上,一盏油灯亮起,灯下可见一名垂髫少女脸色惨白,死灰色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一个尖锐难听的声音从少女没有丝毫起伏的胸膛处传来:“这等蛊惑民心,争夺气运的事情,他们贼秃是行家,贼道士们略差一些,却也不弱。” “唯独我们魔道,实在天生的缺陷……得好好学学,一定要好好学学!” ‘哗啦’! 空中一道人影一闪而过,一个魁梧的壮汉,就是从王瑚府上逃跑的那战魔殿弟子,被人从空中狠狠丢了下来。 战魔殿弟子哀嚎着,一路撞断了十几根大大小小的树枝,鼻青脸肿的摔在了地上。 空中有冷厉的声音传来:“那群贼秃,实在是手段高明。他们在安平州挑起了民乱,蛊惑百姓信奉红莲天女,以此争夺气运。这也就罢了,大胤朝堂平乱的大军中,那监军和他身边的两名将领,居然也是大金刚寺弟子!” “啧啧,官也是他,贼也是他……这些贼秃手段这么厉害,咱们要是不联手,怕是争夺道途的先机,我们就大大的错过了。” ‘啪’! 一柄飞刀从数里外的山林中飞出,扎在了这附近的一株大树上。 飞刀的刀柄上雕刻的一枚精巧的鬼头中,传来了阴冷的笑声:“只是,我们魔道各宗,还能和他们贼秃一样齐心联手不成?” 山林中一片沉默。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彻底沦陷 “无耻啊,无耻!” “无耻之尤啊!” 安平关内,王璞高举双臂,仰面疾呼。 卢仚贪了他王家的钱,拿了他战魔殿的药,居然赖账不出兵! 战魔殿的精英弟子半夜去袭杀他,这是很正常很理所应当罢? 万万没想到啊! 卢仚、卢峻、卢屹,全他-娘-的是大金刚寺的人啊! 大金刚寺高举红莲天女的旗号,掀起了安平州的暴乱,卢仚他们三个,居然还混成了平乱大军的监军! “太欺负人了!”王璞高举双臂,刚刚长出来的左臂纤细稚嫩,白生生的颇为精致,摇晃时颇显滑稽。 “师兄,您说得没错,这秃驴,全都不是玩意儿!”王璞看着身边几个脸色阴郁的战魔殿弟子,感触颇深的连连摇头:“太不是东西了。” 微微一顿,王璞冷笑道:“难怪他能在皇城里为太后、天子除了鬼祟……抓鬼降妖,本来就是他们那群贼秃的本分……” 王璞眼睛瞪得溜圆:“难不成,那鬼祟也是那群贼秃的手段?” 几个战魔殿弟子略一呆滞,然后摇头:“贼秃虽然可恶,但是,倒也不会下作到这等程度?放鬼抓鬼,贼喊捉贼,这事情,我们魔道都不屑为之,一般是那些三教不容的邪道所为!” 屋子里静了静,王璞幽幽道:“那,这件事情,该如何办?” 从椓郡城逃回来的那战魔殿弟子阴沉沉的说道:“那卢峻、卢屹,金刚纹印外显,体放金光,显然是烈火境的修为。那卢仚手上一件风车秘宝,好生凌厉,几乎所有师兄弟,都是死在他手上。” “风车啊!风?” 王璞突然跳了起来,红着眼珠大吼:“那天,差点轰破安平关的怪风,是那小狗作祟?” 他右手一把抓住了刚刚长出来的左臂,用力摩挲了一下。 还好有战魔殿的灵丹妙药呵,不然他王璞就要一辈子做一个残疾人了。 “烈火境?”一名战魔殿外门执事皱起了眉头:“我也不过是半步烈火境的修为,真正的大能为师门长辈或者同门,都不习惯这俗世环境,还在山门里蹲着呢。” “给师门传信吧,这里,需要长辈坐镇主持了。”另一名战魔殿外门执事叹了一口气:“大金刚寺的贼秃也就罢了,还有其他同道在一旁虎视眈眈,我这心里,有点冷飕飕的。” 接下来几天,安平关依旧打得不可开交。 平乱军和乱民依旧每天折损数万人,而大金刚寺和战魔殿的弟子们,也每天找准了对方相互约战,同样各有损失。 战场上的怪异,也越来越多。 经常是数万乱民和平乱军搅和在一起一通乱打,而战场旁边就有明眸皓齿的少女,皓首穷经的老翁,又或者弱不禁风的老太太,乃至光着屁股扎着冲天辫的孩童聚精会神的观战。 这些怪里怪气的人刚出现的时候,乱民一方也好,平乱军一方也罢,都曾经出动小股部队杀气腾腾的跑去驱逐之。 但是当一个外形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生得白白嫩嫩的小童一掌劈飞了上百个重甲悍卒后,交战双方从此对这些怪人视若无睹。 如此过了几天,这些跑到战场旁观战的家伙,开始呼朋唤友的相互交际。 有时候,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乐师舞姬,在战场旁载歌载舞。 有时候,他们设下东道,在战场旁摆下流水席,各色稀奇古怪的人来来往往,大吃大喝。 更有甚者,有几个生得俊俏浮华的青年在血肉横飞的战场旁设下帷幕,架起了香木制成的拔步床,带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少女大开无-遮-大会。 群魔乱舞,乌烟瘴气。 这一场平乱大战的氛围,是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而卢仚则是稳如泰山,每天坐镇椓郡郡守府,遛遛狗,撸撸猫,晚上就服用玄元神水和红莲固体丹,稳扎稳打的提升修为。 五位大爷也每日分享一定量的玄元神水,它们的实力突飞猛进,血脉不断凝聚,身上的诸般异象也逐渐明显。 比如此时的大鹦鹉,它不开口还好,只要它张开嘴口吐芬芳,就有一缕缕红色火云喷吐不定,声势极其吓人。 而那兔狲更是猖狂,它体内‘金’气炽烈,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心情稍微激荡一些,无论地面是泥土、青砖还是青石,都会留下深有数寸的梅花状爪子印。 翠蛇游走的速度是越来越快,现在居然已经能离地三寸御风而行,快得只是一抹青影,连卢仚都很难把握住它的身形。 鳄龟的体积不断增大,和大鹦鹉一样,它现在只要张嘴,就是一缕缕白色冰晶飘出,将四周冻成一片冰天雪地。 倒是大黄最太平,也就是身形越发魁梧,健壮,身躯越来越沉重。 也没见大黄吃太多,但是它的体重已经直奔千斤大关而去,卢仚每天早上抱着它称量体重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此异象,在当今之世堪称惊世骇俗。 卢仚只能每天提点这五位大爷,让它们要么远远避开人群,要么就极力收敛身上异象。 时间飞逝,眨眼间,就到了三月十九日。 安平州,腹心之地,三河交汇之处,是长宽三百里的安平州城。 城外,千里沃土,火烧云一般的桃花开得正好,这一簇那一丛的,点缀在一片片田间地头,让天地都变得明艳了起来。 安平州城内,愁云惨淡。 城墙上,一队队守军没精打采,藏在城墙垛儿后面,胆战心惊的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乱民营地。 自安平州乱民起事,一部分郡城、府城、县城被乱民攻占,随后乱民云集,以这些被攻占的城池为根据地,在短短数日间肆意蔓延,安平州城和其他城池尽被乱民包围。 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乱民包围了这些剩下的城池,却是围而不打。 相反,他们留下了一部分乱民围城,剩下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跑去了城池外的田野间,发放了农具和种子、牲畜,一如太平时节那般,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将安平州的所有田地的春耕工作侍弄得妥妥当当! 有散在野外的官方斥候察知此事,将情报飞速送回了安平州各级官府衙门。 收到情报的各级官员无不瞠目结舌,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 这,还是乱民么? 这么做,这些乱民…… 有一名朱氏的官员敏锐的指出,这些乱民如此组织有序,甚至在造反之余,还不忘春耕生产,可见他们‘居心叵测、有大不敬之心’! 三月十九日。 春耕工作大体结束,跑去春耕的乱民,又纷纷结队返回一座座被围困的城池。 尤其是安平州城外,四面合围,大营绵延数百里,乱民总数起码超过四百万。 一大早的,乱民营地里,就升起了一道道炊烟。 一支支乱民青壮组成的队伍,光着膀子,扛着大块的石头,绕着各自的营地一圈一圈的跑着圈儿。 太阳从东边升起,阳光照在这些青壮身上。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水儿的淡铜色,汗水密布的皮肤下,一块块壮硕的肌肉极有韵律的蠕动着,凸显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美感。 他们身上扛着的巨石,每一块都有三尺见方,沉重异常。 他们扛着巨石绕着营地奔跑,呼吸如雷,体内气血翻滚,整齐的步伐踏在地上,沉闷的轰鸣声宛如战鼓轰鸣,震得城头的守军面色发白。 被攻下的安平州诸城,所有资源任意取用。 无数上年份的好药,被熬成了药汁服下,被熬成了药汤浸泡。 又有无数的粮食、酒肉,任凭乱民们消耗。 加上红莲寺不断送来的,数量庞大的红莲固体丹,这些原本只用在战斗时临时提升力量的丹药,在这些精挑细选的青壮身上,发挥了它们应有的正确的作用。 大金刚寺外门‘大金刚力’功法,又是一门只要资源足够,初期进展速度极快的仙道奠基功法,远比世俗界的那些橫炼武功强出不知多少。 多方因素作用下,自乱民起事起,这一批没有参加劳作,每天都全力训练的青壮,居然全都踏入了培元境,而且在培元境中,也算是极其厉害的角色。 米肉香气四溢,大营中传来号角声。 大队青壮将身上巨石整齐的码放在一起,然后唱着欢快的歌谣,大步走进营地。 伙头兵忙碌着发放早餐。 大碗饭,大碗面,大碗汤,大碗肉,每个青壮都还有一大碗熬得黑漆漆、黏糊糊的汤药大口吞入腹中。 一刻钟后,战鼓声缓缓响起。 这些吃饱喝足的青壮大声笑着,披挂上甲胄,拎着兵器,大踏步走出营地,在大营外排成了整齐的队伍。 ‘红莲现,享平安’! 巨大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城墙上,安平州城的守军战战兢兢的看着城外那些如狼似虎的乱民,好些人吓得战战兢兢,作声不得。 安平州城四个方向的主城门外,乱民营地中,一根长长幡杆竖起。 幡杆上,一面长三丈、宽一丈,通体殷红如火的红莲旗冉冉升起。 在无数乱民的欢呼声中,微风乍起,四面大旗同时一晃,旗面上灵光一闪,各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莲子喷吐着火光从大旗中飞出,快若闪电般落在四方城门上。 就听一声巨响,四团红色火云冉冉升起。 安平州城四座城门,连同一里长短的城墙就在火云中炸成了粉碎。 ‘红莲天女,降世救人’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四面乱民大营同时出兵,狂奔冲向了安平州城! 三月十九日。 安平州全州沦陷,所有州城、郡城、府城、县城,全部落入乱民之手。 第一百四十二章 鬼城镐京 安平州战火四起之时,三头小叫驴迈着欢快的步伐,踏着满地飘落的杏花瓣,屁颠屁颠的顺着驰道,行到了镐京东北角一座水门。 “哇!” 小叫驴背上,两名生得明眸皓齿、鲜妍可爱的总角少女,目瞪口呆的看着水门外宽敞的运河上,一条条小山般巨大的货船、客船。 四下里满是喧哗声。 有力夫在揽生意。 有小贩在高声叫卖。 有船上的客人、商人朝着岸边大声叫嚷着什么。 更有一条条鲢鱼般灵巧的小船,上面挂着红旗,正中书写了一个税字,在一条条巨大的货船间灵巧的穿梭着,时不时的靠在某条货船上,和货主大声嚷嚷几句。 水门旁的码头上,车水马龙,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往来奔走,衣袂如云、挥汗如雨,端的让人眼花缭乱。 空气中更弥漫着臭豆腐、螺蛳粉、豆汁儿、烤肉串的诸般香气。 附近不远处,一辆运货的马车翻了车,数十个硕大的酒坛打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香,货主跳着脚,冲着几个愁眉苦脸的力夫工人破口大骂。 “姊姊,姊姊,这就是天下之都镐京耶,果然好繁华!”两个少女左眼珠往左看,右眼珠又忍不住往右看,时不时又要往前看,往后看,一小会的功夫,两人的眼珠转得都快抽筋了。 另外一头小叫驴上,一名比这两名少女年长一二岁,略显老道些的绝美少女也是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车、船。 “啊呀,真是,真是……这一小会我们看到的活人,比之前十年看到过的都要多。”这年长的少女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真是,不可思议耶!” 见到三位少女这般稚嫩模样,又听到她们这么稚嫩的话语,几个混在人群中这里撞一撞,那里晃一晃的男子,纷纷笑了起来。 他们带着恶意的笑,迅速凑到了三位少女的小叫驴前,殷勤的朝着她们连连鞠躬笑着:“三位姑娘,你们是第一次来镐京吧?你们……” 两名总角少女脸色微变,她们手上的金丝缠绕,镶嵌了小粒珍珠的小马鞭子化为无数条残影呼啸而落,几个男子发出凄厉的惨嗥声,被小小的二尺马鞭抽得和陀螺一样旋转起来,口吐鲜血飞起十几丈远,一头扎进了一旁的运河里。 “呵,走!”年龄稍长一些的少女笑了一声,一声轻喝,小叫驴连蹦带蹿的,一溜儿风的窜进了水门,‘嘀嗒嘀嗒’的闯入了镐京城中。 两名总角少女‘嘻嘻’一笑,急忙跟了上去。 三头小叫驴跑得飞快,码头上维持治安的巡街武侯还没反应过来,三女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姊姊,这就是嬷嬷她们说过的,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恶人罢?” “想来是了,不过真奇怪,弱成这样子的恶人?他们凭什么作恶呢?” 从镐京东北角的水门进来,跨过两条人工运河,赫然就是天子常驻的九曲苑。从九曲苑向南边一点,就是国泰、民安、安乐诸坊。 三条小叫驴‘嘀嗒嘀嗒’顺着运河岸边驰道,要巧不巧的往安乐坊这边行来时,面色阴郁的胡夫人,正在自家私库里翻箱倒柜。 从一口大楠木箱子里,翻出了两套金光闪闪的细瓷茶具,胡夫人皱着眉,看着这套内胚雪一样莹白,外面则是雕刻了极细腻的山水图,里面用极细的金丝充填,显得极其‘昂贵’的茶具。 “哎,老爷老说,我订制的这些掐金丝的瓷器太俗……啧,这么金光闪闪的,能叫俗么?这叫富贵!” “不过,老爷不喜欢,反正用不上,给大弟家送去吧。” 让两个心腹老婆子将这口楠木箱子放在一旁,胡夫人又从另外一口箱子里,掏出了一套百多件青玉餐具。 这一套打磨得精美细腻的莲花式餐具,有汤碗、饭碗、餐盘、鱼盘等等,功能极其齐全。 餐具本身,是水头极好的青玉,价值高昂。 和刚才那两套茶具一样,这套餐具的外表,也雕刻了细细的百花纹样,同样用金丝填得满满的,玉光金光混在一起,那种‘金玉满堂’的华丽,真的能刺瞎普通人的眼。 “同样的,这套餐具,老爷也不喜欢,买来了还没用过一次呢?老爷用不上,拿去送给二弟家。” 让老婆子将这套餐具也搬去了一旁,胡夫人继续翻腾着。 很快,她就翻出了一套七彩珐琅的大果盆,一套儿七个果盆造型不一,有大有小,是大户人家专门用来摆放各种稀奇果子,专门用来‘嗅果香’的器具。 本来七彩珐琅的工艺已经足够华美,这七个果盆的边缘上,却又镶嵌了一溜儿拇指大小的多色宝石,更加衬托得这七个果盆珠光宝气、‘贵气非凡’。 “这,也是老爷用不上的,送去三弟家。” 胡夫人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几套好物件,重重的跺了跺脚,叹了口气:“你们老爷,真正是疯魔了……我那几个弟弟、侄儿,一个个细皮嫩肉的,都是精贵人,哪里能上阵打仗呢?” “唉哟,这些天,他们的家小是哭了又哭,求了又求……我能怎样呢?只能用这些东西,让她们别来叨扰了罢?” 一手叉腰,一手在身边很妖娆的前后甩动着,胡夫人带着一群婆子、丫鬟,慢悠悠的走出了库房。 除了装了那些茶具、餐具、果盆的楠木箱子,胡夫人身后,还有几个丫鬟捧了一些小匣子,里面是一枚枚铸造精美的金锭子、银锞子。 那几件大器具,是准备送去她三个弟弟家的。 而这些金银锞子,则是添头——‘大家都是亲戚,送东西不好太寒碜的’! 离开库房,自然有心腹将这些东西送去该去的地方,忙碌了一小会的胡夫人突然兴起,她这次不用丫鬟的搀扶,自己一个人‘哼哧哼哧’的爬上了府里最高的小楼,趁着大好的日子,视野极好的功夫,朝着西边眺望着。 依旧是看不到莱国公府的动静,但是嘴角微微有点口水的胡夫人,能够想象莱国公府那金山银海一般的库房,那锦绣堆的极度富贵。 “大好的富贵,为什么不是夫人您的呢?”一声轻笑从胡夫人身后传来。 “哪个狗-戳的,吓唬你-娘呢?”胡夫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哆嗦,她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看了过去,然后,怒气冲冲的面皮上,突然展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唉哟,是为霜小姐……你可真正是稀客,贵客,咱们可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你,呃,前些天,听闻你家府上出了些事情?”胡夫人看着静静站在她身后,身穿一裘火焰般鲜艳的大红长裙,头发挽着高高的发髻子的白露。 白露的发髻上,插了一套九枚凤凰造型发钗,华丽异常;她身上更是遍体璎珞,红色宝石串成的璎珞配合着大红宫裙,让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美丽。 她的手腕上、手指上,密密麻麻的戴满了各色珍贵至极的宝珠、宝石制成的饰品,直让胡夫人的眼珠都差点从眼眶里跳了出来。 双手轻轻按在小腹上,白露微笑看着胡夫人:“是呀,是有许久没见了。” 微微一顿,白露走到了胡夫人身边,眺望着远处:“家里出了点小事,不过,事情马上就要解决了,不算什么大事。想起好些日子没向您请安了,所以今天特意来看看。嘻!” 胡夫人完全忽略了白露是如何闯入自家后宅,没有惊动任何一个护卫、丫鬟、仆妇的事情。 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能够在方圆上千亩,有着数千仆役下人奔走,更有着上千家丁家将拱卫的府邸中随意进出,这是何等耸人听闻的事情! 可是胡夫人,还就真的,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您说,莱国公府的富贵,如果能够和您家的富贵并为一体,这是多好的事情呢?”白露笑看着胡夫人。 “这,呵呵,为霜你说笑了。”胡夫人无比神往的看着莱国公府的方向:“这种事情么……想想是极好的,但是要说……” 白露白到极致,白到没有丝毫血色,近乎透明的手掌轻轻按在了胡夫人的肩膀上:“为什么不可能呢?如果,您有足够的力量,这莱国公府的富贵么,也不难取……比如说,如果莱国公府满府死绝了呢?” 胡夫人瞪大眼睛,一脸骇然的看着她:“这事情,倒是想过,但是莱国公府上下几万族人呢……” 白露笑着,她果然想过。 “试试?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白露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支造型极其精美,由一种奇异的四翼小鸟和曼陀罗花组成的发簪,轻轻的递给了胡夫人。 “些许小礼物,你戴上试试?不要看它不起眼,这可是件好宝贝!” 白露柔柔的看着胡夫人。 天恩公府外,三位骑着小叫驴的少女一路东张西望的,要巧不巧的顺着大桥进了安乐坊,稀里糊涂的行到了天恩公府附近。 ‘嗡’! 三名少女身边的长条状行囊里,同时传出了低沉的剑鸣声。 三女脸色微变,两名总角少女同时一掌拍在了行囊上。 ‘嗤啦’一声破空声,两条长有七八丈的青色剑虹呼啸而出,一个盘旋,径直投向了天恩公府内。 第一百四十三章 鬼城镐京(2) 后院,小楼,胡夫人鬼使神差的,正要接过白露手中发钗。 ‘嗡’! 不是很尖锐高亢,但是低沉、绵密,宛如夏夜雷霆的剑鸣声从远而近,急速迫来。 小楼一扇水晶窗被剑光搅得粉碎,白露嘶声尖叫,两条长有数丈的青色剑虹飞速袭来,绕着她就是一搅。 ‘嘭’! 白露身体化为一抹血色烟雾,‘哧溜’一声,凝成一道手腕粗细,长有百多丈的血色长虹破空遁走。两条剑光卷着血色长虹一绕,只是剪下来十几丈长短,三两下扫荡就将其碾成了粉碎。 白露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发钗落地,胡夫人手疾眼快,伸手正要去捡,青色剑虹一卷,精美绝伦的发钗同样被剑虹搅成了粉碎。 凄厉的女子哭喊声从粉碎的发钗中传来,一缕血色烟雾冉冉升起,隐隐可见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面孔在血色烟雾中急速的颤动。 “我的娘!”胡夫人吓得魂飞天外,她惊恐的看着那一抹血色烟雾,手忙脚乱的冲出小楼,连滚带爬的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我的娘,闹鬼了闹鬼了……这世上,真有鬼……去叫你们老爷回来,叫老爷回来!”胡夫人歇斯底里的大声嚎叫着:“这老混账,他这些天也不见归家,他这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了吧?” “管家,管家,你们肯定知道老爷去了哪里,赶紧给我找回来,找回来!” “闹鬼了呀,大白天的,闹鬼了呀,这可真正不得了了!” 两条青色剑虹又是一个凌空盘旋,一阵翻滚,发钗里喷出的血色烟雾也被绞杀一空,剑虹向内一敛,就露出了两柄通体淡青色,光华耀眼如水波凝成,造型奇美,好似一片片鳞片拼凑而成的四尺长剑。 两柄长剑剑尖朝下,垂直悬空,绕着小楼缓缓转了两圈,发现四周没有任何异样气息了,这才再次化为剑虹,‘嗡’的一声破空而去。 天恩公府院子外,两名总角少女一招手,将两柄剑纳入了马鞍旁行囊中。 一名少女右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喃喃道:“好阴邪的气息……这就是,鬼么?” 另外一名少女也嗅了嗅宝剑带回来的气味,摇头道:“也不见得,鬼也有,妖也有,魑魅魍魉,都有可能……族里的《剑平妖邪录》,你只读了《鬼》篇?” 刚刚那少女就‘嘎嘎嘎’的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一般。 年龄最长的少女就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最会偷懒……嗯,莫名其妙的碰到这些怪东西,你们也损耗了不少,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少女从行囊里抽出了一本砖头一样厚的本子,用力的翻了翻,喃喃道:“呃,进城后,不能露天宿营,会被官家人驱逐,甚至是抓进囚牢里询审。” “要去找……客栈。嗯,客栈要找面临大街,人流量大的,方才安全、省事,而且诸事便宜。尤其是我们女子住宿,要住最好的大套房,不要隔开住,才能确保清净、安宁。且最高级的大套房也是最清洁的,不会有蟑螂、老鼠、诸般虫子。” 两名少女听得自家姊姊这般临时抱佛脚,一个个拼命的点头:“住店,住店,这里最大的客栈在哪里?” 少女翻动着本子,喃喃念道:“最大的客栈,一般自然在最大最热闹的大街上,我们顺着大街找过去就是。” “但是……住宿要银钱。” 半个时辰后,三名少女在安乐坊最大的‘安乐客栈’门口,被几个目光警惕的小二恭送了出来。 “三位客官,我们客栈敞开四方门,恭迎八方客,是从来不敢和客官们置气、红脸的,若是客官们遇到什么难处,能帮的,我们自然也帮。” “但是三位客官拿着前前朝的铜钿来住店……当今司寇台律法森严,这钱,我们不敢收。” “三位客官怕不是被人蒙了?骗了?总之,这钱,整个镐京没一家店敢沾染的,三位客官,另寻别处去吧?” 三名少女被送出了客栈大门,一名小二毕恭毕敬的朝着她们作揖不迭。 三名少女满头雾水的相互看着。 那最年长的少女手中拎着一串青金色的铜钱,铜钱造型宛如枫叶,极其精美,边缘刻着一行小字——‘某某天朝敕造当一万青蚨钱,某年某月某日,编号某某某’! 放在大胤武朝前前一个朝代,这是市面上流通的,面额最大的靑蚨钱。 这靑蚨钱,是用了极好的青铜混了黄金炼成的合金,然后用极精湛的手艺铸造而成,成本极高,制造极难,故此价值不菲。 兑换成当今大胤的铜钱,这么一枚靑蚨钱,市值大概在一百五十贯上下。 但是大胤立国都一千八百多年了,大胤的前前朝都覆灭了万多年了,安乐客栈的掌柜的还能认出这靑蚨钱,足见他的眼力劲有多强。 但是认得是认得,这靑蚨钱,是没人敢收的。 否则司寇台找上门来,扣你一顶‘心怀前朝’的大帽子,大家都是良民百姓,谁能撑得住? 三名少女愁眉苦脸的看着手中靑蚨钱。 她们偷偷离家,顺手从家族库房里取了些银钱使用。 这一路上,那些价值最低的小银锞子、金叶子都被使得干干净净了,反而是这单枚价值最高的靑蚨钱,她们一直没有动用。 谁能想到,到了镐京,她们缺钱了? 拐过几个街口,年龄最长的少女又掏出了那厚厚的书本,认真的翻阅起来。 “江湖漂泊,大不易,若手头有缺,可江湖救急,选那名声狼藉之权贵人家,取其银钱,劫富济贫。每取万金,自留百金,其他散去给市井贫苦人家,如此大体可保‘剑心空灵’。” 年龄最长的少女喃喃道:“劫富济贫,果真是极好的。要选那声名狼藉的权贵人家?” 她又翻了翻厚厚的书本:“物色下手对象,当向市井最平凡可见的小商贩询问。” 一股浓郁的臭味飘来。 少女看了看面前,一口大油锅里,几片臭豆腐炸得乱翻。 再看看百多丈外的另外一个巷子口,同样有一口大油锅杵着,旁边同样围了几个孩童。 ‘最平凡可见的小商贩’! 少女收起书本,笑着走到了最近的这个臭豆腐摊旁,向后面那身高八尺开外,袒胸露背,光着膀子,手持长筷子翻动豆腐片的大汉打听他们心中最为富不仁的权贵是哪家。 大汉怪眼一翻,当即说道:“还能有谁?天恩公府呗?天恩公倒是条好汉子,但是他那婆姨,委实不是个玩意儿。为了些许银钱,逼着自家侄儿退婚书,让堂堂九尺男儿汉,受那腌臜泼妇家的屈辱……” 大汉狠狠一甩筷子,大声道:“呔,若不是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就这等黑心的娘们,老子当取一口杀狗刀,和她来一个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 旁边有小孩儿大笑:“疤虎爷,人家都是红刀子出来,你怎么出绿刀子?” 大汉面上一条扭曲的伤疤抖了抖,笑道:“老子扎她苦胆,不成么?来,小心拿好,你们这群小崽子要的重辣哈,稍后去茅房,要是辣得哭了,你们老娘可不要来找我麻烦!” 年长少女看了看大汉,转身就走。 带着两个妹妹,在大街小巷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了一阵,三名少女又找了卖馄饨的,卖鱼丸的,卖烤串的,卖糖葫芦的一众小贩咨询了一番。 这些小贩也不知道是怎么统一的口径,一个个用各种阴损言语,将胡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年长少女轻轻一拍手,叹道:“妥了,就选这天恩公府,就选这胡夫人吧……不过,让我看看……” 她又掏出了书本,认真的翻阅起来。 “真正劫富济贫之时,若是那等权贵人家,则一定要物色好退路。一旦得手,则远扬数百里,万万不可在对方地盘上长时间逗留。” “切记,切记,我族剑虽利,却不斩弱小,不屠凡人。” “偷偷的进,偷偷的出,需事了拂袖去,深藏功与名!” “唔,前辈血的教训,吾族剑虽利,却除剑之外,别无其他神通,故,一定要小心权贵人家豢养的凶猛守夜狗,尤其是脚踝小腿?” 三名少女脸色微微一变,低头看了看自己生得秀气纤美的腿脚。 “嗯,需备上肉包子若干,蒙汗药若干……本族秘传专克猛犬蒙汗药秘方?嗯,嗯!”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三名少女骑着小叫驴,鬼鬼祟祟的靠近了白天里她们刚刚飞剑救人的天恩公府。 与此同时,鲲鹏坊,六德居。 一处密室中,白露蜷缩在一口血池中,一缕缕血气升腾而起,不断没入她口中。 端方玉带着笑,静静的站在血池旁,欣赏着白露绝美的面容。 他的皮肤下,一片片黑鳞时隐时现,身后隐隐有一张张扭曲的面孔若隐若现,一股惊人的煞气宛如实质,在他身后凝成一根长长的黑色旗幡,无风也在疯狂招展。 “总不过一个胡夫人,有她固然是好,没她也无碍大局。” 端方玉微笑着:“已经布置了这么些时候,可以发动了么?” “明儿个,可就是你那‘族亲’被送去九曲苑,供天子挑选的好日子……我们,给他们一份大大的惊喜如何?” 第一百四十四章 鬼城镐京(3) 嘉佑十九年,三月二十日。 按黄历,今日,万事皆宜。 一大早的,皇城那边就有了动静儿,等到太阳升上了三竿,皇城东门开启,浩浩荡荡的车驾仪仗就往九曲苑去了。 出了皇城,过了石桥,就是九曲苑的牌坊。 进了牌坊,所有人下了车驾,有守宫监的小太监领着,规模缩减了许多的队伍顺着蜿蜒甬道,在桃红柳绿的林苑中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一片明丽的大湖旁。 湖边,一座白玉垒成的平台上,朝着大湖的蛤蟆雕像蛤蟆口里,插着一根根粗粗细细的鱼竿,数十名小太监一人一根守着这些鱼竿,不眨眼的看着水面的鱼漂子。 平台有九级台阶,胤垣穿着一件水白色道袍,踏着云鞋,挽了个发髻子,戴着一顶道士惯用的莲花冠,四平八稳的坐在一张白玉雕成的云床上。 他身后站着四个做男童打扮的小宫女,分别捧着拂尘、玉磬、长剑、如意四件物件儿,两侧有仙鹤造型的香炉喷吐着青烟,缭绕在云床旁,越发衬托得胤垣好似九天下来的神仙。 胤骍穿着一件大红色袈裟,头上戴了一个行者箍儿,双手捧着佛珠,盘坐在云床旁的一个大蒲团上,妆模作样的念着经,一副高僧做派。 这天下间身份最尊贵的叔侄两个,或许是前些日子被鬼吓着了,这些天但凡起了兴致,就在九曲苑里折腾这些有的没的玩意儿。 脚步声起,一群守宫监的小太监领着一千八百名秀女一路走了过来。 这些秀女,二月中就已经送进了皇城,经过了好几次的筛选,又认真的学习了宫里的各种规矩、礼仪,经过重重剔除,最终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整个镐京城最顶尖的姑娘。 长长短短,燕瘦环肥。 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秀女,穿着一模一样的水蓝百褶裙、挽着一模一样的发髻,犹如一株株水边的柳树,摇曳生姿的排成了整齐的方队。 一旁有司礼太监呼喝着,指挥这些秀女按照宫里头的规矩,向胤垣行叩拜礼。 胤垣坐在云床上,居高临下的俯瞰这些秀女,突然朝着身边的胤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阿叔,你可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胤骍嘴角带着涎水,笑眯眯的看着这些秀女,眼珠乱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胤垣的话,胤骍喃喃道:“当然是,怎么把她们一个个给……” “我是这样的人么?”胤垣白了胤骍一眼,喃喃道:“我是在想啊,我幸好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这些美人儿选了进来,我大体也不会在她们身上浪费太多的精气神。” 胤骍就斜着眼看着胤垣,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胤垣也斜了他一眼:“你想想啊,这九曲苑里,还有这么多狮虎豹熊,这么多蝈蝈蟋蟀,这么多好玩的玩意儿……我能把我不多的精气神,全耗费在她们身上么?” 胤骍瞪大了眼睛,惊叹道:“果然有道理哦?那么,这里这么多的大美人儿!” 胤垣很大方的一挥手:“阿叔你多挑些回去就是……想来,她们的家人也能理解,不能成为皇妃,成为王妃也是不错的嘛。啧……这些姑娘,也……也……也……” 说话的时候,胤垣的目光正逐个在这些秀女身上扫过。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了站在最后面的一个秀女身上,然后,他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些精挑细选后,送入九曲苑的秀女,就是身高,都有一定的标准。 按照年龄,这些秀女的身高大体是在六尺八寸到七尺三四寸之间,太矮,未免对未来可能的皇子、公主的身高有妨碍;太高,则未免对天子有所冒犯,你总不能和天子长得平齐罢? 偏偏在这一群秀女中,最后面一排,最左侧第一个,也就是距离胤垣最远的位置,有一位姑娘,身高超过了八尺二寸(190CM左右)。 如此身段,比寻常秀女高出了一尺有余,端的是鹤立鸡群,给了胤垣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尤其是这秀女不仅仅是身量高,而且身材比例堪称完美,这么高的身段儿,却有着那么纤细的腰身,那么笔挺修长的双腿,那么凹凸有致的身材。 选入九曲苑的秀女,年龄都很小,从十二岁到十四五岁不等。 这样的小丫头子,一个个都是白板身材,干巴巴的和豆芽菜一般。 但是这高挑的秀女,她却有着傲视群雌的完美山峰,那等规模,就算是在九曲苑的妃子中,也是绝无仅有,无人可比。 胤垣吞了口吐沫。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秀女生得如此美,有如此好的身段儿,她更是自骨子里,有一股子莫名的魅力向外扩散,就好像一块大磁铁,牢牢吸住了胤垣的目光。 单单是看到她,胤垣就觉得浑身发热,发软,浑身热力奔涌,冲得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胤垣看了这秀女五六七八九十眼,正准备招手让她上前几十步,走到自己面前时,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几对硕大的金色凤蝶,居然飞到了那秀女身边,围着她翩翩起舞。 “啊,哈!”胤垣站起身来,下意识的惊叹出声。 这些秀女送入九曲苑前,是要沐浴更衣的,所有一切程序,都有宫里的老人盯着,所用的沐浴用品,所有的衣物服饰,全都是统一制式,绝不可能有任何的藏私携带。 这些凤蝶,居然不去别的秀女身边,而是围着这高挑秀女乱飞,胤垣都能想象得到——这秀女定然是天生的体香,连那些凤蝶都承受不住吸引的! “天生尤物啊……我只要这一人,可好?”胤骍也盯住了这秀女。 “呵呵,想都别想!”胤垣低声咒骂:“做叔叔的和侄儿抢女人,你也不怕传出去被天下人骂死……尤其,这是给天子选的秀女,你敢碰一下,你就是僭越,放在太祖、太宗那时候,是要被凌迟碎剐嘀!” 胤骍就骂了一句粗话。 感情胤垣刚才的许诺,全都是放成了一缕气随风飘散了? 看着那身材高挑的秀女,胤垣突然觉得,这剩下的千多号秀女,也都索然无味了。 “你,个子最高的那个,你过来!上前来,让我仔细看一下!”胤垣朝着那秀女招了招手:“慢慢走,小心些,别紧张,小心脚下,别扭伤了脚!” 那秀女就微微低着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羞风韵,一步一步,宛如一朵水莲在水波上飘浮一样,轻盈的朝着这边行了过来。 走到了台阶下,秀女怯生生的朝着胤垣行了一礼:“民女白霜,叩见陛下,愿陛下圣寿无疆!” “白……白霜?”胤垣的脸抽了抽,向后退了一步。 白长空家中剧变,白露化鬼的事情,胤垣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白长空用尽力气,瞒过了天下人,但是卢仚早就将详细的经过整理成折子,递给了胤垣。 情报中,就有这个据说是父母双亡,从白长空的老家不远万里,跑来镐京投奔白长空的远房侄女。 守宫监的情报里,更是详细的说明——原本贾昱要恶心白长空,放进储秀册子里的名字,是白露。 但是白长空给大将军乐武送了一大笔钱,大将军这才勾搭了余三斗,将储秀册子上的名字改成了白霜。 反正,都是白家的姑娘,在储秀册子上的名字没有正式公布之前,填谁不是填?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如此佳人!”胤垣有点心猿意马。 如此佳人,可惜是白长空的远房侄女。 但是紧接着,胤垣的心脏就剧烈的跳动了几下——‘嘿嘿,居然是白长空的侄女’? 转瞬间,胤垣又叹了口气,朝着胤骍叹道:“可惜了,居然只是他的远房侄女……” 胤骍狠狠的白了胤垣一眼:“真是可惜,可是,就算白长空有远房小姨之类,以他的年纪……呵呵!” ‘呵呵’两声很是伤人。 胤垣想了想白长空的年龄,用力的摇了摇头。 他走下台阶,凑到了白霜身边,用力的嗅了嗅,果然,他嗅到了一股馥郁幽微,清清凉凉,有点像是龙涎麝香,却又更加清雅隽永的自然体香。 “如此佳人……唉!”胤垣抬头,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了半个头的白霜,喃喃道:“难怪你生得这般个子,还能被送了进来,白长空的远房侄女,无论如何,也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老鱼啊,老鱼,其他秀女,也都不用看了,按照规矩,送去各处宫殿楼阁服役吧。” “这白霜么……” 胤垣向身后招了招手,他身后四位女童就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 他看了看,从一名女头手上,将那枚镶嵌了宝石、珍珠、玛瑙、玳瑁等七宝的红玉如意接了过来,摩挲了一下,递到了白霜的手中。 “哎,以后,你就是我的贵妃娘娘了,身份,和祺妃相当。” “唔,得给你想个好的妃号,那些‘贤良淑德’什么的,太俗,配不上你……你出自国子监副山长白长空家中,白山长可是文教大贤啊。” “白霜啊,以后,你就是我的贵妃‘文妃’了,嘿嘿,‘文妃’,‘文’!妙不可言!” 胤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很是猥琐的‘呵呵呵’笑个不停。 白霜接过红玉如意的时候,白露凭空出现在鲲鹏坊国子监藏书楼的最高处,仰天发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啸。 第一百四十五章 鬼城镐京(4) 极尖锐的啸声。 寻常人肉体凡胎,一双耳朵,根本听不到这啸声。 这声音也古怪,寻常人的话语声,弹指间也不过随风传出去里许地,而且寻常吼叫声传出一里多地,也就没了力量,渐渐就湮灭于天地巨音之间。 白露的这一声长啸,弹指间却能传出数百里地,而且绵绵密密,后劲十足,轻轻松松就传遍了大半个镐京城。 啸声所过之处,镐京城内一条条运河上,无数鱼儿跃起,河面荡起了无数涟漪。 镐京城的天空中,一只只鸟儿好似喝醉了酒,摇头晃脑的扑腾着翅膀一头载落。 大街小巷中,那些感知力灵敏的猫狗之类,无不炸起了全身长毛缩在墙角发抖。 皇城里,齐妃和绿雀作祟那天夜里,皇城冷宫,还有那些不知道藏了多少冤魂的水井,都被卢仚用清净禅光洗涤了一遍。 啸声掠过皇城,偌大的皇城里,只有寥寥几处,有淡淡的血雾升腾,被太阳当头一晒,这极淡的血雾也就彻底消逝不见。 而啸声掠过镐京城的其他所在,则有惊天变故诞生。 一座座豪门大宅后院里,清净的禅堂中,那些在家族内斗中失利,被圈禁在禅堂里诵经祈福的妇人,年龄从七八十岁到十七八岁应有尽有。 啸声掠过,她们身上或者耳环,或者发簪,或者戒指,或者腰带,或者身边摆放的香囊、香炉等物中,都有淡淡的血雾升腾而起。 这些深藏禅堂,心中积累了不知道多少怨气的女子同时嘶声长啸,血雾往她们身上一扑,她们的身体当即化为大片淋漓的血水喷溅。 一滴滴水银一般晶莹剔透,沉重异常,却透着一股子阴冷煞气的血水翻滚着,一滴滴的跳动着,快速的窜出了禅堂,在豪宅大院的后院里肆虐。 一个个丫鬟,一个个侍女,一个个仆妇嘶声尖叫,一滴滴血水侵入她们的身体,顷刻间抽空她们的精血神魂。 只是一刻钟的功夫,镐京城内,不知道多少勋贵、大臣、豪商富贾、耕读世家的后宅中,被这些血水击杀的仆妇侍女何止百万? 镐京城内,两千多座坊市中,数以万计的青楼里,大片阴森血雾从一处处水井、一座座墙壁、一片片荒地中窜了出来。 这些不管高档、低档的青楼中,好些乐器无风自鸣,好些床榻上传来了男女欢笑声。 大白天的,这些青楼的光线变得黯淡阴森,好似太阳落山,时近黄昏一般。 鲲鹏坊、武胤坊,还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大坊市的顶级青楼中,好些青楼的后院里,深埋的土地下,优美的荷花池中,甚至是深深的古井里,一根根细细的白骨冉冉的探了出来。 整个镐京城上空,无数龟公、嬷嬷、老鸨、侍女、打手的惨嗥声响起,血雾升腾,幽影乱晃,笑声、哭声、骂声、哀求声,还有凄厉的诅咒声、扭曲癫狂的喃喃声不断响起。 镐京城官办的教坊司中,官办的牙行里,官办的织造局内,同样有无数女子的凄厉喊声冲天而起。 血雾升腾,幽影乱闪,这些官方衙门里,无数官吏顷刻间被杀得死伤狼藉,无数幸运逃生的官吏嘶声怪叫着‘闹鬼了’,一个个歇斯底里的撒腿狂奔,盲目的夺路奔逃。 在那官办的济生堂内,好些女婴的哭泣声冲天而起,同样是血雾、幽影四溢,无数嬷嬷、仆妇手舞足蹈,歇斯底里的从这些济生堂中窜了出来,身后紧跟着无数飘忽不定的女婴身影,她们没能跑出几步,就被幽影扑倒,顷刻间化为一滩狼藉血肉。 国子监藏书楼,最高的楼顶,白露坐在最高的一头屋脊兽的脑袋上,眺望着壮美秀丽,被红花绿柳装点得美轮美奂的镐京。 “真是天地